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回到印度定居下来之后,他便在他的故乡古吉拉特省阿默打巴县附近的高克拉镇(at Kockrad,near Ahmedabad,Gujarat)创办一间修道院,即梵文所谓“阿须蓝”(Ashram)

这间修道院成立了不到几个月,甘地就受到他意想不到的考验。他接到友人萨卡(A. Thakkar)一封信说:“有个寒微的但很忠实的贱民的家庭,想加入你的阿须蓝。你会接受他们吗?”

当他刚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倒有一点不安。他怎样也想不到,一个贱民的家庭,居然会得到一个大人物如萨卡的介绍信,请求加入阿须蓝。他把这封信交给同志们传观,大家都表示欢迎。

他写封信回答萨卡。内容表示愿意接受那个贱民的家庭;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们须严守修道院的清规。

那个家庭一共有三个人,即杜达拜(Dudabhai)和他的太太丹尼宾(Danibehn),以及他们的刚学走路的小女孩。杜达拜是孟买的教员。他们都赞成严守修道院的清规,所以他们被接受。

但是贱民的家庭一加入甘地所创办的修道院,那些曾帮忙过修道院的人,即刻造成扰乱的现象。头一种困难,就是关于使用井水这问题,因为那口井还是由屋主局部控制。那位管理抽水的人,认为修道院的水桶的水,会弄脏他的水。因此,他咒骂甘地及其同僚,同时,又麻烦杜达拜。甘地告诉大家要忍受侮辱,而且须不惜任何牺牲,继续抽水。当管理抽水的人知道他们不会回骂,他也觉得羞愧,停止麻烦他们了。

然而经济的援助停止了。那位曾提出贱民是否会严守修道院的清规的朋友,从来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

经济援助一停止,接着,谣言满天飞,说他们将加以社会的制裁。甘地准备对付这事情。他告诉同志们说,假如他们被抵制,得不到正常的便利,他们也不会离开此地。他们宁愿跑到贱民的住所去住,而且靠劳力去谋生。

有一天,甘地的孩子告诉他说:“我们的钱用完了,下个月就没有钱用了。”

甘地很镇定地答道:“那么我们就搬到贱民的住所去住罢。”

甘地遭遇这样的考验,这并非第一次。每次遇着诸如此类的事情,最后他总得到上帝的帮忙。当他知道经济将濒于绝境的时候,有个小孩跑来通知他说,门外车上有个绅士想见他。他跑出去一看,原来那位绅士想给他以经济上的援助,问他是否要接受。

那时,甘地罗掘俱穷,所以他表示欢迎。

第二天,在指定的时间内,门外的汽车的喇叭响了。他知道这消息,亲自跑出去见绅士。绅士把现款一万三千卢比交给他,便驱车走了。

甘地梦想不到有这样的帮忙,而且帮忙的方法是多么新奇!那位绅士从来没有到修道院来参观。据甘地记忆所及,他仅见过一面。既没有参观,又没有调查,交了钱,就跑开!这对甘地是个特殊的经验。因为有这笔巨款的支持,所以他及其同志用不着搬到贱民的住所去住了。现在他知道一年之内,经济不成问题。

当外面掀起大浪的时候,修道院内部也发生风波。虽然在南非期间,贱民阶级的朋友时常到甘地的家里来吃住,但甘地的太太和一般妇女倒不高兴贱民阶级的朋友加入修道院。他耳闻目见,心里早就知道她们不喜欢丹尼宾。关于经济的困难,这事情他一点也不忧虑,倒是内部的风波使他没法子忍受。丹尼宾是个普通的女人。杜达拜本人所受的教育也不多,但他却是一个很有理解力的人。甘地喜欢他的忍耐性。有时他也会暴躁,但是,大体说来。他的忍耐性给甘地以极深刻的印象。甘地请求他忍气吞声,他不但表示赞成,而且说服他的太太也要这么干。

这个贱民家庭的加入修道院,给修道院以一种很有价值的教训。起初,甘地及其同志公开宣称,他们的修道院并不限制贱民阶级。那些本来想帮忙修道院的人,便小心提防,同时,修道院在这方面的工作,也大见简化。修道院天天在增加中的费用,大部分都由真正的正统的印度教徒负担,这个事实很明白地证明,贱民阶级的基础已经动摇。

甘地是个诸多顾虑的人。自他从南非回到印度后,他对于贱民阶级这问题十分关心。他认为消灭贱民阶级算是印度的独立自由运动的一部分。因此,当贱民阶级大会将要举行之前,他便发表下列的一篇重要演讲词:

我认为贱民阶级是印度教最大的污点。我这种思想的产生,并非由于南非斗争时我有惨痛的经验。这也不是我一度曾为“不可知论者”(Agnostic)。有人以为我研究基督教后,才有这种思想,这也犯着同样的错误。这些思想可以追溯到那个时候,我既不迷恋,又不明了《圣经》,或崇拜《圣经》的教徒。

当我还未满十二岁时,我就有这种思想。有个名叫邬卡(Uka)的清道夫,他是个贱民,时常到我家来打扫厠所。我时常质问母亲,为什么一触摸贱民,就算有过失,当我被禁止和贱民触摸的时候。假如我偶然触摸邬卡,我就被迫去洗手,虽然我会服从,但我不禁要暗笑地抗议,说宗教并没有制裁贱民阶级,事实上,它也不应该这样做。我是个负责的听话的小孩,但是,在我没有违犯尊敬父母的范围内,我往往会为这问题和父母争论。我告诉母亲说,她把触摸邬卡的肉体当做有罪这事情,是完全错误的。

当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往往会触摸到“贱民”,因为我从来不对父母掩盖事实,所以我的母亲会告诉我说,在这种不圣洁的触摸之后,洁净的捷径,就是触摸过路的回教徒,可以把刚才触摸贱民的罪行消除。为着敬重我的母亲,我往往这么干,但我从来不相信这是宗教的责任。不久之后,我们迁至波班达,在那儿我第一次学习梵文。我还没有进英文学校,我的兄弟和我是由一位婆罗门教徒监督,他教我们读梵文的祈祷文。……我从来不相信,在这种祈祷文中,曾有片言只字提到和“贱民”接触算是犯罪。……

我们的家庭经常研读印度的经典。有个名叫马哈拉(Ladha Maharaj)的婆罗门教徒经常读它。他患着麻风病,他相信时常研读《拉摩耶拿经》,会医好他的麻风病。事实上,他曾被医好。我私自猜想,在《拉摩耶拿经》里,现在被认为贱民的人,能够用他自己的船只,带了刺玛横渡恒河,为什么这种经书又怂恿某些人不可以触摸,因为他们会弄脏灵魂!我们常说“上帝是肮脏的东西的净化者”,或者类似的绰号,这种事实正是证明,凡是把生下来就信仰印度教的人当做肮脏的东西或贱民,算是犯罪——那是魔鬼的行为。我不敢冒充,当我十二岁那年,这种想头便结晶为我的信念,但我敢说,当时我的确把不可触摸贱民的行为当做有罪。现在我讲述这个故事,以便正统的印度教徒参考。

……我对于梵文的经典,并没有作学者式的研究。我的知识一点也不深刻,但是,我以印度教徒的身份来研究它们。我敢宣称,我曾掌握它们的真精神。到了我二十一岁那年,我也曾研究其他宗教。

有一度,我曾徘徊于印度教和基督教之间。当我的心灵恢复平衡的状态的时候,我觉得只有印度教使我得救,同时,我对印度教的信仰,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开明。

就在那时,我相信贱民这问题和印度教漠不相干;假如有关,那么这种印度教并非我所需要的东西。

的确,印度教并不把贱民阶级当做罪犯。关于宗教经典的解释,我不想参加辩论。要我引用印度教的经典的权威言论来支持我的主张,这办法对我是很困难。但是,我敢宣称,我能够了解印度教的精神。谁制裁贱民阶级,印度教认为有罪。这办法使我们降格,使我们成为帝国的败类。甚至回教徒也受我们的有罪的感染的影响;在南非,在东非,在加拿大,回教徒像印度教徒一样,被西人当做败类看待。这一切罪恶都是从贱民阶级有罪的理论产生出来。

……只要我们不能帮助弱小无助的人,只要主张国家独立的人会伤害到任何人的感情,那么独立等于空谈。独立的意义是,没有一个印度教徒或者一个回教徒,会很骄傲地认为他可以打击驯良的印度教徒或者回教徒,而能幸免于罪。假如这条件没有履行,那么我们的独立,将旋得旋失。在我们没有清除我们对于我们的弱小的兄弟所干的罪行之前,我们的地位是禽兽不如。

甘地越说越兴奋,最后,他提出他的得意的结论:

印度教徒并非本质上犯罪;只因他们愚蠢,所以他们没落了。贱民阶级应该在本年内绝迹。有两件最强烈的要求使我念念难忘,就是解放贱民阶级和保护圣牛。假如能够满足这两种要求,那么我们就有独立,而我个人的信念也包括在内。望上帝给你们以力量来实施你们自救的方法。

总之,甘地是主张自由平等的。在国际上,他既然要使印度早日恢复自由,得到平等待遇;在国内,他当然要废除阶级,尤其是贱民阶级,使大家站在平等的地位,为祖国的自由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