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五十多年间,梁任公和胡适之两人在中国文坛上都有所建树。他们的长处,在于维新的热诚。前者一心一意地使中国成为富强的国家,后者也很积极地想把中国变成现代化的国家。站在他们的时代,干了那样的事情,总算尽了他们的任务。

因为他们对于学问的兴趣太过广泛,结果是泛滥无归,致流于空疏。这一点梁任公曾不打自招。他一面夸张自己的“笔锋常带情感”,但在治学方面,他却说:“吾学病爱博,是用浅且芜。”又说:“屡为无聊之政治活动所牵,耗其精而荒其业。”任公的可爱处,就在于他自知之明,懂得自我批评。

胡适之却不然。他自负甚高,目中无人,对于同党的人虽提携不遗余力,对于异党的人却一点也不假借。心胸这么褊狭,难怪他没法子领袖群伦。当他全盛时代,他先在政府的圈里,制造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研究院对立的状态,然后,他以正统学者的地位跟新兴的势力分道扬镳。驯至新青年时代的同志(如鲁迅、沈尹默),不能不跟他分庭抗礼。到了最近几年,胡适之只好仓皇失措地跑到美国去做寓公。此后中国文坛便由年轻这一代起来继承了。

梁、胡的毛病在于空疏;拯救空疏的办法,莫如质朴;要质朴,必须注重窄狭的研究。目前中国最吃香的多是每一部门登峰造极的人才。梅兰芳的京戏、齐白石的国画、沈尹默的书法、华罗庚的数学、曹禺的话剧、老舍的小说……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至于学术上、艺术上,甚至普通技术上,如有一技之长的人物,政府一定倾全力来栽培,使他们一面在国际上可以替国家争光,在国内又可以给后生小子做模范。

古人说得好:“取法乎上,仅得其中。”我们学习东西,必须请教第一流的专家,把他们最精巧奥妙的方法学来,然后神而明之,这才有所成就。别的不用说,光就我们的东邻日本而论,当它维新的时候,它曾向英国学海军,向德国学陆军,向法国学艺术,向美国学商业,集思广益,百川归海,所以成就也特别迅速。

中国学术的新趋势也是这样。每一部门都推崇第一流的角色做老师。假如国内没有这种第一流的人才,我们不妨取法外国,因为学术没有国界,而第一流的人才更不易得,只要找到人才,我们应专心学习,以期青胜于蓝。

赵瓯北诗云:“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梁任公和胡适之的时代过去了,中国文坛上的大块良好的园地正待诸位来垦殖呢!

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