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在世时,就把他所占领的土地分给儿子、兄弟、外戚。以蒙古为中心,东边分给兄弟,历史上称为东道诸王;西边分给儿子,历史上称为西道诸王。成吉思汗有四个兄弟:哈撒儿、哈赤温、斡赤斤、别里古台。前三人是他的亲兄弟,最后一个是异母弟。哈撒儿分封在额尔古纳河、阔连海子、海拉尔河一带;哈赤温分封在兀鲁回河(现在锡林郭勒盟东部乌拉盖河);斡赤斤分封在蒙古最东北部,再往东,界外就没有蒙古人了;别里古台分封在斡难河、克鲁伦河一带。
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是朮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他们的封地是:长子朮赤在海押立至不里阿耳,就是巴尔喀什湖以东的海押立往西到苏联伏尔加河上游的喀山,据《世界征服者史》的作者志费尼说,成吉思汗曾经把蒙古马蹄所到的西方封给他的长子,所以朮赤的封地最远。次子察合台封地在维吾尔之地至不花剌及撒马尔罕之间,包括河中和吐鲁番,驻地在阿力麻里(现在的伊犁)。三子窝阔台封地在叶密立、霍博(新疆克拉玛依市以北、塔城以东的额敏县至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一带。四子拖雷封地在蒙古,根据蒙古的习惯,幼子守产,称为斡赤斤,意即火王,守住烟火。
大蒙古国的都城设在和林,就是今天的额尔德尼昭。“额尔德尼”是宝贝的意思,“昭”是庙的意思。最近在和林遗址发掘出来的街市、宫殿,根据考察的结果,断定是窝阔台时代建立的和林城,宫殿遗址的琉璃瓦脊和北京城宫殿的琉璃瓦脊一样。同时发现碗底上写有张、王、李、赵等字,估计可能是工人吃饭用的碗,因为怕拿错了,所以在碗底上写上字。和林这个都城所统治的地方是西至伏尔加河,东到朝鲜,南到长江,和林就是这样一个大蒙古国的都城。
就土地来说,当时分为两种;一种是份地,为成吉思汗的兄弟、子孙们所有;另一种是公共土地,大体是刚占领的土地,像阿姆河以西,一直到伊拉克这一带地方,作为公共财产。公共财产,每个儿子都有份,所以每个儿子都派人到这里来收税。金朝灭亡后,汉族地区的一些州、县、府也分给其兄弟、子孙了。总的说来,汉族地区绝大部分土地是国有土地,是公共财产,私人有的只是一些份地。封地称为兀鲁思,是世袭领地。
定宗死,宪宗未立,国家没有皇帝而只有摄政的时候,漠北诸王都派人到北京来索取财货、弓矢、鞍辔之类,并且派人到西域去索取珍珠、宝石之类的东西。这也说明了当时的土地分为两种:一种是个人的封地,另一种是公共土地,各家都有权力到公共地区来要东西。
在这个统一的大蒙古国中,窝阔台做了两件事。一件是设站赤,一件是穿井。站赤,就是驿站。凡是带着皇帝符牌的人,都可以到站食住,喂饱马匹。当时有水站、陆站。窝阔台把过去的驿站引申到俄罗斯、波斯去,这样就沟通了东西驿道,交通很方便。为什么穿井?因为蒙古有很多地方没有水,牧区无水就无法供给牛羊的饮料,所以需要穿井。
从成吉思汗到窝阔台,都要顾及整个大蒙古国的统治。到忽必烈以后,情况就不同了,皇帝只重视汉族地区,西方诸王都不听他的指挥了。在成吉思汗时代,蒙古人称汉族地区为契丹,称长江以南的南宋为南家,又称“蛮子”。汉族地区是屡经战争的地方,成吉思汗时,蒙古势力仅到汉族地区边缘,注意力放在西方;到了窝阔台时,金朝灭亡了,才注意经营汉族地区。南宋灭亡以后,蒙古皇帝忽必烈可以说就已成为中国各族的皇帝了,和中国其他朝代的开国皇帝一样。在大蒙古国时代,汉族地区只是它的一部分,忽必烈时代,西北各兀鲁思都独立了。两人所处时代不同,因而注意力也不一样。
成吉思汗死后,他的十二万九千人的军队被他的几个儿子、兄弟分了,而且分得非常不平均。幼子拖雷在成吉思汗打仗时,总是跟着他,成吉思汗临死时就分给拖雷十万一千人,其他兄弟、儿子总共才分了二万八千人。拖雷部下有十万多蒙古兵,老将都掌握在拖雷手里,所以不久政权就从窝阔台系转移至拖雷系。这在蒙古的历史上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以后,最肥沃的汉族地区就落在拖雷这一支的手里,一直保持到元朝灭亡。
大蒙古国的版图这样大,民族非常复杂。拖雷这一支所占领的地方原来都是蒙古人,而成吉思汗其他几个儿子所占领的地方,如俄罗斯的钦察汗国,绝大部分是突厥人。窝阔台后王所占领的地方也是突厥人,察合台汗国大部分是突厥人,再往西就是波斯、阿拉伯人。这几个国家就语言来说,朮赤、察合台、窝阔台三个汗国都是使用突厥语。就生活方式来说,朮赤领地的人民是游牧生活,中亚细亚的察合台是半游牧、半农耕的生活,而波斯、伊拉克等地,城市却很多。就宗教来说,中亚细亚、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伊拉克、叙利亚等地信奉回教。少数蒙古人统治广大辽阔的土地,为了进行剥削,就必须通过当地的统治阶级,实行旧有的制度。如果不接受当地的经济制度和文化,把原来的蒙古的社会经济制度强迫施行于这些国家,也无法行得通,特别是到了具有高度封建经济文化的汉族地区,更是无法贯彻。所以朮赤、察合台这几个国家,都一个个地方化了。占据汉族地区的统治者,也必须采取汉法。在西北和中亚细亚的少数蒙古人,如果继续使用蒙古语就无法活动,所以他们也很快地放弃了蒙古语,采用了突厥语。在宗教方面,他们原来信奉珊蛮教,而突厥人信奉回教,因而他们也改信回教了。在生活方面,他们也放弃了游牧生活,开始过城市生活了。
大蒙古国的版图这样大,西方诸王都逐渐地方化了,在汉地的也逐渐地方化了。《耶律楚材传》里提到一件事:当时蒙古有一个贵族叫作别迭,他说:“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就是说,汉人对于国家没有用处,不如把这些地方空着,让它长出牧草来放牛羊。马克思说:“依据历史的永恒规律,野蛮的征服者自己总是被那些受他们征服的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1]恩格斯在《反杜林论》里也谈到过:文明较低的人民是战胜者的时候,他们往往为被征服的人民较高的文明所同化。这就是说,一个落后的民族,到生产发展较高的民族的地区,就必须要采用这个地区的统治方式、剥削制度,尤其是不通过当地的统治阶级就无法进行剥削。蒙古贵族到汉族地区以后就是如此。别迭的话既反映了他们想使华北改变成为蒙古地区那样的愿望,也反映了蒙古贵族到汉地以后束手无策的情绪。实际上,不通过汉族地主阶级,他们也无法进行统治。别迭的办法是开倒车的。所以耶律楚材说:现在需要南征,军需供给要有来源,如果征取中原的地税、商税以及盐、酒、铁冶、山泽的利润,每年可得银五十万两、帛八万匹、粟四十多万石,完全可以供应军需,又怎能说“无补”呢?于是窝阔台就要他试一试,结果确实有效。窝阔台因此非常重用耶律楚材。
这里我们还要讲一讲蒙古统治者的掠夺方式。蒙古军每到一处,就直接进行抢掠,但是抢掠也有规定,不能乱抢。谁先抢,谁后抢,要看“功绩”的大小。如果在这次战争中,你出的力最多、立的功最大,那么抢劫民宅时,你可以先进去。进去时,在门上插上一支箭,表示你有优先权,别人再来时,看见门上有箭就不能进去了。他们抢到的东西还要分配。成吉思汗是最高将领,无论谁抢的东西都要分给他一份。花剌子模的都城玉龙杰赤(现在的阿姆河下游,咸海地方附近),是成吉思汗三个儿子打下的,他们把俘虏的人口、财物都均分了,没有给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非常生气,三天不许儿子见他的面。后来蒙人用“撒花”的办法敛钱。“撒花”是波斯文(因为当时的国际用语是波斯语),足见这个办法不是蒙古原有的,也不是汉地的,而是中亚细亚的办法。波斯语的“撒花”就是礼品的意思,中国人当时翻译为“人事”,有些地方现在还把送礼叫作“送人事”。当时有一句诗写道:“北师要讨撒花银,官府行移逼市民。”老百姓负担很重,这个来了要送点人事,那个来了也要送点人事。对公共地区,谁都有理由来要撒花银,因而使得社会秩序非常混乱,对最高统治者也是不利的,于是只好采用中国原有的、几千年来行之有效的俸禄。
蒙古没有进入中原时,人民也是被瓜分的对象。每一个部落都有一定的牧地。成吉思汗统一蒙古以后,把老百姓分给他的兄弟、儿子。成吉思汗的母亲和他最小的兄弟分得一万百姓,大儿子朮赤分得九千百姓,察合台八千百姓,越往下分得越少,但都是几千人。有了人,有了羊、牧场,才可以剥削。没有人,光有牧场也不行。到了中原以后,突然获得了大批土地和人民,人太多了,没有办法分,只好按照中国过去的老办法分地。把这块地方(例如正定、石家庄)分给你,把那块地方(例如邢台)分给他。分了地以后,领主直接收税不便,耶律楚材提出五户丝的制度,就是每家交银二十二两四钱。两家交四十四两八钱,其中二斤交给中央政府,十二两八钱归领主。也就是每户给领主六两四钱,五家合起来共三十二两,适为二斤。但是分封在这些地方的领主绝不只拿这么一点,他们还随时派人额外加派,虽说五户丝是一种制度,但是领主们并不完全按制度办事。除了五户丝以外,还有岁赐,就是每年要给诸王多少银子或绸帛等这类东西。
除此以外,蒙古贵族还有一种剥削方式:蒙古人不善于做生意,把钱交给回回(西域)商人做生意。但是怕赔本,就放高利贷。当时称为斡脱。政府设有斡脱所,斡脱是突厥语“同行”的意思。为了避免严重的剥削,很多西域人希望加入斡脱。这些西域商人来到中原后,就变成了吸血鬼。有些人还干讹诈钱财的勾当。例如回回商人把一些东西丢在路上,自己藏在路旁,如果有人把东西从地上捡起来,他们就跑出来说:这里面有些什么什么东西,要求赔偿,进行讹诈。再就是借钱,借五十两银子,明年要还一百两,后年要还二百两,这种高利贷叫作斡脱钱。这些就是回回商人帮助蒙古贵族对广大人民进行剥削的方法。
蒙古贵族到中原以后,统治方法逐渐起了变化。这种改变也有一个过程。最初,一个可汗取得政权要经过大聚会(即忽里勒台),由亲王、公爵、驸马、诸王、大将参加,在会上推选一个可汗,譬如窝阔台就是通过这种形式推选出来的。窝阔台死后,又推选他的儿子为大汗。但是,蒙古的绝大部分军队都掌握在拖雷手里,而不是在窝阔台手里。所以到了忽必烈时,忽里勒台只是徒具形式了。蒙古从忽必烈到顺帝有好几位皇帝都是拥立的。拥立皇帝的多半是镇守和林的大将。这种拥立的办法说明蒙古贵族争夺权力的斗争愈来愈激烈。蒙古贵族都有自己的亲信人物,称为官人,最早称为伴当。譬如成吉思汗年轻时候,有一些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富裕牧民子弟充当他的伴当,当成吉思汗的马被偷时,这些伴当就冒着危险帮他把马找回来,打仗时追随左右充当亲信战士(有人翻译为亲兵,我看还是称为伴当合适)。这些人都是牧民出身,后来,都成为世袭贵族。成吉思汗以后的元朝政权主要掌握在几十家蒙古贵族手里,他们都是成吉思汗时代的伴当的后裔。蒙古初入中原,将帅和地方官都是世袭的。这对最高统治者来说,是不利的,因此,进入中原不久,就采取了中原的老办法——迁转。就是:做了三年官,有功就提升一级,做得不好的就降级。
进入中原以后,蒙古统治者对待被征服的人民也逐渐有了变化。当蒙古人过着游牧生活时,一两个人骑在马上看守一群羊就够了,用不着很多人来放牧牛羊。所以对待被征服的人民非常残酷。譬如打败塔塔儿部以后,就下令,凡是跟车轴一般高的男子都杀掉,收养妇女和小孩作为奴仆,这个民族几乎被消灭了。初到内地时也是这样,打下一个城市后,男子一般都杀了,妇女留作仆人,小孩长大了也可以作仆人。但是男子中有一技之长的,如木匠、铁匠,就留下。读书人不要,通通杀光。因此,有一些读书人就冒充工匠,被保全下来。可见,蒙古最初对外族人不是俘虏就是屠杀。成吉思汗的时候,想改变漠北的生产,就迁十几万人到漠北去,但途中死了很多,没有成效。进入中原后,蒙古统治者准备把大批汉人迁到北方去,但是内地人民不愿意迁居,因此,蒙古统治者就在中原设立了探马赤军镇压人民。
此外,蒙古统治者还利用宗教来麻醉人民。允许人民保持原来的宗教信仰,通过教士来麻醉人民,以便于进行统治。当时,在蒙古统治下有多种宗教:也里可温(基督教的一种)、回教、朮忽(即犹太人,波斯语)、佛教、喇嘛。几乎包括了各种宗教。元宪宗蒙哥曾说过:宗教就像一只手的五个指头,每个指头都有它的用处。这就是说:任何一种宗教都可以帮助他进行统治。这是承袭汉人的统治方法。蒙古统治者还通过汉族地主帮助他们进行统治和剥削。这样一来,蒙古王朝进入中原地区以后,就变成汉制的封建王朝,与原来在漠北和林时的王朝不同了。
有些同志说,耶律楚材对于蒙古实行汉化有功。关于耶律楚材,他在大蒙古国时代的活动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成吉思汗时代;另一个阶段是窝阔台时代。成吉思汗没有深入中原地区,没有采用汉法,因而不需要耶律楚材的封建统治知识。耶律楚材曾经写过一首诗说:“自天明下诏,知我素通蓍。”就是说,他是作为技术人员——卜者而被成吉思汗召去的。因为成吉思汗和他的士兵都很迷信,每次打仗之前都要卜卦,以询凶吉。但是卜者的地位是不高的。耶律楚材是世家出身,父亲通历法,他自己也写过许多有关历、卜、星相的著作。成吉思汗西征回来时,带他回来,他潦倒十年,如同过着俘虏生活,所以他在成吉思汗时代是不得意的。
当窝阔台占领北中国时,如何进行统治的问题提上日程了。耶律楚材对窝阔台说,他每岁可以在汉地搜刮银五十万两、帛八万匹、粟四十余万石。耶律楚材得到窝阔台的许可,建立了十路征收课税所。这十路是:燕京、太原、大同、山西平阳、正定、山东东平、热河、大定、滦州、济南。就是说,从山东中部的济南,到河北中部的正定,再到山西北部的平阳府,这一块地方,一年要纳银子五十万两、帛八万匹、粟四十余万石。各路的征收课税使都是懂得封建制度、封建剥削和封建统治的官僚地主,都是耶律楚材推荐的。因为他的试验有成绩,窝阔台非常信任他。据《元史·耶律楚材传》说:在窝阔台三年,耶律楚材当上了中书令。当时大蒙古国在中国的势力仅仅限于黄河以北的中原这么一块地方。在这种情况下,耶律楚材做大蒙古国的中书令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蒙古人只称他为也客(大)必阇赤(书写人,书记)。在大蒙古国当中书令(国务总理)的只有一个人,这就是失吉忽秃忽。成吉思汗把他当作第六个弟弟看待。他是断事官,称为也客(大)札鲁忽赤(断事官),中原的户口由他掌握,民间的案件由他断定。窝阔台是成吉思汗的儿子,所以失吉忽秃忽是窝阔台的长辈,也是宰相,地位是很高的。耶律楚材当时的地位只能和镇海一样。镇海是畏兀儿人。当时在大蒙古国境内,中亚细亚用波斯文,蒙古用蒙文,汉地用汉文。那么掌管汉文的人是谁呢?就是耶律楚材。他是在皇帝左右专管汉文的头目,所以称为大书写人。
耶律楚材之所以能够担任这样的官职,是因为他提出了如何使用汉法来剥削人民。当时蒙古统治者正需要有人帮助他们剥削汉人,耶律楚材就适应了这种需要。当时回回商人掌管财政,妨碍了汉族官僚地主的利益,所以,汉族商人地主跟回回商人之间存在着矛盾。耶律楚材和回回商人也有矛盾,例如专管财政的奥都剌合蛮主张扑买中原赋税,为耶律楚材所反对。这对人民是有益的,这一点我们不能忽视。但是,对耶律楚材也不能评价过高,因为当时蒙古刚刚开始汉化,所占领的汉地还有限,还不是全面推行汉化的时代。
[1]见《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