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898年到1949年的五十多年间,中国文坛上的盟主,前后有两个人——梁任公和胡适之。他们两人在中国文坛上都发生过相当作用。谈近代中国文化学术的人,无论你赞成或反对,多少总要把他们提一笔。
梁启超的旧学的基础极为深厚。光是那部《史记》,他真是读到烂熟,熟能生巧,所以他的笔锋非常犀利,写起文章来,洋洋洒洒,滔滔不绝。他要读者流泪,读者不能不为他流泪;他要读者兴奋,读者不能不为他兴奋。一枝笔杆给他耍得溜溜转,读者“眼花缭乱口无言”。读他的文章如看跑马,如看舞蹈,读者的心情完全给当前的人物控制住,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一位汉学家说,梁任公的文字是三百年来得未曾有。事实上,把他的文章和唐宋八大家放在一起,他至少可以使柳宗元、苏洵、苏辙、曾巩等人黯然失色。
比起梁任公来,胡适之算是后起之秀。因为时代关系,晚辈的人有机会出洋,学习英语,吸收新知识,这是晚辈的人占便宜的地方。当五四运动后的几年间,胡适之宛若一颗明星,荣膺“学贯东西”的徽号。老辈的人看他会谈先秦诸子的哲学,个个另眼相看;青年人看他会谈易卜生、杜威,个个觉得他很了不起。不过他站在中国文坛盟主的地位不算太久,到了中国大革命后,他的地位已经动摇了。到了九一八事变(1931年)后,他已经不能发生领导作用了。相反的,他是一步一步往做官这条路走,而《独立评论》就是他及其同党(不到二十人)的敲门砖。虽然后来因缘时会,他及同同党个个做大官,但他的言论既不发生作用,他的学术工作也随卢沟桥的炮声告一结束。
无所讳言,梁任公和胡适之在中国文坛都露过头角。他们以“启蒙家”自居,凡是新的东西都好,贪多嚼不烂,致流于浅薄,这是他们最大的毛病。
严格说来,他们两人仅能算是“文章家”(Essayist),对于纯文学,如诗歌、小说、戏剧,都是轻尝浅试,并没有作深入的研究,更没有大部头的有系统的著作。梁任公除《饮冰室文集》外,专门的著作仅算他的《清代学术概论》、《先秦政治思想史》两种;胡适之除他的文存外,专门的著作仅算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不过梁、胡都有他们的地位,这就是“但开风气不为师”,他们的启蒙的功劳是不可抹煞的。
就说论文,梁远胜胡,因为文章除需要深刻的学理,丰富的常识外,最重要的是情感。别的不用说,光是《意大利建国三杰传》,在材料的真实性上虽然要让当代英国史家特里维扬(G. M. Trevelyan);论文章的生动,梁任公仍是此中能手,值得后人一读再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