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服畏兀儿、败灭西辽
西征之前,成吉思汗已经巩固了对蒙古高原诸部族的控制。他曾几次发兵,征讨分布在大泽(今贝加尔湖)周围直至也儿的石河(今额尔齐斯河)流域的各部“林木中百姓”。不仅如此,由于畏兀儿部和哈剌鲁部的先后归附,大蒙古国的势力,当时业已越过阿勒台山。
畏兀儿即回鹘,属于突厥语系的民族。九世纪中叶,盛极而衰的回鹘汗国被黠戛斯人攻灭以后,一部分回鹘人迁往河西走廊诸郡,就是所谓甘州回鹘、肃州回鹘、沙州回鹘等部,统称为河西回鹘,后来被西夏征服。一部分回鹘西徙至七河流域(今苏联吉尔吉斯共和国谢米列契耶地区),大约与居住在那里的突厥语系部族葛逻禄(即哈剌鲁)人触合了。大多数回鹘人,则迁到天山东部的南北麓,并且成为当地的主要居民,而原先住在这里的各族居民逐渐与他们融合了。这一支回鹘建立的政权,以高昌(今新疆吐鲁番)为都,所以在宋朝被称为高昌回鹘,元朝史料则常以畏兀儿称之。它的势力,东自伊州(今新疆哈密)西至龟兹(元称曲先,即今新疆库车),北达今准噶尔盆地之边,南及鄯阐(今新疆罗布泊附近),而与吐蕃为邻。西辽强盛以后,畏兀儿成了西辽的藩属。西辽在畏兀儿等藩属国家都派驻“少监”,监临其地。
成吉思汗攻灭乃蛮部的时候,太阳罕的儿子屈出律勾结了慓悍的蔑儿乞部首领脱脱和他的两个儿子漏网出逃,他们盘踞在也儿的石河流域,企图与成吉思汗抗争。1208年,成吉思汗命速不台和哲别分别追袭脱脱和屈出律。脱脱战死,他的儿子忽都和赤剌温率领残部逃入畏兀儿境内。畏兀儿亦都护(意为“幸福之王”)巴而术阿而忒的斤拒绝收容他们,把他们打败后驱逐出去了。这时候,成吉思汗崛起于蒙古高原的消息已经越过荒漠旷野而西传。巴而术阿而忒的斤对西辽少监的压迫凌辱和横征暴敛早已痛恨万分。1209年,他命令部下将少监禁锢在哈剌火州(即高昌)的住所中,然后将房屋拆毁,把少监活埋在断壁碎瓦之中。他遣使者去觐见成吉思汗,表示愿意归顺。成吉思汗要求亦都护亲自来见。1211年,巴而术阿而忒的斤携带重礼东行。他在蒙古受到成吉思汗的隆重礼遇。从此,亦都护成了大汗的藩臣,在履行纳质、纳贡、从征等藩属义务的条件下,对自己的领地和人民拥有一定程度的世袭的自主权。
与畏兀儿亦都护入觐成吉思汗同时,哈剌鲁汗阿儿思兰(译言“狮子”)也来到蒙古献国降附。哈剌鲁即唐朝的三姓葛逻禄,原先居住在阿勒台山之西,屡经迁徙。八世纪中叶,他们徙入今巴尔喀什湖东南的伊犁河、楚河流域。西辽强盛时,他们与畏兀儿一样受西辽统治。成吉思汗灭乃蛮残部后,遣军逾阿勒台山而至哈剌鲁居地。居住在海押立(在今伊犁河中流北岸)及其邻近地区的哈剌鲁部首领阿尔思兰汗杀西辽少监,投降蒙古,并随东返之军谒见成吉思汗。阿力麻里(在今新疆伊宁西北)的哈剌鲁部长也入朝谒见成吉思汗。由于畏兀儿与哈剌鲁诸部归附成吉思汗,蒙古的国界,在西面即与西辽相接壤。
辽王朝灭亡前夕,宗室耶律大石与出奔在外的末帝天祚帝失和,率领部众逃至漠北。十二世纪三十年代初,耶律大石从漠北经由高昌回鹘西行,灭亡了当时已盛极而衰的喀剌汗朝,建立西辽,首都在虎思斡耳朵。这是在亚洲最西面的一个按照中原仪文制度建立的封建国家。有一些史料称它为“喀剌契丹”,即“黑契丹”的意思。以后,它西据河中(锡尔河与阿姆河中间地区),东括畏兀儿、哈剌鲁,一度成为中亚细亚地区最为强盛的国家。不过,到了十三世纪之初,当蒙古兴起时,西辽亦已处在衰败的时期了。它在锡尔河流域以外的旧土全部被花剌子模并吞,其东部领土则被乃蛮王子屈出律所据有。
当时西辽的皇帝叫直鲁古,他是一个昏庸无能、不理政事的统治者。屈出律被蒙古军队一败再败,投奔西辽,直鲁古对他毫无警惕,反而将女儿嫁给他,并供应他费用去召集乃蛮和蔑儿乞残部。屈出律势力渐渐增强了。为了达到篡夺西辽政权的目的,他先是挑起西辽与其臣属花剌子模的互斗,继而囚禁直鲁古,夺取了西辽帝位。他出兵征服可失哈儿(今新疆喀什)和斡端(今新疆和田),颇有死灰复燃之势。但是,屈出律统治下的西辽,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宗教矛盾十分尖锐,人民怨声载道。
1218年,成吉思汗派哲别率兵两万出征屈出律。当时屈出律正在可失哈儿,闻讯后仓皇向西南出逃。哲别进入西辽境后,利用西辽的民族矛盾和宗教矛盾,允许当地居民信教自由,宣布除了追捕屈出律以外别无所求,保证居民的安全。所以他立即赢得了广大回教徒的支持。他们纷纷起来杀掉住在老百姓家里的屈出律士兵。哲别追屈出律直至巴达哈伤(今阿富汗巴达克山)边境地区。在那里,屈出律走进一个没有出口的死谷。正在附近山地行猎的巴达哈伤山民将他捕获后交给了哲别。西辽终于落入蒙古人的手中。这样,大蒙古国就与当时中亚最强大的国家——花剌子模接界了。
蒙古与花剌子模的关系
花剌子模原是位于阿姆河下游、咸海南岸的一个中亚古国。自从九世纪后期阿拉伯帝国瓦解以后,它先后臣属于萨曼王朝以及在中亚相继兴起的诸突厥王朝。十一世纪末,塞尔柱突厥帝国的算端(今译苏丹)任命了一个奴隶出身的突厥大臣之子护都不丁为花剌子模地区的行政长官,并许其袭用花剌子模沙的称号。护都不丁后人起而反叛塞尔柱朝,杀塞尔柱算端,取代了他的统治。到摩诃末接任花剌子模沙时,其势力已经西至伊拉克阿只迷(今伊朗西部)。不久,摩诃末又击败建都于哥疾宁(今阿富汗加兹尼)的古尔王朝,迫使它臣服于自己;又大败西辽,并于1212年袭杀河中撒马尔罕(在今苏联乌兹别克共和国)的统治者斡思蛮汗。从此,除了它的旧都玉龙杰赤而外,撒马尔罕成为花剌子模新的政治中心。摩诃末自称算端,并企图胁迫回教世界的宗教领袖阿拉伯哈里发承认他的算端地位。由于遭到哈里发的拒绝,他勃然出兵阿拉伯。虽被击败,但他的气焰仍然十分嚣张。从塞尔柱突厥朝算端被击杀算起,花剌子模的统治者只用了一个世纪的四分之一的时间,就完成了对中亚细亚的一系列征服。
古代中亚各地的联系和交通,似乎要比今天一般人的想象密切得多。蒙古军队越过大漠南下并攻占金朝中都的消息,很快地就被往来于花剌子模与漠北、中原的回回商人们带到了西方。关于成吉思汗和他的帝国,传说纷纭,莫衷一是。花剌子模沙摩诃末急于探听蒙古的实力。于是,他选派了一个使团去访问成吉思汗的大营。
成吉思汗高兴地接见了花剌子模使团。他表示承认摩诃末统治西方的地位,就像他自己统治着东方一样。同时,他应允双方的商人自由通商。蒙古人需要粮食、铁器和各种各样的手工业产品。蒙古贵族自己不善于做生意,总是把掠得的金银交给往来活跃于东、西方的回回商人(指畏兀儿以西的花剌子模地区甚至阿拉伯的商人,他们大都信奉伊斯兰教),代他们贸易生息。同时,他们也越来越需要用从中原地区掠得的金银、丝绸等向回回商人交换西方的各种玉石珍宝、织锦及其他奢侈品。抢来的钱不值钱,价钱他们不在乎。重要的是,必须有人提供这一类商品。以上这些原因,都促使蒙古贵族奖励商业。为此,成吉思汗下令保证往来经商的各种商队的安全。
与花剌子模使团东来蒙古前后,由三个回回商人所率领的商队也从花剌子模到达蒙古。他们被带到成吉思汗跟前。商人们向成吉思汗出示了带来的金锦和布匹。其中的一个商人对这些货物的要价,竟在原价的十倍之上。成吉思汗被这种狂妄的要索激怒。他说:“难道这个歹人竟会以为,像这样的东西我们过去从来不曾得到过吗?”他下令将堆储在府库中的各种锦缎织物全都拿出来,好让那个商人见识一番。他还下令把那个商人带来的商品当作战利品,分赏给部下。另外两个商人见到这种情景,不敢再开口索价,只是一个劲地说:“我们带来的这些礼物都是敬献给大汗的。”成吉思汗十分满意他们的行为,当即按照每匹金锦一金锭、每两匹棉布一银锭的昂贵价格来偿付这两个商人。同时,他又召回了前者,以同样的价格偿付了他的商品。
作为对花剌子模使团的回访,成吉思汗也派出了三名使臣,携带厚礼去见摩诃末。其中有两名是河中人,另一个是名叫马哈木的花剌子模人。这个马哈木,很可能就是后来长期在西域以及华北地区担任要职的马哈木牙剌瓦赤。牙剌瓦赤,在突厥语中正是“使者”的意思。另外,成吉思汗又下令诸王、大臣各派侍从二至三人,筹集资金、采办货物,组成了一支四百五十人的庞大的商队,到花剌子模去贸易。
蒙古使臣们虽然见到了摩诃末,但是,随他们之后出发的商队却被滞留在忽章河(即今锡尔河)边的花剌子模边城讹答剌(今苏联哈萨克境内锡尔河右岸)。尽管组成这支庞大商队的都是回回商人,他们仍然被花剌子模帝国的讹答剌长官全部杀死了,他们带去的财货则被完全没收。记载了这次事件的大部分穆斯林史籍,都说这次屠杀是按照摩诃末的指令进行的。只有一个替商团赶骆驼的人逃脱了厄运。他丧魂落魄地逃回蒙古,把这个消息带了回去。
成吉思汗闻讯,大为震怒。他又一次独自登上高丘,脱去冠带,脸朝着大地祈祷说:
“这次惨案不是我所造成的,请给我力量,让我去复仇吧!”
三天三夜以后,他才回到大营。
然而,当时还不具备立即出征的条件。盘踞在可失哈儿和斡端等地的屈出律还没有被消灭,西征所必需的人力物力也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筹集。所以成吉思汗又派出三个使臣去花剌子模,谴责摩诃末背信弃义的行为。
利令智昏的摩诃末当场杀死了为首的蒙古使臣,将另外二人剃去胡须后逐回。双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了。
成吉思汗一贯教育部下说:“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战败敌人。追奔逐北,把他们的一切都夺过来,看着他们的亲人以泪洗面,夺了他们的战骑,把他们的妻女拥抱在自己怀中。”这段话生动地反映了他所进行的对外征服战争所具有的掠夺性质那一面。然而,与花剌子模之战,摩诃末却负有挑起战争的责任。在讹答剌杀害蒙古使者和商队,迫使成吉思汗除了战争外别无选择。
蒙古人对于出征的准备工作,向来采取极为谨慎的态度。出征前,总是先召集诸王、那颜举行“大聚会”,在会上详细地讨论军队的组成、出军人数、作战计划、会师地点及日期。他们的一贯做法,用兵之前,必须检阅队伍,审视士兵的坐骑装备,衣着则头戴皮兜,身被有铁片的皮甲。每个战士的马鞍下都塞着一定数量的干肉,这是他们常备的军粮。
现在,传统的“大聚会”又召开了。最后决定留成吉思汗的幼弟斡赤斤镇守漠北本部,由木华黎负责继续征金,成吉思汗自己率领诸子、诸将和大部分蒙古军队西征。参加西征的,还有华北和西夏归附蒙古的汉军、河西军以及大批能工巧匠,总数有十余万人。
1219年,成吉思汗驻夏于也儿的石河。蒙古与花剌子模之间长期而血腥的战争爆发了。
击败花剌子模
入秋以后,成吉思汗大军从也儿的石河进抵讹答剌城下。
摩诃末力图避免与蒙古军在野战中正面交锋,所以分散兵力守御锡尔河沿边及河中诸要塞,甚至企望蒙古军队会在大掠之后自行退兵。这样,虽然花剌子模所拥有的军队在总数上超过蒙古军队,但它在每一个地区的兵力,却常常劣于自己的敌人。
成吉思汗决定从这里分兵四路。他留下察合台和窝阔台围攻讹答剌,命朮赤统领右路军往攻锡尔河下游重镇毡的,另遣左军溯锡尔河而上,随处攻掠,他自己领主力中军渡河,横逾沙漠,直趋不花剌城(今苏联乌兹别克共和国布哈拉)。当时,摩诃末正在河中首府撒马尔罕。该城防卫坚固,兵力充足。成吉思汗企图通过上述军事布置,四面收缩,集合大军合围这座河中重镇,切断摩诃末退回花剌子模本部或呼罗珊的道路,一举擒获这个既骄横又懦弱的算端。在几个方向上同时出击,然后又在决战阶段迅速合拢诸军,形成重点包围,对敌军主力进行密集攻击,这是成吉思汗所经常使用的战术。
1220年初春,成吉思汗兵临不花剌。守将率军出奔,企图突破蒙古军防线,渡阿姆河西遁,但被全部击灭。翌日,城民献关出降。
不花剌城的名称,意为“学问的中心”。这里是回教世界的东部学者麇集的地方,如今遭到了惨重的洗劫。城降后,成吉思汗驰马闯进大礼拜寺。他问这里是否是算端的宫殿。人们回答他,这里是上帝的殿堂。他带着轻蔑的神气跨下战骑,踏上讲坛的台阶,大声地说:“田野里没有足够的草料,就替我在这儿喂马吧!”于是他们搬来谷料,用书椟作槽,在庭院里喂起马来。随后,蒙古军人们又抬来了酒囊,并把城里的歌伎们拉到这里,陪他们跳舞作乐。而不花剌城中那些有声望的回教长老、学者和医生们,都被征集而来,在一旁为这些狂欢放浪的人们喂马、执行杂役。不花剌城的内堡中负隅抵抗的士卒,以及企图起而反抗的穆斯林教士,全遭到无情的屠戮。全城居民被赶到城外的空旷地带,然后在城里纵兵大掠。城中一切防御设施全部拆除烧毁,大火一连烧了好几天,火势延及城民居住的木屋,除了大礼拜寺等极少数砖墙结构的建筑而外,整个城市差不多被夷平了。每天都有一队一队的贵族富人被带进蒙古军的行营,用拷掠榨取他们的钱财。成吉思汗对市民们宣布:“我是上帝之鞭!呵,可怜的人们,你们犯了大罪孽。如若不然,上帝怎么会派我来惩罚你们呢?”很多年后,一个幸免浩劫的不花剌人在回忆这段经历时仍惊魂未定。他用了波斯语中最简练的方式来描绘这场大动乱,他说:“他们来了,他们掘地挖宝,他们纵火焚烧,他们杀人,他们抢掠,然后他们离去了。”
1220年三月,成吉思汗从不花剌东趋撒马尔罕。不花剌城的成年男子被全数征发,从军作战。远离本土的蒙古军队不断地从被征服的当地居民中征发士兵,主要用于两个方面,一是担任运输、造作等辅助任务,二是在攻城时把他们布列在最前面,强迫他们去抵挡来自其同胞防御工事中的兵刃锋镝,以减少本族军队的损失。守城士卒经常在攻坚的蒙古军队最前列看见被刀枪胁迫着缓缓前进的活的枪盾箭垛,这中间有他们的父老兄弟、至亲好友,他们的斗志很快地涣散了。
在撒马尔罕前线,成吉思汗得到捷报,朮赤已经攻下毡的和锡尔河下游诸地区,而察合台和窝阔台经过五个月的围攻,终于也攻克了讹答剌城,并带领部队渡锡尔河赶到撒马尔罕,与成吉思汗会合。
人们最初以为,城防坚实的撒马尔罕,至少可以固守数年而不溃。可是,蒙古军渡锡尔河的消息传来,摩诃末还是急忙逃离撒马尔罕,退至阿姆河南岸。他在那儿布置了第二道防线,而把撒马尔罕留给部下守卫。
围城最初两天,成吉思汗下令休战。他亲自沿外墙环绕全城,实地勘察城墙防护、外围工事以及城门的虚实,反复选择适当的突破口。战斗从第三天起开始,攻城仅二日,撒马尔罕即弃战投降。蒙古军开进城内,击溃死守内堡的军队,将城防构筑全行拆毁,又驱居民出城,大肆抢掠。当天晚上,缴械投降的三万康里(突厥的一种)军队被成吉思汗下令屠杀。他从居民中检括了三万工匠,分赐给诸子和亲属,又征发了三万壮丁随军作役夫,其余的人均须缴纳赎金,方许回城。
按照同时代的波斯历史学家志费尼的看法,不花剌和撒马尔罕所遭受的破坏,比起呼罗珊、伊拉克阿只迷等地区的命运来,还算是比较轻微的。因为这两座城池都是只经过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而且在这里尚未举行全城性的大屠杀。蒙古军队对于中亚经济和文化的严重破坏,由此可想而知。
成吉思汗从撒马尔罕遣哲别和速不台渡阿姆河追寻摩诃末,令其紧追不舍,志在必得。以后,又因为朮赤一军在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久围不能下,他派察合台和窝阔台领兵北去,与朮赤合力攻玉龙杰赤。他自己就在阿姆河北岸驻扎。秋天,他溯阿姆河而上,克忒耳迷城。城破之日,全体居民都被赶到城外的开阔地段,按照蒙古军队的习俗,把他们分配给每个士兵,责令其屠杀无遗。
他从这里派拖雷先渡阿姆河,往攻呼罗珊。花剌子模军队沿河筑垒十余里,陈船河中。汉将郭宝玉献计,乘风涛发火箭射船,顿时延烧不能止。拖雷指挥大军趁火势渡河,攻破护岸兵五万,向西长驱直入。
1221年开春以后,成吉思汗也率军涉阿姆河,进围巴里黑城(在今阿富汗马扎里沙里夫之西)。巴里黑遣使奉重币求降。由于当时摩诃末之子札兰丁正在南面的哥疾宁集结重兵,准备抵拒蒙古军,成吉思汗对巴里黑降人不敢放心。他以检括人口为名,将居民驱出城外,不分男女老幼,尽数屠戮。以后很久的一段时期中,这个昔日繁华的城市,成为尸骨成丘、禽兽出没的恐怖世界。
从巴里黑出发,成吉思汗又攻下它西面的塔里寒山寨,然后避暑于塔里寒高原。
就在这一年,花剌子模军队在摩诃末之子札兰丁统领下,总算组织了一次主动的出击战。札兰丁在哥疾宁整顿军队后北上进屯八鲁湾(在今阿富汗喀布尔之北),与蒙古军遭遇,获小胜。不久,失吉忽秃忽领数万大军来迎,竟又被札兰丁打败。
成吉思汗接到败讯,并没有责备失吉忽秃忽。他沉着地说:“过去你打仗总是得胜,所以有些不在乎了。现在尝到了吃败仗的滋味,今后应引以为训。”待他引军南下经过八鲁湾战场,向失吉忽秃忽详细询问当时双方的布阵形势,批评失吉忽秃忽不懂得如何正确地利用地势。他在失利时的镇定和引导部下总结教训的做法,使众将心服。
蒙古军队这次南攻哥疾宁,队伍是十分浩大的。拖雷在扫荡呼罗珊后东返,与成吉思汗会合。与此同时,窝阔台和察合台所部,也在引阿姆河水灌玉龙杰赤城,将这千年古都夷为平川之后,直趋阿姆河南,与中军会师。
看到察合台的到来,成吉思汗的心情十分沉重。原来,察合台出发去攻取玉龙杰赤之后,他最喜欢的儿子蔑忒干在跟随成吉思汗围攻巴米安堡时中流矢身死。成吉思汗一向很喜欢蔑忒干,闻讯非常悲伤。巴米安堡攻下后,成吉思汗下令尽屠城中的一切生物,称之为“卯忽尔罕”,意即“坏城堡”。如今察合台回来了,成吉思汗命令部下不准向他透露蔑忒干战死的消息。一连好几天,成吉思汗总是对察合台说,他的爱子被别遣他往了。有一次,他借故和他的儿子们争执起来,装出发怒的样子问:“你们都不听我的话么!”察合台震惊地跪到地上说:“我们一定遵命而行,不然请罚我们以死!”成吉思汗接连几次问道:“你们真的照我的话说吗?”直到察合台郑重其事地再三保证后,成吉思汗才吐露了蔑忒干战死的真情,随即下令不许察合台哭泣悲伤。察合台在父亲面前强忍泪水。过了一会儿,他借口跑出营帐,偷偷地躲到角落里痛哭了一场,然后擦干泪水,才敢重新回到成吉思汗跟前。能征惯战的蒙古贵族在残酷的战争面前,就是这样来克服自己丧失亲人的悲哀的。
札兰丁得到蒙古军队合力来攻的情报,不敢恋战,弃哥疾宁撤退到申河(今印度河)边。成吉思汗追至申河,双方在河边展开了恶战。成吉思汗企图生擒札兰丁,所以禁止士卒对陷入重重围困的札兰丁发矢。札兰丁左冲右突,无法突围。最后,他反身跃马跳进申河,泅水而去。成吉思汗对这位表现勇敢的敌人很敬佩,阻止部下向他射箭,让他带领追随他过河的军将们逃入印度去了。
三年多的烽火,把花剌子模烧得满目疮痍。锡尔河和阿姆河目睹了成吉思汗的狂飙袭来,呼罗珊记录了拖雷的战绩,再向西、向北,越过高加索山脉,在广袤的南俄草原上留下的是哲别和速不台的踪迹。不过,当时的蒙古人全都得地不守。在他们的身后留下的,除了破坏,差不多没有任何属于他们自己的行政或军事设施。因此,几年以后,札兰丁才能从印度返回波斯本部,在那里发起了一个短暂的复国运动。成吉思汗破败了花剌子模,但他还没有完全地征服它。给予花剌子模以最后一击的任务,是在他的继承者窝阔台汗的时代才得以完成的。
班师归来
1221年末至1222年初的隆冬,成吉思汗是在大雪山(即兴都库什山)之麓度过的。他很快就要年满六十了。对暮年和死亡的恐惧,逐渐像阴影一样地笼罩在这位戎马一生的游牧领袖心头上。可惜,那个博古通今、能够比回回星历家更准确地预测出月食日期的耶律楚材,对长生不老之术却是外行。所以,成吉思汗必须另觅高手。这时候,他正怀着焦急的心情,等待着万里之外的山东著名道士——长春真人邱处机奉召赶来觐见。
邱处机,登州人(治今山东蓬莱),是金末在华北流行的全真教派首领,自号长春子。几年前,成吉思汗听说他有长生不老之术,就遣近臣持诏要他北觐。长春真人原先以为成吉思汗就在桓、抚之北,便欣然应命。等他到达燕京,方才知道“车驾遥远,不知其几千里”。他吓得不敢再往北走。于是上表要求在燕京“坐住”。成吉思汗不答应。邱处机无可奈何,只好不顾“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凄然出塞。他以七旬的高龄颠簸于马背之上、沙海之中,好不容易到达镇海城(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科布多东南),实在不愿意继续西行,所以又向守城的长官田镇海苦苦哀求:“我远行几千里方到达治下。沙漠中看不见耕稼,得见此间秋稼已熟,十分欣喜。我想就在这里过冬,恭候皇帝陛下回銮,可以吗?”田镇海婉转地回答他:“圣上最近有圣旨给各处官员,如遇长春真人经过,不得留难、耽误他的行程。师父若是停留此间,则罪在镇海矣!”
邱处机被迫再往西去。他心情沉重,“不堪白发垂垂老,又蹈黄沙远远巡”,大概以为从此不能生还故乡,吟出了“残生无分乐天真”的绝望诗句。
1222年四月,长春真人横跨五十经度,终于抵临大雪山脚下的成吉思汗大营。成吉思汗召见邱处机,问他:“真人远逾万里来到这里,不知有什么长生不老的药方献给我?”邱处机回答他:“世上只有卫生之道(延年益寿,保养身体的方法),从来没有长生之药。”那么什么是“卫生之道”呢?长春答复说,是以“清心寡欲为要”。成吉思汗巴望了许久,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心中有些失望。他耐着性子听他讲道说法。他答应了邱处机的要求,对华北的道人免征各种各样的赋税差役,只要求他们能经常地为自己告天祝寿。
1222年春夏两季,成吉思汗一直下营在大雪山之南。他曾派兵渡申河追踪札兰丁,但因水土不服而被迫退回。他又想取道印度、吐蕃班师,也没有成功。入秋以后,他决定循旧道返回,因此复渡阿姆河,取道不花剌,驻于撒马尔罕。
在不花剌,成吉思汗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询问了伊斯兰教的教义。除了麦加朝圣这一条,他对几乎所有的教义都表示赞许。他认为朝圣并不必要,因为上帝是全能而全在的。在撒马尔罕,他宣布豁免穆斯林教士的赋役。实际上,大蒙古国在从东到西的广大领土上,对于各种职业宗教家差不多都给予了豁免赋役的同样优遇。除了在与花剌子模进行战争的期间,成吉思汗曾经故意地亵渎过伊斯兰教之外,他对于各种宗教——佛教、道教、也里可温教(基督教)、木速蛮教(穆斯林教)等,大体上采取宽容的政策,而且禁止对任何一种宗教过分偏颇。
1223年初,成吉思汗东渡锡尔河。他在诸那颜和拔都鲁们的簇拥之下,在今塔什干附近的察赤河(今锡尔河)流域坐上了用黄金铸成的宝座,接见群臣。这一年夏天,他驻夏于忽兰巴失草原。
这一年,成吉思汗在一次大规模的围猎中被失蹄的坐骑掀下马背。当时他正在追击一头野猪。那野猪看见了被摔在地上的成吉思汗,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猛扑过来,而是呆呆地盯着成吉思汗,然后在赶上前来的众将领的吆喝下转身逃去。随行的耶律楚材和邱处机都借此劝谏成吉思汗不要再经常行猎。成吉思汗对他们的好意表示感谢,可是他认为,对一个蒙古人来说,像打猎这种一辈子做惯了的事,怎么能随便放弃呢?蒙古人在行猎这件事上,有许多严格的规定。他们通过围猎来训练骑射、布阵、协同作战,培养勇敢精神和令行禁止的纪律。这样重要的活动,成吉思汗当然不会同意放弃的。
翌年,大军继续东返。途中遇到拖雷的两个儿子——忽必烈和旭烈兀兄弟。这两个人,后来分别成了元王朝和在波斯的蒙古王朝伊利汗国的开国君主。但在当时,忽必烈才十岁。他射到一只兔子,弟弟旭烈兀则射到一只鹿。成吉思汗十分高兴,亲自按照蒙古旧俗,把那兔子和鹿的油脂,涂到这两个初次获猎的孩童们的中指上。
同年,从撒马尔罕与成吉思汗分道、去追击摩诃末的哲别和速不台所部,也东归与大军会合了。
这一支蒙古军始终紧紧尾随花剌子模算端摩诃末,一直把他逼到里海的一个岛屿之上。摩诃末后来就凄凉地死在那里。蒙古军转而抄掠波斯各地,绕里海西岸,逾太和岭(今高加索山脉)北进。里海和黑海北面的广阔原野,当时是钦察各部的居地。被蒙古军击败以后,钦察的一些部众西逃,向俄罗斯人求援。俄罗斯诸公国与钦察联兵西逆,结果在黑海西岸的伽勒伽河被蒙古军各个击破,惨遭大败。蒙古军队由此乘胜长驱,进入俄罗斯南部,又沿今第聂伯河至黑海北岸,取道钦察草原东返,与成吉思汗会师。
1225年春,成吉思汗回到了他在斡难河头的大斡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