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之夜,可远视而不可近书,犹清谈玄虚之士不可以治民;雾霜之朝,可近书而不可远视,犹小察综练之材不可以虑远。得诸天者固已殊矣,即学圣人之学而性所各近者,何独不然!火日外照而内暗,故足民治赋之才不可以语性命,此亲民而未明德者也;金水内照而外暗,故潜修养性之儒未可皆共事功,此明德而未能亲民者也。学道者宜各自知所短,用人者宜各因其所长;勿以师儒治郡国,勿以方面之材责师儒;非体用之殊途。乃因材之难强也。若乃志伊学颜之君子,固以内圣外王为准鹄,夫何本末偏枯之有!《诗》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一介一和惠与夷,一去一奴微与箕;一生一死婴与白,一覆一复申与伍;一荣一辱李与苏,一默一言介与狐②;一亮一瑾蜀与吴,一攻一守墨与输;相反相成狷与狂,相嘲相得惠与庄③;羊、陆相仇而相睦,葛、马相敌而相服,尹、邢相爱而始相妒。故君子之用世也,道不必尽同;智士之同朝也,辙不必相合;
①选自《魏源集上》中华书局1983年版,49—51页。
②即介子推和孤偃。均为春秋时晋国人,随从重耳游历各国,并帮其复位。③即惠施和庄子。二人虽然思想观点不同经常辩论,却为好友。
然大人致一用两,未尝不代明而错行也。《许》日:“以渭浊,其沚。”
轻诺以烈而寡信,多艺似能而寡效,进锐似精而去速,讦细似察而烦苛,姝姁似惠而无实,此似是而非者也;大权似专而有功,大智似愚而内明,执法似严而成物,正谏似激而情忠,此似非而是者也;非御情之相反,乃近理之多似也。听言察貌,或失其真;诡情御物,或失其实;将何道以全之乎?《诗》曰:“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又曰:“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观其生者,不在于先观我生乎?
有以兼听而得,有以兼听而失;有以独断而成,有以独断而败。晋武平吴,晋明平王敦,唐宪宗讨淮、蔡,周世宗征泽、潞,皆以独断而成;昭烈伐吴,苻坚伐晋,皆以独断而败;汉祖、唐宗以兼听君子而兴,汉元、唐代以兼听小人而乱。然则如之何而可?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彼骄兵、愤兵、贪兵可谓知彼知己乎?“为政在人,取人以身”,彼贤奸杂用者,非其心之公私雾淆乎?《诗》曰:“谁秉国成,不自为政”,言当以执两为兼听而不以狐疑为兼听也。”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朊,或哲或谋,或肃或又”;言当以达聪为独断,而不以臆决为独断也。
国家有一谠议,则必有数庸议以持之;有一伟略,则必有数庸略以格之;故圣人恶似是而非之人,国家忌似是而非之论。其言之有故,其持之成理,上傅会乎经义,使之主中其腊毒而不自知,君子所深恶也。汉成帝因天变,言者多攻王氏,就决于张禹,此西汉存亡一大机,而张禹以“天道不可得闻”解之,王氏遂不得复动;晋孝武欲废会稽王道子,此东晋存亡一大机,而徐邈以“恐伤太后”阻之,道子遂复柄用而不可救;西晋亡于吏蠹民困,元帝①南渡,遣巡察郡邑之使分别黜陟,而顾和以烧梁狱词柅其行;唐李德裕收吐蕃维州千余里之地,而僧孺③以《春秋》纳叛人挠其议;宋夏元昊死,子幼国内乱,边臣请乘衅,而宋臣以《春秋》不伐丧格其谋。论卑而易行,苟安而不犯难,其迹何尝不近忠厚长者,其称引比附何尝不讬于六艺?夫孰知其误人家国壹至此哉!《诗》曰:“维号斯言,有伦有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