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承认巴刹是南洋社会生活的中心,那么你须知巴刹有它的好处,也有它的坏处。
记得我初到新加坡的时候,有一位熟人拉了另一个熟人请我吃饭。你猜,他们请我到什么地方去?原来他们就请我到一个巴刹。
恕我坦白说一句,像那巴刹的所在,起初我是看不惯的。厨房和饭厅连在一起,这根本上违背了孟夫子的教训:“君子远庖厨。”屋子那么潮湿,地方那么狭窄,没有加过油漆的桌子和长櫈子,没有精致的碗儿碟儿及其他用具,一切的一切,都表现着农村的粗线条的作风。想不到在新加坡的市中心区居然可以找得到这么一个所在。
南洋人很热情,这一点谁也不会否认。他们的热情的程度与地理和教育很有关系。离大都市越远的人,他们的热情越高;相反的,便很低;受教育越高的人,他们的热情越低;相反的,便越高。家里越穷的人,对于朋友倒表现得很客气;家里有钱的人,对于朋友反而表现得很疏远。虽然任何原则都有例外,刚才我所说的这番话,也是如此。
由于粗线条的作风很流行,这儿一切的表现都是粗犷。往好里说,这是够爽快;往坏里说,这未免太缺乏风雅了。
南洋有的是高楼大厦,这些高楼大厦,宽敞有余,风雅不足。许多有钱人的大客厅,除沙发椅、收音机、钢琴、麻雀台比较漂亮外,墙壁上,光挞挞的一无所有。说来说去,倒是百扇斋主人黄曼士先生的府上还能够保留故国的流风余韵。别的不用说,光是他每月更换一次的名家的字画,真是满目琳琅,值得你低徊留连而舍不得离开了。
住宅既然不考究风雅,饮食更是漠不关心。我曾说,巴刹的文化是“杂”得有趣,其实“杂”就是“纯”的反面,不“纯”就不够风雅。我承认新加坡的中国菜远胜巴黎、罗马、伦敦;我也承认这儿比较曼谷、西贡更高明;但比起香港来,这儿已算落后。假如和北京、上海、福州、广州、成都相较,这简直不成比例。
在华洋杂处的南洋,它的中国菜的特点,又是“杂”。李鸿章所发明的名菜“杂碎”固然可应用于八千里外的伦敦,也可应用于南洋各地。
年来新加坡新创办了两三间大酒楼,从香港请到几个名厨,所以在饮食上比较考究些。同时,因为这两三间大酒楼的烹调脍炙人口,其他酒楼也努力向它们看齐。
三代富,才懂得食的滋味,所以要谈风雅,也需要时间孕育,短期间内绝对办不到。
1955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