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经的重要义理,像关于三身十地等说,真谛在翻译之时就已经流行,所以他很重视本经,曾作《金光明经疏》十二卷,阐释其要义。可惜此注疏本已不存,但后来智所著《金光明经玄义》二卷,和《金光明经文句》六卷对真谛之说多有引用,约略可窥见其思想端倪。与智同时代的吉藏也著有《金光明经疏》一卷。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智者大师与吉藏立说不同,但从师承上看,他们与真谛皆有渊源关系。智者大师出家未久,曾从真谛的弟子慧旷习律学及方等经,是真谛的再传弟子。吉藏幼年亦曾随父拜谒真谛,其名即真谛所授。其后唐代慧沼又就义净本著《金光明最胜王经疏》十卷。慧沼曾师从玄奘窥基,是中国法相唯识宗的重要代表人物。

此疏从唯识学立场阐释本经要义,详尽而精当,从一个新的理论视角丰富了本经的思想,其中关于佛三身的诠释常被后人所引用。虽然如此,由于三论宗与法相唯识宗于后世宗风不振,少有传承,所以再难见到这两个宗派的其他注疏本。后世真正将本经发扬光大者,首推天台宗。

《金光明经玄义》和《文句》在智者大师的著述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观音玄义》《观音义疏》《观无量寿佛经疏》并称天台五小部。到了宋代,天台家沿着智者的理路,对此经又有发挥。知礼著《金光明经玄义拾遗记》六卷及《金光明经文句记》十二卷。此外,在与山外派的论战中,知礼著《释难扶宗记》和《十义书》,其理论重心仍是发挥本经,特别是《金光明经玄义》的有关内容。

真谛的注疏本虽已不存,但从智者大师的有关转引看,却有着丰富的意蕴。其间的诸多思路和见解,给后世注疏本经者以极大启发。如真谛诠释本经经名云,“金光明”表示三种三法:一表三身佛果,二表涅槃三德,三表三种佛性。

就三身而言,“金”象征真如理体,譬喻法身佛;“光”象征真如之由体发用,如光明遍照三千大千世界,譬喻应身佛;“明”象征真如能给众生带来法味利益,譬喻化身佛。

就三德而言,“金”的四种属性象征法身四德,具体而言,金色不变如“常”,体无染着如“净”,可随意变现形态如“我”,可使人富贵如“乐”,故“金”譬喻法身;“光”能照耀世界,袪除黑暗,如般若智慧能破除种种无明,故“光”譬喻“般若”;“明”表示光明澄澈,没有任何黑暗与染污,可譬喻没有任何烦恼和患累的解脱状态。

就三佛性而言,“金”喻佛性,为道前正因;“光”喻智慧,为道内了因;“明”喻解脱,为道后至果。

真谛的理论独特性表现在他没有拘泥原来本文的内容,而是“借题发挥”,在原有的概念构架中,灌注自己的思想,这种诠释已不单是注解释义,而且是一种创造性理论构造。在这里,“金光明”三字是否喻指三种三法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种注疏方式为后人提供了一种创造性诠释的理路。

吉藏于《金光明经疏》中就全盘接受了真谛对经名的释义。智者大师虽然认为真谛之说未臻圆满,仍属不了义,但其诠释理路却与真谛没什么不同。

真谛的经名释义,实际上反映出他对本经宗旨的理解。佛三身、涅槃三德、佛性三因,或者更概括地说,法身、般若、解脱就是本经立论的核心。法身与三身不可分,般若即空观,解脱是涅槃同义语,三者构成佛、菩萨果位功德,经文的其他内容,如发菩提心、忏悔、灭障、赞叹、布施等,皆是为修得此胜果所发因位善行。

吉藏的《金光明经疏》是依昙无谶所译四卷本《金光明经》而作。吉藏,世称“吉祥大师”,一生精研《中论》《百论》和《十二门论》,对大乘空宗契悟极深。

《金光明经疏》虽然比不上后来智者大师的《金光明经玄义》和《金光明经文句》详尽,但亦可见其诸多独特见解。如经文中说,四佛一齐示现,为妙幢菩萨演说世尊寿量。吉藏认为四佛表涅槃四德,东方不动表常德,西方无量寿表乐德,南方宝相持如意珠有自在力,表我德,北方微妙声唯净无秽表净德。

关于本经主旨是菩提因果还是涅槃因果,当时是有诤论的,依吉藏对四佛的诠释,他倾向于涅槃因果。在解释菩提、涅槃两种乐果时,吉藏将二种生死与之相对称,即解脱分段生死而得菩提,解脱变异生死而得涅槃。唯从变异生死中解脱出来,才是究竟解脱,所以涅槃是极果,发菩提心、修菩提行,最终还是为证得涅槃果。

涅槃是修行果位,法身、般若、解脱,皆果位的胜德,其内涵非有亲证者不能了知,此即吉藏所说:“体不可以智知,相不可以言诠。”或从修行主体方面看,涅槃是佛的境界,万法实性甚深,唯佛与佛能穷其底蕴,一切凡夫二乘乃至菩萨,因种种烦恼惑障而不能解了。

佛即如来,在吉藏看来,如来有三:一是法身如来,未证道时,法性不变称如,证道后法性显现称来;二是应身如来,与真实之道相应称如,体道而成正觉称来;三是化身如来,随机化度众生称如,八相成道称来。欲证得三身如来,有二门二道,一是功德门,即方便道;二是智慧门,即般若道。

功德门,包括忏悔自身业障,赞叹佛、菩萨胜德,广行六度,以种种方便利益众生等等。依此功德,断除业障,因断业障,随宜现身,自在无碍,即有化身。

智慧门,即修空观,明诸法无我,诸行无常,一切本空。依此智慧,断除烦恼障,既断烦恼,与万法真实之理相应,即得应身。由业障、烦恼障一并断灭,则作为烦恼业果的阿赖耶识亦随之断灭不再生起。于此法性身即最终得以显现。所以说,欲证得法、应、化三身,必须修功德和智慧。

引人注目的是,吉藏还对此经做了教相判析,指出“《金光明经》者,乃是究竟大乘菩萨藏摄,是顿教所收”。此处的顿教之顿是就说法的形式而言。

对根器未熟的众生,由浅入深,初说小乘,渐次说大乘之法,称渐教,与此相对,对顿悟之机,自始即讲说深奥的内容,称为顿教。此经不仅通篇围绕大乘菩萨道而展开,而且《序品》之后即是《寿量品》《三身品》,阐发大乘究竟之理,显系对大根器者而发,故属顿教。

前面已经提到,慧沼是依唯识学立场注疏本经的。这特别体现在以三性三相说明三身。唯识学的三身与本经的说法略异。据《宗镜录》卷八十九载,自性身、受用身、变化身称为三佛身。

自性身,指一切万法平等实性所依;受用身分自受用身和他受用身,他受用身指诸如来为住十地菩萨众所现身;变化身,为诸如来以神通力,为未登地诸菩萨众及二乘等所现身。慧沼认为上述三身是可以与法、报、应三身相互说明的。

自性身,具无边际真常功德,相当于法身;自受用身,为诸佛如来修习无量福慧而得恒自受用广大法乐,相当于报身;他受用身,诸如来由平等智示现微妙净功德身,居纯净土,唯地上菩萨方能观见,相当于应身;变化身,诸如来变现无量,随类示现,居净秽土,一切众生悉得化度,相当于化身。

三身是佛如来的果德,唯佛具足三身。而一切凡夫众生之所以不能证得三身,是因为有缠缚有障碍。根本的障碍在于不能如实了知诸法实相,而诸法的真实状态,唯识学以三相来说明,此即遍计所执相(性)、依他起相(性)、成就相(又称圆满成就相、圆满成就性)。

遍计所执相以我执法执为体,依他起相以有漏性为体,而圆成实相则以真如为体。故此,欲解了万法真实相,须于心识加修,转识成智,去染归净。

由修无分别智而悟遍计性,由悟遍计所执性而得化身。修净依他起智,断除一切染着而得应身。由修大圆镜智而断一切业障、一切烦恼,而证圆成实性、显得法身。

成就三身的障碍从外境看即不识万法的三相,从内在的心而言则是三心。在慧沼看来,心有不同的含义,在佛经中提到心略有四义:一是作为真如理体的实相心,或自性清净心;二是缘虑认知之心;三是“积集义名心”,约相当于唯识学中的第七识;四是“积聚最胜义名心”,即第八识。

障蔽三身的三心非自性清净心,而是后三种心,具体说来,起事心属前六识,依根本心属第七识,根本心属阿赖耶识。依唯识宗的说法,起事心指与见修烦恼相应之心,由此烦恼而起事造业;依根本心指与所知障及所发业相应之心;根本心指有苦果相应之心。

欲得三身,须断尽三心,具体说来,能制伏烦恼所知二障,即灭起事心,入见道而不造新业,感生死果,而现随类化身;观诸法本空,断所知障,即灭依根本心,能断除一切业障而得应身;观我法皆空,证最胜道,即断苦果一切习气而显法身。

吉藏、慧沼的注疏虽然对本经经义亦有发挥,时有创意,但总括起来看,没有跳出原经的理论框架,大体停留在以经解经的层次上。真正使本经别开生面,昭示其丰富的内涵、显示其理论开放性的是天台宗。

智者大师所著《金光明经玄义》,以“六经注我”的理论勇气和创造性智慧,借题发挥,谈玄说妙,机辨纵横独出机杼,将本经深蕴之旨发挥得淋漓尽致。

《玄义》分上、下两卷,上卷后世称略本,下卷则称广本。上卷开卷即围绕“金、光、明”三字展示出天台家的思想特色。前面提到,真谛等以“金”譬真如、佛性和心;以“光”譬知、观照;以“明”譬事、资具和解脱。

智者认为以上譬喻并没有涵盖“金光明”所有内涵。其实“金光明”是法性的代称,无所不包、无所不统,所谓:“当知三字遍譬一切横法门,乃称性无量之说;遍譬一切竖法门,乃称法性甚深之旨;方合经王一切遍收,若长若广、教无不统。”

《玄义》列举“十种十法”,从三个角度,十个方面阐述了作为法性显现的一切法相即互融的关系。

第一是“标十数”,即从无穷无尽的解脱法中,选取十种来概括从此岸世界到彼岸世界的历程,此即三道、三识、三佛性、三般若、三菩提、三大乘、三身、三涅槃、三宝、三德。

此十法可从“三道”顺推至“三德”,称“从无明为本立一切法”;又可从“三德”依次逆推至“三道”,称“从无住本立一切法”。无论是顺推还是逆推,都是为了证明“是为一三法门具九三法门,亦具一切法门”,即一法含一切法,法法互具。

第二是“释十相”,即就“标十数”中所选的十种法,对每一种都从三个方面展开,并解释三个方面的内在区别与联系。“十相”排列如下:

《玄义》开列此十法门,并把“十种三法”中的每一项都推演到“常乐我净”上去,是为了说明法法皆是法性或佛性的显现,佛性无时不在、无所不在。

此十法门从宗教修行角度看,实际上是描绘出了由凡夫众生到成就佛果的途径和阶段,从“三道迷惑,翻惑生解,即成三识”开始,直到“究竟寂灭入于三德,即成秘密藏也”。如果从三道开始就包含着“常乐我净”,而直到三德终于成就“秘密藏”,圆满佛性,则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不言自明了。

第三是“简十法”,简是简别,即对藏、通、别、圆四教,对以上十法的不同理解进行分析,否定前三教,肯定天台宗所代表的圆教。

《玄义》认为,藏教讲法身在前、般若在中、解脱在后,前后历然,三法各异,此之三意,悉不得称常乐我净也。通教讲法身是本有,般若是今有,解脱是当有,同样是从纵的方面对它们作分别解,也不能称常乐我净。

以真谛的理论为代表的别教,则是从横的方面对三德作分别解,依照他们的说法,法身可称为德,般若、解脱无德可称。

以上三说于三德的认识及解说,皆非究竟了义,都没有从根本上说明法身、般若、解脱与常乐我净的关系。

智者大师于《玄义》中讲到圆教则认为,法身、般若、解脱一一皆具常乐我净,无论从纵的方面还是从横的方面,三者之间的关系都是相即互融的。

《玄义》上卷以纯一的法性显现为无限法门及佛性的周遍性,表现了“一念三千”及“三谛圆融”等天台宗根本理论,不过在这一部分并没有强调“一念”是如何显现为“三千大千世界”的,也没有说明通过什么样的修习途径而达到成佛的境界。这部分有关具体的宗教修习的内容是在《玄义》下卷说明的,此即观心说。

《玄义》卷下开篇明义:“上来所说专是圣人圣宝,非己智分,如鹦鹉学语,似客作数钱,不能开发自身宝藏。今欲论道前凡夫地之珍宝,即闻而修,故明观心释也。”即是说上卷所论法性、佛性,圣人不须见思闻修,当体即证得,而凡夫众生则需要“即闻而修”。

实际上,上卷所讲的佛性与下卷所说的心,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此心就其作为真心或自性清净心而言,当体即佛性,而作为妄心或一念妄识,亦不离佛性,故此通过观心即能开发自心内部的佛性,直至成佛。

《玄义》引《维摩诘经》曰,诸佛解脱,当于众生心行中求。心是众生烦恼的根本,亦是众生解脱烦恼的根本,观心实相即解了万法实相,即得无碍解脱。天台观法即一心三观,亦即谛观一念之心,即空即假即中,即中是金,即空是光,即假是明。《玄义》卷上所列十种三法,皆可作此观。如谛观一念心,即是三身。

华严经》云:心如工画师,造种种五阴,若心缘破戒事即地狱身,缘无惭愧、憍慢、恚怒等即畜生身,缘谄曲名闻即饿鬼身,缘嫉妒诤竞即修罗身,缘五戒防五恶即人身,缘十善防十恶、缘禅定防散乱即天身,缘无常苦空无相无愿即二乘身,缘慈悲六度即菩萨身,缘真如实相即佛身。

若能观五蕴皆空,心所生一切诸身皆空无所有,则为即空,即空即是报身。为方便救度一切众生,佛如来示现六道身,能观六道身皆随缘示现,是为即假,即假即是应身。五蕴本空而又六身宛然,是为即中,即中即是法身。

又如谛观一念之心,即空即假即中,诸佛以即中为体,故名法身;以即空为命,故名般若;以即假为力,故名解脱。一一皆常乐我净,没有欠缺,故称三德;一一皆是法界,多所含藏,故称秘密藏。

智者大师在《玄义》下卷认为,对一切凡夫众生来说,观心起修对成佛具有决定作用。虽说一切众生皆具佛性,或说“夫有心者即具法界法性金光明”,但此时的心只有金光明的假名而已,称“名字金光明”;如果能念念修观,心心相续,即是“观行金光明”;如果观行圆满,究竟明了,才是“究竟金光明”。

可以说,《玄义》上卷与下卷是相互配合的,上卷明“性”,下卷明“修”;上卷讲“理体”,下卷讲“事观”,整部《玄义》比较全面地贯彻或体现了天台宗“一念三千”“三谛圆融”及“止观并重”“定慧双修”的根本思想。

但天台宗发展到宋代,围绕《金光明玄义》广略本,却展开一场长达七年的大论战(从宋真宗咸平三年至真宗景德三年)。论战的一方以天台宗第十七祖知礼为代表,自称山家。另一方被他们称为山外,代表人物有庆昭等。诤论的焦点是“真心观”与“妄心观”,通过双方反复辩难,将智者在《玄义》下卷中阐发的观心思想具体化、系统化。

知礼的有关思想集中于《释难扶宗记》《十义书》等书中,虽然其晚年曾著《金光明经玄义拾遗记》和《金光明文句记》等,但基本是早期著作中观点的综述和重复,新意不多。

山外派的著作,由于山外派是这场论战失败的一方,后世天台宗基本是山家后裔,所以大都散佚不传。只知道晤恩曾作《金光明玄义发挥记》,洪敏、源清作《难词二十条》,庆昭著有《辩讹书》(与智圆合著)、《答疑书》《五义书》《释难书》等。这些著作俱不存,但从知礼有关著作中约略可窥知其基本观点。

这场诤论的缘起,是晤恩、源清、洪敏等著文非议《玄义》略本(即下卷),认为这部分文字文理乖舛,是后人擅添。其立论的核心是否定《玄义》的观心说。如《难词二十条》第一条云:“一一三法,无非妙性,一一妙性,尽是真源;若法若心,即金光明不可思议法性。岂有如此纯谈法性之外,别有观心者?”

山外派的庆昭在《答疑书》中讲:“今之玄文(《金光明玄义》)虽带十种法相,其如并以法性贯之。法性无外,即我一心;若识一心,则了诸法。何独于一念中,识十种三法?乃至无量三法,若横若竖,罔不照之,全我一念。岂此之外而有法相不融,更须附法作观乎?”

庆昭认为,《玄义》上卷中的“十种三法”,能够直接显示心性,而法性不是外在的,乃是“一心”。如果体认此“一心”,则解了诸法实相,不需要再于“一念”中按照“十种三法”去依次作观想。

从心性的角度分析,则在山外看来,“修”与“性”是合而为一的。知道关于“性”的教理也就自然达到“修”的目的。以上“一心”与“一念”的区分,后来逐渐明确为“真心”与“妄心”的区别。

真心即本心,或自性清净心,此心是与法性相贯通的;妄心即识心,或攀缘思虑之心。从染净的角度论,则真心非染非净,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之心即此心。而妄心则属染法,随种种机缘不同而瞬息万变。

庆昭等人认为理解了真心,就不必再对妄心作观想,也就是说,他们否定《玄义》广本,并不是不要观心,而是认为只要“理观”,或观“真心”就足够了,不必再去作“事观”,或观“妄心”。庆昭在《辩讹书》中讲得明白:“观有二种,一曰理观,一曰事观,今云不须观心,乃不须附事而观也。”

知礼则认为《玄义》下卷决不是可有可无的,上卷所明十种十法只是果位所证,即只有达到佛的果位后才能证得,并不是任何人都当下直显心性。要明达心性,必须有“观心”的过程。否则,即便解了佛的果德,也不能实际证入。

为形象地说明这一观点,知礼以“开发自身宝藏”为喻,讲“虽知金藏而不耘除草秽,何益贫穷者哉”。“观心”即“耘除草秽”,知礼认为非如此便不能发现佛性。

值得注意的是,知礼这里所讲的观心是指观妄心。依知礼的思路,真心是“不思议境”,它本身非染非净,却是一切染净法的根据。要显示此真心,就要以十乘妙观去修断无始无明与无明之果之间的因果联系,修断的对象即妄心,或一念阴识。

在知礼看来,凡夫众生因贪、嗔、痴等种种染缘,而堕于生死轮回中不能自拔,只有针对此种妄心来作观想,经过一番修证功夫,才能证得佛界心,从而摆脱生死轮回而进入佛界。

真心观与妄心观的诤论,还有更深刻的心性论根源。在山外论师,心性有时作分别解,所谓心是真,性是妄。但通常是以心性指真心。此心随缘现为众生之心及佛心,庆昭认为:“缘有染净,随染缘作九界心,随净缘作佛界心。”

山外派虽然承认缘有染净,心有真妄,但作为本源的心,即与法性一体的心,则是非染非净、非迷非悟的。而且山外派还受华严宗思想的影响,将此心认作理体,而将佛众生及一切事物,都看作事相,二者之间是能造与所造的关系。这里所说的“造”,不是宇宙生成论意义上的事实的生成,而是显现。

这里所说的佛与众生也不是指肉身的佛与众生,而是指主体或迷或悟的实存状态。从终极意义上说,佛与众生皆有“真心”,但就每一个体的修行实践而言,则有迷与悟或觉与不觉的差别,迷则为众生,悟则为佛。由迷到悟的过程,也就是体证非迷非悟的真心的过程。

值得注意的是,在山外派看来,作为根本的心绝对是非染非净的。庆昭:“乃谓须是非染非净之心,方能造于如来,全不许妄染之心造如来也。”

知礼认为,山外派将心性界定为真心,并以此真心与果佛所证直接贯通,将修行过程归为观真心以“直显心性”,从理法上讲,“此则全乖阴识理具佛性之义,又云‘烦恼之俦为如来种’之文,又违‘性指三障’之说,又只知类种,全不识敌对种也”。从事法上讲,这种觉与不觉全在一念迷悟的思路,实际上是否定了对事相、法相的认识,取消了由凡入圣有严格限制的循序过程。

这里涉及天台宗一个重要概念“敌对种”,智时称为“相对种”,指相依相待、互相反对的事物,如“阴识理”与“佛性”、“烦恼之俦”与“如来种”、“性”与“三障”等等。

天台宗还有另一重要思想即“敌对相即”。依照这一原则,一切对立的事物不仅“互具互容”,而且相即不离。这种相即性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因为只有“敌对种”,即有差异的事物之间既相对立又相即不离,才有相互产生的可能。只具有同一性的事物(“类种”)或完全相对而不相即的事物,皆不能相互产生。

具体而言,“非染非净之心”与“如来”是“类种”,不能相互产生;而“妄染之心”尽管与“如来”有差异,但正是在克服妄心过程中证得如来。故此所观之心不应是“非染非净之心”,而应该是“一念妄心”。

上面已提到,欲证得三身如来,有功德门和智慧门两门。《金光明经》所讲的空观,以及智者、知礼等所阐述的观心等,都可归于智慧门。至于功德门,则包括六度万行一切行法。

就《金光明经》提出且在后世不断得到阐扬和奉行的,是忏悔法。具体言之,即“金光明三昧忏”。本经《忏悔品》和《灭除业障品》说明了忏悔的宗旨、内容、行法和对灭除业障的意义。到天台宗创立,金光明忏法受到重视且有了相应的仪则。

依隋灌顶集《国清百录》卷一载,欲行此忏法,首先庄严道场,安置唱经座,设列幡华,佛座之左为功德天座,右为四天王座,诸座各烧香散华。行者日日洗浴,身着新净衣,手执香炉,一心顶礼十方常住、一切三宝;然后三请诸佛、菩萨、圣僧、诸天、诸神,一心虔述行忏之意,三唱宝华琉璃世尊、《金光明经》、功德天,自归后方,共坐食,仪式结束。此系午前的行法,其他则唯专唱诵《金光明经》,凡七日七夜。

宋代遵式曾依据本经撰《金光明忏法补助仪》,设立十科,详明其轨式如下:严净道场方法,道场内须安置释迦像,于像前置《金光明经》,以虔敬至诚心供养三宝;清净三业方法,日日沐浴,无闲杂语,不念世俗杂事;香华供养方法,如法礼敬三宝,并唱:“愿此香华云,遍满十方界,供养一切佛,尊法诸菩萨,声闻缘觉众,及一切天仙,受用作佛事。”召请诵咒方法,当胡跪佛前,手执香炉,烧众名香,一心奉请诸佛、菩萨及诸天尊,并诵持相应的咒语。

赞叹述意方法,面对法座,赞叹诸佛世尊的相好庄严及功德智慧。称三宝及散洒方法,称三宝即称念:“南无宝华琉璃佛,南无《金光明经》,南无第一威德成就众事大功德天。”散洒即以种种饮食恭持奉献诸佛世尊、菩萨圣贤、天部圣众,又以饮食散掷诸方,遍施诸神。

礼敬三宝方法,礼敬诸佛,当一心专念此佛法身犹如虚空,应物现形,如对目前,受我礼拜。尔时专心一念,自知身心空寂,无能礼所礼,礼法僧亦然。

修行五悔方法,为灭诸罪业,当行五法:一于十方佛至心亲近,说一切罪,二为一切众生劝请诸佛究竟妙法,三随喜一切众生所有功德,四所有善根悉皆回向无上菩提,五祈愿佛、菩萨及诸天圣众常来护持,使此国众生灭除诸障,归趣涅槃菩提。

旋绕自归方法,右绕法座,安详徐步,唱道:“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

唱诵《金光明经》方法,应一心正念,文句分明,音调不缓不急,应了音声性空,而又充满法界,供养三宝,普济众生,令其同入金光明法性海中。

此外,宋代知礼亦撰有《金光明最胜忏仪》,以说明其行仪,但内容大都重复前人,少有新意。还有宋遵式曾依本经《四天王护国品》而著《金光明护国仪》,阐释护国法会的仪则。

据说宋仁宗看到其中的发愿文有“诸天威神护持我国圣帝仁王,慈临无际”,抚几叹曰:“朕得此人,可以致治。”(见《佛祖统纪》卷四十五)

宋以后,有明代受汰集《金光明经科注》四卷,附有《金光明经感应记》。此集注在理论上已无新意,于本经思想传录,仅为余绪耳。

此经在唐代由中国传到日本,由于此经阐扬了天王护国思想及袪病攘灾思想,所以受到日本天皇的推崇,并在日本古代政治生活和宗教生活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据史籍记载,天武四年(公元六七五年),朝廷遣使诸国(即当今的县),崇奉《金光明经》,天武八年(公元六七九年),开始在宫中和诸寺讲说此经。此后的持统、文武天皇等朝亦盛讲此经。此时所用讲本是西凉昙无谶的四卷译本。

圣武天皇养老二年(公元七一八年),道慈从中国带回义净所译十卷本《金光明最胜王经》,遂取代旧本,成为流行本。圣武天皇神龟五年(公元七二八年),朝廷书写金字《最胜王经》六十四部,每国颁一部,并令转诵,祈祷国家平安。

天平十年(公元七三八年),令各国各造金光明四天王护国寺(僧寺)及法华灭罪寺(尼寺)各一座,并令各造七重塔一座,安置天皇所颁金字《最胜王经》。

天平十三年(公元七四一年),在下诏各国设国分寺、国分尼寺的同时,诏令僧尼每月八日必须诵《最胜王经》。此经已成为日本佛化政治的标志之一。

从日本佛教宗派体系看,此经主要为三论宗所崇尚,此外唯识宗及真言宗对此经亦有所发挥。将义净本带回日本的道慈即日本三论宗的重要代表人物。

他在中国求学期间,曾师从嘉祥大师吉藏的法孙元康受空宗的奥义。虽然后来三论宗成为真言宗附宗,日渐式微,但《最胜王经》与三论宗的特殊因缘却得到后世的认同。

公元九世纪,元兴寺愿晓等集前人注疏(大荐福寺胜庄注、西明寺慧沼注、新罗元晓、憬兴注)再加上自己的理解,作《金光明最胜王经玄枢》十卷。在开题中,愿晓明言以嘉祥大师的注疏为依据,以三论宗义为根本。在愿晓看来,只有嘉祥大师的注疏才揭示了此经的奥旨,其他注本皆非究竟了义。从愿晓的注疏看,他对三论的中道义确实契悟很深。

如在《如来寿量品》“法身是正觉”条,愿晓发挥空义云:“空有三义,一有空,明有物不成就,如人法二我,体非有故;二无空,人法二我为无,此无即成有。非谓为无,若无,于何为无也?若无此无,此无无自性,又不成无。若是有,有复非无性,亦不成无,故言无空;三非有非无空,二处一味故。一有空,明有非有;二无空,欲显无非无。即无定有定无,是显非有非无。初二乘道,次菩萨道,第三通会一切三乘,入于中道。”

“空”是超言绝相的,所以不能用经验层面上的“有”这一概念去描述。但空虽无名相而体性不虚,一切万法皆空的显现,空遍一切处,故空又非通常意义上的无。这种有亦空、无亦空、非有非无亦空的“空”,便是《中论》依“离二边”“泯二际”所获得的“毕竟空”。

除《金光明最胜王经玄枢》外,明一所集《金光明最胜王经注释》十卷和平备撰《最胜王经羽足》一卷亦是值得重视的著作。明一和平备的注释带有明显的唯识学思想倾向。如在《重显空性品》的释题中,明一云:“空性三:一者空即是性,即遍计所执我法二种;二者空之性,即真如是空之真性,因空所显,故云空性,非体性空;三者依他亦名空性,名无生性故。”

空与空性是有区别的,空指万法皆因缘所生,无自性,故体性空。空性则指万法之真如理体,此真如无生无灭,非有非无,为空之真性。用唯识学的概念来表达,则遍计所执性即空,依他起性即空性。

弘法大师空海的《最胜王经开题》一卷,将此经归于秘密部,谓此《金光明最胜王经》“即是诸佛之秘宝,众经之密藏”。其徒真圆权律师作《金胜王经秘密伽陀》,供信众唱诵,此经遂成为日本真言宗奉持的重要经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