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经》作为一部中国僧人撰著且被冠以“经”的佛教典籍,其最核心的思想是在教人如何才能成就佛道,其最大的特点则是把一切归结于自心自性。对于这样一部佛教经典,现代人学习它、研究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们知道成佛问题,与成仙、做圣等问题一样,归根结底是一个做人的问题。无论是天国,还是西方净土,都决不收留恶人。虽然佛教允许一阐提人成佛,也有“立地成佛”的话,但一阐提人必须抛弃自己的罪恶,“立地成佛”的人必须首先“放下屠刀”,做一个好人。这样,成佛的问题就首先是一个做人,做一个好人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坛经》所提出的许多问题,至今都还具有普遍的意义。

例如,《坛经》把一切归结于自心自性,认为佛在自己心里,只要识心见性,就能成就佛道,这是一种高尚的追求。现代人不一定人人希望成佛,但应该追求心灵的高尚。

《坛经》说“迷人修福不修道”。时至今日,修道者就更为稀少,修福者则转为更多。现代社会,物质生活的丰富,使到处都充满了诱惑。为争夺物质财富而不顾道义,几乎成了现代生活的特征。道德水准的下降几乎人人都感受得到。一切关心社会安定,关心人类生活质量的人们,对此无不忧心忡忡。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不说那些什么也不修持的人们,即使那些有所修持的人们,也仅是为了福田,甚至是当下的升官发财,为了一己的私欲。在这种情况下,《坛经》要人追求心灵的高尚,要人们破除贪婪和嫉恨,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一服对治贪病的良药。

一定的物质生活,是人人都需要的。即使出家的人,也要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而相应地改变自己的物质条件,在一定的范围内,为实现这些条件而做出的努力,不是一种贪欲。相反,如果这些条件不能具备,社会还应当给予帮助。同时,那些为增长社会财富而兢兢业业,目的在于公众的利益和人类的幸福,也不是一种贪欲。所以,问题不在财富本身,而在于如何对待这些财富。

如果自己创造了许多物质财富,不因此居功,也不执为己有,不祈求荣誉和社会的报答,只把这些当作本性的自然发挥。不论这些财富是否记在自己名下,都不去挥霍,也不去炫耀,心底里淡泊平静,这就不是执着,也不是贪婪。这样的人,就是心灵高尚的人。

其他方面,都是如此。突出的政绩,事业的成功,艺术的创造,科学的发现,竞赛的获胜等等。当事者如果心里能淡然平静,不因为荣誉、鲜花、财富而自得自喜、贪婪傲慢,那就是一个高尚的心灵。他(她)的心,就未被金钱所染污,也未被荣誉所腐蚀,仍然保持了清净的本性。

《坛经》说,修行佛道,不必出家,在家亦得。也就是说,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不妨碍自己心里的淡然平静。当然,这职业应是造益于社会的职业,不是贩毒、拐骗之类的职业。对于自己的职业,能够敬其业,善其事,那么,这不仅不是《坛经》所反对的,而且是《坛经》所主张的,所赞同的。

《坛经》所反对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心里的执着,包括一切贪婪和妄见。譬如一个人,创造了很多的社会财富,他把这些财富视为己有,轻则炫耀、挥霍,甚则依仗财富欺人辱人,最后,为财富的增多,而不顾国法、道义,作假行骗,贪狠刻薄,这就是执着,就是妄见。这些执着、妄见,就会蒙蔽他那本来清净的本性,使他贪婪、自私、狠毒、虚荣。这样的人,不论外表如何高贵、显赫,心里却永远固陋、猥琐、卑下。

其他方面的成就,也是如此。突出的政绩,事业的成功,科学的发现,技术的发明,艺术的创造,竞赛的获胜,都可以成为骄人的资本,追名逐利的手段。它们可以使人更加高尚,也可以使人堕落、卑下。转换的关键,还是在于自己的心:如何对待这些身外之物了,是否能保持心灵的清净?

在这里,财富、荣誉本身都不是罪过,罪过是对待财富、荣誉的态度。

有一种偏见,把财富、荣誉本身看作罪过,以不追求者自居,懒散怠惰,昏然度日,不思努力,甘愿堕落,还自诩清高,以为自己无所贪求。其实,他们贪求的只有一条,那就是闲散和安逸。贪图闲散安逸和贪图财富享乐一样,都是一种贪求,一种妄见。

贪图财富者以财富欺人,贪图安逸者以无财、无德、无能嫉恨人,他们嫉恨别人的财富,也嫉恨别人的成功,甚至嫉恨别人的美貌。这样的人,心里同样不能清净。

等而下之,一些人为了追求财富和荣誉,采取种种不正当手段,投机、欺诈、中伤他人,直到杀人越货,掠人财物,霸人妻女。这样的人,已经完全成为他心中的恶的化身。如果不能幡然改悔,他自己的灵魂就将首先被恶所败坏。

依《坛经》所说,高尚的心灵会化出高尚的境相,卑鄙的心灵会化出卑鄙的境相。侮人者不仅人必侮之,而且首先是自侮。使别人痛苦的人,自己是不会有平静和幸福的。《坛经》劝导人们,希望人人能去掉邪见、妄想,从而消除争夺,使人心和社会生活都能像永远流淌而不起波浪的河水,平静、清净而谐和。我们则进一步希望,人们能把心灵的高尚发为实际的社会行为,使人人尽其才能为社会服务如尽其天性,使社会财富能合理分配,使社会公正得以实现,使增进人类幸福成为上进的动力,使道义成为行为的规范。使人人都得到幸福,人人又都无所得。使心灵、自性的清净和社会现实的平静、谐和协调一致,使僧尼道俗之间的差别也归于消失,那就不仅是个人心里的净土,而且是全人类从色身到本心都共同享有的幸福。

偶像的崇拜由来已久,人们以为那偶像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它可以使自己成功,使自己发财,使自己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种偶像崇拜使人们往往产生非分之想,企求那非分之得。为了这些非分妄想,人们往往把偶像拟人化,并像对待人间的贪官一样去对待它们。现实中,人们付与贪官礼物贿赂,就能达到某些国法公义之外的要求。

因此,人们也希望通过祭品的丰盛来讨得那些偶像的欢心,使偶像赐给自己非分的幸福。这样做的人们,心里往往怀着极大的贪欲,能否获得偶像的庇佑还待下一步说,这贪欲本身就是自造的地狱、恶魔。贪欲若能实现,就自大自傲,自以为得了神灵的特殊庇佑;一旦贪欲不能实现,又往往生怨生恨,烦恼不得安静,这就是地狱和恶魔。

早在《坛经》出现以前,聪明的人们已经指出,即使外在的神灵确实存在,也当是聪明正直,依人而行,绝不会接受人们的贿赂,也绝不会满足人的非分之想,不义之求。比如治病,葛洪就指出,假若以为献祭可以使神灵为自己免除疾病,那么富人们就都应该健康长寿,但事实上并不如此。

佛教传入中国不久,人们就明白,没有什么外在的神灵掌握着自己的吉凶祸福,人们所得到的报应不是神灵的恩赐,而是自己行为的报偿。行善者得善报,作恶者得恶果,是必然的,就像对着山谷大喊必有回声。这不是神灵在主宰,而是一个自然而必然的过程。

《坛经》的出现,更是排斥了外在神灵的存在。佛在自己心中,觅佛也只能向自己心中去觅,向自己心中觅佛,只能靠自己,靠自己用般若智慧排除那些妄见、邪念,自性显现,就见性成佛。这就叫作自性自度。

自性自度完全把成佛的一切条件交给了每个人自己。它告诉人们,只有自我向善,才能成就佛道;而且只要自己向善,也就能成就佛道。如果自己不向善,没有任何佛会把自己接引。

对于俗人来说,不一定要求成就佛道,但都应要求向善,也都会要求向善。没有天生的恶人,自甘堕落者也极其罕见,而且往往是不得已。而向善,只有靠自己。靠自己,也一定能够向善。在这个世界上,能不能做官、发财、出人头地,往往取决于许多外在的因素;但能不能向善,却完全取决于自己。一个人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却完全能决定自己是否向善。从这个意义上说,《坛经》的自性自度可资借鉴,可以提高我们自我向善的信心。

自性自度的原则,还提高了我们对自己的能力和作用的信赖。它不仅适用于自我向善,还可扩展到更加广泛的方面。

激烈的商业竞争,瞬息万变的市场和股票价格,使置身其中的人仿佛波涛汹涌的海上的孤舟。为了把握自己的命运,他们往往求助于外在的力量,比如菩萨和神灵的保佑,甚至打卦问卜,要预知前途。然而,如《坛经》所说,自己不修,不断十恶之心,什么佛会来接你?现实的商业竞争中也是如此,自己不努力工作,创不出好的产品,谁也不会保佑你获得成功。打卦问卜,也告诉不了你前途。因为连佛祖都在心中,此外还有什么神灵?

人处在这个社会,无论做什么事,归根结底都要靠自己,成佛靠自己,向善靠自己,进步、成功,归根结底都要靠自己。投机取巧的事也许会暂时奏效,但成就大事者却非靠自己努力不可。一个人,也只有靠自己的切实努力,才有可能取得切实的成就。

我们希望一切人,无论是僧是俗,无论信佛还是不信佛,都要相信自性自度,依靠自己的努力,去为人类做出该做的贡献。不要投机取巧,不要崇拜偶像。要自我向善,自我奋进。我们的人类,就会不断进步;我们的世界,就会是更加光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