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月录》,全称《水月斋指月录》,明代文人瞿汝稷编集,书成于万历二十三年(公元一五九五年),共三十二卷。
书名中“水月斋”是作者书房的名称。“指月”,是佛教中常用的比喻,以“指”喻言传身教,以“月”喻佛之法要。作者在万历三十年(公元一六〇二年)夏五月所写的《水月斋指月录原序》中解释说:“题之曰《水月斋指月录》,‘水月’,幻也;而云‘指月’,果有如盘山所云‘心月孤悬,光吞万象’者乎?吾不可得而知也。”
“指月”的比喻,出自于《楞严经》卷二:“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龙树《大智度论》卷九也写道:“如人以指指月,以示惑者。惑者视指而不视月。……此亦如是,语为义指,语非义也”。意思是说,文字语言(“指”)是教人认识佛法(“月”)的一种途径,目的在领会佛教的精神;如果拘泥或执着于名相言教,并以此为佛法本身,那就永远达不到解脱目的。禅宗成立后,便借此思想大力发挥它“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教义。
瞿汝稷,字元立,号幻寄、那罗窟学人,又称槃谈。苏州常熟(今江苏常熟市)人。据《居士传》卷四十四载:“以父文懿公荫为官。历黄州知府,徙邵武,再守辰州,迁长芦盐运使。其在官以名节自厉,清望归之。以太仆少卿致仕。元立受业于管东溟,学通内外,尤尽心于佛法。时径山刻《大藏》(指《径山藏》,又称《嘉兴藏》),元立为文导诸众信,破除异论,其言曰:‘儒佛之是非,黄老之秘密,与夫百家之雄辨,一言蔽之而有余也。佐尧而尧,佐舜而舜,父以之而慈,子以之而孝,护法以之而护诸众生,帝释以之而离爱,梵天……故济我于一时者,不及济我于一世也。俾我一世而得所安者,不如使我浩劫得所安者也。求济我于浩劫者,非如来之教而何?姑未敢论受。’元立尝上溯诸佛,下逮宗门,撮其语要为《指月录》,盛行于世。”(《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乙,第二十二套,第五册)可见瞿汝稷是一生为官的士大夫,他崇儒也信佛,把儒佛放在其他思想流派之上。他对佛不但推崇备至,而且有深入的研究。
关于他对佛学的爱好,以及《指月录》的编集过程,其书前的作于万历三十年(公元一六〇二年)夏五月的《水月斋指月录原序》中有更具体的描述:
予垂髫则好读竺坟(指佛典),尤好宗门(指禅宗)家言。及岁乙亥夏,侍管师东溟先生于郡之竹堂寺,幸以焦芽与沾甘露,开蔽良多。既而师则朝彻,蝉蜕五宗,掩耳不欲复闻,予则沈酣,于是……于是在架之书,率多宗门家言,每读之,如一瓶一钵,从诸耆宿于长林深壑。虽人间波涛际天,埃蔽日,予席枕此,如握灵犀,得辟尘流之妙,彼浡潏堀堁,莫能我侵矣。意适处,辄手录之。当点笔意适,虽圭组见逼,必谢之,儿稚牵挽,必谢之。寒暑之薄肌骨,饥渴之迫脏腑,有不暇顾,肯移意他好之杂陈耶?僻而至是,奚必人强,予固自强矣。至乙未,积录有三十二卷。
从瞿汝稷这段自述中可以看出,他从小就喜欢读佛教经典,尤其是喜欢“宗门家言”,即那些载有禅门耆宿言语的灯录、语录、禅史、禅论一类的书籍。他虽然师承过有名的儒师管志道,受益良多,却依然沉浸在对禅宗的喜好当中,一切都无法改变他这一志趣。他书架上存放的书,大多是禅宗方面的书籍,每当读到契合心意之处,便随手抄。这样到了万历二十三年,就已经积成三十二卷。
从瞿氏的序中还可以看出,书稿完成以后,先是由友人陈孟起抄录了两部,六年后,才由同乡严澂(字道澈)校订印刷。书前还附有严澂作的《刻指月录发愿偈》。
清代聂先在《续指月录》凡例中介绍,“严天池水月斋原刻瞿本,每叶(页)用十一行二十一字,海内翻本无不宗之。惟扬之天宁、杭之灵隐工刻,俱有句读小圈,读之甚便。且每叶板心,注每师名号三小字,更便查阅”(《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乙,第十六套,第四册)。目前所能见到的较早的本子,是清代同治年间杭州昭庆寺刻本。书前有“后学梅岩释开慧捐资重梓,后学释义行重阅”的字样,书末有“浙江省宁波府天童寺退居比丘继传,信具暨善姓等仝刊”的字样。书的行数、字数、版心注、每位禅师名号小字,全都相同,唯独句读小圈未见。公元一九九一年七月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将同治本影印出版五百套,把原来十册,改为四册精装。上面有用毛笔点上去的圈和点,但显然是后人在读书时点上去的,而不是原来印刷时所有。
日本人编《续藏经》将《指月录》收入第壹辑,第贰编乙,第十六套,第一至四册。卷首也有“后学梅岩释开慧捐资重梓,后学释义行重阅”的字样。开慧、义行两位僧人是否是同治时人,尚不知晓,但同样可以判定《续藏经》所取的就是同治本。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是二本内容无异,连错字、衍文全都相同。《续藏经》中有句读小圈,对其中明显的错字、衍文虽未改正,却在书眉上标出“疑脱某字”“某字疑为衍文”“某字疑为某字”的字样。本书所选自的版本,就是同治本,个别错字、衍文在注解中予以纠正。
《指月录》虽然没有以灯录命名,但究其性质而言,与灯录并没有什么两样。它也是以禅宗的传法世次为经,以禅师和受禅的居士的生平事迹、机缘语句为纬,编织起来的禅宗谱系类作品。清代康熙年间,聂先编成《续指月录》,孙宗彝就曾写信给校刊者江湘,建议改名为灯录。他说:“窃见大编,详于世裔,政可上接传灯,……及此枣梨初试,或仍传灯之名,可乎?惟高明喝正之。”(《孙孝则先生书问》,上海涵芬楼影印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乙,第十六套,第四册)
但《指月录》在编集体例上同其他灯录又有许多不同。一般灯录在标列世次时,都采用三级标题。第一级标题是以南岳怀让、青原行思或六祖惠能“某世”的名义立的,第二级标题是以某禅师“法嗣”的名义立的,第三级标题是书中要具体记叙的这位禅师的一个弟子。
而《指月录》则在目录中于“六祖下某世”下面直接叙列属于这一世的各派的众多人物。并在人物的称谓之末,标注他是某禅师的“法嗣”,因而删去了一般灯录中的第二级标题。至于正文,则不再标注“法嗣”,只是在六祖下某世中所录的第一位禅师的旁边,用硬括号标明〔南岳〕〔青原〕等字样。另外五宗和临济二派的创始人的旁边也用硬括号标出〔沩仰〕〔云门〕〔杨岐〕等字样。
此外,《指月录》大大发扬了以往灯录,特别是《联灯会要》在正文中间夹带附录的做法,内容包括对所采用资料的辨析,禅宗名宿的拈颂评唱以及作者对该公案的议论。不仅保存了一些宝贵的资料,而且为读者阅读提供了参考。如记叙释迦牟尼佛出世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曰:‘天上天下,唯吾独尊。’”紧接着附录云:“云门云:‘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贵图天下太平!’云峰悦云:‘云门虽有定乱之谋,且无出身之路。’”
再如“南泉斩猫”公案下面附录云:“又归宗禅师刬草次,有讲僧来参。忽有一蛇过,师以锄断之。僧曰:‘久向归宗,原来是个粗行沙门。’师曰:‘你粗我粗?’曰:‘如何是粗?’师竖起锄头。曰:‘如何是细?’师作斩蛇势。曰:‘与么则依而行之。’师曰:‘依而行之且置,你甚处见我斩蛇?’僧无对。
“雪峰问德山:‘南泉斩猫,意旨如何?’德山以拄杖便打趁出,复召云:‘会么?’峰云:‘不会。’山云:‘我与么老婆心切,犹自不会。’”可见把这些公案放在一起参读,可以收到相得益彰、生趣盎然之效。
《指月录》在内容上也有不同于其他灯录之处。它不只是禅宗传法历史的记述,而且兼有使人因此书而见道的意思;因为一切言教无非为入道而设的方便,如以指指月,使人因指而见月。孙宗彝也说:“编名指月,顾名思义,指月重在法要,不在源流。”(《孙孝则先生书问》)所以说它既是灯录的一种,但又不完全同于灯录。它是以记机缘语句为主,对各种灯录的内容做了大量的剪裁和删节。不仅没有机语的禅师一概不录,许多有机语的禅师也被删去,而对所收的人物的内容又有所补充,这样它在传记方面的价值就更和前代《灯录》无法相比了。
如《景德传灯录》比它少两卷,所收人物也只是到青原下第十一世,却记了一千七百余人,有机缘语句者就有九百五十四人;而《指月录》直到六祖下第十六世(相当于青原下第十五世),却只记了六百五十人的机缘语句,而且又是对前代《灯录》的加工整理而成,所以把它作为学术研究的资料,则不是十分适宜的。
正是由于《指月录》有这样一些特点甚至是缺点,也使这部书有了特有的价值而受到人们的普遍欢迎。聂先《续指月录凡例》说:“虞山瞿幻寄先生《指月录》一书,先是严天池先生水月斋初刻,为禅林秘宝,海内盛行。板经数易,后如破山禅师翻刻东塔禅堂,具德禅师两镌天宁、灵隐,甚至斗大茅庵,亦皆供奉,腰包衲子,无不肩携。儒者谈禅之书,未有盛于此本者也。”
《指月录》的广泛流传,以至于产生了负作用,也有人对其加以指责,认为瞿氏功过参半:“近世魔外盛行,宗风衰落,盲棒瞎喝,予圣自雄。究其所学,下者目不识丁,高者不过携《指月录》一部而已。……习禅者不读一大藏契经,不睹经论撰述之大全,止以《指月录》一部为谈柄,遂自命曰‘善知识’,皆自诳自欺者也。故使从上纲宗,源远流长,如水归壑者,固瞿子之功;使盲棒瞎喝,一知半解如萤窃火者,亦瞿子之过也。”(余怀《续指月录序》,《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乙,第十六套,第四册,第三七三页)从这带有批评的意见当中也可以看到《指月录》深受人们欢迎的情形。
总之,对于世人来说,《指月录》无论在材料的编排裁剪上或是在文字语言运用上,都有较大的吸引力,成为一部颇合口味的禅学读本,至今仍受僧俗一般读者的欢迎。
《指月录》作为儒者谈禅之书的体现之一就是对大慧宗杲禅学的偏爱。书中六祖惠能大师只占一卷,而宗杲却占两卷。
总的说来,大慧宗杲禅学有三个特点:一个是他反对“默照禅”,创立“看话禅”,继承和发展了公案禅。第二个特点是由于当时社会环境的作用,他在一定程度上将禅学和儒学融合起来,特别是提倡儒家经常强调的“忠义之心”。
潘桂明先生说:“大慧宗杲根据自己的切身感受,曾明确表示,禅学和儒学应该说是统一的,而且也能够统一,两者可以同时体现在一个人身上。他说:‘若知径山落处,禅状元即是儒状元,儒状元即是禅状元。’‘若透得狗子无佛性话,……儒即释,释即儒;僧即俗,俗即僧;凡即圣,圣即凡。’这是他有意将长期流传的儒释合一思想加以具体落实。他还通过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从大乘佛教的平等观念出发,进而提出,佛教徒众也应与世俗忠义之士一样,具有忠君爱国的思想品格。”(《中国禅宗思想历程》大陆版,今日中国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十一月版,第五〇八页)
大慧宗杲禅学的再一个特点就是论士大夫禅学。他对士大夫禅学给予严肃的批判和热情引导。潘桂明先生说:“大慧宗杲在士大夫禅学方面,付出了极大的精力,花费了巨大的心血。他既坚持了看话禅的基本原则,又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灵活机动。通过他的不懈努力,在很大程度上挽救了禅宗的危机,扩大了士大夫禅学的社会影响,在禅宗史上留下重要一页。……宗杲提倡的士大夫禅学应该被视为明清佛教乃至近代佛教的先导;明清佛教大体上是对宗杲看话禅和士大夫禅的继承、发扬,除了更加注重净土归向外,没有任何更新的内容。从这一意义上也可以说,大慧宗杲既结束了前一个时代,又开创了后一个时代,在中国禅宗史上应有特殊的地位。”(同上)
中国的士大夫和自幼出家的僧人不同,他们大多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响。大慧宗杲对这些人的参禅活动给予指导和批评。瞿汝稷本人就是士大夫,他的老师管东溟也主张儒释融合,所以宗杲的禅学必有许多契合他的心意之处。不仅特意以两卷来录宗杲的语录,附录中多引宗杲语,而且还曾明确表示对大慧宗杲禅学的推崇。这就表现在六祖下第九世《莲花峰祥庵主》章中的一段附录里。附录中举一大段圆悟克勤的话后说:
此圆悟老人所举扬古公案,世所谓评唱。大慧亟毁其板,不令流行者,正恐使宗家入讲窟,孤达磨西来之意,永塞悟门也。至流而为万松林泉,则直是魔罥,较此又在下风矣。聊举一以蔽诸,览者尝一脔而知全鼎哉。《指月录》评唱,止录此则,及南泉与陆亘对牡丹花两则。
自公案产生,至宋代公案禅盛行,禅僧日常生活趋于公式化,禅的问答日益形式化。文字禅成为公案运用的基本手段,使唐末五代禅宗所具的独特个性丧失殆尽。大慧宗杲有鉴于此,决定另辟蹊径、独树一帜,乃至不惜焚毁其师圆悟克勤《碧岩录》一书的刻板。
瞿汝稷对此表示赞赏,《指月录》中所录就是侧重“看话禅”一类的意在使人顿时开悟的机缘语句,而不是像《碧岩录》一类的细致分析讲解的“文字禅”。可以说《指月录》较为客观真实地反映了禅宗发展的基本风貌,与他受大慧宗杲的影响有直接关系,因为宗杲就是主张恢复唐末五代那种生动活泼的禅风。瞿氏的书也因为具有这些特点而受到广泛的欢迎,影响到后世禅风。至于出现“盲棒瞎喝”,那是后人自己的问题,不该看作“瞿子之过”。
《指月录》记上自七佛,下至六祖下第十六世六百五十人。较为著名的禅师除了记其机缘语句以外,还介绍其籍贯、出家受业经过、卒年、世寿、僧腊、谥号、塔名等,一般禅师则只记机缘语句。
本书在节选过程中,遵照瞿氏的精神,除了特别著名的禅师宗师,一般不录他的生平事迹,只录他的机缘语句。由于篇幅只是原著的百分之三左右,因而所选的都是禅宗史上著名人物的著名公案语句,附录一概省略。入选人物也只是原著百分之七多一点,自然就失去了传史的作用,因而每一世开头以及某宗某派创始人旁边用硬括号标注的小字也一律取消,只在总目录中保留原有的某宗某某法嗣的小字标注。
原书共三十二卷,但其中又分出七佛、应化圣贤、西天祖师、东土祖师、二祖、四祖、五祖、六祖、旁出法嗣、未详法嗣、六祖下一世至六祖下十六世。节选时以后一分法来分节,将原来的卷数取消。按照这一节选标准和形式,除了本书目录中列出的人物以外,尚有如下内容未被选入:
七佛中毗婆尸佛等六佛和诸师拈颂诸经语句。
应化圣贤中的天亲菩萨等二十二位圣贤。
西天祖师中的三祖商那和修尊者等二十四位祖师。
东土祖师中的二祖慧可大祖禅师等三位祖师。
六祖下第一世全录。
六祖下第二世全录。
旁出法嗣中的僧那禅师等十四位禅师、居士。
未详法嗣中的泗州塔头等五十七则。
六祖下第三世中的池州鲁山宝云禅师等三十九位禅师。
六祖下第四世中的杭州大慈寰中禅师等三十九位禅师。
六祖下第五世中的睦州陈尊宿等三十位禅师。
六祖下第六世中的抚州疏山匡仁禅师等七位禅师。
六祖下第七世中的吉州资福如宝禅师等三十七位禅师。
六祖下第八世的吉州资福贞邃禅师等四十位禅师、居士。
六祖下第九世中的汝州首山省念禅师等十六位禅师。
六祖下第十世中的汾州太子院善昭禅师等二十八位禅师、居士。
六祖下第十一世中的瑞州大愚守芝禅师等三十二位禅师、居士。
六祖下第十二世中的金陵蒋山赞元禅师等十八位禅师、居士。
六祖下第十三世中的潭州云盖守智禅师等十八位禅师、居士。
六祖下第十四世中的隆兴府黄龙悟新禅师等三十二位禅师、居士。
六祖下第十五世中的吉州禾山慧方禅师等三十位禅师、居士。
六祖下第十六世中的嘉兴府报恩法常首座等三十六位禅师、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