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宋、齐、梁、陈四代一百多年中,文风几经变化。以辞赋来说,刘宋一代的赋,文体有的基本上仍沿袭汉魏之旧,可以“古赋”目之;有的已具骈俪色彩,可以视为“骈赋”的萌芽。这种情况,大体始于刘宋中期以后。宋初像谢灵运、颜延之、谢惠连等人的赋,基本上还属于“古赋”范畴。稍后谢庄和鲍照的赋,情况就不很相同。谢庄的代表作《月赋》,骈俪色彩已很重,后来的选家大抵把它当作“骈赋”看待。鲍照的赋如《芜城赋》、《舞鹤赋》等名作,似介于“古赋”和“骈赋”之间,所以后来的选家如清代的姚鼐和李兆洛两人,一个提倡“古文”,一个提倡骈文,但姚氏《古文辞类纂》和李氏《骈体文钞》都收了《芜城赋》。姚鼐甚至还以为此赋尚无俳气。但鲍照另一些赋则显系“骈赋”,如《游思赋》和《伤逝赋》,在文体上已很接近齐梁以后的作品。这说明刘宋后期的辞赋,正处于一个变 化阶段。到了鲍照以后,辞赋中的古风就逐渐减少。继之而起的江淹,虽在手法上多取法于鲍照,却基本上已是较典型的“骈赋”。江淹的创作大多作于宋末,而他的一生经历了宋齐梁三代。到了齐代,江淹实已“才尽”。从南齐以后由于“永明体”诗歌的兴起,诗和文都进一步骈俪化,辞赋自亦不能例外。但“永明体”的兴起,虽在诗歌方面产生了较好影响,产生了谢朓等作家;但在辞赋方面,传诵之作似不多见。比较有名的像沈约的《八咏》,已基本上成了杂言诗。和“永明诗人”同时,但并非一个流派的张融作有《海赋》,在齐梁辞赋中可谓独树一帜,可惜非全篇,《南齐书》本传所载误夺甚多。此赋虽有些较好的句子,却历来未甚传诵。所以辞赋在齐和梁初,其实比较寂寞。直到梁中叶以后,萧纲、萧绎、徐陵和庾信,才又较多地作赋。他们的赋和前人不同之处是文体进一步接近歌行,常用五七言句,另一特点是喜欢用典,甚至每句一典。但由于萧纲等人长期处于宫廷之中,生活面比较狭窄,所以作品不论思想内容或艺术成就都难和过去的名篇相比。只有庾信,因为晚年经过乱离,写出了不少传诵的名篇。然而一般来说,他由于长期留居北方,已被算作北周作家,不在南朝赋家之列。所以总的来说,南朝辞赋也像诗歌一样,到梁中叶以后已趋衰落,作品数量虽还不少,然而缺少传诵的名篇。
通观南朝一百多年的辞赋,基本上可以说,当时 不能算辞赋的鼎盛时期。尽管在这一阶段确曾产生一些传诵的名篇,但真正以赋名家的作者并不多。比较来说,鲍照、江淹和庾信在当时可以算是辞赋大家,然而就他们本人的贡献来说,鲍照似乎主要是一位诗人;庾信的诗和骈文,成就亦不亚于辞赋。江淹的情况可能稍有不同,他最为人传诵之作也许是《恨赋》和《别赋》两篇,而其他辞赋似亦不甚为人称道。这种情况主要是由于魏晋以后诗歌兴起,许多作家已把主要精力放在作诗方面。所以当时的辞赋从技巧上讲,颇多超越汉人之处,而作为一个时代最有成就的文体,显然已由赋让位于诗了。
一、颜延之、谢灵运和南朝初年辞赋
南朝初年的文学家以颜延之和谢灵运为最著名。颜延之(384—456),字延年,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他的诗与谢灵运齐名而实际成就远不如谢,历来早有定评。但在辞赋方面,他的《赭白马赋》见于《文选》,颇有名句,对后世亦有影响。此赋实为应制之作,通篇歌颂宋文帝的功德,写得典雅庄重,虽辞藻华美,却不免雕琢过甚,缺乏生气。篇中形容骏马的形态,有些句子对后人颇有影响。如“双瞳夹镜,两权协月”,显为杜甫《驄马行》中“隅目青荧夹镜悬”所本;写马疾驰,“旦刷幽燕,昼秣荆越”,更是李白《天马歌》“鸡鸣刷燕晡秣越”和杜甫《驄 马行》“昼洗须腾泾渭深,夕趋可刷幽并夜”所出。这些名句也可以看出颜延之在构思和遣辞方面的匠心。此外,他有《白鹦鹉赋》、《寒蝉赋》等,但所存均系类书所引佚文,较少特色。
谢灵运(385—433)是东晋名臣谢玄之孙,袭封康乐公,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他是南朝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但辞赋却似非所长。他的《山居赋》见《宋书》本传,篇幅很长,且多生僻字辞,除对了解南朝庄园制有一定史料价值外,似无太多特点。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中说:“谢诗工于模山范水,而所作诸赋,写景却鲜迥出”;但钱先生又认为其《岭表赋》“萝蔓绝攀,苔衣流滑”;《长谿赋》“飞急声之瑟汩,散轻文之涟罗”等句较为可取(见第四册第1285页)。所以《文选》收了大量谢诗而不取其赋,是有见地的。
谢灵运的族弟谢惠连(394—433)的诗才深得灵运称赏,他也善于作赋。他的《雪赋》是南朝咏物小赋中的名作。此赋假托西汉时梁孝王刘武在菟园赏雪,招集了司马相如、枚乘和邹阳等人作赋咏雪。其中写雪景的一段极为精工:
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fēn yūn,气盛貌)萧索。蔼蔼浮浮,瀌瀌(biāo,形容雪大)弈弈(盛貌)。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méng,屋脊)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 于墀(chí,台阶)庑(大屋),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珪,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xián)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传说中衔烛照耀北方的神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霤(liù,屋顶上流下的雨水)承隅,粲兮若冯夷(河神)剖蚌列明珠。
这种刻意描写雪景之句十分工致,和当时诗歌“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文心雕龙·明诗篇》)之风完全一致。其长处在于观察细致,描写逼真,形容得宜,但有时未免失之过于追求形似而陷于呆板。如“既因方而为珪,亦遇圆而成璧”两句就有此弊。值得注意的是此赋假托三个作家的文字,是把写景归之司马相如,把说理归之枚乘,而在邹阳作歌一段则颇有抒情意味。这种先写景,次抒情,最后说理的安排,和以写景为重点的作法都与当时诗歌的写法相同。这说明南朝辞赋已受到诗歌深刻影响。谢惠连还有一些赋均不全,艺术成就也不如《雪赋》。
稍后于谢惠连的谢庄(421—466),字希逸,是灵运、惠连的族侄。他的《月赋》历来被人们与《雪赋》并称。有些评论家如清代刘熙载对《雪赋》评价稍高,而今天读者则更喜欢《月赋》。《月赋》在 行文的安排方面,有不少地方取法《雪赋》。如此赋写曹植(陈王)在月夜怀念应玚、刘桢,而命王粲作赋,其情节和《雪赋》托于梁孝王相同。不同的是《雪赋》托三人为辞,而《月赋》只托王粲一人;这篇赋的抒情气氛,也较《雪赋》为浓。赋一开始写曹植赏月,即不同于一般的游览,而是“初丧应(玚)刘(桢),端忧多暇”,接着用“绿苔生阁,芳尘凝榭”衬托出他心绪不佳,已很久没有出游。这时他虽然出来赏月,仍是“临濬壑而怨遥,登崇岫而伤远”。因此在他眼里月色都显得萧瑟悲凉。所以王粲的赋月,也正是笼罩在这样一种浓厚的感情氛围中。赋中写景最精彩的一段是: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晖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银河)韬映。柔祇雪凝,园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
月光下的秋色本已使人感到清冷,然在心怀忧伤者眼中,则更容易引起愁思哀伤。下文写到曹植在此时的处境,愈见寂寞伤神:
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于是弦桐 练(同“拣”,选择)响,音容选和,徘徊房露(古曲名),惆怅阳阿(亦古曲名),声林虚籁,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愬皓月而长歌。
情调凄绝,迥非常态可比。所以赋末所作二歌,也悲愁哀怨,令人欷歔。如第一首:“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纯是望月怀远的情调。第二首虽不像这样明显,却意在言外,情味悠长。从全赋看来,《月赋》已做到情景交融,比《雪赋》之偏于咏物更能感人,因此也更见传诵。
谢庄除《月赋》外,还有《曲池赋》和《赤鹦鹉赋应诏》及《舞马赋应诏》等。其中《曲池赋》只剩几句佚文见《艺文类聚》,辞采和情调都较好。《赤鹦鹉赋》亦有佳句。另外他的《山夜忧吟》、《怀园引》一类介于诗赋之间的作品似更值得注意。如《山夜忧吟》:
庭光尽,山明归。流风乘轩卷。明月缘河飞。涧鸟鸣兮夜蝉清,橘露靡兮蕙烟轻。凌别浦兮值泉跃,经乔林兮遇猿惊。南皋别鹤伫行汉,东邻孤管入青天。沉痾白发共急日,朝露过隙讵赊年。年去兮发不还,金膏玉液岂留颜。回舲(líng,有窗户的船)拓绳户,收棹掩荆关。
这篇杂言作品不论从形式到内容已基本上属于诗的范畴。如果把它与湛方生的同类作品相比,显然可以看出谢庄之作是有意识地把短赋改造成诗。像“南皋别鹤伫行汉”以下四句,和唐代七言歌行已十分相近。如果说晋代夏侯湛和湛方生之作还可算作小赋的话,这种作品到谢庄手里已更似杂言诗。此后沈约《八咏》,萧综《听钟鸣》、《悲落叶》则已纯属诗体。这种杂言诗对南北朝后期小赋有很大影响。这个转变过程中,谢庄的作用不可忽视。其实这种作品的影响还不限于赋,而且也见之于诗,如李白《鸣皋歌》即直接受其影响。在南朝作家中,谢庄在五言诗方面成就不算很高,而他的赋却颇有成就。
二、鲍 照
鲍照(?—466),字明远,远祖是上党(今山西潞城一带)人,其后迁居东海(晋郡名,治所在今山东郯城),他实际上出生于今江苏镇江附近。鲍照不但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也是著名的辞赋家。其出身贫寒,一生坎坷,许多诗赋作品都表现了他的这种不得志的牢骚。他的辞赋代表作《芜城赋》是一篇吊古伤今的作品,历来传诵。许多学者以为此赋作于宋孝武帝大明三至四年(459—460),其根据是大明三年时,宋竟陵王刘诞在广陵(今扬州)起兵反对朝廷,遭到残酷镇压,使广陵城受到很大破坏。此说 有一定根据,但究系推测。因为据《文选》李善注,此赋是登广陵故城所作。赋中所写的广陵昔日盛况是指汉景帝时吴王刘濞建都时的广陵,下距鲍照作赋时已六百年左右,广陵城址完全可能有变迁,李善所谓“故城”,当非南朝时南兖州刺吏所治的广陵城。再说刘诞举兵之事,宋孝武帝十分恼火,攻下广陵后,曾下令屠杀以泄愤。在这种情况下,鲍照冒着风险去凭吊兵火之余的广陵,似不甚近情理。再说他和刘诞也没有什么交往,不可能随便去犯此忌讳,所以还是作为一般的凭吊古迹之作较好理解。
鲍照在宋文帝元嘉后期曾任始兴王刘濬的幕僚,到过广陵。广陵在历史上曾经是一个历史名城,汉高祖刘邦封他的侄儿刘濞于此,国号吴。刘濞利用其封地的优越条件,煮盐、采铜,在诸侯国中最为富强。他因此和朝廷对立,到汉景帝时,发动了“七国之乱”,但终于被削平。根据现存的史料来看,广陵城从汉至南朝,确实衰落得很严重。西汉时的广陵国统县四,户三万六千多,口十四万多人;东汉广陵郡统县十一,户八万三千多,口四十一万余人;晋代广陵郡统八县,才八千八百户;南朝宋时领县四,户七千七百余,口四万五千多人。这些统计未必精确,而且从各史地理志看来,两晋南北朝各郡人口,都往往比两汉有所减少;但这已很能说明南朝时的广陵城确比两汉时大大地衰落了。鲍照的《芜城赋》所突出描写的,正是广陵城这种前盛后衰的情 景。他写刘濞建都广陵时的繁荣:
沵迤(mǐ yǐ,平坦)平原,南驰苍梧涨海(指南海),北去紫塞雁门。柂(指船舶运输)以漕渠,轴以昆冈,重江复关之隩,四达五会之庄。当昔全盛之时,车挂轊(wèi,车轴头),人驾肩,廛闬(hàn,民户)扑地,歌吹沸天。孳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故能奓(同“侈”)秦法,佚周令,划崇墉,刳濬洫,图修世以休命。是以版筑雉堞之殷,井榦烽橹之勤。格高五岳,袤(mào,宽)广三坟;崒(zú,险峻)若断岸,矗(chù,高耸)似长云,制磁石以御冲,糊赪(chēng,红色)壤以飞文。观基扃之固护,将万祀而一君。
极写当年广陵城人口众多,歌舞升平以及城墙建筑的牢固。然而这种盛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尽管地形依旧,而鲍照当时所见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泽葵依井,荒葛罥(juàn,萦绕)涂。坛罗虺蜮,阶斗麏(jūn,同“麇”,鹿类)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嚇雏。伏虣(当作“甝”,hán,白虎)藏虎,乳血飧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kuí,同“逵”,道路)。白杨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气,蔌蔌风 威。孤蓬自振,惊沙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
这是一片凄凉寂寞的景象。这里既有写实,也有夸张,和前面所写的盛况形成强烈的对比。在这两段文字中,后一段显得更为精彩。其纯粹描写自然环境,而长期战乱给整个社会带来的破坏和人民所遭受的灾难已突现在读者面前。这里有许多句子都有奇特的构思和想象,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八字,本是风吹飞蓬的普通现象,而作者却用了“自振”二字,似乎无风自飞,有鬼怪作祟,使人在阴森的气氛中不觉毛骨悚然。所以清人刘熙载曾认为,用这八个字即可概括其诗歌奇险的特色,这是很有见地的。又如“饥鹰厉吻”四字,也给人深刻的印象,似乎可看到鹰嘴在动、急于攫食的形象。这种手法和描写在过去辞赋中很少出现。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两段写景文字一段写盛,一段写衰,似乎是纯客观的描写,而作者的感情却已寓于其中,因此接下去写“歌堂舞阁”等建筑的坍毁,美人的死亡等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赋的末尾以“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作结,更觉一片惆怅之情郁结心怀,不由使人感慨万端。此赋所以至今盛传不衰,正是由于它具有高超的艺术技巧和强烈的感染力。
鲍照辞赋的另一篇名作《舞鹤赋》,虽属咏物之作,实暗寓身世之感。作者写鹤本是“朝戏于芝田,夕饮乎瑶池”的野禽,却因“厌江海而游泽,掩云罗而见羁”,这样就失去了自由。作者认为鹤的起舞是有感而发,用以表现内心的痛苦。这种拟人化的构思,正是作者仕途失意的生动写照。赋中写到鹤起舞的环境:
于是穷阴杀节,急景凋年,凉沙振野,箕风动天,严霜苦雾,皎皎悲泉,冰塞长河,雪满群山。既而氛昏夜歇,星物澄廓,星翻汉回,晓月将落,感寒鸡之早晨,怜霜雁之违漠,临惊风之萧条,对流光之照灼。唳清响于丹墀,舞飞容于金阁。
这里一片萧条,最易使人有悲秋之思。作者把鹤起舞安排在这样的气氛中,正是要借鹤喻人。赋写鹤的舞姿亦极传神,如历来称道的名句:
众变繁姿,参差洊(jiàn,重复)密,烟交雾凝,若无毛质,风去雨还,不可谈悉。
形容尤见生动。钱锺书先生特别称赞“若无毛质”四字,认为:“鹤舞乃至于使人见舞姿而不见舞体,深抉造艺之窈眇,匪特描绘新切而已。”(《管锥编》第四册第1312页)萧统《文选》对鲍赋仅选《芜 城赋》与此赋,亦可见对它的推重。
鲍照其他的赋虽不如这两篇传诵,但也有不少长处。如《野鹅赋》亦善用比兴,以寓其不容于同僚之叹。《游思赋》和《伤逝赋》从内容和文体来说,都和后来江淹的一些赋相近。这些作品对江淹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如《游思赋》中“暮气起兮远岸黑,阳精灭兮天际红”,对江淹《赤亭渚》诗中“水夕潮波黑,日暮精气红”之句,显然有所启发;《伤逝赋》中“露团秋槿,风卷寒萝,凄怆伤心,悲如之何”,也与江淹《别赋》中写情人离别一段的“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句法相似。在南朝辞赋的发展中,鲍照占有极重要的地位。他的赋尚存古风,并不十分骈化;但《伤逝赋》诸作已有骈俪倾向,开江淹等人骈赋之先。江淹及后来的萧纲、萧绎等人在描写心理方面虽更趋细致,却不免纤弱,而鲍照却无此弊。
三、江 淹
江淹(444—505),字文通,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东)人。他早年孤贫,曾任宋建平王刘景素的幕僚,因谏劝景素反对朝廷的密谋,曾被贬为建安吴兴(今福建浦城)令。这个时期他很不得志,许多著名的诗赋皆作于此时。后来萧道成掌握刘宋政权,对他很看重,到南齐一代他官位渐高,梁初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封醴陵侯,卒于梁武帝天监四年。现存作 品大部分作于宋末,也有一小部分作于齐初。至于齐武帝永明后期,他就很少有传世之作,故人称“江郎才尽”。
在南朝作家中,所作辞赋流传至今的当以鲍照和江淹两人最多;而从唐以来,人们也喜欢将两人合称“江鲍”。值得注意的是:江淹后期虽然做了大官,而前半生也颇坎轲,遭遇与鲍照有类似之处。也许正由于遭遇相近,时代相去不远(鲍卒时江年二十三),故其颇受鲍影响。除诗歌外,他的辞赋代表作《恨赋》和《别赋》即从鲍照作品得到启发。从艺术价值而论,《别赋》当然更胜于《恨赋》,而由用意来说,《别赋》和另外一些赋皆发挥其一个“恨”字。所以钱锺书先生说:“《别赋》曰‘盖有别必怨,有怨必盈’,实即恨之一端,其所谓‘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讵非《恨赋》之‘迁客海上,流戍陇阴’耶?然则《别赋》乃《恨赋》之附庸而蔚为大国者,而他赋之于《恨赋》,不啻众星之拱北辰也。”(见《管锥编》第4册第1411页)此外,这两篇赋的不少意思,都在《青苔赋》中有所表现;而《青苔赋》的后半篇,又与鲍照《芜城赋》十分相似。很可能《青苔赋》之作是受了鲍照的启发,而《恨赋》、《别赋》又是发挥《青苔赋》的一些情节。如《青苔赋》说:
若乃崩隍十仞,毁冢万年。当其志力雄俊,才图骄坚,锦衣被地,鞍马耀天。淇上相送,江 南采莲。妖童出郑,美女生燕。而顿死艳气于一旦,埋玉玦于穷泉。寂兮如何,苔积网罗。视青蘪之杳杳,痛百代兮恨多。故其所诣必感,所感必哀,哀以情起,感以怨来。魂虑断绝,情念徘徊者也。
这里“若乃崩隍十仞”两句,实即鲍照《芜城赋》“井径灭兮丘垄残”之意;“当其志力雄俊”以下一段,当即用《芜城赋》“当昔全盛之时”一段之意而稍易其辞;“妖童出郑,美女生燕”又即“东都妙姬,南国丽人”;“顿死艳气于一旦”二句亦即“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之意;至其“苔积网罗”以下,恰似“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的同义语。可见《青苔赋》乃有意模仿《芜城赋》。《青苔赋》虽非名篇,但《恨赋》、《别赋》中不少情节均包含其中。如“昼遥遥而不暮,夜永永以空长”与《别赋》“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用意全同;“故其所诣必感”二句,又与《别赋》“有别必怨”二句相似。更值得注意的是《青苔赋》中“痛百代而恨多”亦即《芜城赋》“天道如何,吞恨者多”及“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的意思,而这一思想又正是《恨赋》的基调。《恨赋》以“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作结,亦不过发挥《芜城赋》篇末之意。至于江淹赋中的名句取自鲍照者则更不可胜数。如《恨赋》中写冯衍“左对孺人,顾弄稚子”,即鲍照《拟行路难》中 “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别赋》中“倘有华阴上士”一段,亦取意于鲍照《代升天行》。其《灯赋》亦显然受鲍照《代淮南王》影响。这些都说明江淹受鲍照影响,远胜于其他作家。
江淹辞赋虽以《恨赋》、《别赋》为最著,而《别赋》艺术实尤突出。此赋善用华美辞藻,刻画各种不同类型人物的离情别绪。赋中写人物心理以细腻见长。如写“行子”和“居人”的心情,都通过描写周围事物来加以烘托,颇生动传神:
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霑轼。居人愁卧,恍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曾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风、云本是自然景物,太阳下山,月亮升起,更是日常可见的现象。但在为离情所支配的人看来,似乎因为自己的惜别之情,风云也改变了原来的形态。车马和船并不理解人的离情,但怀着别绪的人,由于眷恋故乡和亲人,觉得车船也故意减低速度,和自己一样恋恋不舍。这种描写逼真地反映出远行者的复杂心情。至于“居人”,大抵是女子,她见日落月出,想到 了丈夫出门,晓行夜宿;目睹霜露下降,想到丈夫旅途苦辛。暮色降临,她还习惯地想到丈夫该回来了,然而屋里空空,这才想起他已远行。这种描写可谓委婉曲折,细致入微。此赋还列述了各种不同人物的离别情状,如富贵者之别、剑客壮士之别、从军者母子之别、远赴绝域者之别、夫妇之别、游仙者之别和情人之别等。这种种别情各不相同,作者写来有声有色,各具特点。如剑客之别显得悲壮: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聂政)赵厕(豫让),吴宫(专诸)燕市(荆轲)。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夫妇之别主要写妻子的心情,又极缠绵悱恻: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佩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于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bì,闭)此青苔色,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情人之别则写得比较含蓄而一往情深,富于诗意: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这些描写都能把握各种人的不同心理,虽同是离情,而表现各各不同。这正是作者平时对各种人物和感情有细致深入的理解和体验的结果。因此这篇作品在南朝抒情小赋中,尤为人们所爱读。
当然,《别赋》也有缺点,如写学仙者一段,情绪与全篇不太协调。这大约是作者欣赏鲍照名句“暂游越万里,少别数千龄”而勉强凑入的。另外,作者确有求仙思想,这在他《丹砂可学赋》及《与交友论隐书》中均可看出。但这毕竟与全赋气氛不同。此外,由于作者刻意求新,有时遣词有欠通处,如“心折骨惊”一语,就颇为论者疵议。
江淹的《恨赋》写法与《别赋》有些类似,不过他写各种人的生死之恨,不是以离别的性质来分类,而是举出各种类型的代表人物来咏叹。艺术上虽稍逊于《别赋》,亦颇见传诵。此外如《青苔赋》、《泣赋》、《去故乡赋》、《哀千里赋》、《待罪江南思北归赋》等,情调都与《恨赋》、《别赋》相似,手法亦较近。他的《四时赋》、《丽色赋》、《赤虹赋》、《江上之山赋》等,写景和抒情都时有佳句。他还有一些介于诗赋间的作品如《山中楚辞》、《杂三言五 首》等,大抵模仿《楚辞》,仍属赋体,与谢庄等人之作不很一样。他的《邃古篇》则仿效屈原《天问》,在一定程度上对柳宗元的《天对》有影响。
四、齐及梁初辞赋
齐及梁初是南朝诗歌的一个繁荣时代,当时的诗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南齐武帝永明(483—493)年间有一位叫周颙(yóng)的人,把语言分为平上去入四声。于是诗人沈约(441—513)就把四声运用到诗歌创作中去,提出“四声八病”之说。和沈约同派的诗人还有谢脁(464—499)和王融(468—494)。这一诗派号为“永明体”。“永明体”的出现,给后来律诗的形成准备了条件。同时由于他们强调声律的作用,因此也影响到了文和赋,使骈文和辞赋进一步讲究声律。讲求声律一事,对诗歌曾有好影响,而对辞赋来说,积极作用则不大。这种倾向尽管在南北朝时尚未显出太大消极作用,却也直接导致唐代律赋的出现,束缚了创作,从而使辞赋成了应试的工具,很少产生什么有价值的作品。
永明作家中,谢朓的诗歌成就最高,但他的赋却少传诵之作。他的赋据清严可均所辑,凡九篇,其中《思归赋》、《怀德赋》较长,大约是全文,然而缺乏精彩之句。其他各赋均系类书所载佚文,多半为奉达官贵人之命而作,唯《临楚江赋》和《游后园 赋》写景较好。如《临楚江赋》中“尔乃云沉西岫,风动中川,驰波郁素,骇浪浮天;明沙宿莽,在路相悬;于是雾隐行雁,霜眇虚林,迢迢落景,万里生阴”诸句,颇有情致,然而比起他的诗来,仍不免有所逊色。
沈约赋现存情况与谢朓有些类似。他的《郊居赋》见《梁书》本传,性质与谢灵运《山居赋》相似。《梁书·王筠传》载,沈约曾以此赋给王筠看,王筠读至“雌霓连踡”句,把“霓”读成“五激反”(相当于nì的入声),沈约大喜,他就怕人读为“五鸡反”(相当于今读nī)。这说明此赋在当时已甚难读,所以萧统《文选》不收,实有见地。沈约另一些赋大都因类书节引而存,其中亦偶有写景好句。清严可均《全梁文》中所辑沈约赋有一篇《愍衰草赋》。严氏将其作为赋收入是因为《艺文类聚》卷八十一收这作品时归入“赋”的一类,其实这是沈约于南齐明帝时代任东阳太守时所作《八咏》之一。这《八咏》在《玉台新咏》中被当作杂言诗收入,可见早在梁代人们已把它看作诗 [1] 。原文略云:
愍衰草,衰草无容色,憔悴荒径中,寒荄不 可识。昔时兮春日,昔日兮春风。衔华兮佩实,垂绿兮散红。……岩陬兮海岸,冰多兮霰积。……布绵密于寒皋,吐纤疏于危石。……凋芳卉之九衢,霣灵茅之三脊。风急崤道难,秋至客衣单。既伤檐下菊,复悲池上兰。飘落逐风尽,方知岁早寒。流萤暗明烛,雁声断裁续。……霜夺茎上紫,风销叶中绿。……秋鸿兮疏引,寒乌兮聚飞。径荒寒草合,草长荒径微。园庭渐芜没,霜露日沾衣。……(《艺文类聚》卷八一)
这篇作品以三字句开端,和作者的《六忆》诸诗相同。全篇多数为五言句,只有部分句中杂有“兮”字和四句六言句。至于用“兮”字之句,仍属五言,可见它基本上已是杂有一些六言句的五言诗。这和谢庄的同类作品又有不同,虽从赋体发展而来,其本身已纯属诗体。《八咏》中确有一些很好的作品,但我们还是应该把它算作诗的范畴。
南齐一代除“永明体”作家外,还有一位张融(444—497),字思光,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在当时是有名的怪僻人物,对自己的文才颇自负。他曾航海至交州,作《海赋》。此赋颇多奇丽之句,虽稍逊于木华之作,亦自有特点。如写海涛的汹涌之状,用了“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则星河如覆”等句,就很生动。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中对此赋中“浮微云之如梦,落轻雨之依依”两句拟云于梦颇为称赞。 又如“照天容于鮷(tí,大鲇鱼)渚,镜河色于鲨浔,括盖余以进广,浸夏洲以洞深,形每惊而义维静,迹有事而道无心”等句借海面可以映出天上景色,而海底寂然不动,比喻人的形迹可以有千变万化,而心却可以不受影响,也颇受钱先生称赞(见第四册第1344页)。这种用写景以喻玄理的手法,在历来文学作品中亦颇少见。
五、梁陈辞赋
南朝文学发展到梁中期以后,渐渐出现衰落趋势。这和当时文人较少注意社会现实,一味从书本中追求典故,“竞须新事”(钟嵘《诗品》语)有关。这种风气从宋代颜延之、谢庄开始,后来永明时王融亦有此弊。到了梁代,此风渐盛,并波及文和赋。据《梁书·沈约传》载,沈约晚年与梁武帝比赛所记关于栗的典故,比梁武帝少三条。他对人说:“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又同书《王僧孺传》:“其文丽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见者,世重其富。”可见用典之风日盛。因此梁中叶以后辞赋亦以用典多为特色。
梁初作家如江淹、沈约等均经历宋齐二代,卒于梁武帝天监初年。稍后为何逊、吴均等,在齐代已从事创作,他们的诗歌颇有佳作,而赋则很少特色,不为人们称道。梁武帝萧衍及昭明太子萧统均能文,诗文尚有佳作,赋亦非其所长。比较起来,倒 是简文帝萧纲、元帝萧绎在诗赋方面稍有成就。萧纲是“宫体诗”的创始者,萧绎诗风与其相近,他们周围还有一些文人如庾肩吾、庾信父子和徐摛、徐陵父子等。庾信后入北周,作品内容发生变化,成为北朝文学大家。徐陵则为陈代作家。萧氏兄弟及其周围文人的诗题材狭窄,大抵写妇女生活及咏物,历来评价不高。但这些作品除个别几首内容不健康外,基本上仍有若干可取之处。如对声律和对仗的讲究、辞藻的华丽等,只是风格纤弱,成就不足与前人相比。这些作家中萧纲和萧绎也好作赋,此外徐陵亦作赋,现存《鸳鸯赋》一篇,乃与萧纲唱和之作。
萧纲(503—551),字世缵,梁武帝第三子。侯景之乱,梁武帝死,立为皇帝,在位二年,被侯景所杀。其赋今存二十余篇。其中《悔赋》、《錞于赋》及《筝赋》见《文苑英华》,是全文。这三篇赋成就不高,《悔赋》模仿江淹《恨赋》而艺术感染力远不及之。《筝赋》、《錞于赋》用典甚多,无动人之句。他的一些短赋却较好,如《采莲赋》写采莲妇女:
于是素腕举,红袖长,回巧笑,堕明珰。荷稠刺密,亟牵衣而绾裳;人喧水溅,惜亏朱而坏妆。物色虽晚,徘徊未反。畏风多而榜危,惊舟移而花远。
写法较为细致,虽不免纤弱,毕竟能给人以较深的印象。他的《对烛赋》和《鸳鸯赋》都有七言句,颇似歌行。尤其《对烛赋》七言句和五言句几占一半以上。赋中写更深夜阑,烛泪渐多之状:
渐觉流珠走,熟视绛花多。宵深色丽,焰动风过。夜久惟须铗,天寒不畏蛾。
观察很细,写得也还生动,音节优美,有一定的艺术价值。此赋只是题材较小,对读者较少动人的力量。
萧绎(508—554),字世诚,萧纲之弟。初封湘东王,侯景之乱时任荆州刺史。萧纲死后,他派王僧辩、陈霸先平侯景,在江陵称帝。后被西魏俘杀。他的赋和萧纲近似,现存之作共八篇,其中《玄览赋》最长,但艺术价值不高。较为人喜爱之作是《荡妇秋思赋》。其篇首云:
荡子之别十年,倡妇之居自怜。登楼一望,惟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
全取《古诗十九首》中“青青河畔草”诗意,但加以细致描绘,读来音节颇佳,然也和萧纲之作一样,有失于纤弱。其中描写荡妇愁思一段,似较有感染力:
于时露萎庭蕙,霜封阶砌,坐视带长,转觉腰细。重以秋水文波,秋云似罗,日黯黯而将暮,风骚骚而渡河。妾怨回文之锦,君思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远如何?鬓飘蓬而渐乱,心怀愁而转叹。愁萦翠眉乱,啼多红粉漫。
这种描写看来也颇细致,然而推敲起来,却大抵模仿或化用前人之句。如“带长”、“腰细”系化用《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衣带日以缓”之句;“秋水文波”等语则模仿江淹《别赋》的“春水渌波”;“鬓飘蓬而渐乱”用《诗经·伯兮》“首如飘蓬”之典。这说明梁陈作家所以不及前人,主要是缺乏社会生活,从而走入了到前人作品中找寻佳句,“窥陈编以盗窃”的歧途。萧绎还有一篇《秋风摇落》,乃取宋玉《九辩》中悲秋之意而作,文体模仿《楚辞》,亦属抒情之作,但新意不多。
梁陈间作家徐陵(507—583)曾编有《玉台新咏》,他的诗中亦偶有佳作,主要以骈文著名。他的赋仅存《鸳鸯赋》一篇,似亦不全,而是从《艺文类聚》中所辑之佚文。从文体看来,与萧纲、萧绎之作较近,也是好用典故,且杂有七言句。因特色不多,历来亦不甚传诵。后来作家如陈代的陈叔宝、江总、张正见等也写过一些赋,都没有脱出这个窠臼,所以并未产生什么传诵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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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据明寒山赵氏覆宋本《玉台新咏》卷九,徐陵原编《玉台新咏》只收《八咏》中《望秋月》、《临春风》两篇。其余文篇附于本卷之末,乃后人增入。不过《八咏》本属一组,选录两首,已是说明它们是诗。徐陵编《玉台新咏》是在梁武帝时,奉太子(简文帝萧纲)命,距沈约之卒不过三十年左右。徐氏作法当较合沈约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