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小京官,他从衙门回家,正预备吃中饭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消息,说他的上司的姨太太暴毙。他听了这消息,心里急得要命,赶紧传令车夫,即刻准备车马,前往吊丧。当他正要上车的时候,又来一个消息,说暴毙的不是上司的姨太太,而是上司的母亲。他听了这消息后,神经稍微松弛一些,于是告诉家里人说,吃完中饭才去。等到他吃完了中饭,又来一个最后消息,说暴毙的既非上司的姨太太,又非他的母亲,而是他本人。小京官没有听完这消息,赶紧伸着喉咙,喊了一声:“不必去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人与人间的关系,主要的是基于利害,而非基于道义。为什么小京官对于上司的姨太太的暴毙大感兴趣呢?因为姨太太是上司所钟爱的人物,小京官可以借这机会向上司献殷勤,同时,可作夤缘上进的张本。至于上司的母亲,关系又疏了一层,说不定上司是个不孝种子,恨不得诅咒他的母亲早死,让他和妻子们活得更舒服一点,所以这位拍马专家的小京官要吃完饭后才去,这倒是十分识趣。等到最后消息证实暴毙的是上司本人,不是他的亲属,此后再也没有依靠的机会和需要,所以小京官只好很坦白地说了一声:“不必去了!”

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万事看在钱份上,有钱可使鬼推磨,没钱简直是寸步难行。人和人的关系,计较得十分清楚,所谓半斤八两,门当户对,无非说明“人情”不值钱,值钱的并非人情。

在平时,有钱和没钱的分别还不算很厉害。有钱的人可到大酒楼大舞厅去狂欢,没钱的人可到路边去饱吃一顿。各人走各人的路,这倒无所谓。最使人难堪的,就是打官司和生病。

在从前的中国,律师叫做讼棍,替人包打官司。越聪明能干的律师,就是越能够混淆黑白,无中生有的人。但是律师不是替人打不平的,而是靠打官司为生的,谁能够出更高的代价,他才越有精神替谁“服务”。在这种情形下,一般理由充足,袋里没钱的人,只好暗中叫苦。因为律师馆像衙门一样,“有理无钱莫进来”;谁愿意吃自己的饭替你抱不平,白打官司?

同样的,医院本来是救民的所在,可是医院的费用很大,医生需要很高的薪水,看护也需要特别津贴。假如你不幸生病,要进医院,难题便来了。上等病房一天几十元,二等病房减半,守夜的人须津贴几十元,不然,你就喊干喉咙,恐怕没有一个人来照顾你。

因为金钱作祟,人性完全被埋没了。你瞧,“钱可通神”,何况那些必需食人间烟火的律师和医生?

1955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