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眉、绿林等农民大起义之后建立起来的东汉朝廷,形式上似是西汉的继续,其实统治阶级内部的关系已发生了一些变化。东汉的建立者光武帝刘秀虽然本是汉朝宗室,但已很疏远。他在起兵以前,原是南阳一带的豪绅地主,他的亲戚也是当地的一些富人。当他做了皇帝以后,一方面慑于农民起义的威力,曾对农民进行过一些让步,使农业生产得到一定的发展,所以在光武和明、章二帝统治时期,曾显得相当昌盛,特别是明帝永平年间,吏治号为清明,颇为史家称道。另一方面,光武帝在镇压农民起义和削平割据势力的过程中,也深深感觉到了地方上豪绅地主的实力,因此竭力拉拢他们以扩大统治的基础。他的这种政策虽能奏效于一时,但地主阶级在朝与在野派的矛盾并未因此消失。由于东汉初期的政策使地主阶级中一些在野派的势力得到发展,而在中期以后朝政日趋腐败,士人中奋起抨 击朝政之风日盛,不愿与朝廷合作的隐士也日见增加。因此反映在文学上,东汉一代的辞赋基本上可以分成两支:一支是沿袭西汉司马相如等人的传统,以歌颂汉朝统治之盛为主。这些辞赋大抵出现于中期以前,其代表作为班固的《两都赋》和张衡的《两京赋》等宏篇巨制。另一支则抒写个人情怀,诉说仕途失意的痛苦,甚至对朝政有所非议。这些赋较近于西汉的杨雄、刘歆之作。这一类作品在东汉初年已经出现,而到中期以后渐盛,逐步取代了大赋的地位,如张衡《思玄赋》、蔡邕《述行赋》、赵壹《刺世疾邪赋》等。这些作品不论思想内容或艺术风格都与西汉有别,并开了魏晋抒情小赋的先声。历来评论者对东汉辞赋的评价甚高。他们有时把班固和杨雄并称“班杨”,是着眼于班固的大赋;有时又把张衡、蔡邕合称“张蔡”,则着眼于他们的抒情之作。

东汉中期以前产生的一些大赋,虽然写的也是帝王豪奢的生活,在艺术上颇取法于司马相如、杨雄,但其用意和手法都与前人有不同之处。如班固的《两都赋》乃针对杜笃《论都赋》而发,虽然也是写给皇帝看的,但用意似在建议定都洛阳而非夸耀国力及帝王的奢华生活。其讽谕作用在于把东汉崇尚礼制与西汉之逾逸奢侈对比,有劝戒皇帝不要重蹈西汉覆辙之意。这些赋也有夸饰,但已很少西汉辞赋那种关于神灵世界的幻想,笔法趋于写实。张衡《两京赋》内容更繁富,但基本上与班固走的是同一 条路。

东汉辞赋中最值得注意的是那些抒写个人情怀之作。这些作品在艺术方面,一般水平都较高。由于它们不再是专供帝王阅读,创作思想比较自由,因此文字也比较通俗流畅。如张衡等人的思想比较接近老庄,赵壹多愤世之语,都与正统的儒家思想不同。而赋的形体也开始呈现出骈俪化的倾向,可以说是从西汉的古朴浑厚向魏晋的奇丽俊健过渡的重要阶段。其技巧也因此趋于多样化,较细致的描写已成为必要的表现手段。东汉辞赋的这些变化在魏晋时代得到进一步的发扬。所以尽管过去的论者往往觉得两汉辞赋中,似乎当以西汉为正宗的看法颇占势力,而在今天看来,恐怕未必妥当。从发展的观点看来,东汉一代的辞赋,还是有其重要的地位的。

一、东汉初年的辞赋家

东汉初年的辞赋家大抵出生于西汉末年,他们目睹了王莽篡位,赤眉、绿林起义以及光武帝的建立东汉,对当时的现实往往有较清醒的认识。但当时的朝廷因为战乱初定,还来不及提倡文艺。所以光武帝刘秀时代虽属东汉盛世,产生的辞赋并不多。其中较有名的是冯衍、班彪和杜笃。这三个人的政治态度很不一样。班彪和杜笃对光武帝是拥护的;冯衍本来是更始帝刘玄的部下,归降较晚,光武 帝对他不重视,他对此亦颇感不满。

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市东南)人,大约生于西汉成帝时,卒于东汉明帝时。他早年曾为王莽命官廉丹的僚属,廉丹战败,遂投奔更始帝刘玄的部下鲍永。刘玄败亡后,光武帝派人招降,冯衍曾拒绝投降。后确知刘玄已死,才归顺刘秀,因此不得信用。他在东汉只做了几任小官,又常被黜免,生活贫困。他在失意之后,曾作《显志赋》以明心志。这篇赋所以值得重视,是因为它比杨雄《解嘲》更明显地表现了老庄思想,而且对当时朝廷的批判也更为激烈。作者写道:

悲时俗之险阸(è,扼守)兮,哀好恶之无常。弃衡石而意量兮,随风波而飞扬。纷纶流于权利兮,亲雷同而妒异。独耿介而慕古兮,岂时人之所熹。沮先圣之成论兮,邈(miǎo,远离)名贤之高风。忽道德之珍丽兮,务富贵之乐耽。

这不但是指斥那些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的人,像“弃衡石而意量”一语,简直是针对光武帝本人而言。赋中历叙了作者游览各地时对历史事件的感想,手法显然与刘歆《遂初赋》类似;但他所指斥的大抵是一些妒贤嫉能的人,可见是借喻东汉初的大臣。又其中写景之句常常和幻想连在一起,如:“山峨峨而造天兮,林冥冥而畅茂。鸾回翔索其群兮,鹿 哀鸣而求其友。”这在形式上还多少带有模仿《楚辞》的痕迹,而主旨却是写自己在政治上失意之后,想到山林中去,在隐士中找寻知己。同时作者在赋中表现了较浓厚的老庄思想,这在西汉辞赋中较少见到:

诵古今以散思兮,览圣贤以自镇。嘉孔丘之知命兮,大老聃之贵玄。德与道其孰宝兮,名与身其孰亲?陂山谷而闲处兮,守寂寞而存神。夫庄周之钓鱼兮,辞卿相之显位。於(wū)陵子(於陵子,古隐士)之灌园兮,似至人之髣髴。盖隐约而得道兮,羌穷悟而入术。离尘垢之窈冥兮,配乔松(王乔、赤松子,古之仙人)之妙节。

这种思想在某种程度上已下启魏晋名士之风,但从冯衍生平看来,他早年不但做过官,而且颇有志于做一番事业,后来光武帝不用他,他还曾上书陈情。只是到了仕进无望之后,才产生了隐逸思想。他后来确有点安贫乐道,所以《后汉书》本传称其“不戚戚于贱贫”。他的事迹亦颇为后人所乐道,如南朝梁刘峻和清代汪中都引以自比;而梁代江淹《恨赋》,写冯衍失职之恨,也很感人。

年龄比冯衍小一些,但死得较早的班彪(3—54),字叔皮,祖籍北地泥阳(今陕西耀县东南)人,祖父班况迁居长安,因此算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 市东北)人。光武帝建武元年(25),他年二十三岁,赤眉起义军攻入长安,他逃到割据今甘肃天水一带的隗嚣那里,劝说隗嚣投降光武帝,隗没有听他,他又到了河西投奔窦融。窦对他很尊重,后光武帝平定隗嚣,并征窦融入朝,经窦举荐,得到光武帝任用。但不久告病免职,专心著述史书,后任望都长,卒官。

班彪主要的贡献在史学方面,现在的《汉书》虽大部分出于他儿子班固之手,但实由班彪草创。他的辞赋有《北征赋》、《览海赋》、《冀州赋》和《悼离骚》等。其中《北征赋》全文见于《文选》,可以算是他辞赋的代表作。其他诸赋均见于《艺文类聚》等书,都是残缺的佚文。

《北征赋》是他从长安出发赴天水时所写,也是记行述怀之作,与刘歆《遂初赋》、冯衍《显志赋》有类似之处,但此赋写得更平易而富于抒情气息。赋中有些句子写战乱中原野的萧条和游子悲苦的心情颇为真切。如:

隮(jǐ,升、登)高平而周览,望山谷之嵯峨。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风猋(biāo,迅速)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群翔兮,鹍鸡鸣以哜哜(jì jì,鸟鸣声)。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悢(liàng,悲伤)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泣涟落而沾衣。

作者对当时的政局颇有惶惑。他说:

揽余涕以於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阴曀(yì,天阴而多风)之不阳兮,嗟久失其平度。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愬?

他对隗嚣并不抱太大希望,所以在篇末称:“君子履信,无不居兮;虽之蛮貊,何忧惧兮。”

如果说《北征赋》所表现的主要是儒家思想的话。那么他的《览海赋》则杂有神仙思想,这大约和当时人认为海上有神山有关。他的《悼离骚》则认为“圣哲之有穷达,亦命之故也”(见《艺文类聚》卷五十八)。这种思想可能为班固《离骚序》指责屈原“露才扬己”、不能明哲保身诸语所本,由此可见他在东汉初年的赋家中,儒家思想较为显著。

杜笃(?—78)赋的内容与冯衍、班彪都不一样。他年纪较冯、班为小,基本上已生活于东汉初年的承平之世。杜笃,字季雅,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西汉宣帝时御史大夫杜延年的玄孙,早年曾因事下狱,正好大臣吴汉死了,他为吴汉作诔,得到光武的赏识,曾在郡国做过小官。章帝时随妹夫马防出征西羌,战死。

杜笃的祖先在西汉时很贵显,而他本人在仕途上很不得意。他作《论都赋》是主张东汉应取法西汉,重新建都长安。在这篇赋的序文中,他自称:“窃 见司马相如、扬子云作辞赋以讽主上,臣诚慕之。”可见是有意劝光武帝迁都。但他又不能直说光武建都洛阳不对,只能说“今天下初定,矢石之勤始瘳,而主上方以边垂为忧,忿葭(同“遐”)萌(同“民”)之不柔,未遑于论都,而遗思雍州也。”此赋盛夸关中的险要与富庶,歌颂西汉的武功,同时也多少流露出对往日杜氏盛况的憧憬。这篇作品的特点是偏于写事实,很少幻想的成分。这在汉代大赋的发展中是一个新的倾向。本来司马相如、杨雄的大赋虽写人事,但往往杂以神话事物。此后班固、张衡的大赋幻想成分就很稀少。因此《论都赋》虽不很传诵,在赋的发展史上却亦有其值得注意之处。

二、班固、傅毅和其他赋家

班彪的儿子班固(32—92)在东汉赋家中占有重要地位。班固,字孟坚,据《后汉书》本传载,他九岁就能“属文诵诗赋”,班彪死后,开始撰作《汉书》,续成父业。当时有人向汉明帝告发他私修国史,被捕下狱。他的弟弟班超到洛阳,上书叙述班固著书之意。明帝看了班固的著述很赞赏,因此授以兰台令史之职。章帝时,朝廷在白虎观召集儒生讨论五经,班固奉命作《白虎通德论》。后因与外戚窦宪过从较密,窦宪因专权被免职并被迫令自杀,班固亦受株连,下狱死。

班固的辞赋以《两都赋》为最有名。这篇作品作于汉明帝时代,他在序中说:“西土耆老,咸怀怨思、冀上之眷顾,而盛称长安旧制,有陋雒邑之议。故臣作《两都赋》以极众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度。”清人何焯认为此赋是针对杜笃《论都赋》而发,大约是符合事实的。《两都赋》与《论都赋》的用意正好相反,它强调东汉应以西汉为鉴戒,不要像西汉那样奢侈过度。所以极写长安宫室之壮丽和帝王生活的豪奢,对东汉帝王则盛称功德。赋中虽也有几句写到帝王的威严,但主要是说东汉帝王讲礼制、崇节俭,不同于西汉。从班固的思想来说,他是一位正统的儒家,因此作赋确有讽谏之意。他在《汉书·艺文志》中曾不满意司马相如、杨雄的赋过于夸耀靡丽,掩盖了讽谕的本意,所以他力图通过东汉与西汉的对比,以突出讽谏的主旨。然而,因为他所写长安富饶的情况多系目睹的景色及熟习的史事,所以不少片段写得有声有色;写到洛阳时,则未免把君主理想化,结果仍不免有空洞说教的成分。现在看来,《西都赋》的史料价值和艺术价值显然都高于《东都赋》,这也许是作者所始料不及的。《西都赋》写长安的富庶曰:

建金城而万雉,呀(挖空)周池而成渊。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 旋,阗(tián,充满)城溢郭,旁流百廛(chán,古代一户平民所居之屋)。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都人士女,殊异乎五方。游士拟于公侯,列肆侈于姬姜(周代贵族多姓姬和姜)。乡曲豪举,游侠之雄,节慕原尝(战国时赵国的平原君和齐国的孟尝君),各亚春陵(战国时楚国的春申君和魏国的信陵君),连交合众,骋骛乎其中。

虽然着墨不多,却已渲染出古代长安在西汉盛时人口众多、商业昌隆及游侠豪举等一片繁华景象。赋在描写长安宫室的壮丽时,亦多精彩的描绘。如后宫建筑穷奢极欲,殿堂城阙雄伟庄严,都较细致。至于太液池、承露金茎等处的景色,尤其动人。如:

前唐(即庭)中而后太液,览沧海之汤汤(shāng,水流大而急)。扬波涛于碣石,激神岳之嶈嶈(qiāng qiāng,山高貌)。滥瀛洲与方壶,蓬莱起于中央。于是灵草冬荣,神木丛生。岩峻崷崪(qiú zú,山长而高貌),金石峥嵘。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轶(超过)埃堨(ái,青土)之混浊,鲜颢(hào,天边之气)气之清英。骋文成(汉武帝时方士李少翁封文武将军)之丕诞,驰五利(汉武帝时方士栾大,封五利将军)之所刑。庶松乔之群类,时游从乎斯庭。

班固对西汉的历史非常熟悉,他明知这些工程的来由是因为汉武帝想求仙而大兴土木,所以字里行间对这些行为不无批判之意。但他描绘长安这种气象,仍然使人了解到西汉盛时物力充裕,都城建设的宏大规模。《西都赋》之所以至今还有人阅读,主要在于这种真实而又形象的描绘。至于《东都赋》的情况则与此不同。作者为了要突出讽谕之意,就尽量按照儒家理想中的贤君来写东汉帝王。例如关于宫殿,他就说“奢不可逾,俭不可侈”;关于畋猎,则说“乐不极盘,杀不尽物”,似乎一切都有所节制。他认为东都高于西都的理由,显得尤其空洞。说:

且夫僻界西戎,险阻四塞,修其防御,孰与处乎中土,平夷洞达,万方辐凑?秦岭九嵕(zòng,山名),泾渭之川,曷若四渎五岳,带河泝洛,图书之渊?建章甘泉,馆御列仙,孰与灵台明堂,统和天人?太液昆明,禽兽之囿,曷若辟雍海流,道德之富?游侠逾侈,犯义侵礼,孰与同履法度,翼翼济济也?

班固这些话本意在于戒奢侈、尚节俭,用心未尝没有可取之处,但在艺术上却缺乏感染力。从强调“讽谕之意”这一点来说,班固的主张并不错,而他的写作实践,却只是加强了说教部分,而在实际上并未真正摆脱司马相如、杨雄作品的弊病。《两都赋》所不同 于前人的地方倒是写实的成分有所增加,那种夸饰过度以至离奇的神话等内容,已不复存在。这大约是他作为一个儒家的信徒,对“怪力乱神”是不取的,同时,他也力避司马相如等人“竞为侈丽闳衍之词”的作风。此后张衡、左思等人的大赋,也都基本上走着这条注重写实的创作道路。

除了《两都赋》以外,班固还作有《幽通赋》、《答宾戏》和《终南山赋》等。《幽通赋》只是模仿《楚辞》,但宣扬的是儒家守道安命的思想;《答宾戏》模仿东方朔《答客难》、杨雄《解嘲》,也有较重的儒家思想。这两篇赋在艺术上较少特色。《终南山赋》等作只有残存的佚文,历来很少有人注意。

和班固同时的傅毅,字武仲,扶风茂陵(今陕西西安北)人,生卒年不详。章帝时,曾为兰台令史,后入窦宪幕,《后汉书》本传说他“早卒”,但据陆侃如先生《中古文学系年》考证,他享年在五十以上。曹丕典论·论文》说班固对他很轻视,但实际上才能在“伯仲之间”。他的辞赋以《文选》所录《舞赋》最为著名。此赋开端假托楚襄王命宋玉作赋,只是文人的游戏之辞。但现存辞赋中假托古人之作,此赋是较早的例子,后来陆机《羽扇赋》托于宋玉,谢惠连《雪赋》假托枚乘、司马相如和邹阳,谢庄《月赋》之假托王粲,皆沿此习。此赋由于描写乐舞,手法自与大赋不同,有不少细致精妙之笔。如:

其始兴也,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雍容惆怅,不可为象。其少进也,若翾(xuān,飞翔)若行,若竦若倾,兀动赴度,指顾应声。罗衣从风,长袖交横。骆驿飞散, 擖(liè, 擖,曲折貌)合并。鶣 (piān piáo,轻捷貌)燕居,拉 (là tà,飞翔貌)鹄惊。绰约(美好貌)闲靡(闲缓而柔美),掜迅体轻(舞姿轻盈)。姿绝伦之妙态,怀悫(恪)素之洁清。

在一些大赋中,也常常有帝王观舞之事,但往往只是提到,从不作具体描写。像这样形象地摹绘舞姿的旋转变化、进退俯仰和绚丽多彩,实系首见,其中保留了不少有关古代舞蹈的宝贵史料。至于写到舞蹈中精彩的场面,则尤见刻画之生动传神:

及至回身还入,迫于急节。浮腾(跳跃)累跪(跪着向前),跗(fū,脚背)蹋(tà,着地)摩跌(在地上滑动作倾跌状)。纡形赴远,漼(quì,弯腰状)似摧折。纤縠(hú,有绉纹的纱)蛾飞,纷猋若绝。超 (yú,鸟飞状)鸟集,纵弛殟殁(wēn mò,舒缓之状)。蜲蛇(同“逶迤”,wēi yí,曲折貌)姌嫋(rǎn ruò,修长貌),云转飘曶(同“忽”,形容转动如云之速)。体如游龙,袖如素蜺(ní,一种龙)。黎(慢慢地)收而拜,曲度究毕。迁延微笑,退复次列。

真是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其中以“纤縠蛾飞”形容舞者飞快转动,以“体如游龙”形容其宛柔合度,“袖如素蜺”形容长袖飘忽之状,都极尽体物拟状之能事。

除了《舞赋》之外,傅毅还作有《洛都赋》、《反都赋》、《雅琴赋》、《扇赋》和《七激》等,均系类书所载佚文,并非全篇。其中《洛都赋》和《七激》保存的文字较多。《洛都赋》文风与班固《两都赋》近似,但多一些幻想的成分,大约是受司马相如等人的影响。《七激》虽模仿枚乘《七发》,但把情节改成了一个“清思乎黄老”的“徒华公子”“托病幽处”,而“挟六经之指”的“玄通子”对他进行说服,结果使“徒华公子”终于放弃了过去的想法,愿意接受儒家的“法度”。这一情节后来成了不少作品仿效的模式,曹植《七启》、张协《七命》等,都以说服隐士出仕为结果。

和班固、傅毅同时的赋家还有李尤、崔骃等。李尤,字伯仁,广汉雒(今四川广汉附近)人。和帝时为兰台令史,顺帝时卒,年八十三。他的赋多已残缺,其中《平乐观赋》一篇,写到汉代的杂耍,对张衡《两京赋》颇有影响。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今属河北)人,他的赋仅存《达旨》一篇,见《后汉书》本传。此赋写法基本上模仿东方朔《答客难》,对当时的现实有所批判。

三、张衡、王延寿和马融

张衡(78—139),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西北)人。他不但是一位著名的文学家,而且也是一位闻名世界的卓越的科学家。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善于写文章,曾游历三辅(今陕西中部),和帝永元年间到洛阳。当时东汉统治表面上尚称太平,但大臣和贵族的生活都很奢侈,于是张衡就作了《二京赋》,用以讽谏。《二京赋》的写作,据《艺文类聚》卷六十一云:“后汉张衡《西京赋》曰:‘昔班固睹世祖(光武帝)迁都于洛邑,惧将必逾溢制度,不能遵先圣之正法也,故假西都宾盛称长安旧制,有陋洛邑之议,而为东都主人折礼衷以答之。张平子薄而陋之,故更造焉。’”这段话有些像序言,但在《文选》所载《两京赋》中却没有这段话,《后汉书》本传亦无类似记载,疑出后人之手。但此说可能有一定的根据,因为北周庾信作《哀江南赋序》,已有“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之语。可见《艺文类聚》所引之语,出于庾信之前,可以作为参考。今天我们读《二京赋》,总感到其主旨和情节都与《两都赋》差不多,只是文辞富赡弘丽则大大过之。这说明张衡确有与班固争胜的意思。

前人称赞《二京赋》往往从它的内容丰富着眼,如三国魏人国渊曾说:“《二京赋》,博物之书也”(《三国志·魏书》本传);东晋作家孙绰也有 “《三都》、《二京》,五经鼓吹”之语(见《世说新语·文学篇》)。这些见解都有一定的道理。事实上《二京赋》所说到的事物,显然比《两都赋》详尽。值得注意的是,张衡的眼光已不同于班固。他似乎较能注意社会上的人情习俗,不局限于写都邑的壮丽和统治者的享乐生活。例如写到长安商业繁荣和游侠专恣时,班固只是抽象地提到这些人物,而张衡则作了较详细的描述:

瑰(珍奇)货方至,鸟集鳞萃,鬻者兼赢,求者不匮。尔乃商贾百族,裨贩夫妇,鬻良杂苦,蚩(欺骗)眩边鄙。何必昏于劳作,邪赢优而足恃(意为何必勤于耕作,作假谋利得益很有把握)。彼肆人之男女,丽美奢乎许史(西汉外戚许氏、史氏)。若夫翁伯浊质(翁伯、浊氏、质氏都是西汉时富商),张里(亦西汉富商)之家,击钟鼎食,连骑相过。东京公侯,壮何能加?都邑游侠,张(子罗)赵(君都)之伦,齐志无忌(信陵君),拟迹田文(孟尝君)。轻死重气,结党连群。实蕃有徒,其从如云。茂陵之原(涉),阳陵之朱(安世),趫(同“獟”,qiào,勇)悍虓(xiāo)豁(勇猛),如虎如 (同“貙”,shū,一种猛兽),睚眦虿芥(因小事怀愤),尸僵路隅。丞相欲以赎子罪(指西汉公孙贺欲为子敬声赎罪,欲捕朱安世事。)阳石污而公孙诛(指阳石公 主与公孙贺俱死于狱)。

这些描写都是历史事实,而且写得很生动,颇能切中西汉社会的弊端,既无“劝百讽一”的缺点,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至于有关鱼龙百戏的描述亦甚细致,例如关于“东海黄公”用巫术制虎失效、反而丧生的故事,是关于我国早期戏剧的史料,比其他一些著作的记载要早得多。又如写古代杂技艺人的表演,更为生动:

尔乃建戏车,树修旃,侲(zhèn)僮(幼童)程材,上下翩翻,突倒投而跟絓(guà,同“挂”),譬陨绝而复联。

这段文字虽很简短,却形象地写出了艺人高超的技艺和令人目迷心骇的动作。这种描写手法,在汉代一些大赋中亦颇罕见。

《东京赋》在艺术上也和《东都赋》一样,较《西京赋》逊色。这大约是作者有意想把东汉君主理想化的缘故。但赋中写宫廷“大傩”(驱鬼的宗教仪式)一段,描绘也很细致,而且可与《后汉书·礼仪志》的记载相印证,是研究东汉风俗史的珍贵史料。除了《二京赋》以外,张衡还有《南都赋》,也是夸耀都邑壮丽的大赋。这些赋都作于和帝时代,当时政治还比较承平,作者对统治者还有一定的幻想, 所以作赋以歌颂为主。

到了安帝时代,东汉的朝政日益衰乱,张衡对统治者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后汉书》本传载,他在那时曾对友人崔瑗提起杨雄《太玄经》时说道:《太玄》是“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后二百岁,殆将终乎!”这话虽然有些神秘,但可以看出他对东汉政权的没落已有所预见。他在《应间》中自称“与世殊技,固孤是求”,可见他对当时现实颇为不满。到了顺帝时代,他更受到宦官的谗害,因此作《思玄赋》以抒其愤慨之情。这篇赋在写法上较接近《离骚》,也有上天入地的幻想。它与其他汉赋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能比较公开地吐露作者对当时现实的不满。赋中写道:

俗迁渝而事化兮,泯规矩之圜(同“圆”)方。珍萧艾于重笥兮,谓蕙芷之不香。斥西施而弗御兮,羁要袅(同“騕褭”,yǎo niǎo,千里马名)以服箱。行陂僻而获志兮,循法度而离殃。惟天地之无穷兮,何遭遇之无常。不抑操而苟容兮,譬临河而无航。欲巧笑以干媚兮,非余心之所尝。

这时,他对现实的不满已很强烈。但东汉的政治却一直走着下坡路。顺帝即位以后,政权进一步落入宦官手中。张衡对朝廷已不抱希望,写了《归田赋》 表示弃官退隐的愿望。这是一篇风格清新的抒情小赋,其中有些描写已与魏晋以后的小赋近似: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鸟名)鼓翼,鸧鹒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zhuó,带线的箭),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鯊鰡(鱼名)。于时曜灵(太阳)俄景,继以望舒(月亮),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

文字平易流畅,拟状春游之乐十分生动。有的地方已有四六句式,近似骈体,这是张衡的首创。

从张衡的《思玄》、《归田》两赋来看,他对于当时现实的不满,而又无法摆脱,因此多少接受了道家消极出世的思想。至于他的《髑髅赋》和《冢赋》,老庄思想的影响则更为明显。《髑髅赋》的情节取自《庄子·至乐篇》。不过,在《庄子》中是庄周对路傍骷髅说话,而在《髑髅赋》中成了张衡与庄周的尸骨说话。但赋的基本思想则与《庄子》类似。他写道:“尧舜不能赏,桀纣不能刑,豺虎不能害,剑戟不能伤。”认为生不如死,这是对现实极端不满的结果。《冢赋》的内容与此相仿,认为在坟墓中的死人“在冬不凉,在夏不暑”,这说明作者那时的思想正处于极端的苦闷之中。

张衡另有《温泉赋》、《羽猎赋》、《鸿赋》、《舞赋》等作,但大多残缺不全。其中如《舞赋》中的歌“惊雄逝兮孤雌翔,临归风兮思故乡”诸句,抒情意味很浓。总的来说,汉赋发展到张衡时代,抒情气氛已比较浓厚,对客观事物的描写也由夸饰铺陈而日趋于较细致的刻画,语言文字也由艰涩转向平易,这些都是由汉赋向魏晋以后抒情小赋转化的征兆。

稍后于张衡的王延寿,字文考,南郡宜城(今属湖北)人。他是《楚辞章句》作者王逸之子。他的《鲁灵光殿赋》见于《文选》,历来较受重视。灵光殿建于西汉鲁共王刘余之时,经过西汉末的战乱,“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坏,而灵光岿然独存”,王延寿认为是“神明依凭支持,以保汉室”之故。《鲁灵光殿赋》专写一座宫殿的建筑,因此写得较细。例如画栋雕梁的具体情状,壁画的内容等等,赋中都作了刻画。其中描绘椽上所画的飞禽走兽之状等,都显得十分生动逼真。最后总写灵光殿的宏伟壮丽:

于是连阁承宫,驰道周环。阳榭外望,高楼飞观。长途升降,轩槛曼延。渐台临池,层曲九成。屹然特立,的尔(鲜明貌)殊形。高径华盖,仰看天庭。飞陛揭孽(高峻貌),缘云上征。中坐垂景,頫(同“俯”)视流星。千门相似,万户如 一。岩突洞出,逶迤诘屈。周行数里,仰不见日。

这里既有写实,也有夸张,形象地表现了建筑的宏大壮观。由于此赋辞藻华美,后人诵读颇盛,因此“灵光岿然”一语也成了常用的典故。王延寿的辞赋还有《梦赋》和《王孙赋》,虽不如《鲁灵光殿赋》著名,也有一定的价值。《梦赋》写梦中所见的鬼怪以及他和鬼怪搏斗之事,情节很离奇,也许有讥刺世事之意。《王孙赋》写猴子,亦颇传神,但用僻字太多,显得艰涩难读。

生年和张衡只差一岁,但一直活到桓帝后期的马融(79—166),字季长,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北)人。他是一位经学大师,但也长于辞赋。安帝时,外戚邓骘召辟他,他未应命。后迫于关中羌乱,饥荒严重,遂游宦京师。他看到朝廷武备废弛,于是作《广成颂》以讽谏。这篇《广成颂》实际上是一篇写畋猎的辞赋,劝统治者畋猎习武,用以威服四邻。从它的内容看,并无讥刺之意,但邓骘等人认为不合他们的心意,使他长期困顿。后任议郎,转武都太守。桓帝时迁南郡太守。因为外戚梁冀作飞章诬奏正直之臣李固,为世人所非议。但不久又因事得罪梁冀,被免官。遇赦后复为议郎,因病去官,卒于家。

马融的辞赋除《广成颂》外,以《长笛赋》为最著名。此赋的基本构思和王褒《洞箫赋》相似,而且有模拟王作的痕迹。但其中一些句子却有自己的 特色。当他写到竹子生长于荒山的景象之后,就写道:

夫固危殆险巇(xī,“险巇”,山路艰险)之所迫也,众哀集悲之所积也。故其应清风也,纤末奋蕱(同“捎”),铮鐄(huáng,“铮鐄”形容声音)謍(yíng,小声)嗃(huò,大声),若絙(gēng,粗绳索)瑟促柱,号钟高调。于是放臣逐子,弃妻离友,彭胥(彭咸,古贤人,失志投水死。伍子胥春秋时吴国大臣,为吴王夫差所杀)伯奇(周尹吉甫子,为后母所谗,被逐),哀姜(春秋时鲁文公妻,文公死后大夫襄仲杀哀姜之子而立宣公。哀姜过市而哭,市人皆哭)孝己(殷高宗子,父惑于后母,放之而死),攒(聚集)乎下风,收精注耳,雷叹颓息,掐(qiā,拍打)膺(胸)擗摽(拍胸,哀伤之状),泣血泫流,交横而下。通旦忘寐,不能自御。

极写山林之音足以感人,虽有夸张,却也较细致。作品写笛子演奏时各种曲调的变化,也巧妙地运用了种种比喻,使人感受到笛音的悠扬美妙。至其认为从笛声中可以体会到诸子百家的学说,如“故论记其义,协比其象,徬徨纵肆,旷 敞罔(形容声音汪洋自恣),老庄之概也;温直扰毅,孔孟之方也;激浪清厉,随(卞随)光(务光)之介也;牢剌拂戾(形 容声音突兀慷慨),诸(专诸)贲(孟贲,皆勇士)之气也;节解句断,管(仲)商(鞅)之制也;条决缤纷,申(不害)韩(非)之察也。繁缛络驿,范(雎)蔡(泽)之说也;剺(lí)栎(lì)铫(táo) (huài)。四字意谓分别节制),皙(邓析)龙(公孙龙)之惠(同“慧”)也”,这种借喻也很新奇。

此外,马融尚有《琴赋》、《围棋赋》和《樗蒲赋》,皆非全文。从他的思想看来,受道家的影响也较多。但和张衡崇尚老庄、有愤世嫉俗之意不同,马融更偏于和光同尘。从作品的内容来说,他除了《广成颂》以外,均非庙堂之作,这是辞赋在发展过程中呈现的一个新倾向。

四、赵壹、蔡邕和祢衡

东汉朝政的衰乱,在和帝时已露朕兆,安帝、顺帝时代日益明显,到了桓帝即位之后,更是进一步加速,其覆亡的命运已迫在眉睫。当时的士人由于不满现实,有的就危言抗行,互通声气,抨击朝政,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专权的宦官,结果就出现了著名的“党锢之祸”,使许多名士遭到杀害。这些名士不但敢于大胆讥评朝廷,而且行为也颇狂放不羁。著名的辞赋家赵壹就是其中很突出的例子。赵壹,字元叔,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人,生卒年不详,大约生活于桓、灵二帝之时。据《后汉书·文苑传》载,他为 人“恃才倨傲”。行为狂放,虽为一些名臣所重,但终生坎轲,“仕不过郡吏”。

赵壹的辞赋较少雕饰,因此过去选家很少予以重视。其实他的作品对当时的现实批判得很深刻,文风也朴素平易,自成一格。其中最著名的是《刺世疾邪赋》,在这篇赋中,他对汉代政治作了大胆的批评,认为:“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为利己而自足。”这在当时是很卓越的见解,因为在汉代人们常常以为西汉的文、景二帝和宣帝,东汉的明帝等时代是所谓“盛世”而加以歌颂,而赵壹这段话,却把这些统治者统统包括在内,指出他们也只不过是“利己而自足”,这在封建社会里应当说是非常大胆而有识见的议论。尤其作为汉代人而敢于否定汉代的统治,更见其胆识过人。赋对当时人情世态的揭露和谴责尤为深刻: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shì,舔)痔结驷,正色徒行。妪 (同“伛偻”,yǔ lǚ,弯腰)名势,抚拍豪强。偃蹇(高傲)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寥寥数语,就把汉末正直之士不容于世,而谗谄媚谀之人得势的情况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作 品更进一步说:

原斯瘼(mò,病)之所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

这不但指斥了外戚、宦官,简直是公然把政治腐败的原因归咎于帝王的“匪贤”。这样痛快地斥责最高统治者的文字,确是很少见的。历代赋家中在艺术上取得较高成就的不乏其人,而在思想上能如此大胆直率地抨击封建帝王,实在难得。

赵壹另一篇作品《穷鸟赋》乃自悲身世之作。赋中的“穷鸟”即为作者自喻。它的处境被写得十分艰险:“前见苍隼,后见驱者。缴弹张右,羿子毂(同“彀”)左。飞矢激丸,交集于我。思飞不得,欲鸣不可。举头畏触,摇足恐堕。内独怖急,乍冰乍火。”这正是他由于狂放自傲而不容于世的真实写照。此外,他尚有《迅风》和《解摈》二赋,都零星不全,已不足窥其全豹,故论者多不言及。

东汉末年的辞赋家中,最有名的要数蔡邕(132—192)。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今河南杞县)人。早年博学,精于音律。桓帝时,宦官徐璜等专权,听说他善于弹琴,曾征召他进京,蔡邕半途托病而归。灵帝时,经司徒桥玄征辟,出任河平长,入为郎中,迁议郎。他曾上疏谏劝灵帝,因此得罪宦官,被贬斥到五原。后遇赦,亡命江海十二年之久。后又 为董卓举荐,任侍中、左中郎将等职。董卓被杀后,因受牵连,死于狱中。

蔡邕的辞赋以《述行赋》最著名。这篇赋作于桓帝延熹二年(159)秋天。当时徐璜等人召他入京,他不得已应命,却于半途逃归。据此赋序说,时“霖雨逾月”,“梁冀新诛而徐璜、左悺(guàn)等五侯擅贵于其处。又起显阳苑于城西,人徒冻饿,不得其命者甚众。白马令李云以直言死,鸿胪陈君(陈蕃)以救云抵罪”。因此他在赋中颇有愤慨之词:

贵宠扇以弥炽兮,佥守利而不戢。前车覆而未远兮,后乘驱而竞及。穷变巧于台榭兮,民露处而寝湿。消嘉谷于禽兽兮,下糠秕而无粒。弘宽裕于便辟兮,纠忠谏其骎(qīn,日益)急。怀伊(尹)吕(尚;二人为商周时贤相)而黜逐兮,道无因而获入。唐虞眇其既远兮,常俗生于积习。周道鞠(穷困)为茂草兮,哀正路之日涩。

这段文字表现了作者对时政的清醒认识。其中“穷巧变于台榭兮”四句尤为论者所经常引用。这是因为那几句话流露了他对人民的同情;然而他对权贵们的批判也是很强烈的,而且预言汉代统治已不能持久;同时他不愿与恶势力同流合污的心情也很清楚。至于他后来之应董卓举荐,正如吕思勉所说,董卓初掌政权时“忍性矫情,擢用群士,幽滞多所显 拔”(见《秦汉史》第348页)。这和马融之为梁冀诬奏李固,毕竟不能同日而语。

除《述行赋》外,蔡邕还有不少辞赋都仅存残篇,有的只有片言只语。但如《汉津赋》、《青衣赋》、《短人赋》、《琴赋》、《笔赋》等,保存的文字还较长。如《汉津赋》写江中风波的文字,颇有气势:

既乃风猋萧瑟,勃焉并兴,阳侯(水神)沛以奔骛,洪涛涌以沸腾。愿乘流以上下,穷沧浪乎三澨(shì,水边),覰(qù,看)朝宗之形兆,瞰洞庭之交会。

这种描写已开晋代木华、郭璞之先声。但较之郭璞《江赋》更少艰涩之弊。他的《琴赋》恐原是长篇,惜残缺太多,不然当有很精彩的描写,因为他本人以善于弹琴著名。《青衣赋》对“青衣”(婢女)表示同情,这在当时是很可贵的。此外像《蝉赋》,只存“白露凄其夜降,秋风肃以晨兴,声澌咽以沮败,体枯燥而冰凝。虽期运之固然,独潜类乎太阴。要明年之中夏,复长鸣而扬音”等寥寥数句,但颇有抒情意味,语气虽较凄凉,但无悲观的情调。三国时曹丕作《典论·论文》,以“张蔡”并称。的确,就东汉一代的辞赋而论,确实只有蔡邕可以与张衡相比。其他赋家虽也有较好的作品,但数量或艺术价值均略有逊色。

比蔡邕稍晚的辞赋家祢衡(173—198),字正平,平原般(今山东临邑东北)人。他少年时就富于才辩,性格狂放。汉献帝建安初年到许昌,他的友人孔融曹操推荐他。但他恃才傲物,得罪了曹操,于是就被派到荆州去见刘表。刘表起初很敬重他,不久因其傲慢,将他送到江夏黄祖那里。黄祖的儿子黄射对他很好,但不久他又因得罪黄祖被杀。

祢衡的辞赋现仅存《鹦鹉赋》一篇。这是他在黄射大会宾客时作。此赋纯用比兴手法,虽写鹦鹉,实以自喻。如:

尔乃归穷委命。离群丧侣,闭以雕笼,翦其翅羽。流飘万里,崎岖重阻。逾岷越障,载离寒暑。女辞家而适人,臣出身而事主。彼贤哲之逢患,犹栖迟以羁旅。矧(shěn,何况)禽鸟之微物,能驯扰以安处?眷西路而长怀,望故乡而延伫。

完全是寄人篱下、不得自由的痛苦呻吟。他在赋中也预见到自己招祸的来源:“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他写鹦鹉哀鸣之状,更充满了感情:

若乃少昊(秋天之神)司辰,蓐收(亦秋天之神)整辔。严霜初降,凉风萧瑟。长吟远慕,哀鸣感类。音声凄以激扬,容貌惨以顦顇(同“憔 悴”)。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涕。放臣为之屡叹,弃妻为之歔欷。

这种以禽鸟自比的手法对后来晋代张华的《鹪鹩赋》,南朝鲍照的《野鹅赋》和《舞鹤赋》等,均有较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