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以上,天皆不同今日之天,地皆不同今日之地,人皆不同今日之人,物皆不同今日之物。天官之书,古有而今无者若干星,古无而今有者若干星;天差而西,岁差而东;是天不同后世之天也。浊河徙决,淤阏千里,荥泽、巨野塞为平原;济、汳莫辨源流,碣石沦于渤澥;井田废而沟洫为墟,云梦竭而洞庭始大;十薮湮其九,三江阏其二,九河、九江不存其一;雍州田上上,今但平芜;扬州田下下,今称陆海;“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是地不同于后世之地也。燕、赵、卫、郑,昔繁佳冶;齐、鲁、睢、涣,古富绮纨;三楚今谁长鬣?勾吴岂有文身?淮、徐孰戎、夷之种?伊川畴被发之伦?茶黄互市,为制夷之要;疹痘有无,区中外之坊;岂可例诸唐、宋以前,求其脏府之故;是人变于古矣。

①指西晋八王之乱。

②五代时朱温所建梁朝,史称后梁、或朱梁以别于南北朝时期的萧梁。③选自《魏源集上》中华书局1983年版,47—49页。

黍稷五谷之长,数麻菽而不数稻;亨葵五菜之主,芼蓼藿而不及菘;枌榆养老之珍,今荒馑始食其皮;荇藻蘩,以共祭祀;堇荼荁薇,恒佐饔飧;蜉蝣蛴螬,古实甘美之羹;【陆玑言蜉蝣,陶弘景言螬蛴可食,皆异于今】蚳蜗蜩【上范下虫】,礼则燕食之醢;今。畴登鼎俎荐齿牙?布有麻葛而无吉贝,币有黄金而无白银,纨绮称睢、涣而无吴、越;今皆反之,是物迁于古矣。媵娣侄于昏礼,登孙尸于祭祀;跪地以坐,抟饭以食;跣足舞蹈以为敬,刀漆以为书,贝币以为货,霤奥以为宫,四面左右个以为堂,刍灵明器以为葬;乘车以战,肉刑以治;不谓大愚,则谓大戾,岂独封建之于郡县,井田之于阡陌哉?故气化无一息不变者也,其不变者道而已,势则日变而不可复者也。天有老物,人有老物,文有老物。柞薪之木,传其火而化其火;代嬗之孙,传其祖而化其祖。古乃有古,执古以绳今,是为诬今;执今以律古,是为诬古;诬今不可以为治,诬古不可以语学。《诗》曰:“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租、庸、调变而两税,两税变而条编。变古愈尽,便民愈甚,虽圣王复作,必不舍条编而复两税,舍两税而复租、庸、调也;乡举里选变而门望,门望变而考试,丁庸变而差役,差役变而雇役,虽圣王复作,必不舍科举而复选举,舍雇役而为差役也;丘甲变而府兵,府兵变而骑,而营伍,虽圣王复作,必不舍营伍而复为屯田为府兵也。天下事,人情所不便者变可复,人情所群便者变则不可复。江河百源,一趋于海,反江河之水而复归之山,得乎?履不必同,期于适足;治不必同,期于利民。是以忠、质、文异尚,子、丑、寅异建,五帝不袭礼,三王不沿乐,况郡县之世而谈封建,阡陌之世而谈井田,笞杖之世而谈肉刑哉!“礼,时为大,顺次之,体次之,宜次之。”《周颂·勺篇》,美成王能酌先祖之道以养天下也。《诗》曰:“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庄生喜言上古,上古之风必不可复,徒使晋人糠粃礼法而祸世教;宋儒专言三代,三代井田、封建、选举必不可复,徒使功利之徒以迂疏病儒术。君子之为治也,无三代以上之心则必俗,不知三代以下之情势则必迂。读父书者不可与言兵,守陈案者不可与言律,好剿袭者不可与言文;善琴弈者不视谱,善相马者不按图,善治民者不泥法;无他,亲历诸身而已。读黄、农之书,用以杀人,谓之庸医;读周、孔之书,用以误天下,得不谓之庸儒乎?靡独无益一时也,又使天下之人不信圣人之道。《诗》曰:“(园)〔爰〕有树檀,其下维(箨)〔萚〕。”君子学古之道,犹食笱而去其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