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出三孔者民贫,利出二孔者国贫。曷以便国而便民,作《等嵯篇》。

自昔莞山海之利以归国家者,必出其阳而闭其阴。有阴阳即有官私,故鹾政之要,不出化私为官,而缉私不与焉。自古有缉场私之法,无缉邻私之法。邻私惟有减价敌之而已,减价之要,先减轻其商本而已。

议者动曰:减之又减,安能敌无课之私?此混邻私与场私。场私无课,而邻私有课。

议曰又曰:淮盐引地,受浙、潞、川、粤之四灌,其课或不及淮南三之一,安能减三分以敌一分?此又不知私盐课轻而费重,关津规例多于课本,故遇官盐减价之年,邻私立阻而不行;提价之年,邻私虽缉而无益。此已事之明效。

或又谓道光十载,奏裁浮费以来,淮课减存四两,食①选自《魏源集下》中华书局1983年版,431—438页。

岸每引①三两,加以场价坝费改捆费每引成本十二两,略符乾隆中阿文成公所奏之数,安能再减?不知乾隆中银钱之价,以两兑千,是昔时十二两仅抵今日六两之价,讵可以名而例实?淮盐十载以来,江南、湖广大吏整饬又整饬,弥缝又弥缝,而银价愈昂,私充愈甚,官销愈滞。场岸复积存三纲之盐,去冬甫请对折行盐,今冬复请两纲展缓。如寠夫之患债,如逋户之畏赋,如垂病之日延一日,如穷邻之月攘以待来年。

天下无数百年不弊之法,无穷极不变之法,无不除弊而能兴利之法,无不易简而能变通之法。与其使利出三孔二孔病国病民,曷若尽收中饱蠹蚀之权使利出于一孔?出一孔之法如何?曰:非减价曷以敌私?非轻本曷以减价?非裁费曷以轻本?非变法曷以裁费?夫推其本以齐其末,君子穷原之学也。宜民者无迂途,实效者无虚议,大人化裁通变之事也。欲出一孔,无外四端:

一曰:额课减而不减。淮南盐课正杂钱粮,旧不过三百数十万两,以额引百四十万计,引止二两数钱。自帑利、匣费并入引课,又加外支杂费,遂引至四两有奇。今淮北既岁拨溢课协贴七十万,是南引可缩至三两有奇。淮南盐课号甲天下,其实每年何曾运足百四十万引之盐,征足四五百万之课。杂款缓纳,动欠数纲,奏销虚报,并欠正课,计一纲之全课,数年尚未完清,是无减额之名而有减额之

①“引”为商人运销货物的凭证,亦指所规定的重量单位。元代有茶引、竹引、锅引;明清两代有盐引。每引重量,各代不尽相同,清代每引重为400斤。实也。计淮南纲食盐共完入奏销正杂银二百万两外,加帑利、盐规、匣费、院司节省办贡、办公、外支、杂费外,加参价十六万两,仓谷八万余两,共每纲银四百七十七万两。除淮北代纳协贴七十余万外,每纲计三百九十余万两。额行百四十万引,计每引征银二两九钱,应请作为定额。每年一纲以外,无论提行溢销若干,摊课而不增课。假如溢销至四分之一,即每引钱粮可摊减至二两有奇。若谓邻省川、粤、浙、潞课额悬殊,恐减价仍难敌销,则请征以二事:

道光十一年①三月,汉岸跌价,即销九万五六千引,每月额销只六万引,及四月提价,即仅销五万引。使尽如季春一月内减价之销数,每年当销百有十万余引,川、粤、潞私全行敌退。即一楚岸已应溢销三十余万引,何况江西、安徽皆同各岸,私盐尽退,岂有引不溢额、课不足额之理?是有减课之名而有溢课之实者一。

又若淮北试行票盐之初,亦惟恐不逮额,乃每年皆行两纲之盐,收再倍之课,岁贴淮南七十余万,是名为每引征课二两,实已每引摊足三四两之额。此又有减课之名而有溢课之实者二,故曰额课减而不减。

二曰:场价平而不平。淮南各场,有商亭、灶亭②、半商、半灶之别,又有盐色售价高下之差。

①即1831年。

②古称鬻盐之地曰亭场,民曰亭户,或灶户。故商人所营亭场称“商亭”,盐户或炉户所营亭场称“灶亭”。

商亭产皆商置,丁皆商招。其所煎之盐,照①计火归垣,每桶二百斤,两桶成引,每桶给价钱百文至八百文止,盐价例无长落。即有灶丁借欠调剂,通计每桶约加百文而止。半商半灶者,穷灶借垣商工本煎盐,桶价与商亭等,此皆利在场商垣商者。灶亭则产皆灶丁自置,其盐任售各垣,其价随时长落,每桶贱则五六百文,贵则二千余文不等,此利在灶丁者。大抵场商十居五六,垣商与灶亭各居十二。其盐色上白者销湖广,次者湖广、江西通行,惟极下之市盐,销江西、安庆,不销湖广,故桶价高下迥异。又有堆贮捆运之费,暨官私规草价长落之异,每引盐本至少约九钱、一两,多者一两四五钱。及售与运商,均送泰坝交易,总视岸销畅滞为高下。每遇岸盐获利,则场价预提,由场至坝,仅数百里,一季往返数次,而场商每引得二三两之利,运商即每引暗增二三两之本。故变法而不先定场价,则只供场商之垄断。

若道光十三年至十六年②,南盐场价大长,上盐每引至六两有奇,中盐五两有奇,下盐亦四两有奇,再加百斤带残复一两有余,较之目前平市每引相去二三两。夫行盐原欲使商获利,特未可使不纳一课、不行一引之场商坐收倍利。淮北先定场价,始能改票,南盐何独不同?如欲变法轻本,应就目前平市,定为永制,再裁规费,平草价,以轻场商之成本。或仿淮北官局派买,或兼许各食岸融运北盐,则南场自不居奇。

①烧盐用的散口锅。

②即1833—1836年。

且畅销提行场盐,尽煎尽售,有溢无壅,则商灶亦将倍利。故曰场价平而不平。

三曰:坝工捆工裁而不裁。南场分通州、泰州两路,通属之盐,由场一水过坝,无须转般换船,费省期速。泰属则场运二河,中隔一坝,般剥偷撒,其弊甚大。近年运商愿仿通属之例,津贴场商银两,改出孔家涵口,直达运河,终为各坝工役所格。其累运本者一。

南盐五百斤,出场到仪征,改捆子包,江西七斤四两,湖广八斤四两,其耗斤糜费、透私济匪更数倍泰坝。若谓岸销小包始便,何以邻私皆百斤大包畅行无阻,而官盐反为壅滞?可见子包改捆,并无益于岸销,只足为官役把持偷耗之地。其累运本者二。

从前淮北纲盐,则三次捆成大包,千有三四百斤,淮南纲盐,复改捆子包七斤、八斤,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皆绝不可解之制。今欲轻运本,速运期,应照食盐百斤出场之例,分场设局,逐包掣定。无论通、泰,皆一水直达运河,及至仪征,但有掣验而无改捆。其仪征捆工仍令扛舁,船行仍令揽载,市不易肆,人不失业。而泰坝距扬伊迩,转移执事,所在需人,何患安置之无地?泰坝委员移驻孔家涵,仿淮北大伊山抽验之法,仪征监掣同知,仿淮北西坝过载查验之法,仍令总掣全纲,但无改捆偷漏,何患稽察之不周?故曰坝工、捆工裁而不裁。

四曰:各岸浮费不裁而裁。盐为利薮,官为盐蠹,而其蠹之尤甚者,为江西、湖广。方其赴场重盐也,每票千引,需七屯船,前后牵制,不能分拆。且钱粮分四次完纳,又有窝单、有请单、有照票、有引目、有护照、有桅封、有水程、有院司监掣批验子盐五次公文,委曲烦重,徒稽守候,而滋规费,大弊一。

及商盐到岸也,有各衙投文之费,有委员盘包较砠之费,有查河烙印编号之费,守候经年,然后请旗开封。又有南北两局员换给水程之费,三关委员截票放行之费,名色百出,不可胜胪。例费岁七十万,每引约计一两。江西则不问盐之多寡,例费四十余万。安徽三府食盐官费亦三十余万两,每引皆摊二两。屡奏裁汰,有名无实,大弊二。

今为变通易简计,移湖广埠岸,九江奏委总办大员专司其事,扼三省运道之枢,且为江督所节制之地。其钱粮一次总纳,以百引起票。其票先盖院司之印,持票赴场捆盐,过局过坝,抵仪①过掣,皆止加印截角,而无改给。自仪开江沿途过关,亦止加印加钤,而无改给。湖广、江西专设盐道之由,由纲盐均在省埠发卖。凡定价值、报销数、催补缓纳课银、改给民贩水程,皆盐道专责。今轻本减售,则不烦定价;以到数为销数,则不责考成;钱粮在扬全纳,则不烦提课。盐票既指明口岸,票商在楚发贩者,亦可将百引之票转给水贩,毋庸改给水程,到岸销竣缴票。亦仿淮北之法,听其自便,毋庸州县催缴勒索。

且九江既设总局司每纲奏销考成,则江、广盐道可改地方巡道。

①前文所提“仪征”。

淮南课重地广,纵使减价畅销,亦止能恢复引地,断无侵越川、粤、潞、浙之理,亦断无转灌淮北之事。应请令江运八岸,仍运北盐外,其江、甘食盐不许过江,安、池、太食盐不许赴湖广、江西,湖广、江西岸盐不许售于食岸,共分四大界。其在四界内者,如所指州县盐过壅滞,许其就地呈明,改运邻岸。尽荡烦苛,与时消息,而盐如百货之通流矣。江西、湖广粮船货船回空,皆可买载有课之盐,千金数百金皆可办百引之票,云趋雾集,而船私皆变正课矣。

夫以十余疲乏之纲商,勉支全局,何如合十数省散商之财力,众擎易举?以一纲商任百十厮夥船户之侵蚀,何如众散商各自经理之核实?以纲埠店设口岸而规费无从遥制,何如散商势涣无可指索?以纲商本重势重,力不敌邻私,而反增夹带之私,何如散商本轻费轻,力足胜邻私,且化本省之私?此皆淮北已事,无劳多喙。至地方吏既无行销之责,又无私枭之虞,考成轻,案牍省,阴受化私为官之益,如淮北、皖、豫行票各州县之成效,小损而大益,何顾口岸之阻挠?故曰各岸浮费不裁而裁。

以上四条,计省科则四十余万,场坝浮费百余万,在场在岸官费二百余万,共计减轻成本约四百万。然后就其所轻之本,核其所减之价,约其所余之利,而通计之。湖广盐每引四百斤,钱粮三两,盐价二两七钱,此据上色真梁盐价。其次色盐价递减,自场至仪船价八钱,在仪栈费及扛包关钞共六钱四分,抵岸船价七钱,各处辛工店用八钱,计每引盐四百斤,需成本银八两四钱四分。江西盐价更少一两,惟加到省驳费一钱五分,共成本银七两五钱九分。较目前湖广、江西盐本十二两有余者,已减省四两数钱,轻重相去远矣。计减去钱粮一两一钱,盐价一两一钱,扬费仪河等费二钱五分,岸费九钱。又江船随到随售,无烦守住一年,省桅封加戳等费,亦减去八钱,共约减四两几钱。若提行溢销钱粮摊减近二两,则成本不过七两有奇。目前子包岸价,楚盐上者售银二钱八分,江西二钱五分,今但依道光辛卯①春减售之价,已可招贩敌私。然辛卯减岸价而未大轻盐本,故运商无利,不久即提价滞销。今成本减轻,随到随销,一岁往返二三次,则每包再酌减数分,而仍有数分之余利,岂尚不敌川、粤之私?此犹仅据定额而言。若试行之始,即并提行溢销而计之,将钱粮摊减至二两以外,使本更轻,销更速,其效尚有不仅如是者。而其扼要则在以九江总局夺江、广岸吏挟制需索之权,故可庆十全而无一患。淮鹾明而浙、粤、芦、潞之利害皆明;淮鹾效而浙、粤、芦、潞之推行皆效。故曰:天下无兴利之法,去其弊则利自兴矣;鹾政无缉私之法,化私为官则官自畅矣。衣垢必浣,身垢必浴,畴不知之!为千金之裘而必与狐谋其皮,为百金之馔而必与兔谋其羞,何待挠格而始疑之!故法必可行者,其事必不果行。

此道光中陶云汀宫保弃世时所草也②,呈之后任李公星沅,未行。

①即道光十一年也就是1831年。

②云汀即陶澍。本文草于1839年即陶逝世之年。

至陆公当汉岸火灾之后①,始力主行之。甫奏新猷,即遭上游粤贼之难,楚、豫漕鹾皆不可复问。盖运数所乘,非尽关人事也。咸丰二年②记于兴化西寺。

①陆公指总督陆建瀛。“汉岸火灾”指武昌盐岸失火一事。②即185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