禅修是我们真性的直接表现。严格来说,身为一个人,除这种修行外,没有别种修行;除这种生活方式外,没有别种生活方式。
1 坐禅的姿势
当我把左脚放到右边,同时也把右脚放到左边,我就不会知道它们哪一只是右脚,哪一只是左脚。两者同时都可以是左脚或右脚。
现在我想谈谈坐禅的姿势。当你采取莲华坐的坐姿时,右足是压在左大腿的下面,左足是压在右大腿的下面。当这样盘腿而坐时,尽管我们有一只左脚和一只右脚,但它们却会浑然为一。这种姿势道出了二元的同一性:非二,非一。这也是佛教最重要的教法:非二,非一。我们的身与心既非二,也非一。如果你认为身与心是二,那你就错了;但如果你认为身与心是一,你同样是错的。我们的身与心既是二,又是一。我们总以为所有事物不是一就是多于一,不是单数就是复数,但在实际经验里,我们的生命不只是复数,它也是单数。我们每一个人都既独立而又依赖。
若干年后我们都会死。如果我们认为死亡是生命的终结,那就是个误解。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认为自己不会死,那也同样是个误解。我们既会死,但我们又不会死,这才是正见。有些人认为,人死的时候只是肉体死去,而心灵或灵魂会永远长存,这也不全然是对的,因为心灵与肉体都有其尽头。但是,说心灵与肉体会永远存在却也是对的。
尽管我们有“心灵”和“肉体”这两个不同的观念,但它们实际是一体的两面,这才是正见。所以,我们坐禅时采取盘腿坐姿,为的就是要象征这个真理。当我把左脚放到右边,同时也把右脚放到左边,我就不会知道它们哪一只是右脚,哪一只是左脚。两者同时都可以是左脚或右脚。
坐正、背挺直、手放好
坐禅时最需要注意的是保持脊骨挺直。你的两耳和双肩都应该成一水平线。肩膀放松,后脑勺斜向上,正对天花板。下巴应该收拢,当你的下巴向上抬,你的姿势就不会有力量。另一个让你的姿势获得力量的方法,是把横膈膜往下压向丹田,这可以帮助你维持身体与心灵的平衡。试着保持这种坐姿,起初也许会觉得呼吸不自然,但习惯之后,呼吸就会顺畅而绵长。
你的两手应该结成“禅定印”,方法是:手掌朝上,右手手背放在左手掌中,两手中指的中间指节相触,两根拇指上举,指尖轻轻互触(就像是中间隔着一张纸)。这样一来,你的双手就会构成一个漂亮的鹅蛋形。你应该小心翼翼地保持这个手印,就像是手里抱着什么极其珍贵的物品那样。双手应该贴住身体,拇指举在肚脐的位置。两只手臂自然下垂,微微离开身体一点点,就像是它们各自夹着一颗蛋那般。
身体不要歪到一边,也不要向后仰或向前倾。应该坐得直直的,就像是天空要靠你的头才能撑起来一样。这种坐姿不只是形式,它是佛教的关键所在,是对你的佛性一个完美的表现。如果想要真正地了解佛教,就应该依照此一姿势来修行。这些形式不是获得正确心灵状态的手段,采取这些姿势本身就是正确的心灵状态。
但我们不需要获得什么特别的心灵状态。当你想要获得什么,心就会游荡到别的地方;当你没有想要获得什么,你会拥有的,就是此时此地的身体与心灵。一位禅师说过:“遇佛杀佛。”如果你遇到的不是一个在当下的佛,就应把他“杀掉”,如此你才能归复自己的佛性。
做任何事都是我们本性的表现。我们不是为别的事而生存,我们生存是为了自己。这就是佛教的基本教法,由我们遵守的形式表达出来。另外,就像打坐有打坐的坐姿一样,我们站在禅堂时,也有许多规则必须遵守,但订定这些规则的目的不是要把每个人弄成一模一样,而是为了让每个人可以最自由、最自在地表现他们的自我。
例如,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站姿,而站姿是由身体比例来决定。当你站着的时候,两个脚跟应该相距一拳宽,两脚的大拇指应与两个ru头在同一直线上,这就跟坐禅时,应该对丹田施予若干压力一样。此外,你的双手也应该表现出你的自我。用左手抵住胸,拇指与其他手指结成圈形,右手放在上面。右手拇指向上举,两只前臂与地板平行。这样,你就会感到自己抱着根圆柱子,不会身体萎顿或歪向一边。
姿势正确才能保有自己
最重要的事情是拥有自己的身体。身体一旦萎顿,你就会失去自己,你的心也会游荡到别处去,而你也不会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这不是正道。我们必须存在于此时、此地!这是关键。你必须拥有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万物都应该以正确的方式存在于正确的地方。这样,就什么问题都不会产生。要是我现在使用的这个麦克风是放在别的地方,它就不能发挥功能。当我们能够把身与心放在恰如其分的地方,那其他一切就会跟着恰如其分。
然而,我们通常都会不自觉地试着改变别的东西,而不是改变我们自己,我们都会试着让自己以外的东西变得恰如其分,而不是让我们自己变得恰如其分。但是如果你自己不是恰如其分的话,也就不可能让任何东西恰如其分。反过来说,要是你能在恰当的时间以恰当的方式做事情,那万事都会妥妥当当。你是“老板”耶,老板打瞌睡时,店里的每个员工都会跟着打瞌睡。但是,当老板扮演好自己,那么每一位员工也会扮演好他们自己。这就是佛教的奥秘。
随时随地保持正确姿势
所以,不只坐禅时应该努力保持正确的姿势,从事其他任何活动时莫不是如此。开车时应该保持正确姿势,看书时也应该保持正确姿势。如果你以懒洋洋的姿势看书,—定看不久。这是真正的教法,写在纸上的教法不是真正的教法。白纸黑字的教法是你脑子里的一种食物,你的脑子当然需要一些食物,但是,透过正确的修行方式让你成为你自己,那是更为重要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佛陀无法接受他那时代的各种宗教。他研究过许多宗教,但都不满意各宗教的修行方式。他无法在苦行或哲学中找到人生的答案。他感兴趣的不是某些形而上的存在的物质,而是自己的身与心——存在于当下的身与心。当他找到自己时,他也发现一切众生皆具有佛性。这就是他的开悟。开悟不是某种舒服快乐的感觉或某种奇特的心灵状态。当你以正确的姿势打坐,你的心灵状态本身就是开悟。
如果你不能满足于坐禅时的心灵状态,心思就会左右摇摆。我们不应让自己的身心摇摆不定或四处游走。只要用我所说的方式打坐,就不必谈论怎样才是“正确的”心灵状态,因为你本然就已具有了。这就是佛教的结论。
2 我呼吸,所以我存在
所谓的“我”,只是我们在一呼和一吸之间开阖的两片活动门而已。
坐禅时,我们的心总是与呼吸紧紧相随。吸气时,气会进入内在世界;呼气时,气会排向外在世界。内在世界是无限的,外在世界也同样是无限的。虽然说这话有“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之分,但实际上,世界就只有一个。在这个无限的世界里,我们的喉咙就像两片活动门,气的进出就像是有人穿过这两片活动门。
我们说“我在呼吸”,但话中的“我”这个字是多余的,根本没有一个“你”可供你说这个“我”字。所谓的“我”,只是我们在一呼和一吸之间开阖的两片活动门而已。它只是开阖,如此而已。如果你的心够清净静谧,就会察觉到这个开阖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我”,没有世界,也没有身或心,有的只是两片活动门。
觉察呼吸就是觉察佛性
所以在坐禅时,唯一存在的只有“呼吸”。但我们应该觉察着每一个呼和每一个吸,我们不应该心不在焉。要你觉察呼吸并非意味着要你去觉察“小我”,而是意味着你应该觉察你的普遍本性,也就是你的“佛性”。这种觉察很重要,因为我们通常都会偏向一边。我们对人生的一般理解是二元性的:你和我、这跟那、好与坏……
事实上,这些分别性本身都只是对普遍存在的一种觉察。“你”意味的是以你的形相觉察这个宇宙,“我”意味的是以我的形相觉察这个宇宙。“你”和“我”不过都是两片活动门。这种了解是不可少的,甚至,那不应该被称为“了解”,而应该说,它是透过禅修所获得的真实体验。
坐禅时,没有时间与空间观念
所以在坐禅时,不应该有时间或空间的观念。你也许会说:“我们从七点四十五分开始在这房间里打坐。”这就是有时间的观念(七点四十五分)和空间的观念(这房间)。但事实上你在做的,只是坐着和觉察着这个宇宙的活动,就那么多。在这一刻,活动门朝一个方向打开,下一刻,活动门朝相反方向打开。
一刻接着一刻,我们每个人都是在不停地重复这种活动。其中既没有时间的观念,也没有空间的观念。时间与空间合而为一。你也许会说:“我今天下午有事情要做。”但实际上并没有“今天下午”、“一点钟”或“两点钟”这种东西的存在。你在一点钟会吃午餐,吃午餐本身就是一点钟。到时候,你会身处某个地方,但那个地方跟一点钟是分不开的。对于一个对人生能真正存有感激之心的人来说,这些都是一样的。
但是,当你厌倦了人生,或许就会说:“我不应该来这地方,到别的地方吃午餐大概要好得多了,这地方的午餐不太好。”这时候,你是在脑子里创造了一个跟实际时间分离开来的空间观念。
无时空分离,无善恶对立
也或者你会说:“这件事不对,我不应该做这件事情。”事实上,当你说“我不应该做这件事情”时,你已经做了某件事情,所以你别无选择。当你把时间与空间的观念分离开来,你会以为你可以有所选择,但事实上,你是非做某件事情不可的。“不做”的本身就是一种“做”。
善与恶只是存在于你心里的东西,所以我们不应该说“这是对的”、“这是错的”之类的话。与其说“这是错的”,你应该说的是:“别去做!”当你有“这是错的”的想法时,就会给自己制造出困惑。所以在清净宗教的领域中,是没有时间与空间或是对与错这样的困惑。
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什么事情来到,就做什么事情,好好做它!我们应该活在当下。所以坐禅时,应该专注于呼吸,让自己成为两片活动门。做我们当下应该做的事,做我们必须做的事,这就是禅修。在这种修行中,是没有困惑存在的,如果你能确立这样的生活,就不会有任何的困惑可言。
你我正如青山与白云
著名的洞山良价[7]禅师说过:“青山白云父,白云青山儿,白云终日倚,青山总不知。”这是对生命一个透彻的说明。很多事物的关系都是跟青山白云的关系相似,像是男与女、师父与徒弟,彼此都互相依赖。但白云不应被靑山打扰,青山也不应被白云打扰,两者都是相当独立,但又互相依赖。这是我们应有的生活和修行的方式。
当我们变得真正地忠于自己,我们就会变成两片活动门,在完全独立的同时又与万物相互依赖。没有空气,我们就无法呼吸。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世界的万千事物之中,但一刹那接着一刹那,我们又都是身处于这个世界的中心。所以,我们是完全独立而又完全依赖的。
如果你有这样的体悟,有这样的存在,你就会拥有绝对的独立性,不被任何事所打扰。所以坐禅时,心念应该集中在呼吸上头。这种活动是众生的基本活动。没有这种体悟,没有这种修行,人们就不可能达到绝对的自由。
3 获得完全的自由
有一位禅师说过:“向东走一里就是向西走一里。”这是其正的自由,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追寻这种完全的自由。
要活在佛性之中,就必须让小我一刹那又一刹那地死去。失去平衡时,我们就会死去,但与此同时我们又会茁壮成长。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变动不居的,是正在失去平衡的。任何东西之所以看起来美,就是因为它失去了平衡,但其“背景”却总呈现完全的和谐。所以,如果你只看到万物的表象,而没意识到作为它们背景的佛性,就会觉得万物都在受苦。但如果你明白了这个存在的背景,就会了解受苦本身是我们应有的生活方式,是我们可以扩大生命的方式。所以,我们的禅道有时会正面肯定生命的失衡性或失序性。
看就好了,别去掌控
现今,日本的传统绘画都变得流于形式化,而且缺乏生命力,这也正是现代艺术为何会发展起来的原因。古代画家喜欢在画面上点上一些杂乱无章却深具艺术韵味的点,这是相当困难的。因为,即便你想要把那些点安排得毫无秩序可言,但到头来你会发现,它们还是有些秩序可言。你以为你驾驭得了它,实际上却不能——要把一些点安排得毫无秩序可言,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
尽管你想尽办法要把某些人置于你的管制之下,但那是不可能的。管理别人最好的方法是鼓励他们使坏,然后,广义地来说,他们就会受到你的管制。给你的牛或羊—片宽敞的绿草地是管好它们的方法,对人也是一样的道理。首先,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你从旁看守他们,这是“上策”。要是对他们置之不理,那是不对的,是“下下策”。“次下策”就是试图去驾驭他们。“上上策”是看着他们,但只是看着,不存有任何想控制他们的心。
任杂念自由来去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在你自己身上。在坐禅时,如果你想获得完全的平静,就不应该被心中出现的各种杂念困扰,应该任它们来、任它们去,然后这些杂念反而会被你所控制。但这个方法并不容易——听起来是很容易,但事实上需要费点特别的努力。
怎么样才能达成这种努力呢?这正是禅修的秘密所在。比方说你碰到某些烦心事,要完全静下心来打坐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拼命压制心念,你的努力就是不正确的努力。唯一可帮助你的努力就是数息,或是把心念专注在一呼一吸上。我说“专注”,但把心念专注在某件事情上并不是禅的真正本意。禅的本意是如物之所如去观物的本身,让一切自来自去。这是最广义的把一切置于控制之下。
禅修的目的在于打开我们的“小心”,所以专注是为了帮助你体现“大心”,也就是包含万有的心。如果想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禅的真义,你就必须要先明白,坐禅时,身体为什么要保持适当的坐姿,以及心念为什么要专注在呼吸上。你应该遵循修行的法则,这样你的修行将会愈来愈精细和谨慎。只有这个方法可以引领你,体验到禅的无上自由。
从现在走向过去
道元禅师说过:“时间自今而昔。”乍听之下好像是荒谬的,但在修行时,我们有时又会体验到这是个事实。时间不但不是从过去前进到现在,反而是从现在走向过去。在中世纪的日本,有个叫“源义经[8]”的著名武士,他因为国家动乱而被派到北方省份,后来在剿乱时被杀。死后,他的爱妾写下一首和歌[9],其中两句是:“如君回转纺轮,妾盼昔变为今。”她写这话时,实际上已经把过去幻化成为现在。在她的心里,过去活了起来,成了现在。所以道元禅师才会说“时间自今而昔”,这对我们逻辑性的思考来说是说不通的,但却又存在于真实体验之中——这既有诗歌为证,又有我们的人生为证。
当我们体验到这种真理时,就表示我们已经悟出了时间的真义。时间都是恒常地从过去前进到现在,再从现在前进到未来。这是真的,但时间会从未来来到现在,或是从现在走向过去,这也同样是真的。有一位禅师说过:“向东走一里就是向西走一里。”这是真正的自由,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追寻这种完全的自由。
但没有一些规则规范,就不可能有完全的自由。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以为,所谓的“自由”就是只要我喜欢的事就可以做,禅根本无须讲什么规则。但事实上,对禅修者而言,遵行某些规则是绝对必要的。只要有规则可循,你就拥有获得自由的机会。对规则不屑一顾的人,可别想要有任何自由可言。我们之所以禅修,正是为了获得完全的自由。
4 涟漪就是你的修行
尽管心上会生起涟漪,但心的本性是清净的,就像是带有些许涟漪的清水。事实上,水总是带着涟漪的,涟漪就是水的修行。
坐禅时不要刻意压抑思考,让思考自己停止。如果有什么杂念要进入你的心,就让它进来吧,它不会待太久的。如果你刻意停止思考,那就代表你受到它的干扰了。不要被任何事物所搅扰。
杂念看似从心的外面进来的,但事实上,杂念只是你的心所产生的涟漪,只要你不为杂念所动,它们就会逐渐平伏下来。五分钟或顶多十分钟,你的心就会完全平静下来。这时候,你的呼吸会变得相当缓慢,但脉搏却会变得快一些些。
你有“大心”还是“小心”?
修行时想要让心平静下来,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很多感觉会生起,很多杂念或思绪会涌现,但它们只是你自己的心的涟漪,没有任何东西会来自心的外部。我们一般都以为,心是一个接收自外而来的印象或经验的器物,但这不是对心的正确理解。正确的理解应该是:“心包含了―切。”当你以为有什么从外头进来了,那只是意味着你的心上浮现什么。没有任何在你之外的东西可以引起困扰。你心上的涟漪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如果你让你的心如如呈现它自身的样子,它就会变得平静。这样的心称为“大心”。
如果你的心与某种外在的事物产生连接,它就会沦为一颗“小心”,一颗有限的心。如果心不与任何其他事物有所连接,心的活动就不会有二元性,你会把为心的活动理解为只是心的涟漪罢了。大心会体验到,一切都尽在自己一心之中。
你明白以下两种心的差别吗?一种是包含一切的心,一种是与外物连接的心。两种心事实上只是同样的东西,但因为你的了解不同而有了差别,连带使你对生命的态度也因此一了解的不同而产生差异。
用大心来看待生、老、病、死
心包含了一切,这是心的本质。能体验到这点,就会让人产生宗教情感。尽管心上会生起涟漪,但心的本性是清净的,就像是带有些许涟漪的清水。事实上,水总是带着涟漪的,涟漪就是水的修行。
谈论“没有涟漪的水”或是“没有水的涟漪”,两者都是荒谬绝伦的。水与涟漪合而为一,大心与小心合而为―。当你能这样去理解你的心,你就会有安全感。你的心并不希冀任何自外而来的东西,心总是充盈的。一颗带着涟漪的心并不是一颗充满纷扰的心,而是一颗扩大了的心,你体验到的一切就都是大心的表现。
大心要活动,是为了透过各种不同的经验来扩大自身。在某种意义上,一个又一个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经验都是全新的,但另一方面来说,它们也只不过是同一个大心的延续或反复开展。例如,假若我们早餐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我们就会说:“真好吃!”但这个“好”,事实是与你曾经有过的某些经验对比来的,哪怕你已经不记得那些曾有的经验。
怀抱着大心,我们就会接受每一个经验,一如我们体会到,在每块镜子里面看到的那张脸就是我们自己的。我们不用害怕会丢失这颗大心,它不来也不去。拥有这种体会,我们就不会对死亡感到恐惧,不会因为年老和生病而感到痛苦。因为我们把人生各方面都看做是大心的开展而加以品味,所以并不眷恋任何过度的欢乐。就这样,我们拥有了从容自若,而正是为了拥有这种从容自若,我们才需要坐禅。
5 拔除心中的野草
你应该对心中的野草满怀感激,因为到头来,它们将会滋养你的修行。
早上闹钟铃声响起,你起床了,但感觉并不好。你坐立难安,而且,即使你到禅堂去,盘腿坐下来后,仍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会这样,是因为你的心产生了涟漪。清净的修行是不应该有任何涟漪的。不过,不用担心,你只管继续打坐就好了。因为愈打坐,心的涟漪就会愈细小,而你的努力也会转变为某些精微的感觉。
该对心中的野草满怀感激
我们说:“拔出野草,可以为植物带来滋养。”意思是说,拔出野草,把它埋进植物四周的土壤,就可以成为植物的养分。
所以,哪怕你修行时碰到困难,哪怕你打坐时会感受到心的涟漪,但这些涟漪本身是可以帮助你的,所以你不应该被它们搅扰。
你应该对心中的野草满怀感激,因为到头来,它们将会滋养你的修行。如果你体验过心中的野草是怎样转变成心灵养分的话,那么你的修行就可以突飞猛进。要给我们的修行一些哲学或心理学的解释并不难,但那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对于野草如何转变成养分的过程有亲身的体验才可以。
专注呼吸然后放掉呼吸
严格来说,在修行时,任何刻意的努力都是不好的,因为这会助长心产生更多的涟漪。另一方面,没有努力,绝对的宁静也是不可能达到的。我们必须有所努力,但又必须在这努力的过程中忘掉自我。在这个领域,既没有主体性也没有客体性。
我们的心应该只是静静的,甚至一无所觉,而在这种一无所觉之中,任何的努力、思想或观念都会消失。所以,我们应该鼓励自己努力到最后一刻,直到所有努力都消失无踪。你应该把心念集中在呼吸上,直到不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为止。
我们应该把这种努力永远持续下去,但却不应该期望可以到达忘记一切努力的境界。我们唯一应该做的,是把心念集中在呼吸上,这就是我们真正的修行方式。
这么做的话,你的努力就会愈来愈细致。刚开始时,你所做的努力是相当粗糙而不清净的,但透过修行的力量,这种努力会变得愈来愈清净。当你的努力变得清净,你的身与心也会变得清净。
这是我们禅修的方式。一旦你明白了你有清净自己和清净周遭的本具力量,你就能够正确而行,能够从你周遭的一切学习,并对周遭的一切变得友善。这就是禅修的好处。但具体的修行方法应该只管以正确的姿势打坐,并且专注于呼吸。我们就是这样禅修的。
6 一错再错也是禅
那些轻轻松松就能把打坐练好的人,通常都要花更多时间才能掌握到禅的真实感和禅的精髄。但那些觉得禅修极为困难的人,却会在其中找到更多意义。
《杂阿含经》[10]第33卷提到了四种马:最上等的马、次等的马、下等的马,以及最下等的马。最上等的马光是看到鞭影,就知道主人要它跑得快或跑得慢,要它跑向左或跑向右。次等的马跑起来跟最上等的马一样好,不同的是,要等到马鞭接触到皮肤表面才会知道主人的心思。下等的马要等到感觉皮肉痛了才会跑,而最下等的马则非要等到痛入骨髓才会听话。各位可以想象后面这第四种马有多难调教。
读到这段话,我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想要当最上等的马。如果本身不是这块料的话,我们也希望至少成为次等的马。我想,这也是人们对这段话(乃至禅)的宗旨的一般了解。如果你认为禅修是为了让你能成为上等马,你就会有大麻烦了,因为这并非对禅的正确理解。
只要你是依照正确的方法修行,那么你是良驹或劣马就都不重要。以佛陀的慈悲而言,你认为他对这四种马会有什么观感?比起最上等的那一种,他一定会对最下等的那一种有着更多的同情。
最劣等的马最好?
当你下定决心要以佛陀的伟大心灵来禅修时,你就会发现,最下等的马才是最有价值的。在你自身的不完美中,你会为你坚定的求道之心找到基础。那些轻轻松松就能把打坐练好的人,通常都要花更多时间才能掌握到禅的真实感和禅的精髓。但那些觉得禅修极为困难的人,却会在其中找到更多意义。所以我认为,最上等的马有时就是最下等的马,而最下等的马有时就是最上等的马。
如果你研究过书法,你就会发现,能成为最优秀的书法家的,都不是特别聪明的人,那些非常聪明的人通常到达某个阶段后就会停滞不前。这个道理既适用于艺术也适用于禅。对人生来说,这个道理也是同样真实。所以谈到禅的时候,我们不能说“他资质很棒”“他资质很差”这一类的话。
坐禅的姿势并不是一体适用的,有些人会因为生理结构的因素无法盘腿而坐。不过,就算你不能用正确姿势坐禅,但只要你兴起真实的求道之心,一样可以做到真切意义的坐禅。事实上,打坐有困难的人要比打坐容易的人,更容易兴起真正的求道之心。
专心一意的努力
反省自己日常生活的所作所为,我们常常会感到羞愧。一个弟子写信告诉我:“你寄了一个日历给我,我努力要依照每一页上面的座右铭行事。但一年来几乎都还没开始,我就失败了!”道元禅师说过:“一错再错。”在他看来,一错再错也可以是禅。一位禅师的生活可以说是包含了很多年的一错再错,这意味着他需要花许多年的时间来从事专心一意的努力。
我们说:“好爸爸不是好爸爸。”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一个以为自己是好爸爸的人就不是好爸爸,一个以为自己是好丈夫的人就不是好丈夫。但认为自己是糟糕的丈夫的人,若能一心一意努力成为好丈夫,他就可能是个好丈夫。
如果你是因为身体的因素造成打坐时会疼痛或不舒服,那不妨用厚一点的蒲团,甚至不妨坐在椅子上,总之,不管怎样,就是要继续打坐下去。哪怕你是最下等的马,一样可以领悟到禅的精髓。
假如你的小孩得了不治之症,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成天坐立不安;平常最舒适的地方就是一张温暖的床,但现在的你因为心里痛苦,即使躺在床上也辗转反侧。你踱来踱去,走进走出,却毫无帮助。
心情沉重?来打坐吧!
当你感到心情沉重,最好的方法就是坐下来打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安抚你的创痛,没有其他姿势可以给予你力量去接受你的烦恼,只有坐禅的姿势可以帮助你。采取坐禅的姿势,你的身与心都会获得巨大的力量,能够依事物的如如面貌接受它们,而不管它们怡人还是不怡人。
当你感到痛苦时,最好的对策就是打坐。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让你接受和解决你的烦恼。不管你是上等马或下等马,不管你的坐姿良好或欠佳,这些都无关宏旨。任何人都可以坐禅,而这是面对问题的方法。
当你坐在你的烦恼中央时,下面哪个要更真实呢?是你的烦恼还是你自己?透过坐禅,你会体悟到这一点。在持之以恒的修行中,经历过一连串的顺境和逆境之后,你将会体现禅的精髓,得到它的真实力量。
7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当你发现你的修行毫无效果,你反而不会刻意压抑杂念,而杂念就自然停止了。这时候,你就会进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阶段。
修行时不应该有得失心,不应该抱任何期许,哪怕你期许的是得到开悟也是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打坐时不应该有任何目的。修行不应该有得失心这一点,乃是源自《心经》的教诲。然而,如果你没有把这部经典读个仔细,它就会反过来让你产生得失心。
经上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但如果你执著于这句话,你就会很容易产生二元思维:一边是你和色,一边是空。这么想的话,你就会努力想透过自己的形相去体现空。换句话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仍然是一种二元思维。幸而,《心经》接着又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里就没有二元论的问题了。
当你打坐时发现杂念丛生,而你又企图去压抑杂念时,就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的阶段。尽管你是抱着这样的二元思维在修行,久而久之,你却会与自己的目标浑然为一。这是因为当你发现你的修行毫无效果,你反而不会刻意压抑杂念,而杂念就自然停止了。这时候,你就会进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阶段。
停止心念并不意味着停止心的活动,它的意思是,你的心应该流遍你整个的身体。你的心应紧紧跟随着呼吸。带着丰盈的心,你的手结成手印。带着整个的心去打坐,那么腿酸就不足以困扰你了。那是一种没有得失心的打坐。起初,你会觉得坐禅的姿势对你来说是一种限制,但是当你能不为这种限制困扰时,就会发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真义。所以,在某些限制下找到自己的道路,才是修行的正道。
打坐时打坐,吃饭时吃饭
并不是说你所做的任何事都可以说是“坐禅”。当限制对你来说不再成为限制,那就是修行。有些人说:“既然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佛性的显现,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无妨,坐禅只是多此一举。”但这正是一种二元性的思维。如果真的是“做什么都无妨”,那你连说都没有必要把它说出来了。你就只是打坐时打坐、吃饭时吃饭,如此而已。
当你说“做什么都无妨”时,实际上你是在为你做的事情找借口,为你的“小心”找借口。它反映出你执著于某种特定的事情或方式。这与我们所说的“只管打坐就够”或者“人们做的任何事都是坐禅”是不一样的。我们做的任何事情当然都是坐禅,但没有必要说出来。
打坐时,你应该只管打坐,别去理会腿酸和倦意。这就是坐禅。但在一开始,要如事情之所如去接受它们,是极为困难的。你会受到修行时的各种情绪和感受所困扰。当你做任何事(不管好事或坏事)的时候,都能无所挂碍、不受情绪和感受所困扰,那就是真正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品味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当有人患了癌症之类的恶疾,得知自己只有两三年可活时,往往会寻找一些精神上的支持。有人会选择依赖上帝的帮助,有人也许会开始坐禅。如果是选择坐禅,那么他修行的目的将会是体悟心的空性。这意味着,他努力想要从二元思维带来的痛苦中超脱出来,这就是修习“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这样的修行当然会对他有所帮助,但那还不算是完满的修行。
知道生命短暂,所以尽情去品味每一天、每一刻,这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人生。佛来的时候你会欢迎他,魔来的时候你一样会欢迎他。中国著名的马祖道一禅师[11]说过一句名言:“日面佛,月面佛。”有一次,他生了病,有人去看他时,问他:“你还好吗?”马祖禅师回答说:“日面佛,月面佛。”这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人生。这是不会有烦恼的人生。有一百年可活固然美好,但只有一年可活也同样美好。只要你持之以恒地修行,就一定能达到这个境界。
修行之初,你会碰到各式各样的困难,这时你有必要做一些努力来让修行贯彻下去。对初学者而言,不需要努力的修行并非真正的修行,因为初学者的修行是需要花大力气的。尤其是对年轻人来说,必须非常刻苦耐劳才能略有所成,你必须竭尽全力。色即是色。你应该忠于自己的感觉,直到你完全忘掉你自己为止。
在到达这个阶段之前,要是你以为你做的一切都是禅或者以为修不修行都无妨,那真是大错特错。相反的,如果你倾全力去修行而又不带有得失心,那么你做的一切就是真正的修行。做任何事情时,都应该以“把事情做好”当作唯一目的。如此一来,色就会是色,而你就会是你,真正的空性也将会体现在你的修行之中。
8 叩头,叩头,再叩头
有时候,师父和弟子会一起向佛陀叩头。有时候,我们也不妨向猫和狗叩头。
坐禅结束时,我们会以头触地叩头九次。我们叩头,是表示放下自己,放下自己则意味着弃绝二元性的思维。所以,叩头和坐禅并没有分别。
通常我们叩头是为了向某个比我们更值得尊敬的人致敬,但向佛陀叩头的时候,我们不应该有佛陀的想法,因为当你向佛陀叩头,你就会与佛陀合而为一,你自己就已经是佛了。当你与佛为一,与万物为一,你就会发现存在的真义。当你忘却一切分别思想,则万物都会成为你的师父,都是值得你敬拜的对象。
向猫和狗叩头?
当一切都存在于你的大心时,所有二元思维就会脱落。没有天地之别,没有男女之别,也没有师徒之别。有时候,一个男的会向一个女的叩头,一个女的也会向一个男的叩头。有时候,弟子会向师父叩头,师父也会向弟子叩头。一个不会向弟子叩头的师父,他也不会向佛陀叩头的。有时候,师父和弟子会一起向佛陀叩头。有时候,我们也不妨向猫和狗叩头。
叩头是严肃的修行
在你的大心里,一切都是具有同等价值的。一切都是佛的自身。不管你看见或听见了什么,一切都尽在其中。在修行里,你应该如一切之所如,接受一切,给予每一样事物如同对佛陀的敬重。这样,佛就会向佛叩头,而你会向你自己叩头。这是真正的叩头。
如果你对你的大心没有坚定信心,你的叩头就会是二元性的。当你成为你自己,你就是在真切的意义下给自己叩头,而你与万物为一。只有在“你是你自己”的情况下,你才能在真切的意义下向万物叩头。
叩头是非常严肃的修行,哪怕是人生的最后一刻,你也应该准备好叩头。当你除了叩头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你就应该叩头。这种信念极有其必要。以这种精神叩头的话,那么所有的戒、所有的教法就都会内化成为你的一切,而你也会拥有一切存在于大心之中的东西。
日本茶道的创始人千利体,在1591年因为主子丰臣秀吉的命令而切腹自杀。临死前,千利体说:“当我拥有这把剑时,既没有佛也没有祖。“他的意思是,当我们拥有大心这把剑时,世界就不是二元的。唯一存在的东西只是这种精神。这种冷静沉着的精神总是呈现在他的茶道里。他从不以二元性的思维来做任何事情,他每一刻都为死做好了准备。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茶道仪式中死去,并且更新自己,这就是茶道的精神。这就是我们如何叩头。
师父额头上的硬皮
我师父额头上有一块硬皮,那是叩头叩太多造成的。他知道自己个性冥顽不灵,所以就叩头,叩头,再叩头。他总是在内心听到他的师父斥责他的声音。他进入曹洞宗那年是30岁——对日本僧人来说,这个年纪才出家,算是相当晚。
人愈年轻就愈比较不顽固,愈比较容易除去自我中心思想。因此,他师父都称他为“迟来者”,斥责他那么晚才出家。事实上,他师父十分喜爱他的倔强性格。我师父70岁时这样说过:“年轻时,我像头老虎,如今我则像只猫。”他非常喜欢自己像只猫。
叩头可以帮助我们消除自我中心思想。去除这些想法并不容易,但叩头是一种非常有价值的修行方法。结果如何并不重要,为改善自身而努力才更为要紧。叩头这种修行是没有终点可言的。
只管去做,别管不可能
每次叩头都是“四弘誓愿”的再一次表达。这四大愿是:
众生无达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如果佛道是达不到的,我们又怎能达到呢?但不管能否达到,我们都应该去做!这就是佛法。
“因为那是可能的,所以我们就去做。”这并不是佛法。哪怕是不可能的,我们仍然非去做不可,因为那是我们的真实本性希望我们去做的。事实上,可不可能并不是重点。
如果去除自我中心的观念是我们最内在的渴望,我们就非去做不可。在你下定决心去做之前,你会觉得困难重重;一旦你下定决心,就会觉得那一点都不难。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让你获得宁静安详。心的平静不意味着你应该什么都不做,真正的平静应该在活动中寻找。
所以,我们说:“在不动中寻静容易,在动中寻静难,但只有动中之静才是真正的静。”
进步是一点一滴的
修行过一阵子之后,你就会明白,想要有快速、不寻常的精进是不可能的。哪怕你做了很大的努力,进步仍然只会是点点滴滴。那可不像是去淋浴,你不会一下子就全身湿透。禅修更像是走在雾里头,刚开始时,你不会觉得湿,但愈走就愈湿,湿会一点一点加重。如果你急于求成,就会对自己慢吞吞的进步感到不耐烦,心里会想:“真是慢得要命!”这是不对的想法。
当你在雾中沾湿了身体,那想要弄干身体就非常困难。所以,你不需要为进步缓慢的问题担心。这情形好比学习外国语言一样,想要一蹴而就根本是不可能的,但经过反复学习,你就一定能学好。这就是曹洞宗的修行方式。你可以说曹洞宗追求的是一点一滴的进步,也可以说曹洞宗完全不期许任何的进步,但只要保持真诚,在每个当下尽最大的努力便已经足够,没有任何的涅槃寂静[12]是在修行之外的。
9 开悟没啥特别?
只有在没有计较心的情况下,你才是真正在做事。你坐禅,不是为了坐禅以外的目的而坐。
我不喜欢谈坐禅以后的事,我觉得谈坐禅本身就够了。坐禅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修行。我们的目的只是把这种修行永远持续下去。这种修行方式起自“无始”之时,也会持续到“无尽”的未来。
严格来说,身为一个人,除这种修行外,没有别种修行;除这种生活方式外,没有别种生活方式。禅修是我们真实本性的直接表现。
坐禅就坐禅,不为别的
当然,做任何事情都是我们真实本性的表现,只不过,没有禅修,本性就很难被体现出来。人们和所有的众生都有着活跃的本性。只要我们活着,就总是在做某些事情。但如果你想:“我正在做这件事情”“我非做这件事情不可”或者“我必须达成某个特殊目标”,那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只有在没有计较心的情况下,你才是真正在做事。你坐禅,不是为了坐禅以外的目的而坐。你也许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特别的事,但事实上那只是你真性的表现。只要你认为你坐禅是为了其他什么目的,那你的修行就不是真切的修行。
没啥特别,又有点特别
你若能每天持之以恒做这种简单的修行,最终一定会获得某些奇妙的力量。获得力量以前,你会觉得那真是很奇妙,但获得之后,就觉得那也没什么特别的了。这些奇妙的力量只不过是让你成为自己,没啥特别的。
正如中国的一首七言绝句说的:“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很多人以为,能够看一看云雾療绕的庐山或是据说覆盖地表的浙江潮,一定是无比美妙的经验,但去过那里你就会发现,山不过就是山,水不过就是水,没什么特别的。
对于没有经历过开悟的人来说,开悟充满了神秘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但是获得开悟,就会觉得那也没什么,但开悟又不是“没什么”。你明白这个道理吗?对一个有小孩的妈妈来说,有小孩没什么特别的。
这道理跟坐禅一样。所以,如果你持之以恒地坐禅,那你就会愈来愈得到一种力量——一种没有什么特别,但又有些特别的力量。你可以称之为“法性[13]”、“佛性”或者“开悟”。你可以用很多不同的名字去称呼它,但对于那些亲身体验过的人来说,开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又有些特别。
众生皆“是”佛性
只有当我们能够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本性,我们才会是人,如果做不到,我们就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们不是动物,因为我们是以两条腿走路的。我们有别于动物,但我们究竟是什么?我们也许只是幽灵:我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这样的生物等于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个幻觉。当禅不是禅,没有一物可以存在。
从知性上来说,我这番话不知所云,但如果你在真切的修行中有过体验,就会知道我的意思。在《涅槃经》[14]里,佛陀说过“众生皆有佛性”,但道元禅师却把这句话理解为“众生皆是佛性”,这两种说法有点差别。当你说“众生皆有佛性”,意味着佛性存在于每个众生之中,如此一来,佛性与每个众生都是不同的。
但如果说“众生皆是佛性”,则意味众生就是佛性本身。这样,没有佛性就无一物可以存在。以为有什么可以离开佛性而存在,那只是一种妄想。也许那存在你的脑子里,但实际上,它并不存在。
因此,想要当人就必须要能当佛。佛性只是人性的别名。所以,即便你无所作为,你仍然是在有所作为,你就是在表现你自己,表现你的真实本性。你的眼睛会表现,你的声音会表现,你的行为会表现。最重要的是,用最简单和最充分的方式去表现你的真性,并且在最微末的事物里去体会它、欣赏它。
如果能够周复一周、年复一年地持续这种修行,你的体悟就会愈来愈深,而这种体悟也会弥漫到你在日常生活里所做的全部事情。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忘却所有的得失心,忘却所有二元性的思维。
换句话说,只管以正确的姿势厉行坐禅,别想其他的。只管坐在蒲团上,不期许什么。这样,最终你会归复你的真实本性。更精确地说,是你的本性会重新归复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