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地的官吏中,东南亚最高专员麦唐纳和华人相处得很成功。他的成功颇不容易,据我的分析,他很得力于长期的素养。

中国人本质上最讨厌“官腔”,因为“官”有两个口,说左说右,讲东讲西,官吏都是无往不利,老百姓却到处吃亏。因为吃亏吃得太多,所以中国人在可能范围内,不跟官吏打交道,而正人君子也以交官结吏为奇耻大辱。麦唐纳虽算是英国驻东南亚最高的官员,但他为人诚恳、坦白、大方,从来不打“官腔”,久而久之,他和老百姓搞得水乳交融。

中国人最受不了“官架”,这是事实。普通做官的人,往往滥用权威,盛气凌人,无处不想排“架子”。这种“官架”,在殖民地主义全盛的时代最流行。欧洲官吏对中国老百姓有所接洽时,不会随便开口,而是用浓重的鼻腔来哼一声“啊哈!”或者翘起大拇指往肩膀后一指,随口很鄙夷地说了半个There(在那边)。这种高傲冰冷的态度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麦唐纳却不然,他没有半点“官架”。他深入民间,和上、中、下三等人物都谈得来。他不但主张生活简朴,而且干脆不穿礼服去开会或者去看戏。此外,他曾在北婆罗洲和土人的少女跳舞。这些行为是殖民地官吏的大忌,又是带着假面具的绅士最反对的,而麦唐纳却很自然地表现他是毫无“官架”。这可见他的素养是高人一等。

中国人最看重读书人,同样一件事情,只要多读几本书的人干的,人家总是另眼相看。同样做医生,有的会做两首诗,写一手字,他便被人尊称为“儒医”;同样带兵,有的会看《春秋》、《左传》或《三国演义》,他便被人尊称为“儒将”。你瞧,做医生和武官的人还要擅长学问,何况文官?麦唐纳出身牛津大学,父亲是二十多年前英国工党的首相。他的风度翩翩,谈吐不俗。他爱好中国艺术,时常搜集中国古董。年来新加坡艺术气氛的浓厚,一半是得力于他的提倡。他除时常给展览会剪彩外,还自动掏腰包买几幅回去。这种精神上的鼓励,使当地许多艺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事实上,他对于中国的艺术是有相当的认识和鉴赏力的。这事情和他的职务本身无关,但在崇拜读书种子的中国人看来,这倒能增加他的名望。

现在麦唐纳已奉命做驻印最高专员,过几个月后,便要首途印度了。印度像中国一样,是个文明古国。印度人学术思想的深刻,文章的含英咀华,舞蹈的美妙动人,无一不是麦唐纳所心爱的东西。以他的素养和态度来对待印度人,我相信他又是到处受欢迎。

英国派了这么一个适当大员驻印度,这不消说会加强英印的关系。

1955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