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尽心章

孟子曰:“尽其心1者,知其性2也;知其性,则知天3矣。存其心,养其性4,所以事天5也。夭寿不贰6,修身以俟7之,所以立命8也。”

今注

1 心:管子曰:“心之在体,君之位也。”朱注:“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

2 性:王充论衡》曰:“性,生而然者也。”盖即生之实也。按:宋儒分性为气质之性与义理之性。朱子所谓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性则心之所具之理,而天又理之所从出,与程子所云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谓之天,自禀受而言谓之性,自存诸人而言谓之心。皆义理之性之一种说明也。与汉儒之释性异。

3 知天:董仲舒曰:“道之大原出于天。”《说文》:“天,颠也。至高无上。”盖人类共同心理,即人类至高无上之共同主宰,故曰天。上天有好生之德,《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知天”,即知天之好生之德也。

4 养其性:谓顺其然而无害其本性之善也。

5 事天:奉承天道而无违也。

6 夭寿不贰:朱注:“殀寿,命之短长也。”“贰”,疑也。

7 俟:待也。

8 立命:朱注:“谓全其天之所付,不以人为害之。”

今译

孟子说:“能够尽量发挥自己灵明本心的人,就可以知晓自己所禀赋于天的本性;知晓自己所禀赋于天的本性,就可以知晓天道。保守自己灵明的本心,培养自己的自然善性,就可以侍奉至高无上的天。毫不疑虑,对于寿命的短长,只专意修养自己的身心,以等待那命数,这就是全立天命之道。”

章旨

此章言尽心之道,在存心,养性以事天;修身以立命。(即《中庸》:“君子居易以俟命”之义。)

(二)莫非章

孟子曰:“莫非命也1;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2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3也;桎梏4死者,非正命也。”

今注

1 莫非命也:“莫”,无也。赵注:“人之终,无非命也。命有三名,行善得善曰受命,行善得恶曰遭命,行恶得恶曰随命。惟顺受命为受其正也。”朱注:“人物之生,吉凶祸福,皆天所命。”

2 岩墙:将覆之墙。

3 正命:赵注:“尽修身之道,以寿终者,为得正命也。”

4 桎梏:刑具。所以拘罪人者。朱注:“言犯罪而死,与立岩墙之下者同,皆人所取,非天所为也。”

今译

孟子说:“人生的吉、凶、祸、福,没有不是天命的,只要顺受其正命就行了。所以知道正命的,不站在将倒的危墙下面。能够尽了修身养性之道,就是正命;为非法而死的,就不是正命。”

章旨

此章言人安命守义,不可轻身忘孝。

(三)求得章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1有益于得也;求在我2者也。求之有道3,得之有命4。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5也。”

今注

1 是求:焦循《正义》曰:“翟氏灏考异云:两‘是求’字,皆作一读。其上二语,皆古语常言。《荀子·不苟》篇云:‘操之则得之,舍之则失之。’《文子·符言》篇云:‘求之有道,得之有命。’”

2 求在我:朱注:“谓仁义礼智,凡性之所有者。”

3 有道:朱注:“有道,言不可妄求。”《孟子新解》:“道,即方法也。孟子盖谓世之求富贵利达者,虽亦有其求之之道,但果能得富贵与否,终有命在,不能必也。”

4 有命:谓不可必得也。

5 在外者:谓富贵利达等外物。

今译

孟子说:“仁义礼智,去求它,就可得着;舍弃它,便要失掉。这个求是有助于得的,因为这是我自己本性上所固有的。富贵利达,去求它也有方法,但是想得到却有命运,这个求是无助于获得的,因为所求是身外的事物啊!”

章旨

此章特强调“为仁由己,富贵在天”,凡事不可强求。

(四)万物章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1。反身而诚2,乐莫大焉。强恕3而行,求仁莫近焉。”

今注

1 万物皆备于我矣:“物”,事也。“我”,身也。万物,指一切关于为人之事物,即人伦与物理。

2 反身而诚:“诚”,实也。谓反省自身,皆真实无妄。

3 强恕:“强”,勉强。“恕”,推己以及人。赵注:“当自强勉以忠恕之道,求仁之术,此最为近。”朱注:“反身而诚,则仁矣。其有未诚,则是犹有私意之隔而理未纯也。故当凡事勉强推己及人,庶几心公理得,而仁不远也。”

今译

孟子说:“一切人伦事物之理,皆具备在我自己的身上。只要反省自身,真实不欺,这种快乐没有再比它大的了。勉强推行恕道,求仁的途径,没有比这更接近的了。”

章旨

此章示人尽性之学:在反求诸己,真实不欺;强恕行仁,乐在其中。

(五)行之章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1焉,习矣而不察2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3。”

今注

1 著:朱注:“著者,知之明。”

2 察:朱注:“察者,识之精。”

3 终身由之三句:赵注:“由,用也。终身用之,以为自然,不究其道可成君子,此众庶之人也。”焦循《正义》曰:“孟子此章亦所以发明易道也。行习,即由之也。察著,即知之也。圣人知人性之善而尽心以教之,岂不欲天下之人皆知道乎!”

今译

孟子说:“做了这件事,却不明白它的当然;已经熟习,而不了解它的所以然,一辈子照着做,却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实在太多了。”

章旨

此章阐明“道不须臾离”,然百姓日用而不知。

(六)无耻章

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1;无耻之耻,无耻矣2。”

今注

1 人不可以无耻:赵注:“人不可以无所羞耻也。”

2 无耻之耻,无耻矣:赵注:“人能耻己之无所耻,是为改行从善之人,终身无复有耻辱之累也。”“无耻”,无耻辱也。盖耻,即羞恶之心也。焦循《正义》曰:“无耻二字,承上无耻则无耻,即谓无所羞耻也。无所羞耻,而之于耻,是改无耻为耻。”

今译

孟子说:“一个人,不可以没有羞耻的心,能够知道没有羞耻的事是可耻的,那么他就不会有耻辱了。”

章旨

此章强调“知耻”乃可免耻。

(七)耻之章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1。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2!”

今注

1 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朱注:“为机械变诈之巧者,所为之事,皆人所深耻,而彼方且自以为得计,故无所用其愧耻之心也。”

2 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朱注:“但无耻一事不如人,则事事不如人矣。”或曰:“不耻其不如人,则何能有如人之事。”其义亦通。

今译

孟子说:“羞耻心对于人生的影响太大了。那些专门玩弄诈术的人,压根儿就没有羞耻心,自己不如人,并不以为可耻,还有什么如人之事呢?”

章旨

此章言耻心极可贵。戒人勿失去耻心。

(八)古之章

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1。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2见之;见且由3不得亟,而况得而臣4之乎?”

今注

1 势:权力。

2 亟:音器。屡次也。

3 由:与犹同。

4 臣:做动词用。以之为臣也。

今译

孟子说:“古时候贤明的君王,喜欢他人的善,忘却自己的权势;古时候贤德的士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乐于自己所信守的道,忘却他人的权势。所以当时的王公若不是竭尽自己的敬意和礼貌,就不能常常去见他;常常见他尚且不可,何况能够用那臣下礼接待呢?”

章旨

此章言古贤王固好善忘势,而古贤士亦乐道忘势。

(九)好游章

孟子谓宋句践1曰:“子好游2乎?吾语3子游。人知之,亦嚣嚣4;人不知,亦嚣嚣。”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曰:“尊德乐义5,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6不失义,达7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8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9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今注

1 宋句践:姓宋,名句践。

2 游:游说。

3 语:读去声。告也。

4 嚣嚣:自得无欲之貌。见《万章篇·割烹章》。

5 尊德乐义:朱注:“德,谓所得之善。尊之,则有以自重,而不慕乎人爵之荣。义,谓所守之正。乐之,则有以自安,而不殉乎外物之诱矣。”

6 穷:困穷不适也。

7 达:显通也。

8 得己:不失己之道也。

9 见:同现。赵注:“见,立也。独治其身以立于世间,不失其操也。”

今译

孟子对宋句践说:“你喜欢游说诸侯吗?我告诉你游说的道理:人家晓得你,你固悠然自得;人家不晓得你,你也要悠然自得。”宋句践说:“怎样才能悠然自得呢?”孟子说:“以德行为尊贵,以道义为快乐,就可悠然自得了。所以士人在穷困时,不失掉义理;在显通时,不违背正道。穷困时不失掉义理,所以士不失自己的道义;显通时不违背正道,百姓就不会对他失望。古时候的人,得志时,就施恩泽于百姓;不得志时,便修养己身显名于世。穷困时,就独修自身;显达时,就使天下同趋于善。”

章旨

此章示士人游说之道,当“尊德乐义”以效古人。

(十)待文章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1者,凡民2也。若夫豪杰之士3,虽无文王犹兴。”

今注

1 兴:奋起义。

2 凡民:庸常之人。

3 豪杰之士:有过人之才的智者。

今译

孟子说:“等待文王的教化,才奋发有为而向义,是一般的常人。像那些才智杰出的士人,虽然没有文王的教化,也能奋发有为而向义。”

章旨

此章勉人应以豪杰自居,奋发有为。特立独行,不为俗移。

(十一)附之章

孟子曰:“附1之以韩魏2之家,如其自视欿然3,则过人远矣。”

今注

1 附:加也,益也。

2 韩魏:晋六卿之富者。

3 欿然:不自满状。“欿”,读坎。赵注:“言人既自有家,复益以韩、魏百乘之家,其富贵已美矣,而其人欿然不足,自知仁义之道不足也,此则过人甚远矣。”朱注:“尹氏曰:言有过人之识,则不以富贵为事。”

今译

孟子说:“把韩魏两家的财富,都加到他身上。如果他自己看起来,仍然是平淡不自满的样子,他的见识必定超过别人很远了。”

章旨

此章言见道之士,必轻外物,故孔子视富贵如浮云。

(十二)以佚章

孟子曰:“以佚道1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2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今注

1 佚道:安民之道也。朱注:“本欲佚之也,播谷乘屋之类是也。”

2 生道:保民之道也。朱注:“本欲生之也,除害去恶之类是也。盖不得已而为其所当为,则虽咈民之欲而民不怨,其不然者反是。”

今译

孟子说:“用求得安逸的道理叫百姓做事,他们虽然劳苦,也不会抱怨;用保护百姓的道理杀罪民,罪民虽死,也不会怨恨杀他的人。”

章旨

此章言治民之道:使之以诚,虽劳无怨;诛之以罪,虽死无恨。

(十三)霸者章

孟子曰:“霸者之民,虞1如也;王者之民,皞皞2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3;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4,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5?”

今注

1 虞:同欢娱。赵注:“霸者行善恤民,恩泽暴见易知,故民虞乐之也。”

2 皞皞:同浩浩。广大自得之貌。赵注:“王者道大法天,浩浩而难见也。”

3 庸:功也。

4 所过者化:谓身所经历之处,无人不化之也。朱注:“如舜之耕历山,而田者逊畔,陶河滨而器不苦窳也。”

5 所存者神三句:谓心所存主处,即灵妙通神。《礼》所谓“神明自得”是也。朱注:“如孔子之立斯立,道斯行,绥斯来,动斯和,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是其德业之盛,乃与天地之化同运并行,举一世而甄陶之,非如霸者但小小补塞其罅漏而已。此则王道之所以为大,而学者所当尽心也。”

今译

孟子说:“霸者的人民,是欢乐的样子;王者的人民,是广大自得的样子。杀了他,却不怨恨你;给他恩惠,却不感激你功德。天天改变着向善,也不知是谁教化的。所以圣人所在的地方,无形中感化许多人民,内心所依存的,有如神灵的感应,他的德化交流,如同整个宇宙的运行,哪里像霸者只用一些小恩惠弥补就算了呢!”

章旨

此章阐明王霸之别。一用小惠,一用大德。尤显尧舜禹汤文武之至仁,王道功用之宏伟。

(十四)仁言章

孟子曰:“仁言1不如仁声2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3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4之。善政,得民财5;善教,得民心。”

今注

1 仁言:赵注:“仁言,政教法度之言也。”朱注:“程子曰:‘仁言,谓以仁厚之言加于民。’”

2 仁声:赵注:“乐声,雅颂也。”朱注:“程子曰:‘仁声,谓仁闻。谓有仁之实而为众所称道者也。’”

3 善政,不如善教:赵注:“善政,使民不违上;善教,使民尚仁义心易得也。”朱注:“政,谓法度禁令,所以制其外也。教,谓道德齐礼,所以格其心也。”

4 民畏、民爱:“畏”,由于法度禁令也。“爱”,因感戴教化恩泽也。

5 善政,得民财:朱注:“得民财者,百姓足而君无不足也。”

今译

孟子说:“仁慈的言论,不如仁慈的声誉感人深切;良好的政制,不如良好的教化能获得人民的信服。人民对于善政,尚存有畏惧的心理;而对于善教,便是由衷地感激。良好的政制,不过得到人民的财力;唯有良好的教化,才能得到人民的心悦诚服。”

章旨

此章言德教化民,重在“仁声”。故“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十五)人之章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1也。孩提2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3”

今注

1 良能、良知:赵注:“不学而能,性所自能。良,甚也。是人之所能甚也。知,亦犹是能也。”焦循《正义》曰:“良能犹言甚能,良知犹言甚知,即最能最知,即知之最,能之最也。”朱注:“良者本然之善也。”

2 孩提:“孩”古文“咳”:小儿笑也。“提”,持抱也。赵注:“二三岁之间,在襁褓,知咳笑,可提携也。”

3 “亲亲,仁也”至“达之天下也”:朱注:“言亲亲敬长,虽一人之私,然达之天下无不同者,所以为仁义也。”赵注:“达,通也。但通此亲亲敬长之心,施之天下人也。”

今译

孟子说:“不用学习而自会的,是天然的良能;不用思虑而自知的,是天然的良知。没有一个小孩不爱父母的,等到年纪稍大些,没有不敬兄长的。爱父母,即是仁;敬兄长,即是义。这没有别的缘故,全世界的人都具有仁义的善性呢!”

章旨

此章言仁义不假外求,亲亲敬长,皆良知良能,达之天下,无不同也。正是阐发大同之精义。

(十六)舜之章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1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2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3莫之能御也。”

今注

1 居深山:耕于历山时也。赵注:“言圣人潜隐,譬若神龙,亦能飞天,亦能小同,舜之谓也。”

2 野人:谓文化落后未开化之人。

3 沛然:水之盛流貌。焦循《正义》曰:“谓舜舍己从人,取人为善,有所闻见即取而行之。”

今译

孟子说:“舜初住在深山中,和木石同居,和鹿豕同游,这跟深山里的野人差不了多少。他听见一句好话,看到一件好事,立刻便去做,好像江河的水决了堤似的,浩浩荡荡地流出,谁也阻挡不住它。”

章旨

此章言舜之所以为舜,虽造次颠沛,均依仁而向善。

(十七)无为章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1,无欲其所不欲2,如此而已矣。”

今注

1 无为其所不为:“无”,通毋,勿也。赵注:“无使人为己所不欲为者。”

2 无欲其所不欲:赵注:“无使人欲己之所不欲者。”又注:“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仲尼之道也。”

今译

孟子说:“不要做自己本心所不愿做的事,不要想自己本心所不愿想的私欲。做人的道理就是这样罢了。”

章旨

此章系就孔子恕道之旨加以推阐之。

(十八)德慧章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1者,恒存乎疢疾2。独孤臣孽子3,其操心4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5。”

今注

1 德慧术知:谓德行、智慧、道术、才智。“知”,同智。

2 疢疾:朱注:“犹灾患也。”《说文》:“疢:热病也。”

3 孤臣孽子:朱注:“孤臣,远臣。孽子,庶子。皆不得于君亲,而常有疢疾者也。”

4 操心:自持其心。

5 达:朱注:“达,谓达于事理,即所谓德慧术知也。”

今译

孟子说:“一个人有品德、智慧、道术、才智,常常是生长在忧患的困境中。独有孤臣、孽子,他们时时操持着危惧的心,保存着深切的忧虑,所以通晓事理,练达人情。”

章旨

此章言人之德慧术智,当从患难痛苦中磨炼而出。特举孤臣、孽子为例。

(十九)有事章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1者也。有安社稷臣2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3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4者,正己而物正5者也。”

今注

1 容悦:“容悦”二字同意,“容”,亦悦也。朱注:“阿殉以为容,逢迎以为悦,此鄙夫之事,妾妇之道也。”

2 社稷臣:赵注:“忠臣志在安社稷而后悦也。”

3 天民:赵注:“天民,知道者也,可行而行,可止而止。”焦氏云:“伊尹自称天民之先觉者也,则天民指伊尹太公一流矣。《庄子·庚桑楚》云: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郭注:出则天子,处则天民,此二者皆以自然而自得之,非为而得之也。”

4 大人:赵注:“大人,大丈夫不为利害动移者也。”朱注:“大人,德盛而上下化之,所谓‘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者’。”

5 正己而物正:赵注:“象天不可言而万物化成也。”

今译

孟子说:“有一种侍奉国君的人,他用逢迎谄媚的方法取得国君的宠悦。有一种社稷的臣子,是以安定国家为快乐的。有一种求尽天理的人,只要知道他的理想能够施展,就出来侍奉国君实行他的道。还有一种人格高尚的人,先端正一己的身心,便能化成万事万物了。”

章旨

此章评述四种人品:一为容悦之臣;二为社稷之臣;三为行道之天民;四为正身之大人。

(二十)三乐章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1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2,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3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4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今注

1 与存:“与”,读预音。在内。

2 无故:无他故。谓兄弟相亲好也。

3 怍:惭也。赵注:“不愧天,不怍人,心正无邪也。”朱注:“此三乐者,一系于天,一系于人。其可以自致者,惟不愧不怍而已,学者可不勉哉。”

4 天下英才:焦循曰:“阎氏若璩《释地·三》云:天下英才,极言之,非广言之。犹施伯谓管子曰‘天下才’,司马懿谓诸葛武侯曰‘天下奇才也’云尔。”

今译

孟子说:“君子有三种快乐的事,治理天下却不包括在里面。父母健在,兄弟和睦,是第一种快乐;对上不愧于天,对下不愧于人,是第二种快乐;得到天下的英俊贤才,来教导他们,是第三种快乐。君子有这三种快乐,治理天下却不包括在里面呢!”

章旨

此章言天伦性分之乐,非贵势外物之乐所能易也。

(二十一)广土章

孟子曰:“广土众民1,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2。中天下而立3,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4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5不加焉,虽穷居不损6焉;分定7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8于心;其生色也,睟然9见于面,盎10于背,施11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12。”

今注

1 广土众民:赵注:“大国诸侯也。”朱注:“地辟民聚,泽可远施,故君子欲之。”

2 焉:作“于是”解。即“于此”。下同。

3 中天下而立:谓居天下之中央而立位,即王天下也。

4 所性:赵注:“谓性仁义也。”

5 大行:赵注:“谓行政于天下。”

6 损:减也。

7 分定:分,读去声。朱注:“所得于天之全体,故不以穷达而有异。”焦循《正义》曰:“分者,盖所受分于道之命也。既分得人之性,自有人所当为之职分,自有人所不易之分,主是为分也,故谓之分定。”

8 根:本也。

9 睟然:润泽貌。

10 盎:盛貌。

11 施:延也。

12 四体不言而喻:朱注:“喻,晓也。言四体不待吾言,而自能晓吾意也。”

今译

孟子说:“广大的土地,众多的人民,这是君子所想的。可是他所快乐的,还不在此。居位于天下的中央,安定四海的百姓,这是君子所快乐的。但是他所禀受的天性却不在此。君子所得于自然的本性,虽是能行政于天下,在本性上却不增加分毫,即使穷困在家中,在本性上却不减分毫。因为君子所禀受的天性,仁义礼智都是本具于内心的。他所表露出来的现象,显在脸上非常润泽光明,盈溢在背上非常神足丰满,施行到全身四肢,不必宣说,就知道本性的旨趣。”

章旨

此章言君子虽处富贵与贫贱,而于性分之真乐,没有分毫增减。

(二十二)伯夷章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1!吾闻西伯2善养老者。’大公3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4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5,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6。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今注

1 来:语末助词。

2 西伯:“伯”,长也。“西伯”,为西方诸侯之长。

3 大公:“大”,同太。“大公”,即太公望也。姓姜,名尚,字子牙。东海人,助武王灭纣得天下,封于齐。

4 己归:己之所归也。

5 五母鸡,二母彘:朱注:“此文王之政也,一家养母鸡五,母彘二也。”

6 不暖不饱,谓之冻馁:焦循《正义》曰:“赵氏佑《温故录》云:无帛肉之暖饱,与无衣食之不暖饱稍差,才不暖不饱,尚未及冻馁,而已谓之冻馁矣。谓之者,文王谓之也。”

今译

孟子说:“当初伯夷逃避纣王,隐居在北海的边上,听见文王兴起,就说:‘为什么不同去归依文王呢?他做了西伯,是最能奉养老人的。’姜太公逃避纣王,隐居在东海的边上,听见文王兴起,就说:‘为什么不同去归依文王呢?他做了西伯,是最能奉养老人的。’天下有能奉养老人的君王,那么,仁德的人都会以为是自己应该归依的人了。每个家庭配给五亩住宅,在墙边种植桑树,使妇女养蚕,那么,老年人就足够有绸缎穿了。养五只母鸡,两只母猪,不要错过它们的生殖时期,那么,老年人就有足够的肉吃了。一百亩的田,分给一个男子耕种,八口的人家,就不会饥饿了。至于所说的西伯最能奉养老人,是因为他重视制定人民的田地和住宅,人民栽桑树,养牲畜,开导他们的妻子,要奉养家中的老人。一个人到了五十岁,没有绸缎穿,就不会暖;七十岁,没有肉吃,就不会饱。穿不暖,吃不饱,就叫作受冻挨饿。文王时代的人民,没有受冻挨饿的老人,这就是说文王最能奉养老人。”

章旨

此章强调文王善养老,借勉当时诸侯应效法文王以行仁政。

(二十三)易其章

孟子曰:“易1其田畴2,薄其税敛3,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4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5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今注

1 易:治也。

2 畴:赵注:“畴,一井也。”朱注:“畴,耕治之田也。”按:畴有三说,《国语》贾氏注:一井为畴,九夫为一井,此赵注所本。《说文·田部》云:畴,耕治之田也,此朱子所取。另韦昭注《国语》:周语齐语皆云麻地曰畴,《史记·天官书》云:麻田曰畴,此又一说也。(温晋城语)

3 税敛:税收。

4 胜:读升。尽也。

5 菽:豆之总名。

今译

孟子说:“整治人民的田地,减轻人民的税收,便可使他们富足。叫他们饮食有定时,用度须合礼,金钱就可以用不完了。人民没有水火便不能生活,但在天黑时敲人家门,讨取点水火,没有人不肯给的,因为水火太多了。圣人治理天下,要使人民的豆米像水火一样多,到了豆米多得像水火,人民哪里会做出不仁的事呢!”

章旨

此章言王道重在养民,而养民当以富民为本。节用蓄积,焉有不仁?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也。

(二十四)孔子章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1而小鲁,登泰山2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3。观水有术,必观其澜4。日月有明,容光5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6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7。”

今注

1 东山:鲁城东之高山。今蒙山。

2 泰山:即山东泰山。

3 难为水、难为言:“为”,犹“谓”也。“谓”,言也,说也。“难为水,难为言”,即难言水,难言言。赵注:“所览大者意大,观小者志小也。”朱注:“此言圣人之道大也。”

4 澜:水中大波也。

5 容光:小隙也。

6 科:坎也。

7 不成章不达:朱注:“成章,所积者厚,而文章外见也。达者,足于此而通于彼也。”

今译

孟子说:“孔子登上东山,就觉鲁国小了;登上泰山,就觉天下小了。所以见过大海的人,难和他谈水;游学于圣人门下的人,就难和他讲论学问了。看水有个方法,就是必看它从源头流出壮阔的波澜;日月的光明,只要有隙缝容纳的地方,必定能够照射到。流水这样的东西,不注满低洼的坎坑,它是不会向前流进的。君子立志求道,不积累到文章外现的时候,就不会通达到圣人的境地。”

章旨

此章示人希圣之方,须从学术源头处入手。

(二十五)鸡鸣章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1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2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3也。”

今注

1 孳孳:同“孜孜”。有勤勉之意。

2 跖:盗跖也。为古大盗之通名。《史记·伯夷传·正义》曰:“黄帝时大盗之名。”《庄子·盗跖》篇云:“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按:此乃寓言非实事也。

3 间:谓相去不远,所争毫末也。

今译

孟子说:“鸡叫就起来,马上勤勉地去做善事,这是舜一类的人;鸡叫就起来,马上勤勉地去谋私利,这是盗跖一类的人。想要明白舜和盗跖的区别,没有别的,只在行善和谋利之间去分辨就是了。”

章旨

此章勉人为善,特举舜跖之分,唯在行善与谋利之间。

(二十六)杨子章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1;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2;摩顶放踵3,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4。执中为近之5;执中无权6,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7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今注

1 杨子取为我:为我之“为”,读去声,助也。杨子,战国时人。名朱,字子居。《列子·杨朱》篇或云后于墨子,尝与墨子弟子禽滑釐辩论,其说在爱己,不拔一毛以利天下。“取为我”,朱注:“取,仅足之意。取为我者,仅足为我而已。不及为人也。”

2 墨子兼爱:墨子,战国鲁人,名翟,尝为宋大夫,为墨家之祖。朱注:“兼爱,无所不爱也。”

3 摩顶放踵:赵注:“摩突其顶,下至于踵。”“摩突”,摩秃也。“放”,上声,至也。

4 子莫执中:朱注:“子莫,鲁之贤者也。知杨墨之失中也,故度于二者之间而执其中。”

5 近之:近于道也。

6 执中无权:朱注:“权,秤锤也,所以称物之轻重而取其中也。执中而无权,则胶于一定之中而不知变,是亦执一而已矣。”

7 贼:害也。朱注:“为我害仁;兼爱害义;执中者,害于时中;皆举一而废百者也。”

今译

孟子说:“杨朱践行为我的主义,即使拔一根毛,便有利于天下的,他也不肯做。墨子是抱定兼爱的主义,即使摩秃头顶,脱光脚胫毛,只要有利于天下的,他也会去做。子莫是执中主义,执中,似乎近于道了。但是执中没有权宜之度,也是同那执守一偏之见一样。因此,嫌恶执守一偏的人,因为它伤害了中正道理,举着一端,便废了百端。”

章旨

此章论杨子、墨子、子莫三家皆执一偏,唯有中正大全之道,乃符经权之旨。

(二十七)饥者章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1,则不及人2,不为忧矣。”

今注

1 “饥者甘食”至“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朱注:“口腹为饥渴所害,故于饮食不暇择,而失其正味。人心为贫贱所害,故于富贵不暇择,而失其正理。”

2 不及人:谓贫贱也。朱注:“人能不以贫贱之故而动其心,则过人远矣。”

今译

孟子说:“对于饥饿的人,什么东西都好吃;对于口渴的人,什么茶水都好喝,这是没有得着饮食的正味,由于饥渴害了他。岂只口腹有饥渴的害处,人心也有同样的害处。人不能用饥渴的害处来贼害他的心,那么,即使富贵不如人,也不会忧愁了。”

章旨

此章借饥渴为喻,人清心寡欲,方能安贫乐道。

(二十八)柳下章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1易其介2。”

今注

1 三公:周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盖爵位中之最尊贵者。

2 介:独也,特也,操也。有特立独行意。今言“操守”是也。朱注:“柳下惠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不怨,阨穷不悯,直道事人,至于三黜,是其介也。”

今译

孟子说:“柳下惠不因他在三公的高位上,便改变自己坚贞不拔的操守。”

章旨

此章论柳下惠和中有介。

(二十九)有为章

孟子曰:“有为者,辟1若掘井:掘井九轫2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今注

1 辟:同譬。

2 九轫:“轫”,同仞。赵注:“八尺也。”《说文》亦以“仞:伸臂一寻,八尺。”《音义》:“先儒七尺为仞。”按:《说文》及赵注为汉经生言,朱子盖从其说。“九轫”,七十二尺也。

今译

孟子说:“有作为的人,如同掘井一般,掘到九仞,还不见泉水,就此停止。这仍是一个无用的废井。”

章旨

此章勉人进德修业,须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功亏一篑。

(三十)尧舜章

孟子曰:“尧舜性之1也;汤武身之2也;五霸假之3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4。”

今注

1 性之:谓天性之自然也。赵注:“性好仁,自然也。”

2 身之:谓身体力行之。朱注:“汤武修身体道,以复其性。”

3 假之:赵注:“假仁以正诸侯也。”朱注:“五霸,则假借仁义之名,以求济其贪欲之私耳。”

4 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朱注:“归,还也。有,实有也。言窃其名以终身,而不自知其非真有。或曰‘盖叹世人莫觉其伪者’,亦通。”

今译

孟子说:“尧舜是纯乎天性自然而然行仁义的,汤武是修身力行来体验仁义的,五霸只是窃借仁义做幌子罢了。如果长久地假借没有归还,又怎么知道他不是真有这个仁义呢?”

章旨

此章阐论尧舜禹汤施政以诚,而五霸以伪。然犹惜其未能“久假不归也”。

(三十一)伊尹章

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1。’放太甲于桐2;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孟子曰:“有伊尹之志3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4也。”

今注

1 予不狎于不顺:“狎”,习见也。“不顺”,言太甲所为,不顺义理也。

2 放太甲于桐:“放”,置也。太甲,太丁之子,成汤之孙。又称太宗。桐,汤葬地(在今山西省荣河县)。

3 伊尹之志:朱注:“公天下以为心,而无一毫之私者也。”

4 篡:非法夺取也。

今译

公孙丑说:“伊尹说:‘我看不惯那行为不顺义理的。’于是把太甲安置在一个叫桐的地方。百姓都非常高兴。等到太甲改过,又将他迎回都城,百姓又非常高兴。贤德的人做臣子,他的国君不好,就可以改置他吗?”孟子说:“有伊尹的公正态度就可以,没有伊尹的忠贞作风,就是篡位。”

章旨

此章特赞伊尹之公忠体国,具有古大臣风范。

(三十二)诗章

公孙丑曰:“诗曰1:‘不素餐兮2。’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弟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

今注

1 诗曰:《诗经·魏风·伐檀》之篇。

2 不素餐兮:朱注:“素,空也。无功而食禄,谓之素餐。”

今译

公孙丑说:“《诗经》说:‘没有白吃禄米的。’君子不耕种吃人家的禄米,是什么道理呢?”孟子说:“君子住在这个国家里,国君举用他,便能使国家安定富足,尊贵荣耀;国中的子弟跟从着他,就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尽忠国家,取信朋友,‘没有白吃禄米的’,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呢?”

章旨

此章言君子从政,上可救国,下可化民!绝不是无功而食禄。

(三十三)王子章

王子垫1问曰:“士何事2?”孟子曰:“尚志3。”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4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5。”

今注

1 王子垫:齐王之子,名垫。

2 士何事:朱注:“上则公卿大夫,下则农工商贾,皆有所事,而士居其间,独无所事,故王子问之也。”

3 尚志:朱注:“尚,高尚也。志者,心之所之也。士既未得行公卿大夫之道,又不当为农工商贾之业,则高尚其志而已。”

4 恶:读乌,犹何也。下同。

5 大人之事备矣:朱注:“大人,谓公卿大夫。言士虽未得大人之位,而其志如此;则大人之事,体用已全。”焦循《正义》曰:“程氏瑶田《论学小记》云:万物皆备于我,我者,王也。尚志者,居仁由义之谓也。不杀无罪曰居仁,不取非其有曰由义。尚志之时虽曰士也,然岂待为大人而后谓之大人哉?盖大人之事,天生己时已备之矣。”

今译

王子垫问道:“士做什么事?”孟子说:“使自己的志向高尚。”王子垫说:“什么叫作高尚的志向呢?”孟子说:“志在仁义二字罢了。杀了一个无罪的人,就是不仁;不是自己所有,而把它取来,就是不义。应该住在哪里?在仁上。走的路在哪里?在义上。所住的便是仁,所从的便是义,这大人的事就完备了。”

章旨

此章言士之事在尚志,尚志在居仁由义。居仁由义,即可为体用兼至,经纶天下之大人矣。

(三十四)仲子章

孟子曰:“仲子1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2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3。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今注

1 仲子:即于陵陈仲子。见《滕文公篇·匡章章》。

2 舍:舍弃。

3 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焉”,于也。“亡”,同无。“亲戚”,亲族也,指父母兄弟等。《正义》引王氏翼注云:“此作一句读,言人之有罪,莫有大于无亲戚君臣上下者。”

今译

孟子说:“陈仲子这个人,如不合于义,就是给他齐国也不肯接受。大家都相信他。这好像是舍弃一篮饭和一碗汤的小义罢了。人的最大错处,莫过于抹煞父母、兄弟、君臣、上下的伦常,因为他的小义,就相信他的大节,怎么可以呢!”

章旨

此章特辟陈仲子以小义废大伦,非真操守之士。

(三十五)桃应章

桃应1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2;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3也。”“然则舜如之何?”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4也。窃负而逃,遵5海滨而处6;终身然7,乐而忘天下。”

今注

1 桃应:孟子弟子。

2 皋陶为士:皋陶,人名;亦作咎繇。舜臣。“士”,士师,狱官也。

3 有所受之:朱注:“言陶之法,有所传受,非所敢私,虽天子之命,亦不得而废之也。”

4 敝蹝:破草屦也。“蹝”,同屣,鞋。

5 遵:循也。

6 海滨而处:赵注:“舜也负父而远逃。”《正义》曰:“阎氏若璩《释地》云:滨,水涯也。古者海之滨,便为政令所不及。”

7 然:“”,同欣然。朱注:“此言为士者但知有法,而不知天子父之为尊。为子者但知有父,而不知天下之大。盖其所以为心者,莫非天理之极,人伦之至。学者察此而有得焉,则不待较计论量,而天下无难处之事矣。”

按:此充分表示中华民族之伦理观念及法治精神。

今译

桃应问道:“舜做天子,皋陶做狱官,假如瞽瞍杀人,那么该怎么办?”孟子说:“把他依法逮捕就是了。”桃应说:“那么舜不禁止吗?”孟子说:“舜怎么能够禁止?皋陶是有法律根据的啊!”桃应说:“那么舜怎么办?”孟子说:“舜弃掉天子尊位,如同抛弃破草鞋一样。私下背着父亲逃走,沿顺着海滨隐藏起来,一生一世高兴地侍奉父亲,快乐得而忘掉了天下。”

章旨

此章强调法律的尊严性。特设喻舜虽爱父,不可以私害公,唯有权宜之计,弃天子位。窃负而逃,以尽人子之道。

(三十六)自范章

孟子自范之齐1。望见齐王之子,喟然2叹曰:“居移气3,养移体4,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孟子曰5:)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6。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7。”

今注

1 自范之齐:范,齐邑。故城在今山东省范县。之,至也。

2 喟然:叹声。

3 居移气:“居”,所处之位及环境。言地位环境足以影响人之气象也。

4 养移体:“养”,奉养也。言人之奉养足以改变身体也。

5 孟子曰:朱注以为衍文。盖此二节语意衔接,当合为一章也。

6 呼于垤泽之门:“呼”,怒呼。垤泽,宋国城门名。“垤”,音叠。

7 居相似也:赵注:“人君之声相似者,以其俱居尊势,故音气同也。”“又言人性皆同,居使之异。君子居仁,小人处利,譬犹王子,殊于众品也。”“又言舆服器用,人用不殊,尊贵居之,志气以舒,是以居仁由义,盎然内优,胸中正者,眸子不瞀焉。”

今译

孟子从范邑到齐国,看见齐王的儿子,就感叹地说:“地位环境可以影响人的气象,奉养可以改变人的体态,地位环境的关系真大啊!他不是和一般人的儿子一样吗?王子所住的房子、所乘的车马、所穿的衣服,多和人相同,可是王子的态度那样好,这是受他的地位环境影响啊!何况那处于天下广居的仁人呢。从前鲁君到宋国,呼吼于垤泽的城门前,守门人说:‘这不是我的国君,怎么声音这么像国君呢?’这没有别的缘由,只是因为所处的地位环境相似啊!”

章旨

此章强调环境地位极其重要,可移人于无形。借勉人应居仁由义。

(三十七)食而章

孟子曰:“食1而弗爱,豕交2之也;爱而不敬,兽畜3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4者也。恭敬而无实5,君子不可虚拘6。”

今注

1 食:音嗣。以饮食与之。

2 豕交:谓但食畜之,如养豕也。交,接也。

3 兽畜:“畜”,养也。“兽”,犬马之属。

4 将:犹奉也。朱注:“程子曰:‘恭敬虽因币帛而后发现,然币之未将时,已有此恭敬之心,非因币帛而后有也。’”

5 恭敬而无实:赵注:“言取人之道,必以恭敬。恭敬贵实,虚则不应。实者言敬爱也。”朱注:“此言当时诸侯之待贤者,特以币帛为恭敬,而无其实也。”

6 虚拘:谓以虚伪之恭敬而挽留之也。“拘”,留也。有“羁縻”之意。

今译

孟子说:“供给他饮食而不爱他,只是当猪养他;爱他而不敬他,只是当犬马养他。恭敬的心,是在未奉送币帛礼物以前就具有的。如果仅有外表的恭敬,而无内心的诚意,君子不会为此虚伪的恭敬而被挽留住的。”

章旨

此章为时君接待贤士之不诚而发也。

(三十八)形色章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1;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2。”

今注

1 形、色,天性也:“形”,形体。“色”,《说文》:“颜气也。”盖形者,体之外形。色者,肤之颜色。皆天所赋本质,故曰性也。

2 践形:赵注:“践,履居之也。”孔注:“践,循也。”“践形”,谓依照人之原形而实践之,使无亏缺也。焦循《正义》曰:“此乃孟子言人性之善异乎禽兽也。形色,即是天性,禽兽之形色不同乎人,故禽兽之性不同乎人。惟其为人之形,人之色,所以为人之性。圣人尽人之性,正所以践人之形。苟拂乎人性之善,则以人之形而入于禽兽矣,不践形矣。孟子此章言性至精至明。戴震孟子字义疏证》云:人物成性不同,故形色各殊。人之形,官器利用大远于物,而于人之道不能无失,是不践此形也,犹言之而行不逮,是不践此言也。”

今译

孟子说:“人的形体气色,就是自然的本性流露;只有圣人才能依照人的原形而实践他的本性。”

章旨

此章言圣人方能践人之形而尽人之良能良知之性。

(三十九)齐宣章

齐宣王欲短丧1。公孙丑曰:“为期2之丧,犹愈于已3乎?”孟子曰:“是犹或4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5。亦教之孝弟6而已矣。”王子7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今注

1 短丧:即将缩短三年之丧。

2 期:一年。

3 已:止。

4 :戾。

5 姑徐徐云尔:“姑徐徐”,谓且缓缓扭之也。“云尔”,语助词。

6 教之孝弟:朱注:“教之以孝弟之道,则彼当自知兄之不可戾,而丧之不可短矣。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所谓教之以孝弟者如此,盖示之以至情之不能已者,非强之也。”

7 王子:齐王之庶子。

今译

齐宣王想要缩短三年的丧期。公孙丑说:“改为一年的丧期,总比不穿孝服要好些?”孟子说:“这如同有个人要扭转他哥哥的手臂,你告诉他,暂且慢慢儿扭!依我看,你应教他孝悌就好了。”同时,有个王子,他生母死了,因为嫡母在,不可长期服丧,他的师傅替他请求几个月服孝。公孙丑说:“这件事怎么样?”孟子说:“这本来想服完三年丧,却不可得,即使多加一天,总比不穿孝服好得多。我刚才所说的,是针对那些没谁禁止他,却自己不肯服满三年丧的人说的。”

章旨

此章言服三年丧,是天经地义之事。孝子至情,焉可短丧。

(四十)君子章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1:有如时雨2化之者;有成德3者;有达财4者;有答问5者;有私淑艾6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今注

1 所以教者五:朱注:“下文五者,盖因人品高下,或相去远近先后之不同。”

2 时雨:朱注:“及时之雨也。草木之生,播种封植,人力已至,而未能自化,所少者雨露之滋耳。及此时而雨之,则其化速矣。教人之妙,亦犹是也,若孔子之于颜曾是已。”

3 成德:因其本有之德而教之使成也。如孔子之于冉闵。

4 达财:使之通达而为有用之材也。如孔子之于由赐。“财”,同材。

5 答问:就其所问而答之。若孔孟之于樊迟、万章也。

6 私淑艾:朱注:“私,窃也。淑,善也。艾,治也。人或不能及门受业,但闻君子之道于人,而窃以善治其身,是亦君子教诲之所及。若孔孟之于陈亢、夷之是也。”

今译

孟子说:“君子有五种教人的方法:像时雨的润育草木;成就他的德行;通达他的才能;解答他的疑问;未能及门受业,私下窃取君子的嘉言懿行,而来培养自身。这五种就是君子教人的方法。”

章旨

此章言君子施教之方法不一,各因其才性而诱导之。

(四十一)公孙章

公孙丑曰:“道1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2,而日孳孳也?”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3。君子引4而不发,跃如5也。中道6而立,能者从之。”

今注

1 道:共行之道。俗谓:“脚底下一步便是道。”庄子曰:“道行之而成。”韩愈曰:“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盖即儒家施行仁义之道也。

2 几及:将及也,“几”,近也。

3 彀率:“彀”,音构。“率”,音律。谓张弓之度也。

4 引:开弓也。

5 跃如:如踊跃而出也。

6 中道:“中”,全也。大全之道也。“大全之道”,人人可从而行之,即大道也。

今译

公孙丑说:“仁义的道,是非常高超而美妙啊!学道的人,就像登天般困难,总是做不到。为什么不稍降低些,使他们做得到,就能天天勤勉学习呢?”孟子说:“大匠不会因笨的徒弟改变或废弃了用绳墨的方法,羿也不会因笨的学射人改变了他拉满弓的限度。君子教人,如同教人射箭一样,只是拉满弓而不发箭,这箭像活跃地要跳出的样子,君子站在大全之道的地位,能学的人就随从着去学习了。”

章旨

此章言道有定体,教育成法,不可因学道者之难追而有所改易,故曰“人能弘道”。

(四十二)天下章

孟子曰:“天下有道1,以道殉2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3者也!”

今注

1 有道:政治清明也。

2 殉:同徇,从也。朱注:“殉如殉葬之殉,以死随物之名也。”

3 以道殉乎人:谓以正道从俗人也。赵注:“天下有道,得行王政,道从身施功实也。天下无道,道不得行,以身从道,守道而隐,不闻以正道从俗人也。”又云:“穷达卷舒,屈伸异变,变流从顾,守者所慎。故曰‘金石独止’,不殉人也。”

今译

孟子说:“天下清明的时候,道就随之显现而行;天下不清明的时候,道就随着而隐去。没有听说用正道去迁就他人呢。”

章旨

此章勉人以道自守,不可屈己枉道以从人。

(四十三)滕更章

公都子曰:“滕更1之在门2也,若在所礼3。而不答,何也?”孟子曰:“挟4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5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6。”

今注

1 滕更:更,平声。滕文公之弟,来学于孟子者。

2 在门:谓在门下为弟子。

3 若在所礼:谓国君之弟而乐在门人中,似宜礼待之。

4 挟:持也,持恃同声,有倚恃义。

5 挟故:赵注:“与师有故旧之好。”

6 滕更有二焉:言滕更有挟贵挟贤二者于其间。“焉”,于是也。

今译

公都子说:“滕更在夫子的门下,好像也在礼待之列,但是夫子不回答他的问题,这是什么缘故?”孟子说:“凡倚仗尊贵来问的,倚仗贤能来问的,倚仗年高来问的,倚仗功勋来问的,倚仗旧交来问的,这些我都是不回答的。现在滕更倚仗尊贵和贤能两点,所以我不回答的。”

章旨

此章言来学不能虚心,师可无诲。

(四十四)于不章

孟子曰:“于不可已1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2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3。”

今注

1 不可已:朱注:“已,止也。不可止,谓所不得不为者也。”

2 所厚:指最亲者。朱注:“所当厚者也。”

3 进锐、退速:朱注:“进锐者,用心太过,其气易衰,故退速。”

今译

孟子说:“对于不可中止的事,竟然中止了,那就没有一件事不可以中止的;对于应该厚待的人,竟然薄待起来,那就没有一个人不可以薄待的。前进太快的人,他后退起来也最迅速。”

章旨

此章言顺人行事,不可不及,亦不可太过。

(四十五)君子章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1也,爱之而弗仁2;于民也,仁之而弗亲3。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4。”

今注

1 物:指禽兽草木。

2 爱之而弗仁:赵注:“当爱育之而不加之仁,若牺牲,不得不杀也。”焦循《正义》曰:“此云爱之而弗仁,是与爱别,盖有爱物之爱,有爱人之爱,爱人之爱则谓之仁。”朱注:“爱谓取之有时,用之有节。程子曰:‘仁,推己及人,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于民则可,于物则不可。统而言之,则皆仁;分而言之,则有序。’”

3 仁之而弗亲:赵注:“临民以非己族类,故不得与亲同也。”

4 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赵注:“先亲其亲戚,然后仁民,仁民然后爱物,用恩之次也。”朱注:“杨氏曰: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无差等,所谓理一而分殊者也。”

今译

孟子说:“君子对于禽兽草木,只应爱惜它们,却不应对它们仁慈;对于百姓,应当对他们仁爱,却不应对他们亲爱。先亲爱自己的亲人,然后推及仁爱百姓,再由仁爱百姓,推及爱惜禽兽草木。”

章旨

此章言君子施德于物于民,各有所宜,方合于义。

(四十六)知者章

孟子曰:“知者1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2;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3;放饭流歠4,而问无齿决5;是之谓不知务。”

今注

1 知者:智慧之人。“知”,通智。下尧舜之“知”同。

2 遍物:普遍也。“物”,事也。“而不遍物”,谓不能普遍知道百工之事也。

3 而缌小功之察:“缌”,细麻布。丧服之最轻者用之,三月之丧也。“小功”,其丧服用稍粗熟布为之,五月之丧也。“察”,致详也。

4 放饭流歠:“放饭”,谓饭时放恣无节。“流歠”,谓饮食长吸如流。“饭”,读上声。“歠”,音辍。

5 齿决:朱注:“齿决,啮断干肉;不敬之小者也。”又云:“此章言君子之于道,识其全体则心不狭,知所先后,则事有序。丰氏曰:‘智不急于先务,虽遍知人之所知,遍能人之所能,徒弊精神,而无益于天下之治矣。仁不急于亲贤,虽有仁民爱物之心,小人在位,无由下达,聪明日蔽于上,而恶政日加于下。此孟子所谓不知务者也。’”

今译

孟子说:“聪明的人没有不清楚的,但必会把当前的紧要事先做完;仁慈的人没有不爱人的,但必先以亲近贤能之人为要务。尧舜的智慧,也不能遍知一切事务,只能先办重要的事件;尧舜的仁慈,也不能尽爱所有的人,只能先急于亲近贤能的人。不能守三年之孝的人,却细察到那缌服和小功服,好像在吃饭时,狼吞虎咽,口沫流溢,放肆无度,却注意到不应用牙齿咬断干肉的小节,这叫作不知轻重缓急。”

章旨

此章言君子用智用仁,唯在知务。

(四十七)不仁章

孟子曰:“不仁哉1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2;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公孙丑问曰:“何谓也?”“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3而战之。大败;将复之4。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5。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今注

1 不仁哉:赵注:“惠王好战杀人,故孟子曰,不仁哉。”

2 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朱注:“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所谓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也。”

3 糜烂其民:谓驱民战死,粉身碎骨,血肉成浆也。

4 将复之:谓将复战也。

5 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指东败于齐,长子死焉事。“子弟”,谓太子申。朱注:“以土地之故及其民,以民之故及其子,皆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今译

孟子说:“梁惠王,真是不仁道呀!仁道的人,由他所爱的,推及所不爱的;不仁道的人,把他所不爱的,推及他所爱的。”公孙丑说:“这是怎么说的?”孟子说:“梁惠王为了争夺土地不惜牺牲他的人民,叫他们去打仗,结果大败,还要继续打下去,又怕不能打赢,所以驱使他所爱的子弟去送死,这就叫作由他所不爱的,推及他所爱的。”

章旨

此章言不仁之祸,糜烂人民,殃及子弟。梁惠王是也。

(四十八)春秋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1;彼善于此2,则有之矣。征3者,上伐下也,敌国4不相征也。”

今注

1 春秋无义战:朱注:“春秋每书诸侯战伐之事,必加讥贬,以着其擅兴之罪,无有以为合于义而许之者。”

2 彼善于此:朱注:“如召陵之师之类是也。”焦循《正义》:“召陵之役,虽以兵车,而不伤一卒,不折一矢,无异衣裳之会,故春秋善之。”

3 征:正也。上讨下之称。朱注:“诸侯有罪,则天子讨正之,此春秋所以无义战也。”惠士奇《春秋说》云:“周室既卑,征伐不出乎天子,皆出自诸侯及其大夫,故春秋无义战。”

4 敌国:“敌”,匹也。“敌国”,强弱同等之国也。

今译

孟子说:“春秋的时候,没有合理的战争,只有那个国君比较这个国君好些,倒是有的。所谓征,本来是以上伐下的,国力相等的国不能彼此讨伐。”

章旨

此章深责当时诸侯之好战,残民以逞,不义甚矣。

(四十九)尽信章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1,取二三策2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3,而何其血之流杵4也。”

今注

1 武成:朱注:“《周书》篇名。武王伐纣,归而纪事之书也。”按:《武成》篇,今文《尚书》无,古文《尚书》有,而真古文本,亡于汉光武建武年间,现存者乃晚出古文本也。

2 取二三策:“策”,竹简。谓取其二三竹简之言,其余不可尽信。

3 以至仁伐至不仁:“至仁”,谓武王也。“至不仁”,谓商纣也。

4 血之流杵:朱注:“杵,舂杵也。或作卤楯也。武成,言武王伐纣,纣之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孟子言此,则其不可信者。然书本意乃谓商人自相杀,非谓武王杀之也。孟子之设是言惧后世之惑,且长不仁之心耳。”

今译

孟子说:“完全信书中的话,还不如没有书。我对于《武成》篇,只取两三尺竹简的意思罢了。仁德的人,在天下是没有敌手的。拿最仁的武王伐最不仁的商纣,怎么会杀得血流漂杵呢!”

章旨

此章言读书当深明大义,不可拘泥,其文亦有言过实者。

(五十)有人章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1,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2?’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3,虎贲4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5’若崩厥角稽首6。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7也。焉8用战!”

今注

1 陈:读去声,同阵。行列也。

2 “南面而征”至“奚为后我”:见《梁惠王篇》第十八章。

3 革车三百两:“革车”,以皮革为帷之兵车也。“两”,同辆。

4 虎贲:勇士。

5 王曰一句:朱注:“王谓商人曰:无畏我也,我来伐纣,本为安宁汝,非敌商之百姓也。”

6 若崩厥角稽首:朱注:“于是商人稽首至地,如角之崩也。”焦循《正义》:“厥角,是以角蹶地。若崩者,状其厥之多而迅也。”“厥”,顿也。“角”,额角也。“稽首”,首至地也。

7 各欲正己:朱注:“民为暴君所虐,皆欲仁者来正己之国也。”

8 焉:安也,何也。

今译

孟子说:“有人说:‘我会排兵布阵,我会打仗。’这是最大的罪人。国君好施行仁德,天下人自不会是他的敌手了。当初商汤向南方征讨,北狄就抱怨;向东方征讨,西夷就抱怨。说:‘怎么后来救我们呢?’武王伐纣的时候,只有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武王说:‘你们不要害怕,我是来安抚你们的,不是来和你们为敌的!’百姓高兴得像兽用角触地叩头不止。征的意思就是正,百姓都欢迎仁德的君来正自己的国家,还用什么战争呢?”

章旨

此章特以汤武为喻,强调仁者无敌。以戒当时诸侯,勿好战残民。

(五十一)梓匠章

孟子曰:“梓匠轮舆1,能与人规矩2,不能使人巧。”

今注

1 梓匠轮舆:梓人匠人,木工也。轮人舆人,车工也。

2 规矩:“规”,圆规。“矩”,曲尺。

今译

孟子说:“木匠和车匠,只能按照方圆的规矩教导人,却不能使人巧妙。”

章旨

此章借梓匠轮舆之喻,以勉学人自求心悟,以得其妙理。

(五十二)舜之章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1也,若将终身焉2;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3鼓琴,二女果4,若固有之。”

今注

1 饭糗茹草:“饭”,读上声。作动词用,食也。“糗”,干饭。“茹”,亦食也。“草”,粗食。

2 焉:于此。

3 被袗衣:“被”,读披音,穿也。朱注:“袗衣”,画衣。孔广森《经学卮言》:“引《史记·五帝本纪》,尧赐舜衣与琴,以证袗衣非画衣。”焦循曰:“衣为袗。”

4 二女果:“果”,同婐,女侍也。“二女”,尧二女也。

今译

孟子说:“舜在吃干饭和蔬菜的时候,好像要这样安然地过一生。等到做了天子,穿着制服,弹着五弦琴,且有尧的两个女儿侍奉他,这又好像本来如此的。”

章旨

此章言圣人处富贵贫贱如一,不为环境所移,志量过人远矣。

(五十三)吾今章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1。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2耳!”

今注

1 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朱注:“言今而后知者,必有所为而感发也。”“亲”,指父兄之亲。

2 一间:极近之喻。朱注:“我往彼来,间一人耳,其实与自害其亲无异也。”

今译

孟子说:“我今天才晓得杀害人家亲人关系的重大:杀了人家的父亲,人家也会杀了你的父亲;杀了人家的哥哥,人家也会杀了你的哥哥。这父兄虽不是自己亲手杀的,但不过只是换一个手罢了。”

章旨

此章言戒人勿嗜杀,报应昭昭,天道好还。

(五十四)古之章

孟子曰:“古之为关1也,将以御暴2;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3。”

今注

1 关:关卡。

2 御暴:朱注:“讥察非常。”即检查匪徒也。

3 为暴:言今之设关,只知重敛扰民,故曰为暴。

今译

孟子说:“古人设置关卡,为的是检查行旅,严防盗匪;现在设置关卡,却是抽取重税,足以扰民。”

章旨

此章为借法行私苛征扰民者戒。

(五十五)身不章

孟子曰:“身不行道1,不行2于妻子;使人不以道3,不能行于妻子4。”

今注

1 身不行道:就德行言。

2 不行:道不行也。

3 使人不以道:就事而言。

4 不能行于妻子:朱注:“不能行者,道不行也。”赵注:“身不自履行道德,而欲使人行道德,虽妻子不肯行之。言无所则效,使人不顺其道理,不能使妻子顺之,而况他人乎?”温晋城曰:“不行于妻子,意谓妻子因无所则效,亦不自行道。不能行于妻子,谓妻子不奉其令以行。在妻子一属自动,一属被动,故孟子加一能字别之。”

今译

孟子说:“自身不能行正道,这正道也就不能行到妻子的身上;使他人不用正道,在妻子身上也就行不通了。”

章旨

此章言行道要诀在于以身作则。故孔子谓“其身正,不令而行”。

(五十六)周于章

孟子曰:“周1于利者,凶年不能杀2;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3。”

今注

1 周:朱注:“周,足也。言积之厚则用有余。”焦循《正义》:“近时通解周,遍帀也。谓积蓄无少匮也。积于利,故不困于凶年;积于德,故不染于邪世。”

2 凶年不能杀:虽遇凶年,不致饿死。

3 邪世不能乱:虽处乱世,亦不乱其心意。

今译

孟子说:“财富充足的人,虽遇到凶年,也不会饿死;道德高尚的人,虽是处在乱世,也不会迷失他的心志。”

章旨

此章侧重道德修养:居仁由义。

(五十七)好名章

孟子曰:“好名之人1,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2。”

今注

1 好名之人:赵注:“好不朽之名。”

2 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见,音现。赵注:“诚非好名者,争箪食豆羹变色。”焦循《正义》曰:“非其人者,谓非好名之人也。如此解为当。”朱注:“然若本非能轻富贵之人,则于得失之小者,反不觉其真情之发现矣。盖观人不于其所勉而于其所忽,然后可以见其所安之实也。”按:朱子以非其人为即好名之人,其让千乘之国为矫情干誉,其争箪食豆羹为真情发现,恐非孟子本义。

今译

孟子说:“好名的人,能将千乘的大国让给别人,如果不是好名的人,就是在一篮饭、一碗汤的得失之间,也将现出喜怒的颜色。”

章旨

此章讥评欺世盗名之人。

(五十八)不信章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1;无礼义2,则上下乱;无政事3,则财用不足。”

今注

1 则国空虚:赵注:“不亲信仁贤,仁贤去之,国无贤人,则空虚也。”朱注:“言若无人然。”盖因国中无贤人,故空虚也。

2 无礼义:赵注:“无礼义,则上下之叙泯乱。”

3 无政事:赵注:“无善政以教人农时,贡赋则不入,故财用有所不足故也。”朱注:“生之无道,取之无度,用之无节,故也。”

今译

孟子说:“国君不信任贤德的人,那么国中就像没人一样。没有礼义,就没有上下之别,天下就将大乱了。没有善政去指导人民生产,那么国家财用便不充足了。”

章旨

此章言治国之道:在于亲任仁贤、尊施礼义及推行善政。

(五十九)不仁章

孟子曰:“不仁而得1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今注

1 得:得之归己也,即取而有之。赵注:“不仁得国者,若象封有庳,叔鲜叔度封于管蔡,以亲亲之恩而得国也,虽有诛亡,其世有土。丹朱商均,天子元子,以其不仁,天下不与,故不得有天下也。”朱注:“言不仁之人骋其私智,可以盗千乘之国,而不可以得丘民之心。”

今译

孟子说:“不仁的人能取得国家,倒是有的;不仁的人能取得天下,是不会有的。”

章旨

此章勉时君欲得天下,必须行仁。

(六十)民贵章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1次之;君为轻2。是故得乎丘民3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4。牺牲5既成,粢盛6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今注

1 社稷:“社”,土神。“稷”,谷神。引申为国家之义。

2 君为轻:赵注:“君轻于社稷,社稷轻于民。”朱注:“盖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而君之尊,又系于二者之存亡,故其轻重如此。”

3 丘民:众民。“丘”,众也。朱注:“丘民,田野之民,至微贱也。然得其心,则天下归之。”

4 变置:更立。朱注:“诸侯无道,将使社稷为人所灭,则当更立贤君,是君轻于社稷也。”

5 牺牲:供祭祀之牛羊豕等。

6 粢盛:供祭祀之黍稷。黍稷曰粢,在器曰盛,皆祭品也。

今译

孟子说:“人民是最贵重的,社稷是次要的,国君是最轻的。所以能得民心的人,就可以做天子;得着天子信任的人,就可以做诸侯;得着诸侯信任的人,就可以做大夫。诸侯无道,危害国家的安全,就可改立贤君。牛羊豕都养得很肥大,黍稷的器皿都很清洁,祭祀又按照时候,但是仍有水旱的灾害,就要改立新的社稷。”

章旨

此章特强调民贵君轻之旨,足证孟子是“民本”主义。

(六十一)圣人章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1;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2。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3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4之者乎!”

今注

1 “故闻伯夷之风者”至“懦夫有立志”:见《万章篇》第十章。

2 “闻柳下惠之风者”至“鄙夫宽”:见《万章篇》第十章。

3 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焦循《正义》曰:“毛氏奇龄《四书剩言》云:孟子奋乎百世之下,一气不断,古文排句,辞例如此,言兴乎前以及乎后也。若以百世之下连下读,则失辞例矣。《汉书·王吉传》云:孟子云奋乎百世之上,行乎百世之下,莫不兴起。《论衡·知实》篇引云:百世之下,闻之者莫不兴起,非圣人而若是乎?而况亲炙之乎?百世之下固属下读与亲炙相对,亲炙则百世之上与夷惠同时之人矣。毛说非也。”兴起:谓感动奋发而起也。

4 亲炙:朱注:“亲近而熏炙之也。”

今译

孟子说:“圣人,是可做百代的模范的,伯夷、柳下惠就是的。所以凡是听到伯夷风范的人,顽钝的也会变得廉洁,柔懦的也能立定志向。听到柳下惠风范的人,胸怀狭隘的也会变得宽宏;性情刻薄的也会变得敦厚。他们在百代以前振奋那美好的品德,百代以后的人,听到的没有不感动奋起的。不是圣人,能够这样吗?何况亲自受到圣人的熏炙教化呢!”

章旨

此章言圣人德教,足以振奋人之心志。

(六十二)仁也章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1;合而言之,道也2。”

今注

1 仁也者,人也:《中庸》:“仁者,人也。”赵注:“能行仁恩者,人也,人与仁合而言之,可以谓之有道也。”朱注:“仁者,人之所以为人之理也。”

2 合而言之,道也:赵注:“人与人合而言之,可以谓之道也。”朱注:“然仁,理也;人,物也。以仁之理,合于人之身而言之,乃所谓道者也。程子曰:《中庸》所谓率性之谓道是也。”

今译

孟子说:“心德的仁,就是形体的人,把心德的仁和形体的人合起来说,便是道。”

章旨

此章阐明人能宏道之旨。

(六十三)孔子章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1而行;去他国之道也。”(朱子以为此章重出)

今注

1 接淅:见《万章篇》第十章。赵注:“言孔子周流不遇,则之他国远游,惟鲁斯恋,笃于父母国之义也。”

今译

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时,说:‘我慢慢地走吧。’因为离开的是父母之邦。离开齐国时,他就像急着从淘米水中取出米就走,因为离开的是别国。”

章旨

此章言孔子不忍骤离父母之邦,以示仁孝笃亲之义。

(六十四)君子章

孟子曰:“君子之厄1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2。”

今注

1 君子之厄:“君子”,指孔子。“厄”,困厄。《左传·哀公六年》: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时孔子在陈、蔡之间,绝粮,从者病,莫能兴。

2 无上下之交也:朱注:“君臣皆恶,无所与交也。”焦循《正义》:“按《史记·孔子世家》云: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此孔子厄于陈蔡之事也。《荀子·宥坐》篇云:孔子南适楚,厄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弟子皆有饥色。下数句正申解厄字,上下无交,即指大夫相谋也。”

今译

孟子说:“孔子遭遇困厄在陈蔡之间,是因为同他们的君臣平素没有交往。”

章旨

此章言君子困穷,守道不变。虽无贤援,不为不义屈。

(六十五)貉稽章

貉稽1曰:“稽大不理于口2。”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3。诗云4:‘忧心悄悄5,愠于群小6。’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7。’文王也。”

今注

1 貉稽:赵注:“貉姓,稽名。”或曰:“北方之貉种人名稽。”“貉”,读合音。

2 稽大不理于口:谓为众人所讪。“理”,赖也,利也。即大不利于众口也。

3 士憎兹多口:“憎”,通增。谓为士者益为此众口所讪也。又憎一作本义解。有憎恶之义。谓士多为众口所憎恶,亦可。

4 诗云:《邶风·柏舟》及《大雅·绵》之篇。

5 忧心悄悄:“悄悄”,忧貌。谓忧在心也。

6 愠于群小:“愠”,怨也。赵注:“怨小人聚而非议贤者也。”

7 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肆”,发语词。“殄”,绝也。“殒”,失坠也。朱注:“本言太王事昆夷,虽不能殄绝其愠怒,亦不自坠其声问之美。”

今译

貉稽说:“稽很不得大家的称道。”孟子说:“这无妨碍,士人本来就常被大家所讥议。《诗经》说:‘内心的忧闷,就是因为那般小人的中伤。’这是孔子曾经遭遇过的。‘虽不能消除他们的愠怒,但也不降低自己的声名。’这是文王曾经遭遇过的。”

章旨

此章言君子修己,尽其在我而已。

(六十六)贤者章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1,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2,使人昭昭。”

今注

1 昭昭:明也。赵注:“贤者治国,法度昭昭,明于道德,是躬化之道可也。”

2 昏昏:也。赵注:“今之治国,法度昏昏,乱溃之政也。身不能治,而欲使人昭明,不可得也。”

今译

孟子说:“古时的贤人,先使自己明白道理,然后叫人也同时明白道理;现在的人(指当时的在位者)本身就糊涂,却要叫人明白道理。”

章旨

此章讥评当时在位者,以己之昏,责人明之是非。

六十七)山径章

孟子谓高子1曰:“山径之蹊间2,介然用之3而成路;为间4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5子之心矣。”

今注

1 高子:赵注:“高子,齐人也。尝学于孟子,乡(向)道而未明,去而学于他术。”

2 山径之蹊间:“径”,小路。“蹊”,人行处。赵注:“山径,山之领,有微蹊介然,人遂用之不止,则蹊成为路。”

3 介然用之:“介”,音戛。朱注:“倏然之顷也。”按:赵注“介然”属上读。今从朱子属下读。《说文》:“介,画也。”“用”,方言,行也。“介然用之”,即介然行之。

4 为间:少顷也。

5 茅塞:喻高子为善,竟止于中道,而其心为利欲之所充塞,亦若茅塞其路矣。

今译

孟子对高子说:“山间小路,只有脚掌宽,要是人们常走那里,就会变成一条大路。但过一些时日不去走它,茅草依旧会把路塞住。现在茅草已经塞住你的心了。”

章旨

此章言为善向学,须有恒心。孟子特以“心学”示高子(按:《孟子》是一部心学之书)。

(六十八)禹之章

高子曰:“禹之声1,尚2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3。”曰:“是奚足哉4?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5?”

今注

1 禹之声:禹之乐也。

2 尚:加尚也。犹言高过。

3 追蠡:朱注:“追,钟钮也。《周礼》所谓旋虫是也。蠡者,啮木虫也。言禹时钟在者,钟钮如虫啮而欲绝,盖用之者多。而文王之钟不然,是以知禹之乐过于文王之乐也。”“追”,音堆,即钟钮。“蠡”,啮木虫也。

4 是奚足哉:朱注引丰氏曰:“言此何足知之也。”

5 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朱注引丰氏曰:“轨,车辙迹也。两马,一车所驾也。城中之涂(同途)容九轨,车可散行,故其辙迹浅。城门惟容一车,车皆由之,故其辙迹深,盖日久车多所致,非一车两马之力,能使之然也。言禹在文王前千余年,故钟久而钮绝。文王之钟,则未久而钮全,不可以此而议优劣也。”

今译

高子说:“禹的乐声美过文王的乐声。”孟子说:“你是凭什么知道的呢?”高子说:“禹的钟钮已经被虫蛀得快要断了,一定是用得多的缘故。”孟子说:“这怎么能做凭证呢?好比城门口的车辙非常深,难道说是一车两马的力量所造成的吗?(是日子长久,车子经过多的缘故。禹的钟钮像虫蛀一样,也是经历年代太久啊!)”

章旨

此章示高子评论圣人,应具真见识,不可就一器之末而妄下论断。

(六十九)齐饥章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1;殆不可复2?”孟子曰:“是为冯妇3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4,有众逐虎;虎负嵎5,莫之敢撄6。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7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今注

1 发棠:谓发棠邑之仓,以赈济人民。朱注:“先时齐国尝饥,孟子劝王发棠邑之仓以济贫穷,至此又饥,陈臻问言齐人望孟子复劝王发棠。而又自言恐其不可也。”

2 殆不可复:“殆”,恐也。“复”,再也。陈臻言恐不可再言也。

3 冯妇:人名。姓冯,名妇。

4 则之野:“则”,乃也。为助词。“之”,往也。

5 负嵎:“负”,依也。“嵎”,山曲也。

6 撄:触犯。

7 攘臂:奋臂以起也。犹今言捋臂。

今译

齐国又闹饥荒。陈臻说:“全国人民认为夫子再见齐王时,将请他把棠邑的米粮发出来赈济他们,这事恐不可再去请求吧?”孟子说:“那就变成冯妇了!晋国人有个叫作冯妇,最会赤手空拳打老虎,后来做了善士。有一次走到野外去,恰巧见着许多人追赶老虎,老虎蹲在山曲的高处,没有人敢去触犯它,大家望见冯妇来了,就向前迎接他;于是冯妇振臂下车,大家都非常高兴,但是被有识之士耻笑呢!”

章旨

此章借冯妇之喻,以明己见几守义之旨。

(七十)口之章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1也,四肢之于安佚2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3。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4,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5。”

今注

1 臭:凡气通于鼻皆曰臭,无香秽之别也。通言嗅觉。

2 佚:同逸,逸乐也。

3 君子不谓性也:赵注:“不以性欲而苟求之,故君子不谓性也。”朱注:“五者之欲,性也。然有分,不能皆如其愿,则是命也。不可谓我性之所有,而求必得之也。”

4 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朱注:“或曰者当作否,人衍字。”“知”,同智。

5 君子不谓命也:朱注引程子曰:“仁义礼智天道,在人则赋于命者,所禀有厚薄清浊,然而性善可学而尽,故不谓之命也。张子曰:晏婴智矣,而不知仲尼,是非命耶?愚按所禀者厚而清,则其仁之于父子也至,义之于君臣也尽,礼之于宾主也恭,智之于贤否也哲,圣人之于天道也无不吻合,而纯亦不已焉。薄而浊则反是。”

今译

孟子说:“嘴巴想吃好味,眼睛想看美色,耳朵喜听音乐,鼻子喜闻香味,四肢都想安逸,这都是人的本性,但能不能够享受这些要由命运来安排。但君子不认为这是天性,决不去强求。仁爱对于父子,道义对于君臣,礼节对于宾主,智慧对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一般人都以为是命定的,事实上却存于本性中,所以君子总在本性上追求,不说那是命定的。”

章旨

此章言君子尽性立命之学,尊德乐道,不事口体之安逸。

(七十一)浩生章

浩生不害1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之谓善2;有诸己之谓信3;充实之谓美4;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5;大而化之之谓圣6;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7。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8也。”

今注

1 浩生不害:赵注:“浩生姓,不害名。齐人也。见孟子闻乐正子为政于鲁而喜,故问乐正子何等人也。”

2 可欲之谓善:赵注:“己之所欲,乃使人欲之,是谓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焦循曰:“高诱注云:善,好也。善可欲,即可好。其人可好,自为善人也。”

3 有诸己之谓信:朱注:“凡所谓善,皆实有之,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是则可谓信人矣。”

4 充实之谓美:朱注:“力行其善,至于充满而积实,则美在其中,而无待于外矣。”

5 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朱注:“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则德业至盛而不可加矣。”

6 大而化之之谓圣:朱注:“大而能化,则不思不勉,从容中道,而非人力所能为矣。”

7 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朱注引程子曰:“圣不可知,谓圣之至妙,人所不能测,非圣人之上又有一等神人也。”

8 二之中,四之下:“二”,指善、信。“四”,指美、大、圣、神。赵注:“乐正子,善信在二者之中,四者之下也。”朱注:“盖在善信之间,观其从于子敖,则其有诸己者或未实也。”

今译

浩生不害问道:“乐正子是怎样一个人?”孟子说:“是个善人,是个信人。”不害说:“怎样叫作善?怎样叫作信?”孟子说:“人人都喜欢他,称他好,叫作善;本身就具备善的行为,叫作信;充满了善行,就叫作美;既充满了善行而又能发扬光大,就叫作大;已经大到了没有迹象可见,就叫作圣;圣而到了妙不可测的境地,就叫作神。乐正子刚好在善与信两等之间,美、大、圣、神四等之下。”

章旨

此章论乐正子人品,勉学人修德向善而达于圣境。

(七十二)逃墨章

孟子曰:“逃墨1必归于杨2;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3,既入其苙4,又从而招之5。”

今注

1 逃墨:赵注:“墨翟之道兼爱,无亲疏之别,最为违礼。”“逃”,离去。“墨”,即墨翟。

2 杨:即杨朱。赵注:“杨朱之道,为己爱身虽违礼尚得不敢毁伤之义。”

3 放豚:即逃出栏圈外之猪也。

4 苙:赵注:“苙,兰也。”“兰”与栏字同。

5 招之:赵注:“招,也。”羁其足曰。朱注:“言彼既来归,而又追咎其既往之失也。”焦循《正义》曰:“赵氏佑《温故录》云:愚又谓招之为,为羁仅见此注,绝少作证,孟子之辟杨墨,方深望能言距之人而不可得,盖未必有追咎太甚之事。此节孟子自明我今之所以与杨墨辩者,有如追放豚然,惟恐其不归也。其来归者,既乐受之,使入其苙,未归者又从而招之,言望人之弃邪反正无已时也。苙既处之有常,招之又望之无已,如是则不咎其往之意具见,招字非但无别音,并不烦别义耳。”按:赵注朱注同,不如赵氏佑之说较长。今暂取赵佑说。

今译

孟子说:“离去墨子的学说,必定归顺到杨朱的学说;离去杨朱的学说,必定归顺到儒家。既然来归顺,就收容他罢了。现在和杨墨二家辩论的人,就像追赶逃出的猪一样,已经回到猪圈里,这是平时所盼望招它归来的愿望达到了。”

章旨

此章言圣贤虽严拒异端,而立心甚恕。冀其来归儒道之正。

(七十三)有布章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1,粟米之征2,力役之征3。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4;用其三而父子离。”

今注

1 布缕之征:谓布帛之税。

2 粟米之征:谓粮赋。

3 力役之征:用民力也。

4 殍:饥饿而死者。

今译

孟子说:“古时候有征取布帛税的,有征取米粮税的,有征用民力的。君子只征取其中的一种,缓征那两种。如果同时征用两种,人民就会有饿死的;同时征用三种,人民就要父子离散了。”

章旨

此章言仁者施政,以爱民为本,故取之有度。

(七十四)诸侯章

孟子曰:“诸侯之宝1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2。”

今注

1 宝:宝贝,作名词用。《礼记·檀弓》云:“仁亲以为宝。”注云:“宝,谓善道可守也。”按:“宝”,通保。保守此土地、人民、政事也。今日西人言“土地、人民、治权为国家三要素”,与孟氏所述不谋而合,足证东圣西圣,其揆一也。

2 殃必及身:“殃”,灾祸。言灾祸必及于身也。

今译

孟子说:“诸侯的宝贝有三种:土地,人民,政事。如果拿珠玉当作宝贝,那灾祸必定降到他身上。”

章旨

此章孟子明示当时人君应宝此土地、人民、政事三者以为国珍。

(七十五)盆成章

盆成括1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2。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3;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今注

1 盆成括:赵注:“盆成姓,括名也。尝欲学于孟子,问道未达而去,后仕于齐。”按:《晏子春秋·外篇》亦有盆成括,似非一人。

2 见杀:“见”,犹被也。“见杀”,即被杀。

3 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赵注:“孟子答门人,言括之为人,而未知君子仁义谦顺之道。”焦循《正义》曰:“《说文·心部》云:慧儇也。慧则精明,精明则照察人之隐。慧则捷利,捷利则超越人之先,皆危机也。君子明足以察奸,而仁义行之,智足以成事,而谦顺处之,是为大道也。夫道大则能包容,小人以有孚而化。道大则无骄亢,异端以相感而通,于食有福,何害之有。”朱注:“恃才妄作,所以取祸。”

今译

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将要死了!”不久,盆成括果然被杀。弟子问道:“夫子怎么知道他将要被杀?”孟子说:“他的为人,有点小才能,却没有听过君子做人的大道理,这就足以招致杀身之祸了。”

章旨

此章诫人不可自恃小聪明,当修身以立德。

(七十六)之滕章

孟子之1滕,馆于上宫2。有业屦3于牖4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5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曰:“殆非也;夫子(予)之设科也6,往者不追,来者不拒7;苟以是心8至,斯受之而已矣。”

今注

1 之:往也。

2 馆于上宫:“馆”,舍也。止也。赵注:“上宫,楼也。”朱注:“别宫名。”焦循《正义》曰:“上宫,上舍也。谓上等之馆舍也。”今从焦说。

3 业屦:正织造犹未完成之麻鞋。朱注:“织之有次,业而未成者。”

4 牖:窗也。

5 从者之廋:“从”,音纵。“从者”,随从之人也。“廋”,匿也。

6 曰殆非也;夫子(予)之设科也:“曰殆非也”,乃孟子自问自答之词。谓“自‘子以是为窃屦来’以下皆孟子言。”(俞樾说甚是。)“夫子”应作“夫予”。阮元曰:宋本、岳本、孔本、韩本均作“予”。赵注:“夫我设教授之科,教人以道德也。”疏亦云“夫我之设科以教人”。则作“予”是也。近人高步瀛云:“孟子盖谓从者固非为窃屦而来,然我之设科以待学者,苟以问道之心而来,则受之亦不能保其无窃屦之事。词似谦抑,意则谐谑,而或人妄为逆亿,可使自悟其非。若以殆非也以下为或人之言,则全失语妙矣。”

7 拒:又作距。

8 是心:即学道之心也。

今译

孟子到滕国,住在滕君招待的别馆。守馆的人有双尚未织好的麻鞋放在窗栏上,忽然不见了,遍找不得。有人问孟子说:“追随夫子的人,竟能把人家东西藏匿起来吗?”孟子说:“你以为这些人是专偷麻鞋而来吗?”同时又接着说:“大概不会吧!我设立学科,宗旨在培养他们道德,离开的不去追,来学的也不拒绝,只要他们是诚心求道而来,我便收留他。不过来学的流品不齐,或许有这种恶作剧的人呢!”

章旨

此章言圣贤以道德教人,窃屦之事,在莫须有之间。故孟子作答,只以诙谐出之。

(七十七)人皆章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1。人能充2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3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4,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5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

今注

1 “人皆有所不忍”至“达之于其所为,义也”:赵注:“人皆有所爱,不忍加恶。”焦循《正义》曰:“近时通解,所不忍即下无害人之心。”朱注:“恻隐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故莫不有所不忍不为,此仁义之端也。然以气质之偏,物欲之蔽,则于他事或有不能者,但推所能,达之于不能,则无非仁义矣。”“达”,推此心以通之于彼也。

2 充:满也。

3 穿窬:即穿穴。亦作逾。

4 尔汝之实:“实”,实情也。“尔汝”,乃轻贱之称。

5 :音忝,谓挑取物也。按:“”为“甜”之俗字,以舌取物也。

今译

孟子曰:“人都有颗不忍的心,把这不忍的心推到他忍心的地方,就是仁;人都有不肯做的事,把不肯做的事推到他肯做的事上,就是义。人能充满了不欲害人的心,那么仁就用不完了;人能充满了不做窃盗的心,那么义就用不完了。人能充满了羞耻心,不受人的‘你啊!你啊!’轻贱称呼,那么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做出不义的事。士人还没到可以说话时便先说,这是拿话探取别人的意思,到了可以说话时却又不说,这是以不说话探取别人的意思,这些都是偷窃一类人的行为。”

章旨

此章申言人人本具善性,须加存养扩充之功,即可成为至善之人。

(七十八)言近章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1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2者,善道3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4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5。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6。”

今注

1 言近而指远:“指”,同旨。所言者浅近,而意旨极深远。赵注:“近言正心,远可以事天也。”

2 守约而施博:“约”,简。“博”,大。赵注:“约守仁义,大可以施德于天下也。”

3 善道:庄子曰:“道行之而成。”“善道”,谓善行。

4 不下带而道存:朱注:“古人视不下于带;则带之上,乃目前常见至近之处也。举目前之近事,而至理存焉,所以为言近而指远也。”“带”,腰带。

5 修其身而天下平:赵注:“身正物正,天下平矣。”朱注:“此所谓守约而施博也。”《正义》:“修其身而天下平,孟子自发明守约施博之义也。”

6 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三句:“病”,患。“芸”,治也。通耘,除草。“求”,责。“任”,荷。赵注:“田以喻身;舍身不治,而欲责人治,是求人太重,自任太轻也。”朱注:“此言不守约,而务博施之病。”

今译

孟子说:“说话虽很浅近,而话中旨趣却很深远,是最好的说话;所守的很简要,而施行却极广大,是最好的办法。君子的说话,如同视线看不到自己所束腰带下面,话虽浅近而道理却极深远呢!君子的操守,只是修养自身,就能平治天下。人的毛病在于舍弃自己的田地不耕种,去拔别人田里的草,所要求于别人的很重,而自己的负担却很轻。”

章旨

此章示人须务本,躬行善道,当以心为原。

(七十九)尧舜章

孟子曰:“尧舜性者1也;汤武,反之2也。动容周旋中礼3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4,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5,非以干6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7也。君子行法以俟命8而已矣。”

今注

1 性者:“性”,生之实也。赵注:“尧舜之体性自善者也。殷汤周武反之于身,身安乃以施人,谓加善于民。”焦循《正义》曰:“人性本善,尧舜生知,率性而行,自己为善者也。汤武以善自反其身,己身已安于善,然后加善于人。尧舜率性固无所为而为,汤武反身而后及人,亦非为以善加人而始为善。此非尚论尧舜汤武也,为托于尧舜汤武者示之也。”朱注:“得全于天,无所污坏,不假修为,圣之至也。”

2 反之:“反”,复也。朱注:“反之者,修为以复其性,而至于圣人也。”

3 动容周旋中礼:朱注:“细微曲折,无不中礼。”“中”,读去声,合也。

4 哭死而哀:谓伤悼死者,哀出至情,非伪饰也。

5 经德不回:“经”,行也。“回”,曲也。赵注:“体德之人,行其节操,自不回邪。”

6 干:求也。

7 非以正行:赵注:“谓非必欲以正行为名也。”

8 君子行法以俟命:赵注:“君子顺性蹈德,行其法度,夭寿在天,待命而已矣。”朱注:“法者,天理之当然者也。君子行之,而吉凶祸福,有所不计,盖虽未至于自然,而己非有所为而为矣。此反之事。董子(仲舒)所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正谓此也。”

今译

孟子说:“尧、舜,是由本性中而发出的;汤、武,是由修身而回复到本性中的。一切动作仪态,应对进退的礼节,都合着礼法,这是道德达到了极点!哭泣死者,非常哀痛,并非为着活的人;实践道德不走邪曲的路,并非为着求俸禄;说话一定守着信用,并非为着端正品行。君子行事,一切依照正道而待天命罢了。”

章旨

此章借尧舜性之,汤武反之,勉人尽性,尽仁,以行圣道。

(八十)大人章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1。堂高数仞2,榱题数尺3;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4,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5,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6,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7!”

今注

1 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赵注:“大人,谓当时之尊贵者也。孟子言,说此大人之法,心当有以轻藐之,勿视之巍巍富贵若此,而不畏之,则心舒意展,言语得尽。”焦循《正义》曰:“藐当释为远,谓当时游说诸侯者,以顺为正,是狎近之也。所以狎近之者,视富贵而畏之也。不知大人宜远之,远之者,即下皆古之制,我守先王之法,而说以仁义,不曲徇其所好,是远之也。以为心当轻藐,恐失孟子之旨。”又曰:“勿视其巍巍然,犹俗云不必以其富贵置在目中也。”“说”,读税,说之也。“藐”,暂从焦循解作“远”,义较长。

2 仞:八尺曰仞。

3 榱题数尺:“榱题”,屋椽端也。赵注:“屋溜。”俗称出檐。榱题数尺,言屋材巨大,出檐数尺也。

4 食前方丈:赵注:“极五味之馔食,列于前方一丈。”盖喻盛馔也。

5 般乐饮酒:赵注:“般,大也。大作乐而饮酒。”“般”,读盘,通伴。《正义》引《说文》段注:“伴,大貌。”

6 在彼者:赵注:“在彼贵者骄佚之事,我所耻为也。”

7 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赵注:“在我所行皆古圣人所制之法,谓恭俭也。我心何为当畏彼人乎哉?”

今译

孟子说:“游说有权位的人,要远视他,不要把他的高贵显耀放在眼里,厅堂高了好多丈,檐椽出了好几尺,假使我得志,绝不这样做;陈列肴馔在面前,满满一方丈,侍奉的姬妾几百人,假使我得志,绝不这样做;疯狂地饮酒,奔驰着车马打猎,随从的车有千辆,假使我得志,绝不这样做。他所做的,我绝不会做的;我所做的,都是古圣先贤的制度,我有什么怕他的呢?”

章旨

此章言游说尊贵,当持以道义,说以古圣先贤之制度,勿为威势所屈。

(八十一)养心章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1。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2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今注

1 养心莫善于寡欲:赵注:“养,治也。欲,利欲也。虽有少欲而亡者,谓遭横暴,若单豹卧深山而遇饿虎之类也,然亦寡矣。若贪而不亡,蒙先人德业,若晋栾黡之类也。然亦少矣,不存者众也。”按:单豹之事,见《庄子·达生》篇及《吕氏春秋·必己》篇。栾黡之事,见《左传·襄公十四年》。朱注:“欲,如口鼻耳目,四肢之欲,虽人之所不能无,然多而不节,未有不失其本心者;学者所当深戒也。”庄子云:“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亦此寡欲之旨。

2 不存:指心言。盖“操则存,舍则亡”。亡则不存。“有放心而不知求”之放心,亦不存也。嗜欲多,则心为外物所诱,故放而不存。嗜欲寡,则外物不能诱之,故心存而不放也。近世学人吴闿生曰:“所言至约,而切近精微;他人千万言不能逮也。盖孟子质性高明,而见道深邃,故其所流露皆如此。”

今译

孟子说:“养心没有比减少嗜欲更好的了。如能减少欲念,即使失去本心时,也是很少的;如果欲念太多,即使保有本心时,也是很少的。”

章旨

此章示人养心之要诀:在寡欲。

(次耘按:老子云:“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可与此章相互发明,益证儒道二家所见皆相通。)

(八十二)曾章

曾晳嗜羊枣1,而曾子不忍食2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3与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4。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今注

1 羊枣:《尔雅·释木》曰:“遵,羊枣。”郭注:“实小而圆,紫黑色,今俗呼之为羊矢枣。”义疏:“羊枣者,小而圆,其味善,故曰羊。羊,善也。今人家亦种之,为其早熟,味尤甜美,即曾晳所嗜者也。”按:郭云紫黑色,俗呼羊矢枣者,乃《上林赋》所谓梬枣。《说文》:“梬枣似柿”,即软枣,其树叶及实皆颇似柿,虽冒枣名,其实柿类,郭以此为羊枣,恐误。

2 不忍食:赵注:“曾子以父嗜羊枣,父殁之后,惟念其亲,不复食羊枣,故身不忍食也。”

3 脍炙:“脍”,细切肉。“炙”,烤肉。

4 讳名不讳姓:讳有三义:(1)隐也。《公羊传·闵元年》:“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2)避也。疏云:“散鬼神之名,故讳之。”(3)死者之名曰讳。“讳,主人视先君名。”讳名不讳姓,譬如讳君父之名,不讳其姓,姓与族同之,名所独也,故讳之也。

今译

曾晳嗜吃羊枣,他死后,曾子不忍再吃羊枣。公孙丑问道:“脍炙和羊枣的味道哪样美?”孟子说:“当然是脍炙。”公孙丑说:“那么曾晳生前也必定喜欢吃的,为什么曾子吃脍炙而不吃羊枣呢?”孟子说:“脍炙是大家共同喜欢吃的,羊枣是曾晳独自喜欢吃的。如同避尊亲的名,而不避他的姓,因为姓是大家所同的,名是一个人所独有的。”

章旨

此章强调曾子之孝思,正由“不忍”而来。

(八十三)在陈章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1。’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2。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3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晳、牧皮4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5然。曰:‘古之人!古之人6!’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7。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8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9,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10乎!乡原,德之贼也。’”曰11:“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12。”万章曰13:“一乡皆称原人14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15也,刺之无刺16也;同乎流俗,合乎污17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18,恐其乱苗也;恶佞19,恐其乱义也;恶利口20,恐其乱信也;恶郑声21,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22。’君子反经23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24,斯无邪慝25矣!”

今注

1 “孔子在陈”至“不忘其初”:详见《论语·公冶长》篇及《史记·孔子世家》。陈,国名,周初封舜之后胡公于陈,春秋之季灭于楚,今河南开封以东至安徽亳县以北皆其地。“盍”,何不。赵注:“孔子在陈,上下无交,叹息思归,欲见其乡党之士。简,大也。狂者进取大道而不得其正者也。”朱注:“狂简,谓志大而略于事。进取,谓求望高远。”“不忘其初”,赵注:“孔子思故旧也。”《正义》:“即不忘故旧也。”以为系述孔子之言之辞,四字自为句。故朱注亦“谓不能改其旧也。”但以为仍系孔子言,故连上“进取”二字为句。按说皆可通,然衡诸语气,“不忘”与下文“何思”相连贯,赵注似较朱注为顺。今从之。

2 “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至“狷者有所不为也”:朱注:据《论语》(《子路》篇)亦孔子之言。然则孔子字下当有“曰”字。《论语》“道”作“行”。赵注:“中道,中正之大道也。”盖中道,即《论语》之“中行”也。凡行道中正曰“中行”:退能不为,进能行道,兼有二者之长。后人舍狂狷而别求中道则误矣。“与之”,传与之道也。《论语》包注:“狂者进取于善道,狷者守节无为。”“有所不为”,朱注:“谓知耻自好,不为不善也。”

3 思其次:谓思次于中道也。赵注:“时无中道之人,以狂狷次善者,故思之也。”

4 琴张、曾晳、牧皮:赵注:“琴张,子张也。曾晳,曾参父也。牧皮行与二人同。皆事孔子学者也。”朱注:“琴张,名牢,字子张。子桑户死,琴张临其丧而歌,事见《庄子》。虽未必尽然,要必有近似者。季武子死,曾晳倚其门而歌,事见《檀弓》。又言异乎三子者之撰,事见《论语》。牧皮未详。”

5 嘐嘐:赵注:“志大言大也。”

6 古之人!古之人:朱注:“重言古之人,见其动辄称之,不一称而已也。”

7 夷考其行而不掩焉也:朱注:“夷,平也。掩,覆也。言平考其行,则不能覆其言也。”又王引之曰:“夷,语助词。”

8 不屑不洁:谓不耻贱污行不洁者,即有所不为也。“屑”,洁也。

9 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朱注:“万章又引孔子言而问也。”中间加曰者,盖既诵孔子之言,复自发问,故加曰以问之也。

10 乡原:“原”,同愿。容貌恭正也。谓乡人外饰谨厚,并喜同流合污。即伪君子。

11 曰:上下皆万章语。上诵孔子之言,下为发问之词,故加“曰”字以别之。

12 “曰:何以是嘐嘐也”至“是乡原也”:按俞樾《古书疑义》举例:“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按:此十三字,当在‘其志嘐嘐然’之下,‘夷考其行’之上,此处当删。‘曰:何以是嘐嘐也?’万章问也。‘言不顾行’以下,孟子答也。狂者言行不相顾,每以古人之行为隘小而非笑之,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为踽踽凉凉?’此狂者讥古人之词。”行,去声。踽,音举。《毛诗·唐风·杕杜》篇,独行踽踽。《传》云:踽踽,无所亲也。《说文·足部》云:踽,疏行也。疏与亲反,无所亲故疏。又《水部》云:凉,薄也。从水,京声。薄与疏义亦相近。“不与人相亲,则不以周旋盘辟施之于人。”朱注:“踽踽,独行不进之貌。凉凉,薄也。不见亲厚于人也。”“阉然媚于世”,朱注:“阉,如奄人之奄,闭藏之意也。媚,求悦于人也。孟子言此深自闭藏,以求亲媚于世,是乡原之行也。”

13 万章曰:赵注本,注疏本,皆作“万子曰”,上文作万章,此忽作万子,疑古本之误。兹从朱注本。

14 原人:谨厚之人。

15 非之无举:“非”,讥诃其缺失。谓欲非之而无可举者。

16 刺之无刺:谓责其咎而无可责。

17 污:同污,浊也。

18 莠:茎叶似苗之草,即狗尾草。

19 佞:朱注:“才智之称,其言似义而非义也。”

20 利口:朱注:“多言而不实者也。”

21 郑声:朱注:“淫乐也。”

22 恶乡原,恐其乱德也:朱注:“乡原不狂不狷,人皆以为善,有似乎中道,而实非也,故恐其乱德也。”

23 反经:朱注:“反,复也。经,常也。万世不易之常道也。”“反经”,即复其常道也。何谓常道?仁义礼智信也。

24 庶民兴:赵注:“则众民兴起而家给人足矣。”朱注:“兴,兴起于善也。”

25 邪慝:“慝”,隐恶也。赵注:“邪恶之行也。”

今译

万章问道:“孔子在陈国时,曾经感叹地说:‘为什么不回去呢?我乡里有不少弟子都是志气高大而行径疏略,很有进取心。’不忘记故旧(按:此据朱注,焦疏而译),请问孔子当时在陈国,为什么要思念鲁国的狂士呢?”孟子说:“孔子不能得中道的人传授,必然要传给这些狂狷之士了。狂的人有进取心,狷的人便有所不为。孔子难道不想要中道的人吗?因为不一定能得到,所以就想到次一等的。”万章说:“请问怎样叫作狂呢?”孟子说:“像琴张、曾晳、牧皮这些人,就是孔子所称的狂士。”万章问:“为什么说他们是狂呢?”孟子说:“他们志气高大,说话夸张,一开口就是‘古时候人呀!古时候人呀!’,可是考察他们的行为,却不能掩盖他们的言辞。狂的人也不易得到,如果想得到不屑做秽事的人来传授,那就是狷的人。这是更次一等了。像狂与狷,固然是孔子所选取而重视的,可是孔子曾经说过:‘经过我的门口却不进入我屋里,我并不感到遗憾的,那只有那些乡原罢了!乡原是伤害道德的贼啊!’”万章又问道:“什么样的人就可叫作乡原呢?”孟子说:“要知道乡原,只要听他批评狂狷的人话便可明白。他讽刺狂的人说:‘为什么那样言大而夸呢?所说的不顾自己的所为,所为的不顾自己的所说,开口总是说:古时候的人是怎样的,古时候的人是怎样的。’他又讽刺狷的人说:‘为什么这样孤僻冷清呢?既然生在这世上,就当依照世上的流俗来做,只要大家说声好就行了。’这样遮遮掩掩地想讨好世人,这就是乡原了。”万章说:“一乡都说他是忠厚老实的人,不论到什么地方,不会不当他是个忠厚的好人,孔子以为他是伤害道德的贼,是什么缘故呢?”孟子说:“要说他的不对,却又举不出证据;要攻击他的罪恶,却又无处可攻击;一味随顺着流俗,迎合着污世;用心好像忠厚,行为好像廉洁;大家都喜欢他,而他也就自以为是,终于不能进入尧舜的中正之道,所以说:‘是伤害道德的贼啊!’孔子说:‘我最恨的是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嫌恶那莠草,是恐怕它混乱了真苗;嫌恶那佞人,是恐怕他扰乱了真义;嫌恶那利嘴,是恐怕它扰乱了真信;嫌恶那淫邪的郑声,是恐怕它迷乱了正乐;嫌恶那紫色,是恐怕它混乱了真红;嫌恶那假忠信假廉洁的乡原,是恐怕它乱了真道德。’君子只要回到经常的大道就是了,经常的大道端正了,那百姓自然会感动兴起;百姓能够感动兴起,就不会有这样一类的邪恶之人了。”

章旨

此章品论中道、狂、狷、乡原四者,而以中道为独至,反经笃行,则合乎中道。

(八十四)尧舜章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1。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2。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3,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4,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5。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6。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7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8。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9!”

今注

1 五百有余岁:赵注:“言五百岁圣人一出,天道之常也。亦有迟速不能正五百岁,故言有余岁也。”

2 闻而知之:“知”,谓知其道也。言生于圣人之后,不能亲见,仅闻其道而识之也。

3 伊尹、莱朱:“伊尹”:《毛诗正义》引郑注:“名挚,汤以为阿衡,以尹天下,故曰伊尹。”“尹”,治也,正也。“莱朱”,赵注:“亦汤贤臣也;一曰仲虺是也。”焦循《正义》:“《春秋传》曰:仲虺居薛,为汤左相。是则伊尹为右相,故二人等德也。”

4 太公望、散宜生:“太公望”,《史记·齐太公世家》:吕尚者,东海上人,西伯出猎得之。曰:“吾太公望之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载与俱归,立为太师。“散宜生”,朱注:“散氏,名宜生,文王贤臣。”赵注:“吕尚有勇谋而为将,散宜生有文德而为相,故以相配而言之也。”

5 若孔子,则闻而知之:朱注:“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此所谓闻而知之也。”

6 至于今,百有余岁:赵注:“至今者,至今之世,当孟子时也。”

7 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圣人”,指孔子。言孔子至孟子,相距仅百余岁也。

8 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赵注:“邹鲁相近。《左传》曰:‘鲁击柝,闻于邾。’近之甚也。”

9 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赵注:“圣人之间,必有大贤名世者,百有余年,适可以出,未为远而无有也。言己足识孔子之道,能奉而行之,既不遭值圣人若伊尹吕望之为佐辅,犹可应备名世,如传说之中出于殷高宗也。然而世之谓无有,此乃天不欲使我行道也。故重言之,知天意之审也。言‘则亦’者,非实无有也,则亦当使为无有也乎!”朱注:“林氏曰:‘孟子言孔子至今时未远,邹鲁相去又近,然而已无有见而知之者矣,则五百余岁之后,又岂复有闻而知之者乎!’愚(朱子)按此言,虽若不敢自谓已得其传,忧后世遂失其传,然乃所以自见,其有不得辞者,而又以见夫天理民彝,不可泯灭,百世之下,必将有神会而心得之者耳。故于篇终,历序群圣之统,而终之以此,所以明其传之有在,而又以俟后圣于无穷也。其旨深哉!”

今译

孟子说:“从尧舜到汤,有五百多年,像禹、皋陶,是亲眼见着而知道圣人之道的,像汤,就是耳闻而知道的。从汤到了文王,五百多年,像伊尹、莱朱,是亲眼见着圣人之道的,像文王就是耳闻而知道的。从文王到了孔子,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是亲眼见着而知道圣人之道的,像孔子就是耳闻而知道的。从孔子到现在,只有一百多年,距离圣人的时代不远,距离圣人的故里又是这样近,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亲近圣人之道了,那么将来连耳闻圣人之道的人都没有了吧!”

章旨

此章言孟子历序先圣道统,终之而有隐然自任之志:“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之慨。亦见孟子磅礴浩然之正气,具有“铁肩担道义”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