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亚的华人把侨生叫做“峇峇”。“峇峇”两字,据说是巫文的译音,带着尊称的意思;但是有个老华侨告诉我说,“峇”字是“山人一口”四字合并起来的,意思是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侨生子弟,好像一个“乡下人”或“山芭佬”那样,不容易打交道。

撇开“峇峇”两字不谈,我们单说侨生子弟的特性。在战前,中国受列强的压迫,割地赔偿,变成家常便饭。于是一般自卑感很浓厚的侨生子弟,以说英文为光荣。他们时常对那些来自中国的“新客”说:“I am sorry that I can not speak Chinese.”(“对不起,我不会说中国话。”)他的嘴里虽说“对不起”,其实,心里是说“了不起”。“你瞧,我虽然是中华民族的苗裔,但我却能够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不说你们的鸟话,这是多么光荣!”

这种情形,不但在马来亚,而且在南洋各地都很普遍。到了1941年底,日本开始占领南洋后,英、法、荷等国文字被禁用,中文和日文同样吃香,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各地的侨生子弟开始认识中文的好处,至少华文是他们的新主人翁——日本人——最佩服的文字。那时我刚好避难越南,那些一向看不起华文的越南青年,知道殖民地宗主国的大势已去,为适应新环境起见,他们不惜以法国留学生、河内大学毕业生及西贡各著名中学毕业生的资格,跟我从小学国语第一册读起。

越南如此,南洋其他各地的侨生也没有两样。

自亚非会议后,中国的高深的文化,和平共处的五大原则,到处被人称道。南洋各地侨生耳闻目见中国的伟大,慢慢恢复了他们的自尊心。他们不想永远做书记或翻译,他们要参加当地政治活动,准备负起行政的重要任务了。再进一步,他们的抱负将越来越大,要做什么文学家、科学家、政治家了。

侨生子弟养成这种自觉、自信、自尊的心理,是再好不过的现象。具备这种崇高的意志及巨大的能力,他们将无往不利。以后他们无论干哪一行事业,他们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发挥最大的力量,为社会服务了。

庄子说得好:“哀莫大于心死。”战前各地的侨生,十九失掉做人的勇气,身如槁木,心似死灰,一切任由别人支配。西欧人来统治,他们愿意奉之如神明;日本军阀来管辖,他们也甘心奉之若天皇。今后却完全不同,他们不再受无理的约束,他们准备做当地的公民。两相比较,相去何止霄壤。

过去让它过去,今后侨生的地位,正如旭日东升呢。

1955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