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政府本为马士英等少数阉党余孽所包办。他们“外假复仇之虚名”,阴通清廷,残杀正士,引用奸邪,剥削人民,可以说无恶不做。当时的士大夫虽然眼见就有灭亡之祸,但迫于马士英等的淫威,或被屠杀,或被囚禁,或被放逐,已经无力挽救危亡了。惟当时尚有一有力之人物,这就是巍然雄据于武汉的左良玉。他看到群小盈朝,早已不满,曾一度派遣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同承天守备何志孔入朝,弹劾马士英。黄澍有疏曰:
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将帅能成功于外者。必陛下内秉精明,外采舆论。国人皆曰可杀则杀之。毋因一时之才情博辩,误信小人,使党羽既丰,祸患骤至。
又云:
正人君子,乞陛下师事数人以树仪表。使辇毂之下,贪污结舌,邪佞闭气,无所容其树党庇奸之私,而后讨国门以外之贼无难。[1]
黄澍等的疏奏,当然不能被采纳。以后为伪太子案,左良玉又上书,请保全东宫。其言有曰:“前者李贼逆乱,尚锡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致一家反视为仇。明知穷究,并无别情;必欲辗转诛求,遂使陛下忘乌屋之德,臣下绝委裘之义。普天同怨,陛下独与二三奸臣保守天下,无是理也。”左良玉的疏奏,亦未被采纳。
四月初四日左良玉反了。他捧着伪太子的血诏,为坛而哭,洒血誓师。一面部署三十六营,沿江而下;一面传檄江西,檄袁继咸联兵,同清君侧。同时,并发布了讨马士英的檄文,号召天下。其檄文云:
盖闻大义之垂,炳于星日;无礼之逐,严于鹰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马士英,根原赤身,种类蓝面。昔冒九死之罪,业已侨妾作奴,削发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尔狐窟白门,狼吞泗上。会当国家多难之日,侈言拥戴劝进之功。以今上历数之归,为私家携赠之物。窃弄威福,炀蔽聪明。持兵力以胁人,致天子闭目拱手;张伪旨以詟俗,俾兵民重足寒心。本为报仇而立君,乃事事与先帝为仇,不只矫诬圣德;初因民愿而择主,乃事事拂兆民之愿,何由奠丽民生。
幻蜃蔽天,妖蟆障日。卖官必先姻娅,试看七十老囚,三木败类,居然节钺监军,渔色罔识君亲,托言六宫备选,二八红颜,变为桑间濮上。苏、松、常、镇,横征之使肆行;檇李、会稽,妙选之音日下。江南无夜安之枕,言马家便尔杀人;北斗有朝慧之星,谓英名实应图谶。除诰命赠荫之余无朝政,自私怨旧仇而外无功能。类此之为,何其亟也。
而乃冰山发焰,鳄水兴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贤良窜逐于厓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猪貑,如阮大铖某某等数十巨憝,皆引之为羽翼,以张杀人媚人之赤帜;异己者,德并苏、黄,才媲房、杜,如刘宗周、姜曰广、高弘图数十大贤,皆诬之为朋党,以快如蛇如虺之狼心。道路有口,空怜“职方如狗,都督满街”之谣;神明难欺,最痛“立君由我,杀人何妨”之句。呜呼!江汉长流,潇湘尽竹,罄此之罪,岂有极欤?又况皇嗣幽囚,烈祖悲恫。海内怀忠之臣,谁不愿食其肉……本藩先帝旧臣,招讨重任……是用厉兵秣马,讨罪兴师。当郑畋讨贼之军,忆裴度闲邪之语。谓朝中奸党尽去,则诸贼不讨自平,倘左右凶恶未除,则河北虽平无用。[2]
左良玉的军队,很快就由武汉到了九江。袁继咸的部将郝效忠、郭云等见左军入境,遂大掠九江,左良玉的军队也加入抢掠,九江大火。左良玉在船上看见大火,顿足呕血而死。左良玉虽死,但他的儿子左梦庚还是劫袁继咸挥兵东下,破安庆,进迫采石。
当时南京的群小见左兵渐逼首都,起了恐慌。于是马士英不管清兵南下与否,内战第一,竟从江北国防前线上调回黄得功、刘良佐的队伍,并派遣刘孔昭、阮大铖、方国安、朱大典一齐出马,指挥内战。从来没有提过军事的兵部尚书阮大铖,这次却告了奋勇,他“衣素蟒,围碧玉”亲自督师江上。虽见者骇为“梨园装束”,但他演的却是一幕真枪真刀的活剧。夏完淳说得好:“大兵大礼,皆娼优排演之场,欲国之不亡,安可得哉!”[3]
自黄得功、刘良佐的队伍南撤以后,刘泽清亦借口勤王,率兵大掠而南,徐、邳、扬、泗,秩序大乱。当时史可法以清兵正大举南进,淮、扬吃紧,接连上疏请停撤江北之军。但福王的回答是:“上游急则赴上游,北兵急则赴北兵,自是长策。”史可法又上疏曰:“上游不过欲除君侧之奸,原不敢与君父为难。若北兵一至,宗社可虞。不知辅臣何意蒙蔽至此!”其时朝中稍有国家观念的官吏如姚之孝、尚宝卿、李之椿、吴希哲等都请准备迎击外敌,但马士英厉声指诸臣曰:
此皆良玉死党,为游说。其言不可听。臣已调得功、良佐渡江矣。宁可君臣皆死于清,不可死于左良玉手。瞋目大呼:“有异议者斩!”[4]
阮大铖也说:
与其左兵之来,不若清师之来,我且用清师以杀左氏。
注释:
[1]以上分别见三馀氏:《南明野史》卷上,第12、39页。
[2]三馀氏:《南明野史》卷上,第41—42页。
[3]夏完淳:《续幸存录》,第12页。
[4]以上分别见三馀氏:《南明野史》卷上,第43、4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