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镇
康熙戡定三藩记上
国朝兵事大者日前三藩、后三藩。前三藩：明福王、唐王、桂王也；后三藩：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也。语敌寇之名号，则前顺而后逆；语国家之兵力，则前甫新造而后乘全盛；语戡定之战功，则前若拉朽而后等摧山。事倍功半、劳佚相百者，何哉？势重则藩镇剧于殷顽，助少则守成劳于创业。
初，世祖之定鼎也，东南反侧未靖，故命大学士洪承畴经略五省，而定南王孔有德徇广西，尚可喜、耿仲明徇广东，吴三桂徇四川、徇云南，皆以明故臣领所部绿旗兵，外藉其招徕，内以佐禁旅之不逮。迨南方略定，洪承畴偕宗室洛托、信郡王（多）〔铎〕尼率禁旅还京师。其时，孔有德已遇害无后，故惟留三桂王云南，尚可喜王广东，耿仲明之子继茂王福建。继茂卒，子精忠袭封。耿、尚二藩所属各十五佐领，绿旗兵各六七千，丁口各二万。三桂藩属五十三佐领，绿旗兵万有二千，丁口计数万。①是为三藩并建之始。三藩中三桂功最高，兵最强，受朝廷恩礼亦最侈。
①据粤垣榷署刻本，自“耿、尚二藩···”至“丁口计数万”，均为小字注。
破流贼，定陕，定川，定滇，取永明王于缅甸，又平水西土司安氏，四方精兵猛将多归其部下。计五丁出一甲，甲二百设一佐领，积五十佐领，辖以左右都统。设前、后、左、右援剿四镇，分十营，每营兵千有二百。以吴应麒、吴国贵、夏国相、胡国柱等为都统，以马宝、王屏藩、王绪等十人为总兵。方其入滇之始，羽书旁午，朝廷假以便宜，云、贵督抚咸受节制，用人吏、兵二部不得掣肘，用财户部不得稽迟，其所除授号曰“西选”，西选之官遍天下。
顺治十七年，部臣奏计云南省俸饷岁九百余万，除召还满兵外，议裁绿营兵五万之二。三桂谓边疆未靖，兵力难减，于是倡65缅甸、水西各役以自固。加以闽、粤二藩运饷，岁需二千余万，近省挽输不给，一切仰诸江南，绌则连章入告，既赢不复请稽核，天下财赋半耗于三藩。御史郝浴、杨素蕴，庆阳知府傅弘烈，先后奏劾其不法，而朝廷固怀之以德，晋封亲王，子尚公主。及康熙六年，三桂始以目疾疏辞总管，罢其除吏之权，而兵饷尚不赀；又自以功高，朝廷终不夺我滇，益固根蒂为不可拔。踞桂王五华山旧宫为藩府，增崇侈丽，尽括沐氏旧庄七百顷为藩庄。通使达赖刺麻，奏互市茶、马于北胜州，于是西番、蒙古之马由西藏入滇者岁千万匹。假浚渠筑城为名，广征关市，榷盐井，开矿鼓铸，潜积硝、磺诸禁物，重敛土司金币，厚自封殖。散财结士，人人得其死力。专制滇中十余年，日练士马，利器械，水陆冲要遍置私人，各省提镇多其心腹。子为額弣，朝政纤悉，旦夕飞报。詭称蒙古侵掠丽江中甸地，及调兵往，又称寇遁，挟边防以自重。而尚可喜老病，以兵事属其子之信，以酗虐横于粤。耿精忠以税敛暴于闽。皆为三方患。
方是时，圣祖亲政数载，春秋日富，习知中外利害与前代方镇得失。而尚可喜适有归老辽东、留子镇粤之请，盖受制于其子之信，不得已用其客金光计，冀见上得自陈，时十二年三月也。部议遂令其尽彻藩兵回籍。三桂及耿精忠闻之不自安，亦于是年七月疏请彻兵，以探朝旨。上敕廷臣议，皆言滇、黔苗、蛮反侧，若徙藩必遣禁旅驻防，劳费，不如勿徙。惟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刑部尚书莫洛等力请徙藩。命议政王、贝勒、大臣议之，仍持两议。上念藩镇久握重兵，势成尾大，非国家利，又三桂子、精忠诸弟皆宿卫京师，谅无能为变，特允其请，徙藩山海关外。
时三桂冀朝廷慰留，如明沐英世守云南故事，及命下，愕然，即与其党聚谋，阴勒士马，禁遏邮传，惟许入不许出。及侍郎哲（可）〔尔]①肯、学士傅达礼至滇，三桂阳拜诏，而屡迁行期，反谋益急，谅中朝诸将无足当己者。惟难于举兵之名，欲立明后以号召天下，则缅甸之役无可自解；欲行至中原据腹心始举事，复恐日久谋泄。遂于十一月二十一日发兵反，杀巡抚朱国治，执按察使以下之不屈者，移檄远近，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以明年为周元年，蓄发易衣冠，旗帜皆白。贵州巡抚曹申吉、贵州提督李本深、云南提督张国柱皆从贼。云贵总督甘文焜在贵阳闻变，欲拒守，而督标兵皆不为用，疾驰至镇远，为贼党所遮，死之。有郎中党务礼、萨穆哈在黔督理移藩舟马，疾驰十二日至阙告变，湖广总督蔡毓荣亦奏至，举朝震动。大学士索额图请诛诸臣之建议彻藩者，上不许，惟驰诏止闽、粤两藩勿彻。先遣都统巴尔布等率满洲精骑三千由荆州守常德，命都统珠满以兵三千由武昌赴守岳州，命都督尼雅翰、赫业、席布、根特、穆占、修国瑶等分驰西安、汉中、安庆、兖州、郧阳、汝宁、南昌诸要地，听调遣。削吴三桂官爵，宣示中外，下其子应熊及家属于狱。
①据《清史稿》及下文改。
命顺承郡王勒尔锦为宁南靖寇大将军，统师至荆州。又以滇、蜀接壤，命西安将军瓦尔喀率骑兵赴蜀，而大学士莫洛经略陕西军事。三桂亦遣其将王屏藩犯四川，马宝等出贵州、湖南，除夕陷沅州。明年正月，贼将龚应麟、夏国相、张国柱等军至湖南。提督桑额自澧州走夷陵，巡抚卢震弃长沙奔窜，巴尔布、硕岱、珠满等兵于二月初旬至荆州、武昌，畏贼势盛不敢进，于是常德、长沙、岳、澧、衡二三月间先后陷贼，且散布伪札，四出诱煽。襄阳总兵杨来嘉以襄阳应贼；广西将军孙延龄、提督马雄以桂林应贼；
四川巡抚罗森，提督郑蛟麟，总兵谭弘、吴之茂，以四川应贼。
福建耿精忠闻之，亦同时反。数月而六省皆陷。
三桂以疏付哲尔肯、傅达礼还奏，而亲赴常、澧督战，驱土司苗、倮助军锋；伐黔、楚山木，造楼船巨舰，铸滇铜为钱，文曰“利用”，转川、湖之粟以饷军，广饵贼党，号召天下。贼将吴应麒踞岳州，于城外浚濠三重，设陷坑、鹿角以拒步骑，于洞庭峡口攒立梢桩以拒舟舰，而澧州、石首、华容、松滋皆布重兵为犄角。我兵云集荆、襄、武昌、宜昌诸郡，无敢渡江撄其锋者。察哈尔、科尔沁诸蒙古各请出兵马从征讨贼，诏回牧听调。又命西洋人南怀仁多制轻便火炮，俾越山渡水，以利行军之用。西藏达赖剌麻奏言：“三桂若穷蹙乞降，可宥其一死；倘竞鸱张，不若裂土罢兵。”①上严斥不许。②三桂以荆、楚大兵扼其前，乃使其将分道：一由长沙窥江西，一由四川窥陕西。其江西之贼入袁州，陷萍乡、安福、上高，与耿逆之兵合，陷三十余城。
①据粤垣榷署刻本，“不若裂土罢兵”之后，有如下文字：“盖三桂遣使讽达赖代己请，冀免其子孙之诛，欲如尉佗自帝一方。
②据粤垣榷署刻本，“上严斥不许”句后，有如下文字：“诏赐三桂子吴应熊及其长孙死。命西洋人南怀仁多制轻便火炮，以利行军之用。”
上命贝勒尚善为安远靖寇大将军，助顺承郡王分讨岳州之贼；命安亲王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出江西；又以简亲王喇布为扬威大将军，统师镇江南；以贝勒洞鄂为定西大将军，与莫洛由陕攻蜀；康亲王杰书为奉命大将军，贝子傅喇塔为宁海将军，由浙讨闽；孙延龄则命尚可喜及总督金光祖由粤东进兵讨之。且谕岳乐：“以湖南一隅，四方群寇所观望。今荆州兵未能渡江，岳州城坚难骤进，宜由袁州直取长沙。长沙一破，贼势瓦解，荆州大兵即可乘机进攻。”指挥甫定，而是冬陕西有王辅臣之变。
初，西安将军瓦尔喀等兵已克复汉中，进抵保宁，会是秋贼将王屏藩复出兵断我饷运，劫粮艘于略阳，截陆运于栈道，于是保宁之师退至广元，缺饷两月，总兵王怀忠标兵四千溃散。提督王辅臣阴生异志，遂唆其众二千噪饷，攻莫洛于宁羌，戕之，降附于三桂。先是，上命莫洛统绿营步兵先行，而贝子洞鄂率满骑继进，洞鄂迟延绕道，致经略孤军遇变。及王辅臣所部兵逃散过半，辅臣仅偕数百人走秦州，洞鄂复不蹑击，而径回西安，致辅臣得据平凉，而汉中复陷于贼。三桂闻之，急给辅臣犒师银二十万，又令蜀将王屏藩、吴之茂由汉中出陇西援应，遍布伪札，所在响应，土寇、羌、番蜂起。
时荆州、夷陵赴援之兵及保宁引回之兵，尽集西安，诏分千人赴守兰州，千人赴守延安。洞鄂及总督哈占皆留兵西安不遣，于是十四年，秦州、兰州、巩昌、定边、靖边、临洮、庆阳、绥德、延安、花马池相继失。辅臣自踞平凉，使其党分据各郡，陇右皆陷于贼。惟甘肃提督张勇，总兵孙思克、王进宝、陈福斩使缴札，故河西及陕西未全陷。洞鄂督诸将复秦州，进攻平凉。张勇遣诸将复兰、延、巩诸郡，自守巩昌、秦州，以隔蜀贼、陇贼相通之路。诏以张勇为靖逆将军，便宜行事。命辅臣子赍敕招抚，辅臣虽具疏谢罪，而负隅抗拒，与洞鄂军相持一年不下，又旁煽宁夏标兵，杀提督陈福。上遣天津总兵赵良栋自京疾驰赴宁夏。是冬，兴安兵亦叛，与汉中贼合。
十五年，乃命图海为定远大将军，往莅西师，贝子洞鄂以下咸受节制。三桂方遣王屏藩、谭弘、吴之茂三路分犯秦、陇，欲与平凉贼合，并令云南土司总兵陆道清率苗、倮千人入平凉助守。图海至，督诸将一战，大败贼于平凉城北，夺其虎山墩，断贼饷道，俯瞰城中，以炮攻之。辅臣惧，遂率伪巡抚、总兵等降。王69屏藩、吴之茂屡为张勇、王进宝所败，遁还汉中。固原、庆阳诸郡皆复。诏图海留陕，而征南将军穆占率满兵及平凉降兵移征湖南。又以栈道运饷不易，敕诸将暂缓进蜀，但守险要，分贼势，令大兵得专力湖南。此十四五年西路之形势也。
初，三桂以王辅臣之变，欲由秦、蜀入犯，亲至松滋，布贼船于虎渡口上游，截荆、岳大兵咽喉，扬言将决荆州夹堤灌城；潜分岳州贼众踞夷陵东北之镇荆山，纠王会、杨来嘉、洪福掠谷城、郧阳、均州、南漳，欲以通兴安、汉中之贼。会是冬王辅臣反正，图海、张勇四守要害，安亲王岳乐率兵复建昌、广信、饶州。上命岳乐趋长沙，而简亲王喇布移军江西。是时，三桂以兵七万据岳州、澧州诸水口，以拒荆州江北之师；以兵七万据长沙、萍乡、醴陵，以拒江西之师。安亲王乘三桂西上时，由袁州攻贼，使奇兵由间道袭破其城，遂由醴陵攻萍乡，斩贼万余，夏国相弃城走，遂进攻长沙，湖南震动。
三桂既不得志于秦，闻长沙急，乃由松滋回军，自将援长沙，屯隔江岳麓山；使胡国柱守城中，马宝、王绪营城外，掘重濠，布铁蒺藜，列象阵，尽调夷陵、南漳诸贼，合力拒守。上以贼并兵守长沙，其湖口各路守备必虚，命荆、岳兵渡江急进。于是勒尔锦败贼于公安之虎渡口，虎渡口，澧水入江处也。使察尼败贼于澧州之太平街。尚善遣舟师入洞庭，克君山，获贼舟五十艘。时贼下游兵少，望风溃遁。苟官兵长驱，则澧州、常德、湘阴迎刃立解，可以夹攻长沙。而诸军迁延不进，又不力扼虎渡口，致松滋上游贼舟救至，勒尔锦即弃太平街不守，藉称暑溽，引还荆州，尚善舟师亦未能断贼饷道，江、湖之险复为贼据。三桂复使贼将高大节等《方略》作高大节，《庭闻录》作高得捷。出醴陵、萍乡，陷吉安，以断安亲王军后路。简亲王顿兵南昌不援，屡诏趣之，始赴军。高大节骁果善战，所将选锋四千，以少击众，我师辄挫。尝以百骑奔我军于大觉寺，辄斩将搴旗；又以少兵奔大军于螺子山，简亲王、将军希尔根皆仓卒弃营走，贼入垒纵饮饱掠而归。会贼将韩大任构之胡国柱，大节怏怏死。大任不敢出战，吉安遂为我师所围。
十六年春，吉安粮且尽，三桂遣马宝、王绪以兵九千来援，大任疑，不之信。宝师至，阻水，城中寂然，无一炮相应，亦疑，不敢进，乃引还湖南。喇布遣兵二万追击，为贼连败。夏四月，城中贼宵遁，皆步行渡河。我师闻其鼓炮，以为劫营，尚惊扰达旦，不敢追击。于是大任复合土寇踞宁都、乐安间。乃诏江西绿旗兵听总督董卫国调遣。会闽、粤王师数路告捷，耿精忠、尚之信先后反正。大任走降于福建。江西略定。三桂乃使胡国柱、马宝攻尚之信于韶，使吴世琮攻孙延龄于桂林，以图两粤。其地皆与湖南相唇齿，故贼急自救，且图牵制。上命诸将专力湖南。十七年，安亲王复浏阳，复平江，又招降伪水师将军林兴珠于湘潭。而将军穆占亦以陕西、荆州精兵至，拔永兴、茶陵、攸县、酃县、安仁、兴宁、郴州、宜章、临武、蓝山、嘉禾、桂阳、桂东，十（二）〔三〕城俱复。诏简亲王进守茶陵。
时三桂年六十有七矣，失陕西、闽、粤三大援，至是又失江西，大兵云集湘、湖间，疆宇日蹙；且军兴调发，财用耗竭，川、湖赋税不足供兵饷，恐四方见轻，情竭势绌，乃思窃帝号自娱，其下亦争劝进。以衡州当兵冲，自长沙徙都之，筑坛南岳之麓，以十七年三月朔，郊天即位，改元昭武，改衡州为定天府，置百官，封诸将，造新历，举云、贵、川、湖乡试，号召远近。殿瓦不及易黄，以漆髹之；构芦舍万间为朝房，适大风雨，潦草成礼而罢。
初，十四年关、陕之变，四方骚动，上欲亲征驻荆州，就近调度，议政王大臣以京师根本重地，车驾远出，恐有讹言，奸宄窃发，固请止行。至是，上慨诸军旷日持久，复下亲征之令，王大臣复以贼势日蹙，无劳远出为请，上未决。会贼召回马宝、王绪、胡国柱等，悉锐逼永兴。永兴为衡州门户，相距仅百余里，贼所必争。我都统伊里布、副都统哈克山相继战殁，河外营垒为贼据。前锋统领硕岱等入城死守，贼三面环攻，昼夜不息。简亲王屯茶陵不敢救，穆占在郴州遣兵来援，亦不敢进。城坏于炮，囊土补之，且筑且战，凡二十日，濒危者数矣。八月二十一日，忽拔营去，则三桂已死，诸贼皆召赴衡州。是月，诸王奏闻，上始罢亲征之议。
初，三桂举兵，诸将或言宜疾行渡江，全师北向；或言直下金陵，扼长、淮，绝南北运道；或言宜出巴蜀，据关中塞殽函自固。三桂年老更事多，欲出万全，不肯弃滇、黔根本，初得湖南，即下令诸将毋得过江，以为事纵不成，可画长江而国，故用兵数载，未尝长驱东北。及大兵四合，境蹙身死，诸贼聚谋，不知所出。夏国贵复倡弃滇之议，谓为今日计，有进死，无退生，宜舍湖南不顾，北向以争天下。一陆军出荆、襄，合蜀贼，直趋河南；一水军下武昌，掠舟舰，顺撼江左。诸贼俱重弃滇，马宝首梗议。盖贼知是时南北俱已戒严，大兵鼓行随其前后，纵冒死冲突，无能为也。十月，逆孙世璠自滇至衡，始发丧，僭号，改元洪化，迎丧还滇。
十八年正月，大兵复岳州。时贝勒尚善已殁，以察尼赴岳代统其军，而贝勒鄂鼐统舟师。初，岳州恃湖为险，贼粮皆取给于湘阴、常德，而我舟师仅营于君山，贼舟来往自如。冬令水涸，我楼船不能人，而贼小舟得出没湖中。至是，水师乌船百艘，沙船四百三十八艘，皆造成，共配兵三万。降将林兴珠献策，请以其半泊君山，截常德之道；以其半泊扁山、香炉峡、布袋口诸处，并沿九贵山立陆营，以断长沙、衡州之道；冬令水涸，则决新堤灌水通舟。水陆绵亘百里，贼援兵不敢进。吴应麒使其党驾巨舰二百，乘风犯柳林。我水师掉轻舟飞越贼船，炮毁其半，又败其众五千于陆石口，饷运不继。我军又纵反间离其党，吴应麒以疑杀数将，于是伪总兵三人以舟师降，城中贼溃围走常德，遂复岳州。岳州既复，诸贼震恐，勒尔锦亦率师自荆州渡江，夷陵、澧州之贼皆以舟师降，常德、长沙贼将皆弃城焚掠遁。安亲王由长沙进衡州，吴国贵、夏国相等亦遁，穆占追败国贵于永州。时湖南上游惟辰州之辰龙关与武冈之枫木岭为入黔要路，皆天险，吴国贵、马宝踞武冈，胡国柱等踞辰州。安亲王至武冈，攻贼于枫木岭，广西巡抚傅弘烈由后路断其饷道，而大军奋击其前，炮殪吴国贵，贼溃遁，遣彰泰追败之，遂复武冈。贝勒察尼攻辰龙关，径狭箐密，仅容一骑，贼跨隘口立五营以拒官兵，相持逾年，始由间道袭破之，遂克辰州、沅州，胡国柱走贵阳。是为湖南入黔、滇之师。是年，吴世琮亦败死于广西。命大将军贝子赖塔由南宁进云南，连败贼将何继祖众二万于安笼所，于黄草坝。安笼所有石门坎天险，贼夺于先声，忽一夕自相格杀，疑我师劫营，天明溃遁。我师乘之，禽馘无算。是为由粤入滇之师。
图海、孙思克皆密奏暂缓进汉中，上不许。而提督赵良栋、王进宝皆自任取蜀。十八年十月，亦两路出师。初，汉中贼全仰四川兵饷，自三桂死后，贼谋日乱，汉中饷援不继。于是进宝复凤县、武关。王屏藩力不支，弃汉中走保宁，我兵三路趋之。十九年正月，败贼二万于城外锦屏山，夺桥而进，王屏藩自缢死，生禽吴之茂等，乘胜复顺庆。而赵良栋由略阳进克阳平关，渡白水江，复龙安，浮渡明月江，亦以是月克成都，降其伪将军以下文武百余，又败胡国柱于建昌。而图海亦复兴安，将军佛尼勒等复永宁，复马湖。湖广提督徐治都败杨来嘉于巫山，复夔州，复重庆，四川尽复。会是秋降贼谭弘等复叛，乃诏王进宝留镇四川，而赵良栋以勇略将军兼云贵总督统川师进捣。是为由蜀入滇之师。十九年三月，诏安亲王岳乐：久劳于外，歼克强寇。令先率大兵之半凯旋，其蒙古、宁古塔、乌拉之兵全返。上亲劳岳乐于芦沟桥，如顺治中劳信郡王之例，以贝子彰泰代为定远平寇大将军，进取云、贵。又以云、贵山地，皆绿营步兵居前，满骑继后，特命总督蔡毓荣为绥远将军，节制汉兵先进。时勒尔锦奉命取重庆，中道径返荆州，上疏自劾，召回京师。诏曰：“当吴逆初叛时，即选满、汉精兵，命顺承郡王勒尔锦统之进讨。三月至荆州，不乘贼远来马疲、守备未固之时，渡江扼险，挫其锋锐，俾贼得以其暇据湖南，守要害，犯我夷陵、江西，分我兵力，致耿精忠、孙延龄、杨来嘉等相继变乱。老师数载，无尺寸功，惟安坐荆州，索督抚司道馈送。其贝勒尚善、察尼、鄂鼐等攻岳州，奉命以舟师断贼饷道，动以舟楫未具、风涛不测为词，迨长沙大兵已进，尚不乘机夹攻。又简亲王喇布逗留于江右，贝子洞鄂失机于陕西。若非朕运筹决策，力饬水师取岳州，饬岳乐江西军进攻长沙，饬图海陕西军速复平凉，则（彊）〔疆〕①宇几不可问。老师糜饷，误国病民，情罪重大，在他人尚不可原，况王贝勒等国家同休戚之人乎？其令议政王大臣等举我太祖、太宗军法，严行议罪。”于是皆削爵，籍产、拘禁有差。并将迟延逗留、失陷岳州之都统珠满，失陷镇荆山之贝子准达，失陷太平街之前锋统领伊勒都齐，贼遁空营、饰奏克复之都统巴尔布；岳州饥，贼溃围步遁，不能邀截之辅国公温齐；调援永兴数月不赴之额驸将军华善，屡次败遁，纵兵骚扰，诈病回京之将军觉罗舒恕；以及左都御史多诺、兵部侍郎勒布等奉命总理荆州大兵粮饷，擅遁回京；阿范参赞江西军务、副都统绰克托随征广东，托病回京、回江宁：皆罪之。又诏曰：“军兴数载，供亿浩繁，朕恐累民，不忍加派科敛。因允诸臣条奏，凡裁节浮费，改折漕贡，量增盐课杂税，稽查隐漏田赋，核减军需报销，皆用兵不得已之意，事平自有裁酌。至满洲、蒙古、汉军久劳于外，械朽马毙，借贷买补，朕深悉其苦，其迅奏肤功，凯旋之日，所有借贷，无论数百万，俱令户部发帑代还。朕不食言，昭如日月，其宣示中外。”于是我军士奋马腾。
十月，湖南大军自平越趋贵阳，吴世璠偕应麒奔云南，降其文武伪官二百余。十一月，复遵义、安顺、石阡、都匀、思南等府，使提督桑格据盘江之险。贼已焚铁索桥而遁，乃令土司龙氏、沙氏结浮桥以济师，降伪将军李本深。二十年正月，贼将夏国相、高起隆、王会等拥众二万屯平远西南山，又分兵万余据盘江西坡，坡天险，斜径螺旋而上，贼以象迎战。我军迫险，见象即惊溃，蔡毓荣以红旗督战，众奔不能止，死伤山积。逾二日，毓荣整队复进，贼不能支，弃险西走，贵州尽复。
①据上海申报馆本及文义改。
大将军贝子赖塔自广西进滇，亦屡败贼。与楚师会于曲靖，分队前进，二月抵云南。世璠使郭壮图率步骑数万，列象阵，迎战三十里外。我贝子彰泰军其左，赖塔军其右，自卯至午，贼五却五进，殊死战。象忽反践其军于金汁河，我劲骑左右冲之，始大却。进逼之城东归化寺，禽斩殆尽。自归化寺列营亘碧鸡关，为长围数十里。贼尽移诸将家口于五华山宫城，分门守御，誓必死。数月，临安、永顺、姚安、大理诸路伪总兵相继降。先是，贼遣胡国柱、夏国相、马宝等犯蜀，陷泸、叙、建昌、永宁、马湖诸府，又嗾降将马承荫再叛于柳州，谭弘、彭时亨等再叛于川东，以分我兵力。至是，省城危急，尽调川贼回救。赵良栋率诸将分路蹑击，或死或溃降，无一援兵得至滇城者。世璠复割地乞师于西藏达赖刺麻，其书亦为我军所得。
九月，赵良栋之师自蜀至滇。初，长围距城远，贼负固抗拒，数月不下。良栋连逾三濠夺三桥，直薄其城，诸军从之，皆薄城下，围之数重。又于昆明池内横筏施楼橹，以断接济。十月，城中食尽援绝，守南门贼内应，启门纳师，世璠及郭壮图皆自杀，俘伪大学士方光琛，伪将军夏国相、马宝等。函世璠首献阙下，析三桂骸骨，颁示海内。诸将争取子女玉帛，惟赵良栋严禁军士，并簿籍藩产以献。云、贵、川、湖地悉平，班师。诏户部发帑代偿军士积负，共费五百六十万金有奇。大赦天下，诏曰：“当滇逆初变时，多谓撤藩所致，欲诛建议之人，以谢过者。朕自少时见三藩势焰日炽，不可不撤，岂因三桂背叛，遂诿过于人？今大逆削平，疮痍未复，其恤兵养民，与天下休息。”
臣源曰：恭读《平定三逆方略》，而知其战胜于庙堂者数端：一则不蹈汉诛晁错之辙，归咎于首议撤藩之人；二则不从达赖喇麻裂土罢兵、苟且息事之请，力申天讨；三则不宽王贝勒老师养寇之罪，罚先行于亲贵；四则谕绿旗诸将等，以从古汉人叛乱，止用汉兵剿平，岂有满兵助战？故一时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奋于陕，蔡毓荣、徐治都、万正色奋于楚，杨捷、施琅、姚启圣、吴兴祚奋于闽，李之芳奋于浙，傅弘烈奋于粤，群策群力，敌忾同仇。又任岳乐、傅喇塔于宗室，拔图海、穆占、硕岱于满洲。一时开国宿将已尽，诸臣不必皆三桂敌，卒能翦蚩尤于涿鹿，覆豨、布于荆、吴。其时，乱起多方，所在鼎沸，情形日日不同，故中原腹地皆屯重兵以备应援。楚急，则调安庆兵赴楚，河南兵移安庆，又调兵屯河南以继之；蜀警，则调西安兵援蜀，而太原兵移西安，又调兵屯太原以继之；闽警，则调江宁、江西兵赴闽、浙，调兖州兵赴江宁，又调兵屯兖州以继之：使贼渠不得出湖南一步。各边虽乱，而江、淮晏然，得以转输财赋，佐军兴之急。而贼惟以一隅敌天下，饷匮财竭，重敛劳怨，遂臻瓦解。且羽书络绎，命兵部于驿递之外，每四百里置笔帖式、拨什库各一，以速邮传，诘奸宄，防诈伪。甘肃西边五千余里九日可至，荆州、西安五日可至，浙江四日可至。每日军报三四百疏，手批口谕，发踪指示，洞的中。遵命者罔不摧敌，违机者罔不钝衄。用能指麾臂使于数千里之外，健行默运于八载一日之余。兵多而民不扰，饷费而赋不增。至矣哉！震惊百里，不丧匕鬯。古之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夫！是知覆蚩尤于涿鹿者轩皇，非力牧也；禽豨、布于荆、吴者高祖，非绛、灌也。江、汉常武，绩赖周宣；鬼方三年，克由殷武。自古及今，或以殷忧启圣，或以道谋溃成；庙算不定，而大难克削者，未之前闻。
[按吴伟业《吴三桂诗》云：“取兵辽海哥舒翰，得妇江南谢阿蛮。”哥舒翰无取兵辽海之事，当为桑维翰之误。维翰乞师于辽，与三桂乞师于我朝，正同也。惟稗史称，三桂料贼弃京师必西遁，豫以酒瓮数千，实石灰，埋要路，贼骑突至皆陷，且相累压，掀起，目皆盲，官兵追击，大败之，云云。按，自成以四月二十七日弃京师，余党二三日相继焚九门楼遁，而三桂始追至，鸟能豫先埋伏于去路乎？陷马坑之计，间可施于守城、守边墙，断难遏仓卒数十万之逋寇。且王师两败流寇，皆得顺风之助。而贼被逆风，尘沙眯目，火器反焚，旆卷旗折，故再败涂地。天之所助，不可抗也。至无名氏之《四藩传》称，贼婿胡国柱以岳州降于我朝，三桂方中秋夜宴，闻之大呼，气噎而死。考三桂死后旬月，岳州方破；守岳州者吴应麒，非胡国柱；二人又均未降，且奉吴世璠战守云、贵，逾二载，滇城破，乃走死边州。至三藩中尚可喜最忠顺，乃《传》中称，撤藩之役，可喜有异志，得使臣梁清标权疏请留藩，始息变；又谓，之信与父谋杀金光，以谢郑氏。皆诬罔无稽，不知何以舛错若是。
国初巡抚江南者土国宝、朱国治，提镇松江者吴兆胜、李成栋、马逢知，皆以屠伯武夫，桀骄民上，旋踵诛夷，皆不容于尧舜之世。惟朱国治死于滇难。然国治于江南钱粮之案罗织缙绅生监万有二千，凡欠课一二钱者尽罹法网。三桂反时，云南按察使知府以下抗节不屈者，三桂皆拘禁不杀，而奉使侍郎哲尔肯等且赍疏还朝，乃独杀巡抚朱国治，枭首徇众，未必非因其素失众心杀之，足以为名也。事后尚得与甘文焜、范承谟并蒙赠恤，幸矣哉！马逢知，即马进忠改名也。]
①①据粤垣榷署刻本补。
康熙戡定三藩记下
方十三年春，吴三桂踞湖南也，同时耿精忠亦变于福建，孙延龄亦变于广西。十五年，尚之信亦变于广东。迨十六年，福建、两广先后反正，而三桂亦渐蹙。孙延龄本定南部曲，旧列于四藩，故其乱亦附三藩之末，盖相波澜、相首尾云。
耿精忠者，仲明孙、继茂子也。顺治三年，命定南王孔有德、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同定湖南。既而有德入广西，平南、靖南同镇广东，一府两藩，民瘁供亿。旋移靖南于福建备海寇，时仲明已先卒，子继茂嗣。康熙十年，继茂复卒，子精忠嗣。十二年，平南徙藩议起，七月，精忠与三桂继之。及是冬三桂反，诏精忠仍留镇，明年三月亦反福州，自言其祖仲明入山海关时与吴三桂有成约。称兵变服，执总督范承谟幽之，以藩属都统马九玉，总兵曾养性、白显忠三人为爪牙，移檄远近，遂陷全闽。分三路出寇：养性出东路，寇浙之温、台、处；白显忠出西路，寇江西之广信、建昌、饶州；马九玉出仙霞岭中路，寇浙之金华、衢州，并连严州、徽州土寇。沿海震动。浙江总督李之芳闻变，疾驰扼衢州，分兵守常山要路。上命平南将军贝子赖塔赴浙江，定南将军（布）〔希〕尔根赴江西，并敕杭州、镇江水师分防海口，遣官赍敕赴闽招抚。精忠留不遣，答安亲王岳乐书，语多狂悖。上复使其弟耿聚忠赍敕往，至衢州，拒不纳。上乃命康亲王杰书为奉命大将军，贝子傅喇塔为宁海将军，赴浙进讨。
是秋，贼曾养性数万窥衢州，李之芳直薄贼垒，手刀督阵，亲冒矢石，麾众越壕拔栅，败其众。乘胜复义乌、汤溪、寿昌；又遣兵破贼于金华、绍兴，分饬各路严守御，勿迎击。十一月，贼数万营衢城之西沟溪，之芳乘夜突捣，斩贼万计，贼弃寨遁。十四年，康亲王誓师金华，破曾养性、徐昌朝等贼数万于城外，遣兵复处州。而傅喇塔由土木岭间道出茂平岭背，破曾养性贼二十五营，复黄岩。曾养性走温州，傅喇塔转战至城外，复大破之，斩贼二万。养性堕马浮水逃入城，浚壕增陴固守。环温皆水，我军不能陆攻，久不下。衢州，则马九玉踞江山、常山、开化三县，连结数十寨，负山阻水，与李之芳相持。会十五年耿继祚方再犯建昌，忽弃营宵遁。上知闽中必有海寇内患，乃诏康亲王、傅贝子撤围温之师，直取福建。初，精忠起事，即诱潮州总兵刘进忠同叛，使躏广东，又约海寇郑经掠潮、惠，围海澄公黄芳（渡）〔度〕于漳，执续顺公沈瑞于潮。及江西大兵赴援广东，精忠复益白显忠兵，使犯建昌、抚、赣，以阻援粤之师，与郑经、进忠狼狈相倚。至是，精忠与郑经交恶，经夺其漳、泉、汀、邵诸府，遂为我军所乘。七月，亲王、贝子合军赴衢州。时九玉贼数万屯衢河之九龙山，而分万人营于大溪滩，护挽运。王贝子及李之芳议先夺其饷道，乃击破大溪滩之贼，复江山县，即以中秋夕遣兵涉河捣九玉营，适遇其来袭之贼于江岸，遽炮却之。贼营踞高垒，复桩密，鱼贯而出，不能骤返，炮薄诸山下，歼焉。翼日，乘胜火寨，九玉仅以三十骑溃遁，遂复常山，长驱入仙霞关。是时，安亲王岳乐驻军江西，亦使将军希尔根击败白显忠，复建昌、饶州；使江宁将军额楚击走徽州土贼，复广信。白显忠闻大军入闽，声言将趋建阳，断大军之后，李之芳遣间说降其二裨将，显忠势孤，亦降。精忠既失两路兵，而台湾海寇复乘虚逼其后，闽地半入郑氏，大军至延平，望风瓦解。精忠不知所为，乃遣其子显祚谐军前献总统伪印，先害范承漠以灭口，而后出降，请随大军剿海寇赎罪。曾养性闻之，亦以温州归顺。李之芳遣兵代剿江西玉山、铅山、德兴各贼，先后禽斩并招抚土贼十余万。十六年，福建大军逐郑经回厦门，尽复漳、泉诸府，刘进忠亦以潮州降。福建略定。
是年，贝子傅喇塔卒于军，以贝子拉哈达继其任。初，逆藩之变也，国初宿将已尽，惟安亲王、傅贝子曾从肃、郑二亲王剿流贼于川、楚，习战阵，故两军最立功，浙、闽人尤德傅贝子之纪律。及贝子卒后，郑经复连陷沿海郡邑，乃召刘进忠及海澄公黄芳（泰）〔度〕赴京。巡抚吴兴祚、总督姚启圣、陆路提督杨捷、水师提督万正色分领绿营，共王贝子军，且剿且抚，事更棘于耿藩。二十年，康亲王、拉贝子始率禁旅还京师。语详《戡定台湾记》。
尚之信，可喜长子也。康熙十年，可喜年老，请以子之信佐理军事。之信酗酒嗜杀，既掌兵柄，即营别宅，擅威福，可喜不得出一令。十二年夏，可喜用其客金光计，上书乞率二佐领兵归老辽东，留子镇粤，冀得见上自陈。会部议言藩镇无乞休子袭之例，应请全撤十五佐领兵六千、丁口二万余回籍，实为滇变所由起。可喜终无二志，是冬，执三桂使，奏其逆书。明年，遣次子之孝讨叛镇刘进忠于潮，并请以之孝袭封。诏授之孝平南大将军，而之信以讨寇将军协剿。时叛者四起，独可喜一心王室。十四年，晋封亲王，督抚以下咸受节制。广东土贼蜂动，可喜皆遣兵扑灭。会进忠复结郑（锦）〔经]掠潮、惠，祖泽清叛高、雷，三桂使马雄逼肇庆，广东十郡失其四。可喜东西受敌，力不支，且自陈卧病将不起，急请江西大兵赴援。诏将军觉罗舒恕、副都统莽依图赴广东。甫至，而之信从逆，受三桂招讨大将军伪号，易帜改服，杀金光，以兵守可喜府，禁出入，移檄郡县，使纳款。
当是时，惠州有尚之孝之军，高州有金光祖、舒恕之军，肇庆有莽依图之军，精锐不下二三万，足以合力制之信，拒楚贼。而总督金光祖阴受三桂伪札，即引所部兵五千还肇庆，阻舒恕及莽依图两军勿剿贼，并趣其引退。于是藩属总兵孙楷宗，水师副将赵天元、谢厥扶皆叛，尚之孝势孤，不得不解兵柄还广州。之信遂大猖獗，以炮击舒恕军于广州。舒恕走还赣，莽依图亦自肇庆走还，而光祖及巡抚佟养钜并降于三桂。十五年春，可喜发愤死。三桂封之信辅德亲王，趣其出师，索其助饷，又遣伪总督董重民代金光祖，伪巡抚冯苏甦代佟养钜，分守冲要。光祖、之信皆复悔，密通款于江西大军。十六年夏六月，唆旧督标兵噪饷，执伪总督董重民于肇庆，率军民剃发反正。七月，三桂遣马宝、胡国柱出韶州攻之。会江西大军已复吉安、南安，将军莽依图等遂复逾岭援韶州。韶居五岭脊，为江西、广东咽喉，贼志在必得。莽依图于城北敌冲，厚增土墙，夜则缒卒出城，浚濠通水，并遣一军据广州饷道。自七月至九月，贼攻城不拔，乃据河西断我水运，又列营莲花峰，俯瞰发炮，女墙尽坏，我兵退保土城固守。会江宁将军额楚援至，与城中兵夹击，督标兵亦横冲其阵，贼大溃，乘夜追斩无算，河西贼亦遁，饷运遂通。十月，追击于乐昌之风门澳，三路仰攻，而瑶兵间道袭其后，斩贼二千。于是叛镇佟国卿以琼州降，祖泽清以高、雷、廉三州降，并执送伪水师将军谢厥扶。广东亦略定。
孙延龄者，定南王孔有德之婿也。顺治初，有德殉难广西，无子，惟一女名四贞，诏养之宫中，视郡主食俸，长适延龄。康熙五年，镇守广西，辖定南藩部。十二年，与部下都统王永年等互计奏，命大臣往勘，延龄应坐，罢，免议。是冬，吴三桂反，上以广西邻贵州，特授延龄抚蛮将军，与巡抚、提督守御。延龄既与所部都统不相能，三桂以逆书诱之。十（二）[三〕年二月，延龄遂杀王永年等，执巡抚马雄镇害之，降于三桂。未几，提督马雄亦从逆于柳州，广西全陷。延龄招致土寇，参以旧军，分设五镇，每镇兵二千，骚掠远近。有傅弘烈者，旧为庆阳知府，当三桂未叛时，讦其不轨事于朝，坐诬，谪戍苍梧。及是，欲集兵图恢复，思假其事权，佯受三桂信胜将军之职。入思州、泗城、广南、富川诸土司及交趾界，联络义勇，得五千人，遂移檄讨贼。从尚可喜军，规复肇庆，通款于赣。大为三桂所忌，使马雄害其家百口于柳州，然不能害弘烈。弘烈以大义利害说延龄，延龄与妻四贞谋，约弘烈往迓大军，至即反正。
十六年，弘烈迓大军于韶，谓：“王师但进广东为声援，则广西一面，弘烈可独当之，但当假以虚衔，并颁给各土司印，以便号召。”诏授弘烈广西巡抚、抚蛮灭寇将军，俾增募义兵，便宜行事。命额楚守韶，而莽依图以兵八千赴弘烈于广西，又名尚之信分藩兵三千助之。尚之信不遣兵，又不为莽依图具舟舰，师久不集，而马雄方与延龄交恶，治兵相攻。弘烈遂独领所部兵万余乘机先进，克梧，克浔，下郁林，所向克捷。惟新兵皆无马无大炮，屡借于尚之信，不应。十七年二月，莽依图军至，乃进围平乐，距桂林百余里。则桂林已为吴世琮、马宝所陷，孙延龄被害。贼水陆数万来援平乐，与我军夹江而营。贼渡江先犯绿营，兵溃，满营隔涨潦不能救。贼据河扼饷道，莽依图军复退梧州，旋就饷德庆，所复郡邑皆陷于贼。祖泽清复叛于高州，粤东亦震。诏尚之信讨祖泽清，并选藩兵万人及潮州标兵六千付福建都统马九玉，赴援广西；又诏将军舒恕自赣州、额楚自肇庆兼程进，皆未至。弘烈孤军踞梧，十月，贼数万渡左江来攻，弘烈战于贺，战于藤，皆不利，贼水陆三路逼梧。时三桂已死，尚之信军始赴援。十八年正月，弘烈、莽依图合诸军，分布水陆，乘贼犯城时，三面夹击，贼大败走，遂长驱复桂林，而贼复围马承荫于南宁。承荫，马雄子也，雄死后以南宁降。至是，贼围攻数月，几陷，莽依图等倍道援之，贼悉锐依山列鹿角拒战。莽依图使额楚引前锋兵冲之，自与舒恕麾大军进，预伏兵山后截其走路，禽斩殆尽。吴世琮负重伤，仅以数十骑遁。南宁围解，广西尽复。弘烈请率所部兵随莽依图进取云南，上壮其志，许之。命简亲王喇布代守桂林，而承荫所部降兵皆桀悍。十九年，承荫请以七千人分设七营，部议止许五营。于是降兵复变，给弘烈登舟赴柳城而袭破其营，执送贵阳，吴世璠诱降，弘烈骂贼死。莽依图再赴讨，以劲弩射其象阵，象反奔，贼阵乱，铁骑乘之，遂大败。简亲王与总督金光祖军亦分路败贼，俘承荫至京，伏诛。盖自延龄死后又三载而广西始定。
初，尚之信之降也，仍怀两端，诏趣其援宜章、援韶、援梧、援永兴，皆托故不行。三桂死，始听调遣，旋遁回广州，踞巢穴，巡抚傅弘烈、金隽先后劾其不法。至是，复为护卫张士选、张永祥，都统王国栋首告，上命将军赖塔以兵赴广州，而敕侍郎宜昌阿速之人京。之信果杀王国栋谋变，为赖塔兵所禽。诏赐自尽，并究总督金光祖袒庇不劾之罪。而大军入粤时，启可喜棺，冠服皆遵国制，故全家得归旗籍。耿精忠亦为诸弟及部将首其逆志，召至京师，与刘进忠等皆磔死。延龄妻四贞以三桂义女存滇无恙，后随大军还京师。同时京城有奸民杨起隆之变，畿辅有河北镇总兵蔡禄之变，蒙古有叛藩布尔尼之变。余霾漂潦，幻气游魂，无足述者。
康熙〔二十二〕年谕曰：“边疆提镇将军，久握兵权，常来朝觐，则心生敬畏，如吴三桂、耿精忠辈皆以久不朝觐，遂生骄妄。前者广西将军马承荫跪受敕旨，其下惊曰：‘我将军亦跪人耶？”
此兵权不可久握之明验云。”自三逆平定后，尽籍藩产入官充军饷，除其苛税，与民休息。其藩兵尽撤回京师，而福州、广州、荆州各设八旗驻防，汔今为定制。
臣源曰：贾谊有言：“假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令樊、郦、绛、灌各拥数十城而王，虽今已残亡可也。”①汉、晋、元、明大树宗藩，则有七国、八王、海都哈丹、燕宁之变，况异姓哉？以龙飞定鼎之初，乾德当阳之日，加以定南之烈，平南之忠，靖南两世之勋旧，专制一方，而子孙甥戚争趋夷灭，封建其可行于后世哉？借三代之盛，有朝觐述职庆让之典，有世子入学齿胄之教，有赐斧钺始专征之制，犹尚不能继世象贤，削贬迭见；矧黄口绮袴，喜人怒兽，功无横草，生即分茅，纵无曲沃尾大之叛，犹将有毒黔首耗左藏之患。然则后世果遂无封建乎？曰：施诸边外，其戎索之土司、酋长乎？施诸内地，其汉之关内侯，唐、宋之开国五等，不食实封乎？然唐不封建矣，而藩镇世擅兵权，则无封建之名，而有封建之实；宋并去藩镇矣，而外夷无策控驭，则去藩镇之害，而亦不收藩镇之利。我朝自平定四藩以后，不复以兵权、土地世予臣下，凡元功亲王毕留京师。宗室自亲王以下至奉恩将军凡九等，有俸有庄田；功臣自一等功以下至恩骑尉二十六等，世袭有差。次则关内侯之封建也，内、外蒙古各汗王各君其部，子其民，世世保塞为臣仆，则古戎索君长之封建也。内地则虽云、贵、川、广世袭土司，至雍正皆铲削无遗焉。虽各省提镇、驻防将军，掌兵柄而不擅财赋，与文臣互牵制焉。于封建有其名无其实，于藩镇收其利去其害，损益百王二千年之法，至是而大定，然亦自铲除四藩深维干支之谊而后定。故知天人之合发也，非一朝；圣王之制作也，非一时。
①据贾谊《治安策》（陈政事疏）文为：“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闽中纪略 许旭撰
范、耿至亲也。先是，耿王之祖归顺辽左，以至受封为王，俱范文肃公文程力也。时文肃为内院枋国，与耿交谊最厚，誓为婚姻。迫今袭王已第三辈矣，而今制府乃文肃之子，其侄又耿王之妹婿，故凡书函往来，耿称“晚生”，范称“眷生”，无相间也。制府在杭久，念王爵已尊，同在封疆，因逊谢再四，自后耿称“侍生”，范称“弟”，亦无间也。旧例，各省督抚移文与平西、定南、靖南俱平衔，封外面止书某官姓，公文递至某王军前开拆，来文亦如之。一日，耿王公文至浙，传鼓投进，官封已变常式，面上大书年月，黑签，某日旁写“右照会浙江巡抚”，背刷“靖南王封”四大字。制府愕然，及启私函，则耿王仍称“晚生”。札中云：“新奉则例，王移文至督抚，俱改照会。”范公答柬，仍改书“卷生”，而“晚生”帖竟不璧。书面授来使，而不用印信函封，以后来往悉然，嫌隙始于此矣。
范公在杭时，无一日不为地方兴利除害，昼夜不肯逸。莅任四年，劾贪吏，除苛政，踏勘荒田，蠲免灾伤钱粮，然犹以郑氏不宾，欲统间、广、江、浙之师，起而灭之。属余起草，次日呈上，制府善之，然谓其旨未畅，遂袖而入。闭阁一昼夜始出，则已洋洋二千余言，首事势，次粮饷，次兵将，次间谍，次外国，聚米画沙，了如指掌。又次日，酌定缮疏，付舍人赍入都，而以其副寄归家。公兄固山及公弟刑部舍人俱骇曰：“此本所关甚大，边微至重，何可轻言？”遂寝。然渐渐上闻。朝廷虽不见此疏，而心嘉其忠。闽督之任，所由来矣。
靖南在间，好饮酒，喜结纳，间中人率出入府中，藩下左右倚势朘民，久成积威之渐，督抚噤不敢问。范公廉威素著，命下之日，百姓欢呼。耿府虑其病己也，遣使至杭云：“范公来督七闽，计车马所需，犒军所费，非数万不可。无劳筹画，王谨储蓄以待。”公笑曰：“我岂以此累王帑哉？”尽却之，王益蹙然。
闽中旧例，督抚见王，王正坐，督抚东西侍坐。又督抚到任，王不出迎，谒见后，送不至级。范公抵福州日，王郊迎十里，设酒洗尘。到任后，王先遣子弟造贺，制府随即谒王，成宾主礼，欢好特甚。临别，制府携手道故，行一二十武，至级，范公佯若忘之者，又携手同下三级，始憬然言曰：“王何谦光至此？”始分手而别。以后相送遂为常例。
闽中钱粮征索已尽，兵饷告匮，刻不可支。福州缺饷三月，漳、泉各府缺饷六月，脱巾之变，日日可虞。各兵闻范侍郎将至，忍饥以待，因而前任刘总督得以安然卸去。及范公莅闽，竭力措处，仅发到任后各饷，而先缺之额竟无从给。因遣使告急于浙，预撮十三年解闽额饷六十万以济然眉，尚属画饼，闽事败坏可知。
范公或水或陆，必载帐房以行，夜宿草间，不居馆驿。饮飞骑校厮养夫役千余，每一露宿，帐房星列，储胥虎落，顷刻而具，竟夜刁斗肃然。邀诸客帐中痛饮，漏下三十刻，犹命小奚按曲，或铙歌大鼓，弗肯就睡。天未明，已上马行十里，比之陶公运甓，不是过也。余辛亥冬初至浙幕，见中丞卧榻之侧县一小牌，上书时事数则：一、三王宜撤；一、旗下宜终三年之丧；一、逃人宜宽连坐；一、苏、松赋征宜减一半。告予曰：“此当今所亟，吾恨不得枋国如先君时便，一一措行。”余甚韪其言。独三王之撒，意中以为必无此事。岂知宸眷日笃，癸丑之春，竟以总督陛见，凌晨入朝，日旰而出，君臣密语，左右皆不闻。未几，旗下终丧，苏、松六郡蠲赋，俱奉特旨，而三王之撤，亦竟如所言。虽或出自庙算以及诸王大臣之谋，而未必不出制府赞决。及仗钺南来，靖南疑有密敕处分，旁徨中夜，每每衷甲而寝，然制府实无心防藩变，惟日以海事为念。忽有人献《戚继光闽中御倭事迹》，约五十余叶，制府喜曰：“此真今日平海要策也。”遂以此书授余曰：“海洋形势，攻守机宜，尽在是矣。特文词质古，且山礁海汛地名不一，子盍为我丹黄而钩贯之。”余受而卒读，见其经略之法，全在外洋大海。中间分设五寨，每寨千人；五寨之间又设五游，每游七百人。平时以某寨之兵统领某游，某日以某游之兵哨至某寨。倭犯某寨，则以某寨守御，而以某游之兵应之；倭蹑某游，则以某寨及别游之兵夹应之。其最妙之法，全在视风色。倭犯某处，则其寨先占上风以击之；倭犯某处，则某游绕出其背以击之。船在上风，利于取胜，波涛千里，如常山之蛇，首尾互应。南至粤界，北至浙界，逐日分巡，逐汛会哨。法至详密，余惊叹不已，阐绎十日夜，而朱黄钩贯始就。制府览竟，大喜，曰：“此书之来，其天赞我成事乎！”时靖南奉撤左右翼之兵，计七千人，业经归属总督，而总督额兵又有三千，制府即欲用此万人，以充五寨、五游之额，无容添设一兵，无容加增一饷，简练操演，即可以备折冲之用。况朝廷许便宜从事，而靖南既撤，又无一人敢掣其肘，势诚可为。甲寅正月初九日，而有云南之事，靖南免撤，两翼之兵仍归靖王，而事不可为矣。
范公虚心谘访利弊，到任之后，条陈事宜，不下数十人。闽中鱼盐之利为天下最，百姓藉以为生。自奉旨片板不许下海，不惟地方穷困，小民谋生无路，间有冒险求获，觅食于刀锯之下者，沿边兵将往往以此解功。先是，都察院多诺请弛海禁，部覆出令小民于近港驾筏捕鱼。虽奉谕旨，然从无一人敢采捕者。范公曰：“海禁已宽，尔辈何不入海谋衣食邪？朝廷所许近港者，但非外洋耳，出海数百里皆近港也。”提督王进功力争不可，公晓谕再三，自此海禁遂撤，会城之内，海鲜满街。
曩者，朝廷差满洲大人视阅海疆，恐沿海百姓相通海上，遂为清野之计。凡沿海二三百里，弃为瓯脱，荒畜牧，焚庐舍，百姓尽徙入内地，筑台寨为界。有过此者，命为透越，立斩不赦，百姓摇手犯禁。范公到日，讼言曰：“拒敌者，当守藩篱，今守堂奥，非计也。我方志平海外，何以示怯于敌？”移文提督尽撤之。自此透越之罪始免，而台寨亦渐议撤矣。
靖南告报，移家人口约计十三万五千，随经核减，去虚冒一万四千。范公又与耿王商酌，内有原籍闽人不愿北迁者，留下万人，总计十一万有奇，业经造册具题。其装载船只，过岭兜轿，以及抬扛夫役，需至四五十万。不惟一时地方无措，而所过中伙歇店，亦无宽地可容。议分作六运，一应船兜夫役更番起送，每运用清流船五千只，每船载三四人，约及二万人。由福州下船，至浦城登岸，上下行李，往返时日，每运约计一月，自十三年三月十五日起行，至八月十五日六运始完。已经报部，后因藩众料理不及，又改于四月十五日起行，至九月十五日告竣。范公自到任以后，无日不咨报邻省，檄行各属，酌处水陆之费，公咨之外，复有私函，虽不敢讼言，微寓阴雨之虑。先得川湖蔡总督咨移，平西藩旅春初启行。昼夜筹画，计三藩之众会集当在仪、扬之间，地方必有变动，方鳃鳃然重虑于此。忽于十三年正月十一日晡后，突有京中爱大人至，资诏谕靖南王，内云：“朕闻云南作乱，靖南王相应固守地方，不必搬家。”而兵部随有密札咨总督，亦仅此三语，始知平西已起兵滇中。爱大人出京时，在腊月二十四日，十七日即抵福州，而移家之事遂止。十三日，京中复有一大人至，赍诏赐靖南王，内云：“靖南王既经固守地方，其两翼官兵，仍归靖南王管理。”兵部随有密札咨总督，亦仅此三语。次日，范公即命两翼总兵曾养性、江元勋赍领官兵文籍，交送耿王，王不受。次日，范公亲往交送，王仍不受。范公曰：“我奉兵部密咨，理无不交；而王既奉手诏，亦断无不受之理。”耿王嘿然，始领其众。又三日，京中复有御前侍卫二员至，仓皇迎接，乃耿王弟家书一封，朝廷命使者特持以赐靖南。内中大抵言“国恩深厚，勉力忠孝”等语。王心益疑。耿王自十三日奉诏以后，阖府披甲三日，王亦衷甲，疑京差两至，或有别旨付总督仓卒相图之事，昼夜惴惴。上元之夕，制府大启筵宴，幕客毕集，张灯试伎。夜逾半，忽传耿王披甲行城中，斫死百姓二人。急传令覆掩，遂罢酒。自十五日至二十日，王与总督猜嫌益甚，阖城人无不料其相并。制府出示安民，谓：“朝廷虑海疆多事，靖南王免撤。今方同心共事，尔民毋得惊疑。”王府出示亦如之。耿王府中疑范总督每事相违，且受朝廷殊卷，必有不测之事，屡使人杂在匠役中密来觇视，见无举动，衅变始息。
朝廷遣使撒藩，云南差学士傅达礼、侍郎折尔肯，闽中差吏部侍郎陈一炳，陈即制府之中表兄弟也。先是，爱大人至闽，诏书但有“云南作乱”一语，未悉起兵之状，爱大人口述：“云南两使臣已为吴王所杀。”一炳始不自安。二十一日，择吉还朝，王与督抚势不得不郊外饯别。时王与制府不相见者已六日，制府绕阶叹息，知变生肘腋，顷刻间便有作乱之事。适其周夫人病危，乃以旧戚情往探问，以单骑往探之，不过一人相随，一人持帖。靖南始延入，呵卫甚众。一揖之后，移床远客，颜色嗔变，曰：“闻道尔几日算计我，我不惧也！”制府从容谈笑自若，靖南颜始霁，置酒，饮逾二十刻始别，制府酩酊马上归。次日，遂同出郭送陈侍郎，各归府。会城旧例，耿王洗炮，则必先期五日咨会督抚出示，晓谕居民，使无惊恐。忽一日，天未明，炮声轰天而起，制府疑有变，差人侦问，则耿王洗炮也。是日洗炮至晚，满城惊骇，衅端已决。旧例，耿王阅操，先期咨会督抚，定期某日齐至教场演视。忽一日五更，城头角声齐动，巡捕官查探，则耿王已下教场操演竟日。自后或一更，或半夜，或昼或晚，忽操忽止，总督竟如赘疣。
福建省城周围四十里，总督衙门偏在西隅，与王府相去不及五里，正如藏戈矛在卧榻之侧，呼吸生死。时王府额兵，计有万余，而旗下所畜养甚众，府中男子年十四岁悉给弓矢，习骑射，鸣剑之心，已非一日。总督标兵止有三千，又多虚冒，实按不过二千而已。况土著之人悉与王府相通，制府虽有驾驭之心，空拳只手，焉能搏斗？思欲出巡在外，北来则四百里而延平，又二百里而建宁，又三百里而浦城，始达于浙。中间千余里，水则危滩逆流，陆则悬崖鸟道，无兵可恃，欲退不能。南去虽属边海死地，然兴、泉、漳三府尚有海澄公与提督以及各镇之兵。制府意欲出离虎穴，联络声势，以俟靖藩举动，徐为图之。潜约各镇于二月之望出巡，会于兴化，邮符已登。余以二月初二日出署归家，自后不知何以竟止不出，直至三月十五日耿王起事，而制府不免矣。
耿藩左翼总兵曾养性之父，范文肃公旧门下也，向受提携，每思尽忠于制府。一日密至，求屏左右，告曰：“时事不静，请公告病去也。”制府曰：“我受命秉钺而来，邃计利害乎？”越数日，又密至，〔屏〕左右，语曰：“病不必告，亟去，毋及于祸。”制府曰：“吾生死以之。”制府见时事不可为，命购一短刀，淬其刃，时置枕畔，每宵分酒酣，索至顾视，长叹，复慷慨浮大白，不再言，盖自拟也。
闽督中军王可就，先为浙弁，悍而虐，茶毒一方，百姓苦之。制府抚浙时，屡欲置之法，以巡抚不与兵事，嘱浙提参核审究数番，幸而获免，后升闽督中军。方欣免脱，不料制府又奉七间之命，适隶魔下，制府爱其骁勇，辄言是人可用，而可就实未知也。旧例，总督到任，每府出银一万两，为修署费。制府方知其弊，严檄禁止，檄上朱笔大书：“倘有不遵，仍行馈送者，该中军捆打五十。”可就大骇，心畏不已，然窃闻制府平海素志，尚冀立功自效。偶有人从海中来投可就，图画洲岛形势、地方虚实、进兵机宜，介以献制府。可就大喜，阴畜于家者半载，视事后三日，密陈其事。制府召其与语，平平无奇，麾去，可就心益恐。属升左江总兵，奉旨正陪俱来京陛见，钦点其副，而可就还旧职，自此郁郁南归。甫至闽，则耿王将造乱，肘腋之下，甘心叛公矣。毛廿一者，江山土豪也。居清湖镇，以歇店为业。凡浙、闽往来官弁士客，过必宿焉。度岭之兜舆，北来之船只，络绎赁雇，胥廿一主之，虽一日役夫数千，无不立应，其才具诚有过人者。然鱼肉一方，肆虐自逞，制府抚浙时，曾痛惩而免其死。及莅闽，道由清湖，先二十里伏谒道旁，盛服革履，制府颔之。及抵镇，前驱毕集，县令已供张其家，廿一跪而通名。制府审视曰：“尔尚未死邪？”廿一叩首，股栗而去。时靖藩方张，廿一业已窜身王府，伺衅思乱，适遂所欲。江山之民揭竿而应，未必非廿一召之也。
杭州百步塘水月师者，异僧也。制府在杭日，时时延至幕中，言水旱蝗蝻，无不奇验。癸丑春，有督闽之任，师谆诫曰：“福建，龙潭虎穴，不可去，求一部尚书，方可免祸。”制府笑曰：“东西南北，惟君所命，岂得自主邪？”师蹙然曰：“审尔便一身去，母亲妻子不可去。”制府首肯。八月，果单骑出京。九月，重憩武林贡院十日。将行，师来送，愀然不乐，曰：“我劝公留在京中，何苦定要南行，今将奈何？吴三桂即日反矣！”制府初亦倾耳，及闻平西欲反之语，不觉微哂。外传将军速宴，遂辞师而出。余时在坐，制府去，左右咸散，师即起不顾而行，余尾其后，行至公堂，几数百步不出一语。抵明远楼，四顾无人，师正立，余揖而请，师曰：“暂去不妨，速归可也。”余因顶礼作别。遂偕制府于十月朔日启行至间，来岁仲春告别旋里，三月遂有靖南之事。
耿逆反闽，编修李光地家居安溪，于康熙十四年遣使间道献蜡丸，密疏曰：“耿逆悉力于仙霞、杉关，郑逆亦并命于漳、（湖）[潮]之界。惟汀州小路，与赣接壤，其守贼不过千百疲卒。王师若惟于贼重兵处鏖战而不出奇捣虚，非计也。仙霞连浙江，杉关连江西，漳、潮连广东，此三方各有大军守御，足以制贼。宜别选精兵万人，或五六千人，诈为援广之兵，道经赣州，遂转而向汀，计程七八日可达。二贼闻，急趋救，非月余不至，则大军入闽久矣。贼方悉兵外拒，内地空虚，大军横贯其腹，则三路贼不战自溃，且可解漳州黄芳度之围。其小路崎岖，宜乡兵在大兵之前，步兵在马兵之前，庶万全无失。”诏寄康亲王军中施行，会大兵已入关而止。十七年六月，刘国轩陷海澄、漳平、同安、惠安各县，复犯泉州，断万安江东二桥，南北援绝，泉州几不守。光地时以侍读学士居父忧在籍，使人泅水关入，告以援兵即至，遣使迎宁海将军拉哈达、巡抚吴兴祚两路兵。时拉哈达在漳州，值江涨，长泰大路阻隔，光地使人导之由漳平安溪小路，又令乡勇辟险修桥，备饷以待，遂达泉州。而吴兴祚、杨捷之师亦已自万安桥转战入，贼遁入海。及贼守台湾，朝议以风涛不测，皆不主用兵，独光地以为必可取，并荐水师将施琅可用，卒以成功。惟耿逆猖獗时，编修陈梦雷亦在福州，为贼迫胁。光地使其叔父潜诣梦雷探测消息，具得虚实。及王师入间，光地蒙优礼，而梦雷被逮至京下狱，光地始出疏救之。梦雷以光地不早白之于亲王，发愤作书绝交。其书洋洋万言，亦为间人传诵。
固山贝子平浙纪略 无名氏
康熙十二年，撤藩诏下，三藩抗不受诏，吴三桂以滇反，尚之信以粤反，耿精忠以闽反，而浙逼于闽。甲寅三月，闽贼由仙霞岭直犯浙东，连陷衢州府之常山等县，总督李之芳亲统官兵赴衢御之。贼遍布伪札，胁从骚动，其党则伪左军都督曾养性，伪中军都督马九玉，伪前军都督吴长春，伪后军都督马成龙、张公万，伪陆路都督马仕玉、徐尚潮、刘清、朱广佐、朱德甫，伪水师都督朱飞熊、张广文、朱光祖，伪前锋都督江元勋、郭奇，伪镇海都督总兵林冲，伪恢疆伯王国斌，伪定东伯安远将军祖弘勋，伪定远将军刘健忠，伪宁武将军熊进效，伪经略蒋德等，屯聚金、衢、温、处、台、宁诸郡，掠地陷城，连山接海，首尾相应。而绍郡奸民闻风煽惑，亦群起应之，称伪都督、伪都师、伪将军、伪军师、伪监军道、伪理刑、伪会应侯、伪总兵，各拥众数千，连营结寨，初掠富室，继剥穷民，乡城村镇无一宁处。郡中防兵皆调援衢州，存城兵不满百。暨、嵊、上虞、新昌之贼数万众，于七月十三日直抵博古岭。守备何某与战于斑竹庵，不利而退。贼乘胜犯常禧门，镇将许捷方合婚，置酒张乐，警报频闻，麾去不顾。知府许宏勋乃出家丁民壮数百，分两道出，斩首百余级。
日晡，贼从南门渡河，攻嵇山门。门故僻隘，城又倾颓，乘城者咸股栗，宏勋亟命燃炬运石，堵塞城缺，并撤春波桥以遏其冲。命善射者分守陴隙，多应弦而毙，有肉薄先登者，则推巨石摧压之。拒战一昼夜，贼暂退就食，宏勋令兵民番食以待。薄暮，贼渡河移栅五云门，火民舍，烟焰蔽天，城中多贼谍，谋内应。宏勋令家悬一灯，人自为守，静听兴败，夜禁行者，群党因不得逞。次日，贼攻五云门，多抛戈甲，裸而挥羽，或踞门嘲笑，无纪律。宏勋曰：“贼骄惫，可出击矣。”于是部署士马，启门而出，贼猬集接战。宏勋率藤牌左右分击，数合，斩八九百，贼披靡走，犹收余众作飞桥，运攻具，而气已夺。十五日，会城宁郡援兵皆至，自西门入，饭于演武场，贼尚未知也。饭毕，宏勋启门出袭击，斩获千百计，郡围始解，贼散掠他邑。
八月，大将军康亲王、固山贝子宁海将军奉命讨耿逆，师次杭州，商攻取次第。贝子曰：“逆贼南叛而即寇浙，其精锐必皆在浙也。欲平闽，必先平浙。方今曾养性屯聚，黄岩总兵刘建忠败绩降贼，萨克苏部满兵驰救，复大败死，则平浙又当先平台，台平而后可取温，入闽如破竹。”九月，康亲王命贝子统兵赴台州。贝子将至嵊县，闻郡城败回之贼复啸聚陷嵊城，贝子召参将满进贵、知府许宏勋、知县张逢欢，授兵一千，令急进剿；令把总马国常以兵二百守嵊县城。满进贵、许宏勋分路进攻，大败伪总兵于沼湖，连日三战，斩首二千余级，夺还俘掠无算。而伪总兵俞鼎臣等复招合溃兵，溯剡溪而上，沿途劫杀。贝子以山谷险阻，贼聚散无定，乃佯檄班师，置酒大会，鼓乐酣宴。至二鼓，三路进击，贼仓皇不知所措，擒斩头目九十余。贝子乃谓守令曰：“嵊邑平矣，然崇山峻岭，伏莽尚多。今台州急，未可顿兵。招徕各寨，是在守令。”宏勋等乃分遣绅士，裹粮深入贼巢，开导祸福，一时赍伪印〔绶]①归顺者万计。（其）〔尚]②有远联间贼、近结土豪不即就抚者，如王茂公等，连陷浦江、诸暨、上虞、余姚四县。康亲王命夸兰大、白色苏金华、副将牟大寅、随征同知姚启圣各统兵，三路进攻于紫阆山，贼众溃散。伪都督朱德甫恃其骁勇，领兵后殿，姚启圣斩之阵上，遂复诸暨、浦江二县。康亲王恐贼兵暂散复合，留兵四百名，命姚启圣镇守诸暨县。伪都督王山等果乘虚率众三四万，五路来犯。姚启圣孤军力战，左右冲突，将士无不一以当百，大败之于枫桥，伪都督以下皆降。时夸兰大、张硕志奉贝子命往杭取炮，中途破伪总兵王茂公等于上虞之平家堡，贼堕江死无算。诸暨、上虞、新嵊贼悉平。
当贝子之未至台也，伪都督曾养性，伪将军祖宏勋、阿尔泰屡挫王师，黄岩、天台、仙居三县悉为贼据；又遣兵分扼天台、宁波大道，断我粮运，斗米三百钱。及贝子军至，首筹兵食，计大军十万，月支米三万七千石有奇，非急通直路不可，乃遣提督塞白理以据蔡岭，都统周云龙以据白塔，通宁波、天台。下令各营先坚壁自守，而密访情形，议进取。但攻陆则海寇入，攻海则陆寇至，兼无船不能飞渡，乃檄造战舰，募水师。正议进剿，而伪都督佥事曾实率兵七千，夺黄水山上游要路。贝子命副都统机尔他布、提督段应举等以兵二千进剿，贼凭高拒战，难仰攻，乃遣死士四十，间道出贼右，枪炮齐发，贼阵遂动，我师乘之，杀贼千余，毁其营寨。贝子又虑天台之贼旁袭粮运，遣兵二千助机尔他布守御，至子云山，杀贼二千五百余，伪都督朱光佐、朱光祖皆降。二人曾养性腹心也，剽悍善战，前领水师于小梁山江中抗拒，屡招不服，至是归顺。曾养性益兵来援，遣伪镇海都督总兵林冲等领众万余，固守仙居城。贝子命副都统伯穆等，三路进天台击之，战于白水洋，杀贼三千有奇，焚毁十三寨，直至仙居县境。伯穆等令前知县郑录勋两往招降，不从，遂夜半三面梯攻，缺其西面，而伏兵城外，以待其逸。黎明，生擒贼千余。天台、仙居皆复。
①据粤垣榷署刻本补。
②据同上刻本改。
时康亲王大兵前赴金华，命副都统马哈达等讨伪都督徐尚潮于道山，遣总兵鲍虎等讨伪总兵冯公武于严州，先后恢复。惟伪恢疆伯王国斌屯聚金、衢之界，为诸贼声援，康亲王命平南将军赖塔同总督李之芳镇衢。有东阳巨姓吴良森者，曾以乡勇恢复县城，沉毅多智，康亲王致之幕下，授招抚佥事道，令往招王国斌。良森遂从间道入贼营，以（讨）〔计]①挟其二子赴行台归款，总督李之芳授其二子副将职，同吴良森四向招徕。凡胁从投首者，以朱印识其背，归顺日众。而伪都督徐尚潮仍据桃花岭。总督李之芳遣副将詹六奇等自大岚山转战而前，历金坑、银场诸寨。康亲王又遣都统马哈达、总兵陈世凯、温处道姚启圣进破尚潮，又覆其兵于大溪滩。于是马、江二逆之兵俱溃，乘胜复永康、缙云、宣平诸县。时连岁攻战，田野荒芜，贝子乃令乡兵尽归农，其被胁割辫者，许入城贸易，官弁不得盘诘。至妇女，令亲属领回，欢声动地。
顾山贼已扫，而海寇尚不时出没。索饷不给，则立遭其祸；给之，则官疑通贼，居民进退皆死。贝子命提督常进功以水师五千赴宁波剿之。抵河水门，遇贼船百余迎战，我军左右冲入，射杀其执纛之贼，大败之。次日，进海门，贼将朱飞熊拒战数十合，飞熊持戟跃入我舟，欲刺进功，为我鸟枪所毙，群贼夺气，皆降，进功班师。满帅启请进取黄岩，贝子以将士劳惫，且北人不习水土，今又冒雨暑，驱涉险阻，倘战一不利，则贼势转炽，令暂收兵，俟秋凉再进。秋七月，议复黄岩。黄岩凭山带江，贼水陆扼险，我兵不能飞渡。贝子令探间道，有报土木岭逾茅坪岭可抵县境者，令伐木运石，开栈道济师。
①据粤垣榷署刻本改。
夜达乌岩，出贼寨之后，贼大惊，伪都督吴长春等引马步兵万余扼半山岭。机尔他布等奋呼先登，下马力战，别以骑兵分合冲之，贼首尾不能相顾，大败走，斩吴长春，杀贼四千有奇。曾养性拔营宵遁温州，贝子亲督兵追之，遇于黄土岭，贼三队迎扼，贝子亲麾进击，贼溃入黄岩，我军围之，伪副将朱正三等以城降，台州围遂解。遂率兵三千进取温州。至乐清县，贼船林列，我海上兵尚未至，又大江无船可渡；谍报沿山行百余里可至沙头，但崖悬壁峭，骑不能过，步行甚难。贝子身先士卒，牵马历险，风餐露宿。至沙头岭，下临大江，贼水陆设备，我兵分前后二队进击，杀伪总兵刘秉仁等，获器械、枪炮无算。而马仕玉、张广文复领水陆兵三万从岭巅阵至江口，中隔小河，未便进攻。贝子领前锋挑战，贼悉水陆兵渡小河来战。贝子令右翼兵急据山巅，断其归路，大败之，挤入河中，我军枪炮并发，尸积如山，河水不流，太平、乐清、青田三县，大荆、磐石二卫尽复。径趋温州，贼蜂屯越和岭。贝子曰：“不用疑兵，未可济也。”下令止营，遣数百骑登下马山，鸣金鼓，示不进攻，而潜师江口，直抵郡下，据西山列营。贼骇为神，亦退守郡城。更益福建新贼八千，与平阳、瑞安、石塘之贼水陆四万，分八支，或垒我前，或袭我后，或乘夜出犯，或分兵侵掠。我军随机应变，一败之上塘，再败之温州，三败之得胜山，四败之八带桥，五败之温溪，杀贼三万有奇。数月间，战无不克，而贝子亦精血顿耗，连落二齿。时方炎热，康亲王调回休养，贝子遂撤兵回处州。
时石塘未靖，日夜商略攻取。迨秋，康亲王大军抵衢，命平南将军赖塔领满、汉兵取大极滩，断贼粮道。而二渡关为江西要路，伪左将军曾养性连营固守，道梗不通。至是，养性闻耿逆漳、泉被围，分兵往援，留兵分守青湖及仙霞。李之芳诇得之，遣谍招抚，贼将金应祐开关迎降，我师乘胜入关，江西之路遂通。而赖塔亦大败贼将马九玉，夺取大极滩，贼势遂窘。贝子将移师入闽，时石塘为四逵之衢，亦入闽捷径，伪骁骑连登云、伪都督刘清等以二万余众守险。贝子谓不得贼营后大山，则势难猝破，令造云梯，二更攻寨，遣兵由双林、张树辟径先上，而亲督援兵徒步继进。会大雾，贼未觉也，贝子直至木城，分兵三路击破老巢，又败其别营来攻之贼，尽夺其寨，遂进击隔河之贼，连拔三营，大破连登云之众数十万，戮伪官贼兵无算，焚其营寨，所获船、甲、粟、械不可胜计。云和、庆元、松阳等县悉平，浙东底定。耿逆势孤，其妻格格先命其子以饷迎王师，遂归款。养性闻之，亦以温州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