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纪之交的现代社会,《增一阿含经》所包含的佛教精神,对我们现实的社会人生具有怎样的意义和价值呢?
佛教作为一种本质上追求出世的宗教,之所以绵延不绝数千年,并在千百年间不仅对人们的思想和社会生活产生着深刻而广泛的影响,而且在慰藉人们的精神与心灵方面也起过极为重要的作用,究其根源,就在于它包含着许多积极合理的因素,反映了广大民众对生活的体验、理解和愿望。由此可见,佛教对现代社会生活的正常发展是可以起到某些特别的作用。
《增一阿含经》中的早期佛教教义,反映了创教伊始所既有的佛陀本怀,即对人类所具有的一份情怀、一颗最真挚的心,对世间所表现出的那种积极、活泼的态度。如“缘起”“无我”等,皆与佛陀倡导的“种姓平等”思想有关,都是他针对当时古印度的种姓制度的神学基础而提出的,体现了佛陀关怀现实人生的情怀。若能充分体会佛陀的这种心韾,再以现代人的观点加以阐释,仍可以影响、作用于我们的时代生活。
我们今天的世界,经常处于动荡、恐怖、紧张、猜疑之中。先进的科学技术所制造出的现代武器,足以造成不可想象的毁灭。人类对于自己所造成的一切,深感恐惧,亟须寻求某种解决的办法。而《增一阿含经》所反映早期佛教的某些主张倒是不无益处,它所宣扬的是和平、非暴、友爱、慈悲、容忍、不憎、自利、利他和尊重一切生命。
佛教虽是追求出世的宗教,但佛陀关心的不只是超越世俗的精神解脱,同时也关心着现实的政治、战争与和平。他提倡和平非暴,并以之为拯救人世的福音。他认为四海之内皆兄弟,不应你争我夺,生存的意义在于彼此相爱,倘若不分种族和信仰,大家互相敬爱,自然不会有纠纷。他不赞成暴力、杀戮和战争,战争意味着大量地杀人,因此参加反对战争的和平运动是佛教徒的职责。但世上的战争又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反对压迫,制止侵略,维护和平的正义战争,也不该一概反对。佛陀不仅教化倡导和平非暴,更是亲赴战场劝阻战事发生。据《增一阿含经》二二九经载,当拘梨耶族与释迦族因争卢呬尼河水而准备诉诸干戈时,佛陀便出面劝导,阻止了琉璃王对迦毗罗卫的攻略。
佛陀不仅主张人类间的和平友爱,同时还主张对世出世间一切生命尊重和关爱。在他制定的佛教徒所遵守的最低限度的道德戒律中,“不杀生”即为首戒。所谓不杀生,不仅是指不杀人,也指不杀鸟兽蝼蚁、花草树木,因为它们同人类一样皆为生命体。“山川草木,悉皆成佛”,也是佛教慈悲精神的反映。
佛陀对现实政治亦很关心。他认为暴政和失治都与国家元首的不正治理有关。正是这种方式的治理,才使得人民受到压榨、掠夺、虐待、迫害、苛捐杂税与酷刑峻法。他认为要想国家治理得好,就应有好的治国方策。佛陀对这种不人道的措施,深感悲悯。为此,他曾对开明政治进行了一番研究,认为一个快乐的国家必须有一个公正的政府,而这种公正廉明的政府的实现,应遵循十王法,一国当政之人若具备这些德性,国家也就快乐了。在《增一阿含经》第四七一经中,即说王当以法、以理治化,莫以非法、非理。
在对待世间众生上,佛陀是以平等心来看待的,认为一切众生都是平等的。如第二六〇经中所说:四姓剃除须发,以信坚固出家学道,便灭除本名,同为释姓,平等相待无有高下之分,如大河入海,无复本名,皆名为海。后世佛教便是继承了佛陀的这种平等思想,不但没有出现过宗教迫害和异端裁判,相反各宗各派都有绝对的自由发言权,还可以批评其他宗派的主张。这种平等精神在其他任何宗教里是不可思议的。佛陀在世时,也认为自己和其他教徒是平等的,都是真理的追求者。因此,对佛陀的话是可接受也可不接受的。
佛陀正是以这种宽容、平等、民主的态度宣扬其思想,主张遇事应反求诸己,不要和别人起对峙心,应以平等、忍让、悲悯、仁慈来对待他人,人与人之间这样地平等相处,才能有和谐、愉快。佛陀的教理就是超越种族和宗教的区分,始终以平等的精神怜爱众生。佛陀的这种精神往往是从解脱论的角度出发,强调众生在解脱面前是平等的,其中所体现的就是一种基本的平等精神。这无论在古印度,还是当今世界,都具有积极的意义。
《增一阿含经》以较多的篇幅阐发了佛教关于因果报应的重要理论。这里所强调的,一是“业惑”,一是业报的“轮回”,即“自作自受”。通过这种业报轮回说,佛陀便将人未来命运和遭遇的主动权交回到人们自己的手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把人们引向了止恶从善的人生道德实践。第五八经中即说:人心应常念善想,只有心念善,才会生善行得以生天上。佛陀临终时也告诫人们,要以自己为明灯和依据,要以法为明灯和依据,不要依赖他人。佛教揭示了业报轮回的人生奥秘,强调个人造业的作用,把现世的福祸归结于前世所造的业,而现世所造的善业恶业,死后善得福报,恶得祸报,赏善罚恶,丝毫不爽。一切自作自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在客观上对人们的行为有一定的劝诫和约束作用。由此说明人的命运皆掌握在自己手中,肯定了人的努力与进取,强调人可以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来实现其美好的人生理想。这对现实的社会人生显然是有意义的。
《增一阿含经》以一首著名的偈语来阐释佛教,即:“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性清净,是诸佛教。”这里,佛教被解释成一种劝人向善的宗教,善恶观涵盖了佛教的全部教义。这不仅是要说明关于善恶的道德评价在佛教中有着重要地位,也是基于“人生皆苦”的价值判断,将人们引向“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人生道德践履。同时,又提倡对万事万物不要起贪着之心,以保持人自然清净的本性。
佛教的道德观是以缘起论为出发点的。宇宙间一切现象和事物的产生和灭失,都离不开因果关系。经说:“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这说明了事物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即人生的通达与坎坷,皆是因缘所定,绝不是偶然。人生虽苦,但既已为人,就要积极地走完人生之路。人若想得到善报,除断人生的痛苦,得以精神解脱,就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发扬佛教的道德规范。代表佛教生活方式的八正道,是没有任何分野的,是为一切人而设的。
佛教把无明和贪欲视为人生痛苦的根源,其中,无明是指不明缘起的状态,人因无明而贪着。若能明了缘起,也就脱离了无明。这是《增一阿含经》的根本精神。人若行善应顺其本性而行,应是自己怜悯心和慈悲心的自觉流露,而不应是一种外在的追求,不应是为行善而行善。佛教就是呼吁人们不要为名利所诱导、为物欲所污染和蒙蔽,要求人们应保持心情的平和与宁静。因为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正当的合理的欲望固然要肯定,但过分的贪欲却往往是既害人又害己。若能常以佛教的“不执着”来调控心境,超然处世,是有益于社会和人生的。
《增一阿含经》的佛教教理是把止恶扬善的道德观建构在自尊、如法、利生的基础之上,其善恶行为的道德标准,一是体现在自我修养的要求上,一是体现在对众生的态度上,而最终是以利他为归趣的。佛教的利他,讲究慈悲心、慈悲行,即以慈悲为本,拔苦为乐,利乐一切众生,救济一切众生,为普度众生而自我牺牲。《增一阿含经》在四部阿含中最先阐释了菩萨精神与六度万行法,要求每个人做到自觉觉他,自利利他,上求佛道,下化众生。自利,即通过奉行五戒、十善,以清净自身本性;利他,即通过广修四摄六度,以利益社会人群。甚至要以他为己,把自身融入众生之中。这里,佛陀正是要启发人类伟大的同情心,导引人们去发扬无私奉行、大慈大悲的菩萨精神。这一点,对我们今天增进人与人相互间的理解、友爱、帮助也是大有裨益的。当然,注重个人对社会人类的贡献,首先是以个人自身道德修养为基础的。正如经文所说:“自己没溺,复欲渡之者,终无此理。……自不没溺,便能渡人,可有此理。”
佛教的出世从根本上说,追求的只是一种精神上的超越与升华,而并不是要绝对地排斥入世。佛教对人生既是否定,又是肯定;既主张出世,又主张入世。佛陀在其三十五岁得解脱之后,仍仆仆风尘,以济世度人为职志,至死方休,一刻也没有脱离人间。因此,他被佛教徒视为在世超世而入世的楷模。可见,那种悲观厌世无所作为的遁世思想并不是佛教真正所提倡的。
在价值多元的现代社会中,人文淡泊,道德危机,现代化的负面日益显露,社会无法进行有序和谐的发展。因此,就需要借助佛教的解脱之道,来净化社会和人生。在现代社会里,物质生活愈来愈富足,人类变得愈被物质所羁绊,人已成为物质的附属品。现代生活节奏加快,使得人们在精神上感到空虚、焦虑、困惑和烦躁。人类在物质面前产生了迷惘,丧失了自己。可见,物质生活的富足并不能使人完全满足,人在追求物质需要的同时,也需要精神上的充实。而佛教的无常、无我便否定了人对物质的执着追求,让人们了解生活中所有的物质存在都是有限的和虚幻不实的,从而引导人们转而去追求内心的自由和安详。佛教的人生哲学就是让人们树立起那种了解生活并接受生活的人生态度。佛教认为,人们应该以豁达淡泊、乐天安命、顺应自然的心境来面对人生种种吉凶祸福的无常变化。诸行无常,是指宇宙间一切现象都没有恒常的存在,人生无常,名利无常,对于名利等,应淡泊处之,不必刻意钻求。恬淡寡欲,知足常乐,就能使自己内心清净,安闲自在,真正感受无穷的乐趣。
佛教认为,人生是由无常连贯而成的,无论碰到顺境还是逆境也都是常变的,逆境不会一直停留在逆境上。逆境过后是坦途,只有以佛教那种压力下仍保持不变的坚忍态度,通过不懈的努力,使自己抛弃颓丧和失意,勇敢地迎接逆境,才能走出逆境。
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疾病、天灾、战乱、破产、失业和死亡常常给人们带来恐惧,使人们感到困惑迷茫,无从掌握自己的命运,从而才借助佛教来实现内心的平衡。当人们理解幻灭、希望落空、自信崩溃、尊严难持之际,佛教则教人舍弃外在自由,转而选择内在自由为价值目标,认为内在自由高出于外在自由之上,是真正的自由。所以,只有求得本心的清净恬淡,才能获取内在生命的自由。而独善其身、保养身心、自然适意,是本心清净的必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