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大沽天津的攻夺战
第一批外兵抵达使馆后,各公使以防御力单薄,电令大沽将领续派进京。五月十四日(6月10日)英国海军司令西摩 (Seymour) 率英、德、俄、法、美、日、意、奥八国联军2064人(1),由天津分批出发,沿途修理铁路前进,次日抵落垡附近,遇拳民阻击,发生小战。十七日(6月13日)抵廊坊车站。第二天,拳民数百人进攻廊坊车站,为联军所败,被杀约两百人。十九日(6月15日)联军前后两端的铁路均为拳民破坏,进退维谷,音讯断绝,遂被围困于杨村、廊坊间。是日大沽与天津通路亦被截断。各国海军司令共商进取之策,决计占领大沽与塘沽车站,以免天津至海口交通被阻。当晚派日军300人登陆。二十日(6月16日)上午,致最后通牒于大沽守将罗荣光,限定二十一日(6月17日)晨二时以前,将炮台交给联军收管。是日下午又派俄军180人,英军250人,德军150人,以及他国各小支队,相继登陆,联合日军,由德国水师统兵官保赫统带,占塘沽车站,完成对大沽炮台进攻之准备。时大沽外舰三十余艘,因大沽湾纡回水浅,大舰停泊湾外,以炮舰驰入白河,接近炮台,与登陆军互为声援,守军并未阻止。至二十一日(6月17日)午前一时,双方发生炮战。谁先开炮,说法不一。一般书籍多根据外人报导,谓炮台守兵忽向外舰开炮攻击,外舰随即还击。据守将罗荣光致裕禄函报则称:“洋人因至丑刻未让炮台,竟先开炮攻取。”(2)另一目睹华人记载称:“入晚兵舰用电光镜照耀炮台,至夜半各舰开炮,攻东炮台,连放数十门,炮台始开炮还击,自后每逢各舰放十余炮,台上始还一炮。”(3)由于联军在致最后通牒前夕,已派日军登陆,并议决占领大沽,及其后双方军事行动来看,首先开炮实系联军。炮台守兵约三千人,使用新式大口径炮甚多,“所开之炮,甚有准的,致各船受伤甚重”(4)。终以弹药库爆炸,华军弹药渐少,登陆联军在“星稀月朗”之下,向炮台进攻,晨五时,北岸第一炮台为日军占领。六时,第二炮台为英军占领,联军全力回攻南炮台,至七时,各炮台全为联军所有。我巡洋舰“海容”及鱼雷艇四艘被俘,大沽遂告陷落,罗荣光逃往天津,后被迫自杀。(5)
大沽开战消息,当天下午三时传至天津,裕禄以“衅自彼开”,命军队及拳民围攻天津紫竹林租界,“自二十一日起,至二十五日天晓止,此五日五夜中,枪炮声无一刻断绝”(6)。时大沽联军集合2800余人,由俄国西伯利亚炮兵旅司令司戴赛 (Stessel) 统领,于二十五日(6月21日)增援天津,途遇德军一队与之联合,与华军发生数战,至二十七日(6月23日)下午进入天津租界。次日,以西摩乞援甚急,派军两千赴援。西摩自五月十九日(6月15日)被围,及大沽战起,二十二日(6月18日)甘军进攻廊坊,西摩以粮械将尽,被迫于二十四日(6月20日)率领各军向天津撤退,沿途遭华军及拳民迎头截击,伤亡惨重,二十六日(6月22日)进入西沽军械火药局死守。聂士成派军猛攻,至二十九日(6月25日)救兵到达。次日,西摩率军退回天津租界。时联军以机器东局华兵炮攻租界及车站,为防护津沽通路,决定夺取,六月一日(6月27日)攻下机器东局,获军械粮饷甚多。
时登陆联军约一万四千人,在津华军计聂士成部不足万人,马玉昆六七千人,拳民约三四万人。聂、马两军终日与联军互战,拳民“始犹出阵,继以数受创,乃不敢往,常作壁上观,反四处焚掠”(7)。当大敌者聂军、马军,聂军战尤力。士成治军,多效西法,战斗力极强,联军谓:“自与中国交战以来,从未遇此勇悍之兵。”(8)一有战事,士成辄赴各营亲授机宜,抚慰将弁,激励士卒,往往泣下。曾对裕禄说:“士成在一日,天津有一日,天津如失,士成不见大帅。”(9)盖以上不见谅于朝廷,下,复见侮于拳民(10),欲“亡身殉国,以杜谗口”(11)。六月十三日(7月9日)与联军血战于八里台桥外,督军躬冒炮火猛进,部下死伤惨重,营官宋占标哭求士成暂退,自以死守桥,不许。士成身受重伤,连伤坐骑四匹,仍屹立不动。联军猛扑,士成身中数炮,洞穿胸际,腹裂肠出,血肉糜烂,死事至为壮烈。士成阵亡影响极大,在此以前,“华兵在各阵地,防守极为奋勇,致联军欲退至大沽,已非一次”。(12)此后战力大减,士气低落,帮办军务四川提督宋庆至津亦无能为力。时各国援军抵达天津租界,俄海军司令亚来克西叶甫 (Alexeieff) 自任指挥,招集各国军事首领会议,决定攻取天津城垣,议定由俄军2600人进攻白河左岸,以德法军3000人为救援。另由费尔德马恩率日、英、美、法军4500人进攻白河右岸。十七日(7月13日)晨,各军攻向天津城垣,守军猛烈抵抗,次晨四时,日军携带炸药炸毁南门,一拥而进,守军溃退,天津遂陷。居民纷纷逃亡,拥满街巷,联军枪炮并作,死伤众多,自城内鼓楼迄北门外水阁,积尸数里,高数尺(13),北门外护城河内死尸,尽皆填满。(14)联军入城后,由中央两大道,分为四面正角,东北方归日军管理,西南方归法军管理,西北方归英军管理,东南方归美军管理。
天津拳民,真团先逃者多为宋军追杀;未逃者,失城后,半为联军所杀,半为宋军所杀。(15)至于伪团,或饱其私囊早作鸟兽散,或摇身一变而为汉奸洋奴。(16)红灯照之黄莲圣母及三仙姑,“腾云驾雾”乏术,都被擒获,在天津都统衙门讯问时,浑身战抖,供称:“前在督署,裕制军曾朝服跪接,礼极隆重,故敢肆行无忌。”讯毕扣押,洋兵随便奸污,后不知所终。(17)与裕禄分庭抗礼,而被裕禄奏奖为“志趣向上”(18)的张德成,“均尚可用”的曹福田、韩以礼等,都易装而逃。七月初一(7月26日),张德成至杨柳青之王家口村勒索,为村民捕获,张叩头求饶,众试其“神术”,乱刀齐下,“立成血酱”(19)。曹福田于次年正月潜回故里,为乡人捉缚送官,磔于静海。(20)
第二节 向北京进军
天津失陷后,联军抵津日多,六月二十二日(7月18日),“一日之间,联军之集合于天津者,约有三万数千人。内计俄军步兵八大队,骑兵四中队,炮兵七中队,共有兵丁一万人;日军步兵七大队,骑兵三中队,炮兵四中队,共有兵丁九千人;英军步兵六大队,骑兵四中队,炮兵三中队,共有兵丁六千人;法军步兵三大队,炮兵三中队,共有兵丁二千六百人:美军步兵五大队,炮兵一中队,共有兵丁二千五百人;又有德军四千人;奥军意军各一百五十人;统计三万四千三百人。至七月(西历)下旬,所有之增兵,均行抵大沽,内以日军增兵之数为最巨;乃立向天津进发,与该处之兵相集合。”(21)联军占领天津三周之后,始向北京进攻。联军之所以迟迟不进攻北京,拯救使臣,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彼此猜忌,各怀鬼胎,稻叶君山说:“列国之救援军,尚迟迟不到者,何哉?则以彼等之主张,宁牺牲京津间被围之少数同胞,而借此以逞其国家的野心也。”(22)真是一语道破。朴笛南姆威尔也说:“予耐烦检阅一过,亦可略知各国之计划,及援军所以迟缓之故。最妨碍者,为南非之战,其次则各国欲举德将瓦德西为统帅,率领大军占据北京,执中国之老太后,扫定中国之北方而瓜分之,然后措置一切,此皆在欧洲所议定者。”(23)后各国恐野心未逞而阴谋败露,才不得不作进攻北京的准备。七月九日(8月3日)决议进攻北京,动员18300人,计日军9000人,俄军3500人,英军2500人,美军2000人,法军1000人,德军200人,奥意军100人。(24)七月十日(8月4日)由天津出发,分左右两路向前进攻。时裕禄及宋庆、马玉昆布防于北仓杨村一带,十一日(8月5日)发生大战,守军不支溃败,北仓失守。次日联军续占杨村,裕禄兵败自杀。(25)帮办武卫军事务李秉衡,节制张春发、陈泽霖、万本华、夏辛酉各军,于七月十二日(8月6日)出京,十四日(8月8日)抵河西务西北之羊房。第二天与联军相遇,各军未战即溃,李秉衡退扎马头。十七日(8月11日)退至通州,“军队数万充塞道途,闻敌辄溃,实未一战,所过村镇则焚掠一空”(26)。李秉衡以“上负朝廷,下负斯民,无可逃罪”(27),仰药自杀。次日联军进入通州,获军械粮饷甚多。时值天气酷热,联军疲惫不堪,公同约定二十日(8月14日)各军休息一天,二十一日(8月15日)会攻北京。十九日(8月13日)俄军直抵至东便门外,乃贪功背约,骤然进攻,因华军守护极严,未能得手。日军见俄军攻城,亦于二十日(8月14日)晨八时猛攻齐化门,以城守坚固,攻势被阻。英美军见俄日军已与华军交战,急向外城推进,于午后二时进入广渠门,英军未遇抵抗进入使馆,日俄军于是晚九时亦攻入内城。二十一日(8月15日)华军仍坚守皇城及内城大半,与联军巷战。次日,日军占领皇宫,法军统领福来 (Frey) 解北堂之围。北京遂全为联军占有,分区治理,由朝阳门画一横线,其北部归日军管辖,南部以正阳门为中心,以东归俄法管辖,以西归英美管辖,德意亦划定防区,设官治理。
初各国因利害不同,彼此疑忌,产生一最高指挥官,殊非易事。德皇威廉,一开始就想促成列强在华的共同行动,各国亦渐觉悟,认为非共设一联军总司令,不能达到最大的胜利,但由哪一国来出任,则是问题。奥、意因在华军力小,利益微,不会提出此项要求。“日本或美国担任总司令一职之事,自始即认为万不可能。”(28)参加角逐者,只有英俄德法四国。英俄仇视,彼此不愿相让,俄陆军大臣库洛巴特金 (Kuropatkin) 本人,虽欲谋得斯职,但英国方面绝不承认。(29)法为俄之同盟国,如出任斯职,英国亦可能出来反对。威廉以德公使被杀,要求由德国名将瓦德西 (Waldersee) 出任联军统帅,首得俄皇同意,接着各国也都赞成,瓦德西率德国远征军两万人,战舰十五艘,于闰八月初二(9月25日)抵达大沽,二十四日(10月17日)至北京,入居慈禧所居西苑之仪鸾殿。联军以剿义和团为名,派兵四出,东至山海关,北至张家口,南至正定、德州,西至固关,皆在联军势力范围之内,大肆烧杀淫掠,极尽暴行之能事。
第三节 联军的暴行
联军来华,名为“拯救公使”,实则“奉命复仇”。当德皇威廉刚刚听到扬子江一带的拳乱消息时,在五月二十三日(6月19日)就主张“大规模的普遍性的军事行动”,以“痛痛快快地”把“北京踏为平地”。(30)及闻使臣被杀,立誓报复斯仇。(31)德军起程前,威廉训令他的军队说:“中国现在仇视洋人,甚至将我德使杀戮,实与野蛮无异,此仇必当报复,尔曹其各勉之,联须视德国国徽暨他国旗帜均高悬于北京城上,于心始安耳。”(32)因此,联军统帅瓦德西对华政策是“对待亚细亚人,只能行使威权,只能毫无顾忌的行使威权,方足以使其感动;此种信念,仍将为余以后一切行动之指南。”(33)在以上两种信念下,那些“奉命复仇”的欧洲武士们,将中国京师变成了“强盗世界”,毫无顾忌与疯狂的从事于公开抢劫、强奸妇女、随意杀人、无故放火的强盗行为。兹简述于后。
(一)抢劫
联军占领北京,曾特许军队公开抢劫三天,于是各国无不彻底共同抢劫。其后更继以私人抢劫,瓦德西记各国抢劫的情形说:“在英国方面,关于此类行军特长,却曾被以一种特别方式,即所抢之物,均须缴出,一齐堆在使馆大屋之内,加以正式拍卖;如是者累月。由此所得之款,按照官级高低,加以分派,共性质略如战时掠获金。因此之故,无一英人对于抢劫之事,视为非法行动。在日本方面,则对于此种掠夺之物,照例归于国家。由此所得之款,其数至为不少,据日本某将军之报告,只天津一处抢劫所得者,即有二百万两之多。至于美国方面,对于抢劫之事,本来禁止;但美国军队颇具精明巧识,能破此种禁令,为其欲为。俄国军队抢劫之方法,似乎颇称粗野,而且同时尽将各物毫无计划地打成粉碎。此外法国军队,对于各国军队之抢劫行为,亦复绝对不会落居人后。”(34)又说:“英俄法三国军士尝各自对余互相诋谤他国军士为窃贼,为强盗,为放火者。但该三国军士却无不同声指摘意大利军队,谓其备具上述三种罪恶。”(35)瓦氏对于代国雪耻,为钦使报仇的德军抢劫,不便记述。据朴笛南姆威尔的记载,德军不但不肯后人,而且最横,他说:“至于北京,则势已渐定,情形较前安静,各事亦渐有进步,信用稍稍恢复,但仍时有新兵入城,其中以德兵为最横,天甫黑,彼等即从事于劫掠。自谓其恺撒训词中,命彼等如此为之,彼等不过遵奉命令而已。此等新兵队之军官,亦公然为之,不过其为之之状,不同于兵丁耳。”(36)又说:“有德国兵骑马而行,鞍上满系巨包,前面驱有牛马等兽,皆于路上掠得者,其人兴致极佳,一路互相玩笑,或嘲骂,蹄声得得,风驰而过,灰尘大起,一转遂不见。”(37)当时公认为纪律最好的日军,曾将户部秘密地下室存银几千万两抢劫一空。印度兵更是抢红了眼,竟连被使馆保护的教民妇女也不放过,女人头上所戴之首饰,即一小银簪亦抢之。(38)
除兵士军官公开大肆抢劫外,各国公使也“好自为之”,或自己不为,使其夫人为之,朴笛南姆威尔说:“予知各公使中,有数人已极丰富。予之首领,外面若极严正,有一日责予,谓人人皆言予为强盗领袖,曾杀数百人,又旁及他事。予俟其数说已毕,乃问以‘无主之财’,此四字果为何义?盖在今日,此四字已成伪善者之口头禅,奉为金科玉律矣。……盖使馆中有数位大人,心极贪鄙,而又欲掩其迹,自己不为,使其夫人为之,其不堪至此。”(39)此外,被围在北堂九死一生的教士教民,也奉“上帝助自助者”的格言,大肆抢劫起来,朴笛南姆威尔说:“予等急鞭其马,至于有名之大教堂……其尖塔上悬各国之旗,所见只此,未过一人,皆出外征收捐银,以期修理残破,恢复原状,故此处极为静寂,恍如坟墓,教士、教民、水手,记得上帝助自助者之格言,均出门各行其事,以偿其损失也。予等所寻见者,唯教民数人,方堆其元宝而已。此已变为教会之产业,由劫夺之神权而得之,似亦均不以为奇矣。”(40)
抢到后来,演变成“强盗”抢“强盗”,被视为强盗领袖的朴笛南姆威尔,有详实的描述。他说:“忽闻一巨响,见有法国兵一队,已破门而入,身穿军服,手执毛瑟,向予等而来,尚未见予,先以枪打予等捉得之车夫,发粗厉之声曰,跟我走,跟我走,即欲驱车而去。予见之,亦变为拼命之状,盖已受彼等之传染矣。予亦执枪冲出,大呼曰:‘跟我走,跟我走!’予之从人亦随出,横立于彼强盗之前,此时心中无思想,无算计,非让开即放枪耳。彼强盗见予等忽然冲出,欲夺彼等之侵占,皆大声鼓噪,有二次几欲开枪击予。中有一人,言彼等之意在劫掠,不在战争,此数车不值什么。余人从其言,遂退去,行至门口,有骂予者,予见门外有车有骡,满载包裹,尚有醉兵,观其现象,即知其均已大醉,将无所不至也。”(41)又说:“忽闻有叩门之声,似极近者,其后继以枪声,予谛听之,知此攻击,乃对此屋而来。立即起床,取枪于手,见一从人奔至,大呼有马兵已冲入,举枪向空而放,欲将牲口车辆赶去。予闻之,且行且装予之枪,决意痛惩之。见来者为哥萨克之强盗,共四人。见予出故为猛厉之状,欲将予等惊走。予乃先发制人,立向为首之人开枪,击其马。马既受枪,马上之人遂倒于地,彼等未及逃,予已命人将门关闭,将彼等自马上拖下,然久之不得办法。其后乃深恐吓之,放令逃走,落马之人,毫不羞愧,亦手携鞍镫,随其同伴走出,至大门即飞奔而去,似恐予等自后以枪击之者。”强盗竟抢劫强盗,其抢劫之彻底可知。在那些欧洲强盗勇敢而疯狂的抢劫下,北京“所余者不过皮与骨而已”(42)。于是,每家墙上贴有各种文字“严禁抢劫,予等已尽取之”的告白。(43)后来的军队,则破屋掘地,以寻埋藏之银,天津“有人将家财重宝,藏匿棺中掩埋,被人暗通消息,洋兵大得利市,于是四郊之外,及各省会馆义园,几于无棺不破,抛尸道左,野犬邨彘不嫌臭腐。及尸亲来认,业已肢骸不全。前天津府李少云太守,其棺被斫者三次。”(44)强盗抢强盗已是中外少有,抢劫及尸骨更是古今奇闻。
(二)烧杀
继抢劫的是烧杀,联军所经之处,都成颓垣废墟,瓦砾之场,瓦德西说:“从大沽到天津之间,以及天津重要部分,已成一种不可描写之荒芜破碎。据余在津沽路上所见,所有沿途村舍,皆成颓垣废址,塘沽系五万居民之地方,已无华人足迹。”(45)从天津至北京,“所有沿途行经之路,一直至于北京城下,只是一片荒凉毁掠之景而已。沿途房屋未经被毁者极为罕见。大都早已变成瓦砾之场。”(46)据瓦氏估计,从大沽至北京沿线,至少有五十万众无家可归,大半都在露天之下。天津繁华之区,变为瓦砾纵横之场。(47)北京城内地安门及西四牌楼一带,均成焦土。(48)凡戕教之处,拳民村镇,一律焚毁。同时瓦德西命令各军,所到之处,尽力搜捕拳民,捕到之后,立即枪毙(49),被杀多少,已难估计。连把中国人当作“好靶子”,而以“杀人为乐”的朴笛南姆威尔也认为此等报复,似觉太过,他说:“法国步兵之前队,路遇中国人一团,其内拳匪兵丁平民,相与搀杂,急遽逃生,法国兵以机关枪向之,逼至一不通之小巷,机关枪即轰击于陷阱之中,约击十分钟,或十五分钟,直至不留一人而后已。予疯癫之同伴所最欲观者,即此等事也。此事人人皆闻,或谓此等报复,似觉太过,但时至今日,各事均听其太过矣。……予等直走入穿巷弯曲之处,尚未探得其故,马忽受惊而逸,视地上遍卧死尸,极其难看。且其死法有十一二种之不同,令人憎恶,均变成极丑之像,身体消缩,被蓝色之衣,其中似无物者。予等骑受惊之马,欲急驰而过,以逃其状于目中,然竟不能。慌乱急行,无意中忽至军队报复之地。彼欲入宫发财,未偿其欲,乃于此地泄其怨气。愈走愈见毁坏,地上死尸亦愈丑,除此之外,不见别物,但为一荒凉残破之区而已。其后至一地方,尸首堆积如山。”(50)被拳民称为大毛子的“洋鬼子”,一变而为“洋大人”,洋大人无法无天,不但尽性杀戮善良的人民,竟连率所属各官出郊迎降的布政使廷雍,也加以杀害。与廷雍同时被杀的还有守城尉奎恒、参将王占魁。他如青县知县沈正初,以洋人需索甚苛,力难支持,为洋兵所杀,分割其肉,尸无完肤。(51)永清县知县高绍陈,虽被残虐至遍体重伤,一息奄奄(52),亦属不幸中之大幸矣。
(三)奸淫
联军入京后,“将其所获妇女,不分良贱老少,尽驱诸表背衙衕,使列屋而居,作为官妓。其衙衕西头,当经设法堵塞,以防逃逸,惟留东头为出入之路,使人监管,任联军人等入内游玩,随意奸宿。”(53)很多妇女唯恐被辱,一闻枪声,就投井而死,朴笛南姆威尔说:“许多妇女一闻枪声,就投井而死。现在他们将死尸捞出,免得井中有毒。我见一个井中捞出五六个死尸……现在每分钟均有人自己寻死。”(54)又说:“昨日有予素识之数中国人,前来视予,及见众人散去,忽倒地痛哭,甚为凄惨。……久之,始言当此骚乱之时,彼等所有,一切失亡,或为拳匪所取,或为洋兵所劫,但此等物件尚不在意,所最痛心者,即其家人之被污辱是也。彼等眷属,不分老幼,无得免者。”(55)北京如此,凡联军所到之处,莫不皆然,“丰润一大家,为洋兵所据,聚诸妇女于其中,日夜淫之”(56)。联军驻扎后,每至夜间,必闯入人家,奸淫妇女。(57)
(四)偷窃
联军入京后,先由俄军占领皇宫,后由各国共同占领,除颐和园被俄军抢劫一空外,皇宫因各国碍于情面,不便公开抢劫,但暗中偷窃之风甚炽。各国高级官吏皆以“入宫参观”为名,顺手牵羊,各饱所欲,致宫中珍宝多入彼等荷包,无资格“入宫参观”之下级官兵,乃趁黑夜“入宫窃取”。朴笛南姆威尔记述英兵入宫偷窃的情形说:“每当日入之后,即为彼等之世界,法兵常监视之,然彼等监视法兵更密。外间情形,业已宽松,故夜间不须防守,得以为所欲为,一至天明,则彼等之事即毕。其入宫方法,乃于换班之时,将衣服脱下,由洞中匍匐而进,如一蛇然,亦不带火,彼讲至此处,不觉自笑,略带破裂之声。又接言谓依此方法,瀛台中之物,不久即已取尽,今已不能再于此间得一物矣。距离法人不过十五步远,有时法人亦动疑,欲来察看。但彼等下级军官已先预备,见法人来,即以枪尖止之。有两次法军官行至瀛台门口,欲监视一夜,时彼等已偷入其中,法人甚为疑心,但彼等皆鲁莽斥之去。现在珍物已尽,彼等又搬取大件之物,于瓷瓶瓷缸雕刻之物等类,或以大衣包之,或藏于袋中,运至他处。又言全宫各处皆有似此之行为,如花旗人、如俄罗斯人、如他国之人,皆是一样,每至夜间,即越墙而入,偷取其中之物。若再过六个月,则宫中将无一物之留存矣。”(58)“入宫参观”与“入宫窃取”,名称虽异而实质无殊。等到联军统帅瓦德西抵北京时,他所看到的皇宫情形是,宫中最大部分可以移动的贵重物件,皆被窃去,只有难于运输之物,始获留存宫中。(59)故宫三殿前所陈设之八大金缸,因形巨体重,联军无法窃走,竟将外部之金刮去,刮痕宛然,至今游故宫者,皆见及之。
由以上各种情形来看,自认为文明先进国家的联军,到了被视为野蛮落后的中国,都变成强盗、窃贼、强奸妇女者、随意杀人者、无故放火者,最后还要加上一项“贩卖商人”的光荣头衔。(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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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佛甫爱加来撰:《庚子中外战纪》,“西摩提督进兵情形”。
(2) 见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四日,直隶总督裕禄折。
(3) 佐原笃介:《八国联军志》。(见《拳匪纪事》卷四)
(4) 《庚子中外战纪》“夺据大沽炮合情形”。
(5) 刘孟扬:《天津拳匪变乱纪事》,卷上。
(6) 《西巡回銮始末记》,卷二“津城失陷记”。
(7) 《西巡回銮始末记》,卷二,“直隶提督聂车门死事记”。
(8) 同上。
(9) 杨慕时:《庚子剿办拳匪电文录》。
(10) 刘孟扬:《天津拳匪变乱纪事》,卷上说:“又一日,聂军门骑马行至河东兴隆街,适有拳匪百余人,结队而来,一见军门,挥刀即追,大呼曰:‘吾等正在寻你,今竟遇见,非杀你不可。’军门大恐,下马绕路而逃。盖因聂军门曾带武卫军攻打拳匪,故拳匪一见该军,即欲加杀戮以泄忿。该军等虽不服,然因上游纵信之故,不敢私与相斗,只得引避,即军门亦只得隐忍受其侮辱,无可如何。”
(11) 《西巡回銮始末记》,卷二,“直隶提督聂军门死事记”。
(12) 佛甫爱加来撰:《庚子中外战纪》,“攻克天津城垣情形”。
(13) 佚名:《天津一月记》。
(14) 刘孟扬:《天津拳匪变乱纪事》,卷上。
(15) 佚名:《天津一月记》。
(16) 管鹤《拳匪闻见录》说:“津地土棍,俗称‘混混’,分党称雄,藐祖法纪……迨拳术播传,遂相率入党,故恶焰较他处弥甚。及至洋兵破城,遂变红巾而为洋仆,借势掳掠,人皆挟赁。观其衣服丽都,日徜徉于妓寮茶肆者,不料其为昔日之拳匪,今日之汉奸也。当初议和之际,天津稍稍成市,官商仍未敢去,其熙来攘往者,皆此辈耳。”刘孟扬《天津拳匪变乱纪事》卷下说:“天津所设华巡捕,内有曾充拳匪者甚多,从前仇视洋人,此刻又乐为之用,殊属可笑。”佚名《西巡回銮始末记》卷三“津门战后记”说:“刻北省创痍满地,然受害烈者,大抵良善之民,饶衍之家,而前之头裹红巾,手执钢刀者,胜前则膺忠义之奖,临败则有劫夺之饶,既败又有厚佣之获。盖今日津地小工,每日皆有六七角工钱,拉人力车者每次亦两三角,终日所获不止一元,若辈什八九皆义和团也。”
(17) 刘孟扬:《天津拳匪变乱纪事》,卷下“津城陷后闻见录”。
(18) 见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初四日直隶总督裕禄奏片。
(19) 侨析生:《拳匪纪略》,“巨匪结局”。
(20) 同上。
(21) 佛甫爱加来撰:《庚子中外战记》,“联军预备增兵情形”。
(22) 稻叶君山:《清朝全史》,卷四下。
(23) 朴笛南姆威尔:《庚子使馆被围记》,下卷,第十三章。
(24) 《庚子中外战记》,“联军预备增兵情形”。
(25) 管鹤《拳匪闻见录》说:“郑镇军时在裕公左右不离,恐其以身殉也。而公每以小枪佩身。一日,报敌人来攻,官兵已退矣。公命郑出视确否,郑甫及外室,即闻小枪声发,急人观,公已自击倒地,须臾而终。是时,其公子虽在侧,然迫切之际,薄材麄服,草草成敛而已。”又《西巡回銮始末记》卷三“裕李两帅死难记”说:“裕帅,宋祝帅,亦驻扎杨村。十三日,洋兵进攻杨村,马景山军门督队抵御。正酣战间,忽开花炮飞人裕帅行辕,炮伤裕帅前胸,戈什哈等扶上坐车,拟送通州养伤,甫出村外,即因伤而死。”兹从前说。
(26) 见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十七日帮办武卫军事务李秉衡折。
(27) 李杕:《拳祸记》,页十一“奸臣祸国”。
(28) 瓦德西:《瓦德西拳乱笔记》。
(29) 同上。
(30) 罗曼诺夫:《帝俄侵略满洲史》,页二八三,注四七。
(31) 瓦德西:《拳乱笔记》。
(32) 佐原笃介:《八国联军志》。
(33) 瓦德西:《拳乱笔记》,十月九日之报告。
(34) 同前书十月二十二日之报告。
(35) 同前书十一月九日之报告。
(36) 朴笛南姆威尔:《庚子使馆被围记》,下卷第十二章。
(37) 同前书下卷第二章。
(38) 《庚子使馆被围记》,下卷第二章。
(39) 同前书第七章。
(40) 同前书第三章。
(41) 朴笛南姆威尔:《庚子使馆被围记》,下卷第二章。
(42) 同前书下卷第八章。
(43) 同前书下卷第三章。
(44) 柴蕚:《庚辛纪事》。佐原笃介:《拳事杂记》,“手书照录”。
(45) 瓦德西:《拳乱笔记》,九月十九日之报告。
(46) 同前书十月十七日之报告。
(47) 《西巡回銮始末记》,卷二“津城失陷记”。
(48) 陆树德:《救济日记》,九月三十日记。
(49) 瓦德西十月十三日之报告。
(50) 朴笛南姆威尔:《庚子使馆被围记》,下卷第三章。
(51) 陆树德:《救济日记》,九月二十一日记。
(52) 高绍陈:《永清庚辛纪略》。
(53) 佐原笃介:《拳事杂记》,“记北京事”。
(54) 朴笛南姆威尔:《庚子使馆被围记》,下卷第三章。
(55) 同前书,卷下第九章。
(56) 柴蕚:《庚辛纪事》。
(57) 陈守谦:《燕晋弭兵记》。
(58) 朴笛南姆威尔:《庚子使馆被围记》,下卷第八章。
(59) 瓦德西:《拳乱笔记》,“十月二十二日之报告”。
(60) 朴笛南姆威尔说:“予等之援军,本挟有最大之目的而来,今则仅变为贩卖之商人矣。”(见《庚子使馆被围记》下卷第九章)又说:“今四方之路已通,乘机之人,皆来北京,以廉价收得其欲购之物。军队都变为商家,专从事于交易估价转运装货诸事,人人所急欲知者,则收古瓷是否可发大财,黑龙江出产之貂皮长袍,是否在伦敦市场可得数百金磅,最关心者,均此等事耳。军队之拍卖场,到处皆是,若绸缎、若皮货、若其他各物,无所不备,但最佳最珍之物,则未曾拍卖,绝迹不见,有一通行之话,即欲见珍贵之物,须往寻统领是也。各物虽日日拍卖,毫不见少,盖时有新得之货。”(见下卷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