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须具备远大的眼光,坚决的意志,雄厚的魄力。眼光如不远大,他就没法子把握时代的思潮;意志如不坚决,他很容易见异思迁;魄力如不雄厚,他难免要向恶势力投降。历来干政治的人虽多,真正成功的却很少,原因就在这儿。
“政治家”一词,英文叫做Statesman,“政客”一词,英文叫做Politician这两个名词不许混淆,好像良家妇女跟娼妓,须分得一清二楚一样。
人家不能跟娼妓谈爱情,因为娼妓是朝秦暮楚,藐视爱情。人家不相信政客的诺言,因为政客是三翻四覆,说了不算数。但是政治家则不然。政治家言必信,行必果。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他是心口一致,言行一致。
要言行一致,说说倒没有什么,做起来却相当困难。因为政治家老是站在时代的前头,他看得长远,计划得十分周到,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和统治者及既得利益(Vested interest)的阶级发生冲突。统治者及既得利益的阶级,为着维护他们的特权,不得不作最后的挣扎。他们有的使用银弹来收买,有的运用勋爵来羁縻,到了“利”和“名”这两种法宝都失灵的时候:他们只好提出最后的办法,以坐监和杀头来威胁了。
做政治家的人,一抱定宗旨后,须把生命置之度外。他应把坐监当做“强迫的休息”(Compulsory rest),杀头当做“快事”,像金圣叹含笑地延首待命那样,这才能够视险如夷。不然,他一受外来的威迫利诱的压力,难免要软化,软化等于屈服。政治家一屈服,那么他可以说是前功尽废,自掘坟墓。
孟子是个雄辩家,是个不世出的大文豪,但在逻辑上,他的素养似乎还欠火候。他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又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看样子,他似乎把“政客”和“政治家”这两个名词的定义没有分清楚。所谓“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这分明是说政客的巴结上司的手段;所谓“民为贵”,这的确是政治家的座右铭。
政治家须领导人民,同时,须受人民的领导。“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这才配做个名称其实的政治家。
我常觉得街谈巷议,真是很有意思。虽然一般老百姓读书不多,说话有时难免流于幼稚,但他们那种出于直觉的批评,很可以给政治家作参考。
人民是天真的,率直的,说话也毫不留情的。他们所说的话未必句句都对,但对的成分极高。从前开明的皇帝及负责的行政长官时常“微服”到各处去参观,以便听取民意,作施政的参考。现在交通这么便利,有志想做政治家的人,须时常接近人民,接受人民的批评,言行一致,能说能行,那么你的错误将大大减少。
1955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