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曰:“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又曰:“凡民可与乐成,难与图始。”国家宅京西北,转漕东南,舍元袭明,以河易海。康熙、嘉庆中,以河患屡筹改运,议皆不决,岂非《春秋》大复古重改作之意哉!道光五年,海运之役,行之仓猝之余,试之百六十余万之粟,倏抵太仓而民不知役,国不知费。天下见其行之孔易矣,抑知其挠之甚众且艰?天下见其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矣,抑知其谋之至周且确?不有所述,使后世仅见与元代招盗②、造舟、募丁、访道劳费者比;即不然,亦仅谓一时权宜备缓急,罔关利国利民久远大计;则暂试于一时,犹将排阏于事后,奚以见明明穆穆,贯周万虑,一备百顺,至简易,可久大,永永与天地无极?用敢拜手而为之记。
初,四年冬,高堰决,运道梗,中外争言济漕之策,或主借黄,或主盘坝,发言盈廷,罔所适从。
①选自《魏源集上》中华书局1983年版,414—417页。
②指1282年,忽必烈命令做过海盗的朱清、张暄,造海船,所进行的首次海运。
天牖帝心,有开必先,则有首咨海运之诏。群疑朋兴,葸沓苟安,匪曰风飓,则曰盗贼;匪曰霉湿,则曰侵耗;造募则曰劳费,招雇则曰价巨;以暨屯军之闲散,通仓之勒索,争先为难,百议一喙,坐失事机,自春徂夏。
既而借黄盘坝皆病,天子喟然念东南民力之不支,是用畴咨于左右辅弼之臣。于是协办大学士臣英和奏言:“治道久则穷,穷必变,小变之小益,大变之大益,未有数百年不敝且变者。国家承平日久,海不扬波,航东吴至辽海者,昼夜往反如内地。今以商运决海运,则风飓不足疑,盗贼不足虞,霉湿侵耗不足患也;以商运代官运,则舟不待造,丁不待募,价不更筹也。至于屯军之安置存乎人,仓胥之稽察存乎人,河务之张弛存乎人。矧借黄既病,盘坝又病,不变通将何策之出?臣以为无如海运便。”诏仍下有漕各省大吏议。于是臣琦善自山东移督两江,臣陶澍①自安徽移抚江苏,咸奏请以苏、松、常、镇、太仓四府、一州之粟全由海运,诏曰:“可。”是秋,臣陶澍暨江苏布政使臣贺长龄先后至上海招集商艘,宣上德意,许免税,许优价,许奖励,海商翕然,子来恐后。爰设海运总局于上海,以川沙厅同知臣李景峄、苏州府督粮同知臣俞德渊董之,与道府各臣共襄其事。又遣道、府、丞、倅先赍案册及经费十余万,由陆赴北,与直隶执事官各设局天津,而
①清嘉庆进士。道光时官至两江总督加太子少保兼管盐政。魏源曾在陶澍幕中任职,在幕时期,是魏源一生中经世才干发挥最好的时期。
钦差理藩院尚书臣穆彰阿为验米大臣,会同仓场侍郎驻天津,与直隶督臣共筹收兑事宜。于是南北并举,纲挈目张。至于誓水师壮声势以联络其间者,则江南提督、苏松镇、狼山镇总兵自吴淞会哨至莺游门,山东登莱镇总兵自莺游门会哨至庙岛,直隶天津镇总兵自庙岛会哨至直沽口。
章程既定,明年正月,抚臣亲莅海上,部先后,申号令,各州县剥运之米,鱼贯而至,鳞次而兑,浃旬得百三十余万为首运,余三十余万归次运。告祭风神、海神、天后,集长年三老,犒酒食银牌而遣之。万艘欢呼,江澄海明,旌旗飙动,鼋龙踊跃。由崇明十激而东,绕出千里长沙,踰旬毕至天津。回空再运,讫五月而两运皆竣,勺粒无损。视河运之粟莹洁过倍,津、通之人觏未曾有,先后诏奖任事各臣有差。
是役也,其优于元代海运者有三因:曰因海用海,因商用商,因舟用舟。盖承二百载海禁大开,水程之险易,风汛之迟速,驾驶之趋避,愈历愈熟,行所无事。知北洋不患深而患浅,故用平底沙船以适之;知海船不畏浪而畏礁,故直放大洋以避之;〔知〕风飓险于秋冬平于春夏,故乘东南风令以行之。因利乘便,事半功百,而元代所未有也。
其优于河运者有四利:利国,利民,利官,利商。盖河运有剥浅费、过闸费、过淮费、屯官费、催攒费、仓胥费,故上既出百余万漕项以治其公,下复出百余万帮费以治其私。兹则不由内地,不经层饱,故运米百六十余万而费止百四十万金,用公则私可大裁,用私则公可全省,实用实销,三省其二,而河运所未有也。
其行之也则有三要:曰招商雇舟,曰在南兑米,曰在北交米。其招商雇舟如之何?曰:沙船载米自五百石以上二千石以下,计四府一州之粟,需船千五百六十有二号,石给值银四钱,每船赛神银四两,犒赏三两,天津挖泥压空钱一千,每百石垫舱芦席银一两三四钱有差。每米一石,白粮给耗一斗,糙粮给耗八升,每船载货二分免其税。凡受雇之船,限十一月集上海候兑,过迟者罚。是为运之始要。其在南兑米如之何?曰:沙船齐泊黄浦江,按各县先至之粮,以次派之,某船即给某县之旗以为号。各县剥运至,则监兑官率船商以铁斛较其斛,验米官呈米粮道以验其米。仿河运之例,船各封样米一斗,令呈天津以验其符合,复截给三联执照,一存局,一给船户,一移天津收米官以稽其真伪,随兑随放。至崇明十滋,候东南风齐进。是为运之中要。其在北交米如之何?曰:沙船至天津口,由直沽河诉流百八十里,纤而至天津东门停泊待验。如在洋遇风,斫桅松舱者,依漕船失风例奏请豁免。其他故缺坏者以耗米补之,再不足者责其偿,其领运万石以上者赏以级。到津验米后,兑交剥船即与沙船无涉。其余米收买,货物免税,仍给三联执照如上海之例。是为运之终要。此皆本年试行海运之已事也。
如将复行垂永制则如之何?曰:尚宜筹尽善者,亦有三焉:创行之始,商情观望,愿载货而不尽载米。及交卸速而受直厚,知载米利赢于载货,则宜一运以毕,无烦再运,而一要无余憾矣。止上海牙人①赴北之行,定商艘到津停泊之界,稽山东各岛逗留以免滞,买天津挖泥官地以防争,纤令自雇以免勒索,旗繳再用以省糜费,则次要无遗憾矣。其由津运通之剥船二千,中途难免侵耗,宜令通仓各胥于天津收米具结后,即令押剥运通,再有损湿,惟各胥是问,则三要无遗憾矣。至于法久弊生,因时制变,则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①指买卖的中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