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贪污无能、置中兴事业于不顾的新政府,当然要引起当时士大夫的风议,特别是东林遗老和复社诸生,他们看到阉党逆案中的干儿子,又做了当代的要人,更是愤愤不平。
为了镇压士大夫的风议,马士英、阮大铖等阉党余孽,乃恢复东厂缉事的组织,并翻刻《三朝要典》,更立“顺案”。“东厂缉事”者,以现代语译之,就是今日法西斯国家中的特务队。“顺案”者,是以李自成的国号为名,因为复社的名士周钟曾为李自成起草过登极的诏书,这完全是用以对付复社诸君子所指摘之逆案的。其意抑若曰:我们不过做过逆阉的干儿,而你们之中,却有李自成的党羽。
“顺案”成立了,首先被捕的就是周钟之弟周镳和雷演祚,以后逮捕的范围扩大到一切爱国的士大夫乃至七郡清流。大敌当前而党狱再起矣。朱一是《可堂集·周雷赐死始末》云:
阮大铖居金陵,诸生顾杲等出留都防乱公揭讨之,以示镳,镳力任,大铖以故恨镳。会马士英以逮治从逆之周钟并及镳,大铖复罗致镳与演祚曾主立潞王,为姜曰广之私党。于是朱统疏刻曰广,并及二人。而演祚以效范志完周延儒等,廷臣交忌之,遂有是逮。
同书又云:
大铖遂谋杀周雷,乘间潜告士英曰:“检相君者,史同谋也,周雷实主之,日夜谋不利于相君。不击南昌(姜曰广),无以杀周雷;不杀周雷,无以遏诸生之横议;而东林祸君未有已也。”士英心动,风奸人朱统攻南昌姜相曰广去;次周雷,又次士大夫及七郡清流,如黄道周、杨廷麟、吴甡、刘宗周、周孝廉、茂才杨廷枢、顾杲、吴梦笙、沈寿民、沈士桂、白梦鼎、梦鼐等七十二人皆不免。大指谓谋立疏藩,别图拥戴,于是缇骑遍七郡,而周雷投狱刑部矣。
虽然如此,仍然不足以泄马士英阮大铖的深仇夙恨,于是又再制造一个僧大悲的案子;企图利用僧大悲的口供,把南中所有的正人君子都加他们一顶东林或复社的帽子,一网打尽。僧大悲的案子,是南朝三疑案之一,因为此外还有伪太子,伪妃二案,合称三疑案。关于僧大悲案,钱秉镫《藏山阁文存》卷六《南渡三疑案》云:
甲申年,南渡立国。十二月,有僧大悲,踪迹颇异。至石城门,为逻者所执,下锦衣卫狱。……据供称先帝时封齐王,又云吴王,以崇祯十五年渡江。又言见过潞王。其语似癫似狂。词连申绍芳、钱谦益等,于是阮大铖、杨维垣等,令张孙穷治之,欲借此以兴大狱,罗织清流,遂造为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之名,如徐石麒、徐汧、陈子龙、祁彪佳等皆将不免。东林复社,计一网尽之……谦益、绍芳各具疏辩,士英亦不欲穷其事,遂以弘光元年三月,弃大悲于市。
阮大铖又想借伪太子案,陷害东林复社的君子。据徐鼒《小腆纪年》所载:“大铖作正、续《蝗蝻录》、《蝇蚋录》。盖以东林为蝗,复社为蝻,诸从和者为蝇为蚋。”[1]他想把这些蝗蝻蝇蚋和伪太子连系起来。但审判的结果,伪太子不是东林,也不是复社,而是故驸马都尉王昺的侄孙王之明。
关于伪皇后的事,也是大大的疑案。福王既立,有妇人童氏,声言为福王之妃,但福王坚不承认,虽欲一见而不许。并投之牢狱,说是伪妃。即因童氏的出现,明朝当时的人,遂有怀疑福王本人不是老福王的儿子。因为当李自成陷洛阳时,福王父子,都被李自成作了福禄酒,福王的世子,早已死了。后来做了弘光帝的福王,是马士英随便找来做傀儡的。钱秉镫说:“童氏但知德昌即位,以故妃诣阙求见;而不知今日之德昌,非昔者之德昌也。”黄宗羲也如此说,大概有些道理,不然何以不敢见面呢?
总之,弘光时代的南京,不仅是贪污的渊薮,也是杀人犯的巢穴。那些阉党余孽,他们不敢打清兵,也剿不平流寇,但他们有本领来屠杀赤手空拳的正人君子、士大夫。在这个时候,人民所看见的不是大军北伐抵抗清兵的南下;而是缇骑四出,搜捕爱国的志士。不是严惩汉奸降将,以整肃民族战争的阵容,而是罗织“顺案”,强调内部的矛盾。在大乱当前之时,而黑狱繁兴,冤号载道,这样倒行逆施,当然天怒人怨,还说甚么中兴大业呢?当时御史祁彪佳,曾上疏曰:
洪武初,官民有犯,或收系锦衣卫狱。高皇帝因见非法凌虐,二十年遂焚其刑具,移送刑部审理。是祖制原无诏狱也。后乃以锻炼为功,以罗织为事。虽曰朝廷之爪牙,实为权奸之鹰狗。口辞从迫勒而来,罪案听指挥而定,即举朝尽知其枉,而法司谁雪其冤?……迨后东厂设立,始有告密之端。用银而打事件,得贿而鬻刑章。飞诬多及善良,赤棍立成巨万。招承皆出于吊拷,怨愤充塞于京畿……本无可杀之罪,乃致必杀之刑……盖当血溅玉阶,肉飞金陛,班行削色,气短神摇。即恤录随颁,已魂惊骨削矣。[2]
但是祁彪佳的忠谏,并未发生效力。以后礼科袁彭年也上疏请废厂、卫。其疏有云:
夫即厂、卫之兴废,而世运之治乱因之。顷先帝朝亦尝任厂、卫访缉矣,乃当世决无不菅而得之官,中外自有不胫而走之贿。故逃网之方即从密网之地而布,作奸之事又资发奸之人以行……刁风所煽,官长不能行法于胥吏,徒隶可以迫胁其尊上,不可不革。[3]
疏上,贬浙江按察司照磨。
注释:
[1]徐鼒:《小腆纪年》卷九,第19页。
[2]三馀氏:《南明野史》卷上,第17页。
[3]三馀氏:《南明野史》卷上,第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