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四〇年304轰动那不勒斯的故事

一八二四年我在那不勒斯,听见社会上谈起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305和参议教士306奇博的故事。大家可以想象我这样好奇的人,能不去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可是人们怕连累自己,谁也不肯稍微清楚一点回答我。

在那不勒斯,人们谈论政治从来都是模棱两可的。原因是:一个那不勒斯家庭,比如说是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和父母组成的,他们各自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党派,所谓党派,在那不勒斯,就是阴谋的别称。这样,女儿属于情人一党;每个儿子参与一种不同的阴谋;父母叹着气,谈起他们二十岁时候的朝廷。这种自成一体带来的结果就是,谈起政治来,大家决不认真。你只要说话稍出格,稍微明朗一点,就可看见身旁两三个人脸色都变白了。

我在社会上打听这个名字古怪的故事,但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打听出来,我便以为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的故事,不妨这么说吧,可以联想到一八二年一件可怕的史实。

一个四十岁的寡妇,长得一点也不美,可是人很善良,她拿小房子的一半租给我住。房子坐落在山脚一条小巷里,离可爱的基亚花园约莫一百步远。山在这地点俯瞰着老王的女人弗洛里达贵夫人307的别墅。这或许是那不勒斯唯一安静一点的地区了吧。

寡妇房东有一个老情人,我巴结了他整整一星期。有一天,我们一道在城里游荡,他指给我看拉查洛尼308进攻尚皮奥纳将军部下的地点和活烧某某公爵的十字路口,我装着一副天真的模样,猛然问他,为什么大家对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和参议教士奇博的故事那样严守秘密。

他安安静静回答我道:

“这个故事的人物有公爵、王爷的称号,他们的后代在今天还是公爵、王爷,他们看见自己的名姓夹杂在一个人人认为悲惨、凄凉的故事里,大概会生气的。”

“那么,事情是不是发生在一八二年?”

“你说什么?一八二年?”我的那不勒斯朋友一听年月很近,放声笑道,“你说什么?一八二年?”他重复着,那种意大利式不大礼貌的活泼情调,很使巴黎的法兰西人反感。

他继续道:

“你要是想有常识的话,就该说:一七四五年,继维莱特利战役之后,巩固我们伟大的堂·卡尔洛斯占有那不勒斯的一年。本地人称他查理七世,后来他在西班牙做了一些了不起的大事,那边的人称他查理三世。法尔奈斯家族的大鼻子就是他带到我们王室来的。”309

“今天大家也许不高兴说破当时大主教的真名实姓,提起他来,那不勒斯人人胆战心惊,可是维莱特利这个致命的地名却也把他吓住了。当时德意志人在维莱特利周围的山上扎营,我们伟大的堂·卡尔洛斯住在吉奈蒂府,他们打算一举把他劫走。”

“你说起的掌故,据说是一位修士写的。大家用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这个名字称呼的年轻女修士,生在比西尼亚诺公爵的家庭。当时的大主教是一个大阴谋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主使参议教士奇博去做的。写故事的修士对大主教显出强烈的憎恨,也许他是年轻的堂·杰纳利诺保护的一个人吧。堂·杰纳利诺是拉斯·弗洛雷斯侯爵家的子弟,据说他为了赢得洛萨琳德这个姑娘,曾经和富有风情的国王堂·卡尔洛斯本人和号称当时最富裕的贵人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老公爵有过一番竞争。不用说,在这不幸故事之中,有些地方可能深深得罪了一七五年还有权势的某一人物,因为大家相信修士是在这一时期写的,有些话他存心不交代清楚。他的废话是惊人的;他总用一些陈词滥调表达自己的意思,不用说,劝善惩恶是完全做到了,可是内容空洞,什么也看不出来。人常常需要盖起写本,寻味一下善良的修士心里要说的话。比如讲到堂·杰纳利诺的死,大家就几乎看不透他的心思。”

“过几天,我也许能弄到这份写本,借你看看,我不劝你买它,因为它太要人有耐心了。它在公证人B某的事务所已经搁了两年了,少于四个杜卡托还不卖。”

一星期后,我拿到了写本。它也许是世上最要人有耐心的东西了。作者才讲过的故事,随时又换一套再说一回;倒霉的读者还以为是另起了一个头呐。最后乱到这步田地,人就想象不出到底在说什么。

大家应当知道,一个米兰人、一个那不勒斯人,生平也许没有用佛罗伦萨语言一连气说过一百句话,临到他们一八四二年印书的时候,倒觉得用这种外来语言漂亮了。本世纪最伟大的史学家、杰出的科莱塔将军310,就有一点这种癖好,常常使他的读者看不下去。

这个标题使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的可怕的写本,篇幅不下三百余页。我记得,为了弄准确我采用的意思,某些页我还重抄了一回。

掌故一熟悉,我就当心不直接发问了。闲谈许久,证明我对事实有充分认识之后,我才做出完全不在乎的模样,要求某些说明。

过了不久,有一位大人物,两个月前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后来帮我弄到一份薄薄的写本,六十页厚,叙述的线索虽说不对头,但是在某些事实上,又补充了一些生动的细节。关于疯狂的妒忌,这份写本就提供了一些真实的细节。

费尔第南达·德·比西尼亚诺公爵夫人从她的家庭教士嘴里(这个教士后来被大主教收买下了)知道了年轻的堂·杰纳利诺爱的不是她,而是公爵前妻的女儿洛萨琳德。

她以为是国王堂·卡尔洛斯在爱洛萨琳德,所以为了在情敌身上报复起见,她煽起了堂·杰纳利诺·德·拉斯·弗洛雷斯难以忍受的妒忌心。

1842年3月21日

你们知道,路易十四失去那些和他同时生下来的大人物311,曼特侬夫人312又缩小他的视野,他变得狂妄自大,在一七一一年,把一个小孩子送到西班牙去做国王。这小孩子就是昂如公爵,不久成了又疯、又勇、又虔诚的菲力普五世。当时如果照外国人的建议做的话,把比利时和米兰地区并入法兰西,那要有利多了。

法兰西处境很坏,国王在这以前,仅仅得到一些轻而易举的成就和喜剧性的光荣,但是他在苦难之中,倒也显示出了真正伟大。德南的胜利和泼在马尔博鲁公爵夫人袍子上的有名的一杯水,给法兰西带来相当光荣的和平。313

菲力普五世一直在西班牙做国王,就在签订和约前后,死了王后。这件意外事故和他的修士品质几乎使他疯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本领从巴马的一间鸽楼里,把著名的伊丽莎白·法尔奈斯找出来,接到西班牙,最后还娶了她。西班牙的狂妄、幼稚,后来在欧洲那样有名,在西班牙仪式这个被尊敬的名称之下,得到欧洲所有王室的模仿。在这种环境中,这位伟大的王后还是显出了她的天才。

十五年来,这位伊丽莎白·法尔奈斯王后每天要和她的疯子丈夫见面,时间却在十分钟以上。在这表面显赫、实际万分猥琐的宫廷,出了一个天才文人圣西门公爵314。他的批评极为透彻,他对西班牙性格的阴郁特征也有深刻感受。截至现在为止,他是法兰西民族产生的唯一的史学家。他绘出了伊丽莎白·法尔奈斯王后苦心孤诣的有趣的细节。王后给菲力普五世养了两个晚生儿子,为了能有一天发出一支西班牙军队,帮他一个儿子在本国征服一块领土,她呕尽了心血。菲力普五世要是一死,她就可以靠这方法,找到一个安身之处,避免等待着一位西班牙太后的凄凉生涯。

国王前妻养过两个儿子,全是白痴;神圣宗教裁判所教养出来的王子,也就只有这样了。他们中间有一个要是做了国王,他的宠臣很可能让他明白,把法尔奈斯王后投入监狱,在政治上是必要的。她的活动和锐利的直觉把慵懒的西班牙人得罪下了。

伊丽莎白王后的长子就是堂·卡尔洛斯。他在一七三四年去了意大利,轻而易举就打赢了比通托战役,登上那不勒斯宝座。但是临到一七四三年,奥地利认真攻打起他来了;一七四四年八月十日,他率领他那一小队西班牙人马,驻在离罗马十二古里远的维莱特利小城。他扎营在阿尔特米西奥山脚,奥地利一小队人马占的地势比他的地势好,双方相隔不到两古里。

八月十四日,天方破晓,一分队奥地利士兵出其不意,把堂·卡尔洛斯困在他的房间里。王后曾经不顾宫廷大司铎的反对,把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派到儿子身边,当时公爵就抓起他的腿,把他举到离地板十尺高的窗口;奥地利精兵这时正拿枪把子撞门,他们尽可能保持尊敬口吻,朝里喊着,请王爷投降。

法尔嘎斯继王爷之后,跳出窗户,找见两匹马,扶王爷骑上马,驰往步兵营。步兵营在四分之一古里远的地方。

他对西班牙兵士说:

“你们要是不记得你们是西班牙人,你们的王爷就毁了。这些奥地利邪教徒,想把你们善良的王后的儿子活捉了去,不干掉他们两千人是不成的啊。”

寥寥几句话,唤起了西班牙人的全部勇气,他们挥动宝剑,刺杀从维莱特利来的四个分队的敌人;敌人先还打算出其不意,把王爷抢走呢。法尔嘎斯侥幸遇到了一个老将军,他不记得一七四四年作战的滑稽方式,没有那种怪异的想法:采用巧妙的行动反攻,打消西班牙勇士的怒火。总之,维莱特利之役,他们杀死了奥地利军队三千五百人。

从此以后,堂·卡尔洛斯真正成了那不勒斯的国王。

堂·卡尔洛斯仅仅是以爱打猎而出名,法尔奈斯王后派了一个宠臣对他讲:那不勒斯人特别忍受不了奥地利人的地方,就是小气和贪婪。

“生意人一向狐疑成性,就关心眼前感受,您就多拿他们几百万吧;用他们的钱让他们娱乐娱乐,可是别当一个木头国王315。”堂·卡尔洛斯虽说是由教士扶养大的,而且有严格的仪式管束,可是并不缺乏聪明。他网罗了一批杰出的朝臣,又设法找来年轻的贵人,待遇特别优渥;他初来那不勒斯的时候,他们才从学校出来,在维莱特利战役时期,还不到二十岁。奥地利军队偷袭,这些年轻人不肯让和他们一样年轻的国王做俘虏,好几个战死在维莱特利的街上。

奥地利企图制造的阴谋,回回全被国王破获。他那些法官把这些笨蛋、有过几年寿命的各种政权的党羽叫作无耻的卖国贼。

堂·卡尔洛斯不执行任何死刑,但是他允许没收大量的良田。那不勒斯人天性爱好浮华排场,宫廷贵人从这上头得到启发,知道想讨年轻国王的欢心,就得多花钱才行。所有被他的大臣塔努奇316告发了的私下效忠奥地利王室的贵人,国王由他们倾家荡产。拒不从命的只有那不勒斯大主教阿夸维瓦317;在堂·卡尔洛斯的新王国内,国王发现他是唯一真正危险的敌人。

一七四五年冬天,堂·卡尔洛斯从维莱特利之役归来,举行庆祝。庆典极其豪华,帮他赢到那不勒斯人的心,不下于他在战争上所走的红运。那不勒斯到处呈现出一派国泰民安的气象。

为了庆祝他的诞辰,查理三世在王宫举行大典和盛大的吻手仪式,拿许多良田分赠给那些他认为忠心于他的大贵人。他懂得怎么样统治,大主教的情妇们和年老的妇女们念念不忘于可笑的奥地利政府,堂·卡尔洛斯私下就常拿她们取笑。

国王一见年轻贵人的开销超出了他们的薪俸,就送两三个公爵头衔给他们,因为堂·卡尔洛斯天生伟大,讨厌那些照奥地利原则竭力节省的人们。

年轻国王有才思,有崇高的感情,说起话来也轻重有致。关于民众,政府并不经常欺压他们,他们感到万分惊奇。他们喜爱国王的庆典,他们对纳税也已很习惯;从前收去的税款,不是半年一次运到马德里,就是运到奥地利,现在不然了,一部分拿来给了作乐的年轻人和年轻妇女。大主教阿夸维瓦每逢讲道,就暗示宫廷生活方式将要走到亵渎神明的道路上去,支持他的有全部老年人和已经不年轻的妇女,然而也不起作用。国王和王后每回走出王宫,民众夹道欢呼,喊“万岁”的声音传到四分之一古里以外。这里人天生爱嚷嚷318,当时也确实心满意足,所以他们的呼喊,怎么描摹得出呢!……

维莱特利战役之后,头一个冬天,好几个法兰西宫廷贵人,以休养为名,来到那不勒斯过冬。朝廷欢迎他们;最有钱的贵人当作任务,请他们参加他们的种种庆典。按照西班牙的庄重古风和仪式的规定,早晨拜访年轻妇女,完全在禁止之列,她们没有丈夫选定的两三个看妈陪伴,同样绝对不许接见男子。但是当着宽和的法兰西风格,这些规矩似乎也让了一点步。分享这种尊荣的,有八九位稀世美人。可是,年轻国王是一个大内行,他认为宫廷里最美的美人是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女儿、年轻的洛萨琳德。这位爵爷从前在奥地利统治之下当过将军,是一个极忧郁、极谨慎的人物,和大主教的关系很密切,在有决定性的维莱特利战役之前,堂·卡尔洛斯在位四年,他就没有去过王宫。只有在国王的两次吻手仪式的庆典,就是说,国王的命名日和诞辰,比西尼亚诺爵爷因为非去不可,国王才看到他。但是国王举行的庆典,像当时人在那不勒斯说起的,甚至在最效忠于奥地利权力的家族里,也为他结下了党羽。所以比西尼亚诺爵爷经不起他的续弦夫人费尔第南达再三央求,尽管不乐意,也不得不让步,许她进宫,并且带了女儿去,这女儿就是美丽的洛萨琳德,也就是国王堂·卡尔洛斯称之为他的王国里最美的姑娘。

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前妻给他留下三个儿子,他为他们成家立业,操足了心思。儿子的头衔不是公爵,就是侯爵,就他可能留给他们的一份菲薄财产来看,头衔未免太高了。王后诞辰的那天,国王军队有许多少尉蒙恩擢升,但是比西尼亚诺爵爷的三个儿子并不在内;理由很简单,他们事前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爵爷原来就是一肚子愁闷,现在越发难过了。但是庆典的第二天,他们的妹妹,年轻的洛萨琳德,随继母进宫晋谒,王后告诉洛萨琳德,说她注意到,前次宫里玩小牌的时候,她没有东西做赌注。王后对她道:

“年轻女孩子虽说不时兴戴钻石,但是我希望,以我的特旨,你能同意戴上这个戒指。作为你的王后对你表示友谊的证明。”

于是王后送了她一只镶着一颗值几百杜卡托的钻石的戒指。

这戒指给比西尼亚诺老爵爷出了一个大难题:他的朋友大主教威胁他说,要是他的女儿洛萨琳德戴上这只西班牙戒指的话,到了复活节期间,他就要叫全教区的教士拒绝赦免她的过失。爵爷听他家庭老教士的建议,向大主教提供了一个mezzo termine319,从比西尼亚诺贵妇人们世代相传的珠宝里面选一颗钻石,尽可能做成一只相似的戒指。但是费尔第南达夫人却大生其气了。

她生气他们从她的珠宝盒子里偷走东西,坚持要以王后赏赐的戒指顶还被拿去的钻石。家里有一个老看妈,是爵爷的亲信,爵爷听了她的主意,认为把洛萨琳德的戒指放进家传的珠宝盒子,一旦爵爷身死,她便可能被剥夺掉这只戒指的所有权;再说,万一王后看破顶替的秘密,女儿就不再能以圣约翰的血来赌咒,说戒指一直归她所有,跑回家来取,证明话是真的。

洛萨琳德对这场争论并不关心,但是它整整扰乱了爵爷全家两星期。最后,还是家庭教士出主意,把王后赏赐的戒指交给家里最年长的看妈老丽塔保管。

贵族出身的那不勒斯人,喜欢把自己看成独立的诸侯,利害关系各异,正由于这种癖好,所以兄弟姊妹之间也就没有一点感情,永远以最严格的政治尺度来衡量彼此的利害关系。

比西尼亚诺爵爷很爱他的太太320。她比他小三十岁,性格很快活,也很大意。一七四五年冬季,正值著名的维莱特利战役获胜之后,举行了一连串的庆典;费尔第南达夫人在这期间,看见宫廷最出色的年轻人全聚在她的周围,心中欢喜,自不待言。我们不必讳言,她之所以能出风头,无非是托了年轻的前房女儿的福。前房女儿不是别人,就是年轻的洛萨琳德,国王称其为他的宫廷最好看的女人。包围比西尼亚诺夫人的那些年轻人,拿稳了国王要和他们待在一起,只要他们想得出几句风趣话来,让空气轻松一点,国王就会赏脸同他们讲讲话的。因为国王尊奉母后懿旨,而且为了不辜负西班牙人的尊敬,他是决不开口的,当他身边有一个他喜欢的女人时,他便忘记了自己的职位,说起话来,差不多像是换了一个人,看上去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但是比西尼亚诺夫人在宫廷这样快乐,一点也不是由于国王在她周围的缘故,而是由于拉斯·费洛雷斯侯爵府上的子弟、年轻的杰纳利诺不断献殷勤的缘故。侯爵的门第很高贵,因为他们属于西班牙的麦第纳·切里家族,他们迁到那不勒斯居住,还不过一个世纪。但是堂·杰纳利诺的父亲,可以说是宫廷最贫寒的贵人了。他的儿子只有二十二岁,出落得又风雅,又漂亮,但是容色之间,流露出一些严肃和高傲的表情,点破他的西班牙血统。他没有错过一次宫廷的庆典,许久以来,他就热爱着洛萨琳德,可是她不喜欢他。他小心在意,永远不同她说话,唯恐她的继母忽然停止带她到宫里来。

为了避免他的爱情遭到这种意外打击,他时时刻刻逢迎公爵夫人。她是一个稍微显胖的女人(不错,她三十四岁了),但是她那永远热情、永远愉快的性格,使她显得年轻了。这种性格对杰纳利诺的计划很有用处,因为他愿意以任何代价,改掉洛萨琳德不喜欢的那种高傲、轻蔑的神情。

杰纳利诺没有同她说过三回话,可是洛萨琳德任何感情也瞒不过他:他一设法模仿法兰西宫廷年轻贵人的快活、爽朗,甚至有一点轻浮的风度,他就从洛萨琳德眼里看出了满意的表情。甚至有一回,他当着王后,讲完一则掌故,掌故本身相当忧郁,可是他用法兰西人特有的漠不关心和毫不悲痛的神情把细节讲出来的时候,他想不到她微笑了,还做出了一个富有表情的手势。

王后和洛萨琳德一般年纪,也二十岁了。她情不自禁地恭维杰纳利诺,说:听他演述,她高兴没有发现那种西班牙式的悲痛神情。杰纳利诺望着洛萨琳德,像是对她说:“我是为了讨你喜欢,才用心改掉我一家人天生具有的高傲神情的。”洛萨琳德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如果杰纳利诺本人不是在疯狂相爱的话,就会明白他是在被爱着了。

比西尼亚诺夫人目不转睛,看着年轻人的漂亮面孔,但是他心里想些什么,她就不去费心猜测了,因为她缺乏深刻体会事物的细腻心灵;夫人端详的只是杰纳利诺脸上线条的优美和近乎女性化的身体的均匀罢了。他的头发照堂·卡尔洛斯从西班牙带来的风尚,留得长长的,亮闪闪的金黄颜色,一环一环,垂在他的脖子上,脖子又细又柔,倒像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脖子。

模样好看的眼睛,使人不由想起最美的希腊雕刻,这样的眼睛在那不勒斯经常可遇到;但是这些眼睛的表情,只限于对自己健康的满足,或者最多也只限于不同程度的威胁而已。杰纳利诺有时候竟不由自主地显露出那种高傲的神情,但从来也没有高傲到带威胁的程度。他一有机会就长久地凝视着洛萨琳德,这时,他的眼睛就有了忧郁的表情,一个苛细的观察者甚至可以下结论说:他有一种软弱、犹疑的性格,而且已到了疯狂的地步。这种特征是相当难猜出来的,他的宽眉毛常常聚拢,减低了他那双蓝眼睛的光泽和柔和。

国王在情有所属的时候,是不乏心细的,他清清楚楚看到洛萨琳德,在估计她所深惧的继母不注意到她的时候,目光总徘徊在杰纳利诺的美丽的头发上。她不敢同样停留在他的蓝眼睛上,她怕让人看破她这种古怪的动作。

国王宽宏大量,并不妒忌杰纳利诺。也许他以为一个年轻、慷慨、胜利的国王不应当害怕情敌吧。一般人称赞洛萨琳德,说她像最美的西西里纪念章上的雕像;不过一个苛细的观察者,也许就不特别恭维这种没有缺陷的美丽。她长着一张令人永远忘记不了的脸。我们不妨说,她的灵魂熠耀在她的额头上、在最动人的嘴的细致的轮廓里。她的身材柔荏、苗条,好像她长得太快了;她的举止,她的姿态甚至还带着几分可爱的孩子气,但是她的面貌显出一种敏捷的智力,尤其是一种快活的精神,这种精神弥补了她有时候被人指摘的盯着看人的傻相,可惜这种精神很少和希腊美同时并存。她的黑头发在前额当中分开,披散下来搭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上有一对长眉毛,国王对此赞不绝口,也正是由于这个特征,国王才给迷住了。

堂·杰纳利诺的性格有一个显著的缺点:他易夸张情敌的优点,因而妒忌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妒忌国王堂·卡尔洛斯,虽然洛萨琳德费尽心思,要他明白:他不应当妒忌这执掌大权的情敌。杰纳利诺听见国王当着洛萨琳德说出一句半句漂亮话,脸色就忽然发白了。正是由于一种妒忌的因素,杰纳利诺尽量多和国王待在一起,反而觉得非常愉快。他研究国王的性格和他可能忽略的国王对洛萨琳德表示爱情的示意动作。国王错把这种关怀看成忠心,也就由他去注视了。

杰纳利诺同样妒忌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堂·卡尔洛斯的御前大臣和心腹宠幸,当年在维莱特利战役前夕,对国王出过死力。据说公爵是那不勒斯宫廷最富裕的贵人。但是这些优点统统坏在年龄上了:他六十八岁了。不过这个弱点一点也没有影响他爱慕美丽的洛萨琳德。他也的确长得很漂亮,骑起马来很有风采;他对花钱有些很古怪的想法,挥霍起财产来,也是少有的慷慨。这些永远惊人的古怪的花钱方式,使他年轻,使他不断获得国王的恩宠。公爵愿意把在婚约上写明准备留给太太的种种好处,送给比西尼亚诺爵爷看,做到他没有可能拒绝。

“法兰西人”是堂·杰纳利诺在宫廷上的绰号;他的确很快活,很轻浮,交结所有旅居意大利的法兰西年轻贵人。国王器重他,因为这位王爷永远忘不了:奥地利无时无刻不在威胁那不勒斯。法兰西朝廷要是有一天抛开这种似乎指导它的行动的无忧无虑的轻浮精神,只消到莱茵河上稍稍示威一下,就可能引起这强大无比的王室对那不勒斯的注意,把它并吞了的。我们不必讳言,国王这种十分现实的恩宠,有时候未免推波助澜,使堂·杰纳利诺的性格分外轻浮了一些。

有一天,他和从凡尔赛来了两个月的夏罗斯特侯爵,一同在马德莱娜桥上散步。这是去维苏威火山的大路。维苏威火山的山中腰有一所道庵,两个年轻人望见了,一时兴起,就想上去。步行是不切实际的,因为天气已经热了;如果派一个跟班到那不勒斯去找马来,又嫌时间太久。

就在这时,堂·杰纳利诺望见前面约莫百步开外,有一个骑马的听差,穿的是谁家的号衣,他认不出来。他走到听差跟前,恭维他牵在手里的那匹安达卢西亚马英俊。

“代我向你主人致意,对他说一声,把他的两匹马借我到上面道庵走走。两小时之后,就送它们到你主人府上;拉斯·费洛雷斯府里会来一个底下人代我致谢的。”

骑马的听差是一个西班牙老兵;他气忿忿地望着堂·杰纳利诺,没有丝毫准备下马的意思。堂·杰纳利诺拉了一下他的号衣下摆,再一提他的肩膀,免得他整个身子都摔下来。穿号衣的听差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杰纳利诺便朝马背轻轻一跳,把牵在手里的安达卢西亚好马让给夏罗斯特侯爵骑。

就在侯爵上马的一刻,堂·杰纳利诺揪住马络头,觉得一把寒森森的刺刀掠过他的左胳膊。原来是西班牙老听差反对两匹马改换方向。

堂·杰纳利诺显出他常有的快活精神向他道:

“告诉你的主人,我深深向他致意,两小时之后,拉斯·费洛雷斯侯爵的马房,就有一个人来还他的两匹马。我们会当心马,不叫马跑得太快的。骑上这匹可爱的安达卢西亚马,我的朋友要有一趟可爱的散步了。”

怒气冲冲的听差走近堂·杰纳利诺,像是要再刺他一刀,可是两个年轻人呵呵大笑,快马跑开了。

两小时后,堂·杰纳利诺从维苏威火山回来,派父亲的一名马夫去打听马主人的名姓,顺便把马送还他家,并向他献上堂·杰纳利诺的敬意和谢意。一小时后,马夫面无人色,来见堂·杰纳利诺,告诉他:马是大主教的,大主教传话给他,不接受放肆的人的敬意。

三天下来,这件小小的事变成了一件大事;全那不勒斯都在谈论大主教的震怒。

宫廷举行舞会。堂·杰纳利诺是最热爱跳舞的人之一,他和平时一样,在舞会上出现了。他向费尔第南达·德·比西尼亚诺夫人伸出胳膊,陪着她和她的前房女儿洛萨琳德小姐在客厅散步,就见国王喊住他道:

“你新近轻率从事,向大主教借两匹马,是怎么一回事,讲给我听。”

堂·杰纳利诺几句话说完了读者在上文读到的意外遭遇,随后又讲:

“虽然我没认出是谁家的号衣,可是我相信马主是我的一位朋友。这类事我过去碰到过,我可以证明:我父亲马房里的马我也用,有一回正在遛着马,别人就把马给牵去骑了。去年,就在这条去维苏威火山的大路上,萨莱尔纳男爵的一匹马也被我借去骑了,他虽说年纪比我大得多,可也没有为了开玩笑而生气,因为陛下知道,他是一位有才情的人、一位大哲学家。无论如何,事情恶化了,已到了非比剑不能释怨的地步,因为我派人去致意,大主教那边拒绝接见,到头来受气的只是我。家父的马夫认为马不是大主教的,因为大主教从来没有骑过它们。”

国王一副严厉的脸色,道:

“事情到此为止,我禁止你再闹下去。我至多只能许你继续致意,大主教可能宽宏大量,愿意接受的。”

两天以后,事情越发严重了:大主教认为国王谈到他的时候,用了一种不利于他的声调,因此宫廷里的年轻人乐得抓住机会冒犯他。另一方面,比西尼亚诺夫人公开站在每次舞会陪她跳舞的漂亮年轻人这面说话。她头头是道,证明他没有认出那遛马的听差穿的是谁家的号衣。这身号衣偏巧落在堂·杰纳利诺的一个听差手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手的。说实话,这身号衣不是大主教家的听差穿的。

总之,马主生气生得这样岂有此理,要是有意思同他比剑的话,堂·杰纳利诺倒也乐意奉陪。堂·杰纳利诺甚至愿意去对大主教说,要是他当时随随便便借的马,的确属于大主教的话,他感到非常难过。

我们说起的这件事,很使国王堂·卡尔洛斯为难。由于大主教的布置,那不勒斯全体教士利用他们在忏悔小间谈话的机会,散布流言,说宫廷里的年轻人,过惯了不信教的生活,竟有意侮辱起大主教府的号衣来了。

王一清早就去了他的波尔蒂奇宫。他在这里召见萨莱尔纳男爵,就是堂·杰纳利诺第一次回国王的话说起的那位先生。男爵属于头等贵族,很有钱,据说是国内第一个有天才的人。他刻薄到极点,像是从不放过说国王政府坏话的机会。他订了一份巴黎出版的《多情的水星》321,奠定了他天才的最高名声。他和大主教的关系很密切,大主教甚至愿意做他儿子的教父。(附带讲一句,儿子后来认真接受了父亲所夸耀的自由思想,因此便在一七九二年被绞死了。)

在上述期间,萨莱尔纳男爵在十分机密的情况下觐见国王,报告了许多事。那不勒斯上流社会可能欣赏的国王的行动,国王常常向他请教。依照男爵的建议,第二天流言就在那不勒斯社会的各个角落传开了,说红衣主教有一个年轻的亲戚,住在大主教府,听说堂·杰纳利诺精通武器像精通其他各种技艺一样,他已经跟人决斗过三回,每回结尾,一般说来,对手都不怎么有利,大主教的年轻亲戚感到绝大的恐怖;借马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冒了火,可是他的勇敢配不上他的高贵出身,因此对上文说起的恼人的事,经过仔细斟酌以后,他不得不小心从事,宣称马是他舅父的了。

当天黄昏,堂·杰纳利诺就去向大主教表白下衷,说是马要是的确属于大主教的话,他当时就会感到万分难过的。

大家晓得大主教的亲戚的真实姓名。一个星期下来,他变成笑柄,不得不离开了那不勒斯。一个月以后,堂·杰纳利诺升为禁卫军第一联队少尉,国王做出才听说他的财产配不上他的高贵出身的样子,从御厩选出三匹骏马送他。

这种恩宠的表示收到奇异的效果。国王堂·卡尔诺斯明明赏赐众多,却由于教士们散布的流言,而一向背着吝啬的恶名。流言原是大主教主使散布的,可是这一回,大主教却自食其果了。国王觉得一个家境相当贫寒,被人认为跟他挑过战的贵人对自己的秘密计划很有用处,因而一变吝啬的本性,把三匹最罕见的骏马作为礼物送给了他。民众相信这是事实,就像离开一个落难的人一样,纷纷离开了大主教。

堂·杰纳利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对他来说不但丝毫无损,反而增高了声望,大主教考虑下来,便决定等候有利的机会,加以报复;不过这暴躁的灵魂,在猛烈的烦恼的吞噬之下,不做出什么来,是不可能活下去的,所以那不勒斯的忏悔小间全都奉到饬令,散布流言,说在维莱特利战役中,国王根本谈不上什么勇敢,指挥一切的是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大家晓得他性情激烈、粗暴,国王敢于出生入死,全是他把他逼的。

新制造出来的诽谤,在那不勒斯漫无止境地流传开来。国王虽不是英雄,也感到莫大的难堪。堂·杰纳利诺新到手的恩宠似乎一时起了动摇。不是他乱开玩笑,在去维苏威火山的大路上,粗心浮气,向一个不认识的人借马的话,就不会有人回想到维莱特利战役的特殊环境;国王对军队演说,也不该过分常提这些讲话。

王曾经命令堂·杰纳利诺巡视某地的御厩,汇报一下全黑的马的数目,看能不能凑成一中队,他当时正在为王后编制的新的近卫骑兵。

费尔第南达夫人呕不得气,一怄气就没完没了,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家庭也从此失去了安宁。三个儿子生计无着,老头子已经很不高兴了,太太再这样一闹,心情更加恶劣了。公爵夫人猜想,她丈夫是有意要他的那些教士朋友相信,和宫廷往来,并非出自本心,而是因为年轻的王后对他太太恩遇优渥的缘故;并且他想通过这种往来,怂恿她为前房儿子谋得一官半职。公爵夫人有了这种猜想,再加上被人借去了珠宝盒子里的钻石,又不拿别的东西抵偿这件事,真是气上加气。正好堂·杰纳利诺得知自己不久要去某地御厩的消息,在那天到她这里来做早晨第一次的拜访;我们知道,公爵夫人这人只图眼前享受,她眼看要有好几天在宫里遇不到堂·杰纳利诺,就利用这个机会,托言自己身体不适。她的目的之一便是故意同丈夫作对,因为在王后赏赐戒指这件事上,他当时的决定实际上是对她不利的:公爵夫人虽然三十四岁了,就是说,比丈夫小三十岁,但她还希望自己能讨堂·杰纳利诺的喜欢。她虽然有点嫌胖,但还算好看;她的性格特别有助于使她保持依然年轻的声誉;她很快活,很大意,很热衷于任何她觉得她的高贵出身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的小事上。

一七四〇年322冬天,在盛大的庆典期间,她发现在宫廷里聚在她周围的,始终是所有那不勒斯最出色的年轻人。她特别赏识年轻的堂·杰纳利诺。他那张极其优雅、极其快活的脸正好配上他的十分高贵,甚至有一点傲慢的西班牙风度。梅蒂纳·切里家族这一分支,迁到那不勒斯,不过是一百五十年以来的事,所以它后代的活泼、亲切的法兰西风度,特别使费尔第南达夫人觉得顺眼。

杰纳利诺的头发和髭是美丽的金黄颜色,眼睛蓝蓝的,富有表情。公爵夫人特别欣赏这种色泽,认为这是哥特人后裔的明显特征。她常常提起,堂·杰纳利诺在胆大和勇猛上,特别显出他是哥特人的后裔,因为他在某些家庭制造混乱,同做兄弟的或者做丈夫的进行决斗,已经受过两回伤了。惹出这些小乱子以后,杰纳利诺就小心了,年轻的洛萨琳德尽管经常待在继母一旁,他也很少同她谈话。他小心到了这种地步,即使在洛萨琳德的继母不可能清清楚楚听见他同她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同她谈话;虽然如此,洛萨琳德还是确信这年轻人是在爱她,而杰纳利诺也差不多同样确信他在洛萨琳德心里所引起的感情。

那不勒斯在西班牙总督的任性与专制统治之下,受了一百一十年的害,现在虽然成了王国,积习所在,人们照旧怀着戒心,利用宗教做掩护,把感情统统藏了起来。法兰西人逢事取笑作乐,要他们了解这种戒心,自然相当困难。

杰纳利诺要去御厩,但因不能跟洛萨琳德谈上半句话而感到痛苦万分。他不单单妒忌国王,连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他也妒忌。可是国王根本没想到他对洛萨琳德的爱慕。自从他不断出入宫廷以来,为时不久,他就发觉了一桩严格保守的秘密:正是这位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从前在维莱特利之役,曾给堂·卡尔洛斯出过死力,他自以为在宫廷得宠,而不可一世,他的财产极多,每年有二十万皮阿斯特收入,他自以为这些财产足以使一个年轻女孩子忘记他那六十六岁高龄和他那古怪的粗暴性格。他打算好了向比西尼亚诺爵爷求婚,只要他应允把女儿嫁给他,他就可以义不容辞,负责照顾三位舅爷的前程。公爵不愧是一个西班牙老人,疑心很大;他所以不敢就去求婚,唯一的顾忌就是国王,他摸不透国王爱洛萨琳德的心思。截至现在为止,凡是得罪了法尔嘎斯的自尊心的大臣们,堂·卡尔洛斯毫不迟疑,就把他们全牺牲了;现在他会不会放弃一时的高兴,顾全这位帮他承当国家大事的宠臣,不和他彻底翻脸呢?洛萨琳德的性格是愉快的,王爷虽然得了轻微的忧郁症,却也偶尔显出一些愉快来,他会不会最后真动了激情?

杰纳利诺在去御厩的路上,因为弄不清楚国王的爱情和代耳·帕尔多公爵的爱情,感到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忧闷。也就是从这时起,他陷入了真正激情的全部狐疑之中了。不见洛萨琳德不过三天,他对她在那不勒斯深信不疑的一件事也起了疑心:当洛萨琳德偶然望见他时,他以为从她眼里看出了那种感情,和每当她继母对杰纳利诺显出过分明白的浓情厚意时她心里所起的那种明显反感。

年轻的杰纳利诺323手腕相当圆滑,比西尼亚诺公爵夫人相信他追求的是她。不过事实上,他爱的是年轻的洛萨琳德,而且还妒忌旁人爱她。就是这位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当年在维莱特利战役前夕,给堂·卡尔洛斯出过死力,如今在这年轻国王身边备受恩宠,他也迷上了年轻的洛萨琳德·德·比西尼亚诺的自然风韵,特别是天真的神情与坦率的视线。他追求她,声势煊赫,不愧其为一个真正伟大的西班牙人物。但是他闻鼻烟,戴假辫子,这正是那不勒斯的年轻姑娘们所最厌恶的两件事。洛萨琳德虽然也许只有两万法郎陪嫁,而且将来除去进圣·玻蒂贵族修道院(坐落在托莱德街地势最高的部分,当时很时髦,可以说是最高贵的贵族姑娘们的坟墓)也许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可是对于代耳·帕尔多公爵的激情的视线,她却怎么也横不下心来领会。相反,堂·杰纳利诺趁比西尼亚诺公爵夫人不注意时,对年轻的洛萨琳德所使的眼色,她却一一领会了;至于杰纳利诺投来的眼色,她是否有时候回报回报,就很难说了。

说实话,这种恋爱并不具有普通的意义;不错,拉斯·弗洛雷斯一姓属于最高贵的贵族,可是堂·杰纳利诺的父亲拉斯·弗洛雷斯老公爵,有三个儿子;依照当地习俗安排,长子一年得到一万五千杜卡托的收入(约合五万法郎),而两个小儿子,每月有二十杜卡托做膳费,城内和乡下的府邸有房间住,就应当知足了。堂·杰纳利诺和年轻的洛萨琳德虽然两下没有经过商量,却用尽心计,不让比西尼亚诺公爵夫人知道他们的感情;因为她一旦发现她过去的想法不确实,风骚落空的话,她是永远不会饶恕年轻侯爵的。

她的丈夫、老将军比她看得清楚;那年冬天在国王堂·卡尔洛斯举行的最后一次盛会上,他看出曾因为不止一次的奇遇而成了名的堂·杰纳利诺企图讨他的太太或者女儿的欢喜;不管是讨谁欢喜,全不合他的脾胃。

第二天,用过早饭,他吩咐女儿洛萨琳德同他一道上车,然后一言不发,把她送到圣·佩蒂托贵族修道院。靠近豪华的斯图迪府,在托莱德街地势最高的部分的左边,我们今天看见的华丽的宅第,就是修道院。它在当时非常时髦。人在阿雷内拉上面的沃梅罗平原散步,沿着绵延不断的围墙,一走就是许久。这堵围墙没有别的用处,只是把世俗的眼睛从圣·佩蒂托的花园那边隔开罢了。

临到要把他的女儿交给他的妹妹、一位严厉的小姐了,爵爷这才开口。他对年轻的洛萨琳德说,她今生只能有一回走出圣·佩蒂托修道院,就是她发愿修行的前一天,此外就休想了。他把这话作为一种指示,好意说给她听,而她应当感谢他才是。

洛萨琳德对所发生的一切并不觉得意外,她十分清楚,她是不应当期望结婚的;除非发生什么奇迹,她想起嫁给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就感到厌恶。再说,如今她进的这所圣·佩蒂托修道院,从前她曾在这里当过几年寄宿生,她记起的全是些快活、有趣的回忆;所以第一天,她还不大为自己的处境发愁;可是从第二天起,她觉得她永远不会再看见年轻的堂·杰纳利诺了,尽管她在年龄上还孩气十足,可是这种想法开始使她非常痛苦。像她这样一个快活、轻率的人,不到两星期,就可以归到修道院最不安分、最忧郁的女孩子中间去了。现在她一天也许有二十回要想到这位她再也不应当看见的堂·杰纳利诺,可是当初她住在父亲府里的时候,想到这可爱的年轻人,一天也就不过一两回罢了。

她来修道院三星期后,有一天临到晚祷,她背圣母颂没有背错,见习修女的教师第一次允许她第二天上望楼:这正是大家称呼一个众女修士争奇斗巧、拿金箔和油画装潢的大走廊。圣·佩蒂托修道院正面对着托莱德街,走廊就在正门侧首的上方。

洛萨琳德重新看到两排漂亮马车,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到了出游的时间,这些马车就停满了托莱德街地势较高的这一部分。马车和乘车的贵族妇女,她可以认出一大半,这种景象又使她开心,又使她苦恼。

可是当她认出一个年轻男子的时候,该怎么形容她的心乱呢?他站在一个车门底下,摇着一大捧好看的花,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原来他就是堂·杰纳利诺。自从洛萨琳德离开上流社会以来,他天天来这地方,希望她在贵族女修士的望楼出现;他知道她很喜欢花儿,于是为了吸引她的视线,使她注目自己,他就用心给自己配备了一把最名贵的鲜花。

堂·杰纳利诺一看她把他认出来了,心里感到一阵莫大的喜悦。他立即对她遥遥做了一些手势,但是洛萨琳德小心在意,没理睬他。随后她细想了想,依照佩蒂托修道院遵循的圣本笃的教规,很可能要再过好几个星期才许她再上望楼。她在这里遇到一群轻佻的女修士,全在或者差不多全在对她们的情人做手势。这些小姐当着这位蒙白纱的年轻姑娘的面,显得相当局促不安:她可能看不惯她们不合宗教的态度,大惊小怪,张扬出去。大家知道,在那不勒斯,年轻姑娘从小就养成了手语的习惯,手指的不同部位可以构成一些字母。所以在客厅里面,就见她们这样静静地和一个站在二十步开外的年轻男子交谈,同时父母却在高声谈话。

杰纳利诺直怕洛萨琳德信教真挚。他在车门底下,稍稍退后几步,然后用小孩子的语言对她道:

“自我不见你以来,我很难过。在修道院,你快乐吗?你有自由常上望楼吗?你还喜欢花儿吗?”

洛萨琳德盯着他望,只是不答理。忽然,她不见了,如果不是见习修女的教师在喊她,就是堂·杰纳利诺同她讲的寥寥几句话得罪了她。他很痛苦。

他往上走进了那座俯瞰那不勒斯城的秀丽的树林子。树林子叫作阿雷内拉。圣·佩蒂托修道院的大花园的围墙一直延伸到这里。他抑郁不欢,继续散步,来到俯瞰那不勒斯和海的沃梅罗平原;他从这里又走了一古里路,来到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豪华的庄园。它是中世纪一个要塞,墙是黑的,有洞眼,在那不勒斯很有名气,这一方面是由于它外貌阴沉,另一方面是由于公爵古怪的癖好,他这里用的听差全是西班牙来的,而且全和他年纪一样大。他说,他一到这地方,就自以为是到了西班牙,并且,为了增多幻觉,他把周围的树木统统砍掉了。公爵在国王身旁处理完事务,就一定到他的圣·尼科洛庄园来散散心。

这阴沉的建筑物越发加深了堂·杰纳利诺的愁闷。他从这里折回来,忧忧悒悒,沿着圣·佩蒂托的花园围墙走时,心里涌起了一个念头,他寻思道:

“不用说,她还爱花?女修士在这大花园里一定栽种上了许多花;这里一定有园丁,我应当想法子认识他们才对。”

在这十分荒凉的地方,有一家小osteria324;他走了进去,不过,他想着心事,沉浸在热情之中,他就没有想到他的服装在这个地方太华丽了,所以他的出现引起了人们的惊讶,惊讶之中还掺杂了许多疑惧,他苦恼起来了。于是他假装累极了,像一个乖孩子,由着店家和来喝几瓶酒的老百姓摆布。就当时情形来说,他的衣服是有点太富丽,但是他们看他为人直爽,也就放心他了。杰纳利诺丝毫没有看不起店家和店家的朋友的意思,他要了稍好点的酒,约他们一道喝,所以经过一小时的努力,他看见他在场已经不再惹人惊惶了。大家开始谈起圣·佩蒂托的贵族女修士,拿她们中间有些人在花园墙头接见情人的事来打趣了。

杰纳利诺这才相信,人在那不勒斯常常说起的这件事,并非无稽之谈。沃梅罗这些善良的农民虽然拿它打趣,可是并不显得太不正经。

“这些可怜的年轻姑娘,不是像我们教堂堂长讲的,自愿去那里的,而是因为父母要把家产全给她们的长兄,才把她们从府里撵出来的。所以她们想法子开开心,那是很自然的。不过眼下的院长安杰拉·玛利亚小姐,是卡斯特卢·比尼亚诺侯爵府的女儿,她异想天开,折磨这些可怜的年轻姑娘,以为这样就可以巴结国王,帮侄儿弄一个公爵做做,所以在她管理之下,日子就不容易过了。其实姑娘们一辈子就没有认真想到对上帝、对圣母许愿。她们在花园里跑来跑去,快快活活的,人看到眼里,也是一种快乐,你会把她们看成真正的寄宿生,不是什么女修士。做女修士,就要被迫认真许愿,一心一意想着还愿,不然的话,就会下地狱。最近,为了尊重她们的高贵出身,那不勒斯大主教还为她们向罗马教廷求到了一种特权!发愿修行,不必等到十七岁,十六岁就成了。这种特权给这些可怜的小姑娘带来了显著的荣誉,修道院为了这个,还很热闹了一番呢。”

杰纳利诺道:

“不过你们说到花园,我倒觉得它很小。”

四面八方叫了起来。

“怎么,小?不用说,您从来没有往里看过:里头有三十古尺325地面,园丁头儿贝波老爷子,有时手底下要带一打多工人呢。”

堂·杰纳利诺笑着喊道:

“这园丁头儿是漂亮小伙子吗?”

四面八方叫了起来:

“你才不清楚卡斯特卢·比尼亚诺院长的为人呢!她可不是那种由人乱搞的女人!要她用贝波老爷子,他得证明自己年过七十才行;他是拉斯·弗洛雷斯侯爵府里出来的人,侯爵在切西有一所漂亮花园。”

杰纳利诺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的新朋友们问他:

“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累坏了!”

他记起了贝波老爷子是他父亲的一个老园丁。他利用当天黄昏剩下的时间,不露痕迹,打听出来园丁头儿贝波老爷子的住处和能会见他的方式。

的确,第二天他就见到他了;老园丁一看是他的主人拉斯·弗洛雷斯侯爵的小儿子,从前他常常把他抱在怀里,高兴得哭了起来,现在他一口答应帮他的忙。杰纳利诺埋怨父亲吝啬,对他说:只要有一百杜卡托,他就可以摆脱掉这种极其困难的处境。

两天后,见习修女洛萨琳德(现在大家叫她听课修女)独自在花园右边美丽的花坛里散步;园丁老贝波走到她身边,向她道:

“我熟识比西尼亚诺爵爷的高贵家庭。年轻时候,我在爵爷的花园当过差,小姐要是赏脸的话,我送小姐一朵好看的玫瑰,包在葡萄叶子里头;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等小姐回到房间,只有一个人了,再请打开。”

洛萨琳德几乎谢也没谢一声,接过了玫瑰;她把花贴胸藏好,一路沉思,走回她的修行小间。由于她是公爵的女儿,将来一定是第一等女修士,她住的小间有三间屋子。洛萨琳德一进去,就点亮了灯,她想取出藏在怀里的那朵好看的玫瑰,可是花萼离开枝,落在她的手上花瓣下面,花心当中,她看到下面这封短简;她的心扑扑直跳,可是她毫不犹疑就读了起来:

“和你一样,美丽的洛萨琳德,我很不富裕:原因是,如果你家里的人为了成全你的兄长而把你牺牲了,那么我也一样;因为你或许不会不知道,我只是拉斯·弗洛雷斯侯爵的第三个儿子。自从我失去你的踪影以来,国王派我充当他的近卫军旗手,我父亲趁这机会就向我宣告:我本人,还有我的听差和我的马匹,可以由府里供给食宿,除此以外,我就应当想到每月只有十个杜卡托的津贴过活。在我们家里,小儿子永远领这样一份津贴。”

“所以,亲爱的洛萨琳德,我们彼此是一样穷,一样没有遗产继承。不过,你以为痛苦一辈子是我们的绝对责任,真就避免不了吗?人家把我们放在绝境,也正由于这种绝境,我才有胆量对你说:我们互相爱慕,我们的意志决不应当成为父母残酷的吝啬的从犯。我总有一天要娶你的,像我这样出身的一个人,一定能找到谋生的方法的。我唯一担心的,便是你信教过分虔诚。你和我通信时,可千万不要把自己看成是一个不守愿言的女修士;完全相反,你只是一个年轻女子,人家硬要把你和你心上的丈夫拆开罢了。千万拿出勇气来,尤其重要的是,别生我的气;我对你再胆大,也不敢背礼而行,只是想到十五天可能看不见你,我心里的确难过,何况我又是满心的爱,话不免就莽撞了。在我一生的那些快乐日子,我们虽然也在庆典相遇,又因为尊敬你的缘故,我不能用此刻这种坦白的语言表达我的感情,可是如今,谁知道我会不会有机会给你写第二封信呢?我能去经常拜访的那位修女,是我的表姐,她告诉我说:或许要等两星期之后,你才会得到许可再上望楼。不管怎么样,每天在同一时间,我都会到托莱德街来;我或许化了装来,因为万一给我的新伙伴,那些近卫军军官认了出来,他们会拿我取笑的。”

“但愿你知道,自从我失去你的踪影以来,我的生活起了什么样的变化,我是多么不愉快!我只跳过一次舞,而且还是因为比西尼亚诺夫人来找我,一直找到我坐的地方。”

“我们的贫穷需要我们交游广泛;你对佣人要很有礼貌,甚至要有感情:老园丁贝波对我特别有用处,因为他在我父亲在切西的花园里,连续当了二十年差。”

“我下面要告诉你的话,你会不会讨厌听呀?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说了吧。在卡拉布雷斯,离那不勒斯八十古里路程,我母亲在海边有一块地,可以抵借六百杜卡托。我母亲一向钟爱我,我要是恳求她的话,她会叫管家照一年六百杜卡托抵借给我的。他们告诉我,一年贴我一百二十杜卡托生活费,那么,我每年只要付四百八十杜卡托,我们就可以从佃户那里获得收益。不错,这种做法会被人看成不体面的,我不得不拿这块地的名称当姓用,这块地叫……”

“可是,我不敢写下去了。方才我向你隐约透露的打算,也许冒犯了你吧:什么!永远离开那不勒斯这高贵的城?单有这种想法,我就算得鲁莽放肆了。无论如何,还是请你考虑考虑吧,我可能还有这样一个希望:我有一个哥哥会死的。”

“再见,亲爱的洛萨琳德。你也许会觉得我很认真吧:三个星期以来,我离开你活着,就像不在活着,你就想不出我脑子里颠三倒四在思索些什么。不管怎样,请你饶恕我这些胡言乱语吧。”

洛萨琳德没有答复这第一封信。随后他又写了几封信来。她这时期对杰纳利诺表示的最大的好感,便是叫老贝波送一朵花给他。现在贝波已经成了听课修女的朋友。或许是因为他总有一些关于杰纳利诺的童年事迹同她谈谈吧。

杰纳利诺不再到交际场所去了,整天围着修道院的墙转来转去,只有在宫廷值勤的时候,大家才看得见他。他的日子过得很愁闷;要听课修女相信他宁愿死掉,简直用不着大肆夸张。

这奇怪的爱情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他不幸极了,最后他鼓足勇气,给情人写信道:这种写信方式的谈话太冷酷了,他从这上面再也得不到一点幸福。他需要面对面谈话,他有许许多多话要问她,这样他就可以立刻得到回答了。他向情人提议,让他由贝波陪着,到修道院花园她的窗户底下来。

经过好几回央求,洛萨琳德终于感动了,答应他到花园来。

会面给爱人们带来无限情趣,他们经常相会,次数频繁,什么也不加考虑了。老贝波的存在成了多余;他把出入花园的小门开着,让杰纳利诺出去的时候,自己把小门关好。

在一个动乱的世纪,人人需要保持警惕。依照圣本笃亲自建立的一种习惯,早晨三点钟,众女修士到唱经堂为早祷歌唱的时候,应当在修道院的庭院和花园巡视一匝。圣·佩蒂托修道院是这样奉行这种习惯的:贵族女修士们早晨三点钟不起床,而是雇些穷女孩子在早祷的时候替她们歌唱,同时有人把花园一间小房子的门打开,这里住着三个七十多岁的老兵;这些兵士全副武装,大家假定他们是在花园里巡逻,另外在花园里放了几只白天被链子拴住的大狗。

杰纳利诺平时来,都很安静,但是有一天晚上,狗突然大吠大叫,整个修道院都被吵醒了。兵士放狗以后,又睡去了,一听狗叫,急忙跑出来,证明他们在场。他们放了好几枪。院长不禁为她家里的公爵头衔担起忧来。

原来是杰纳利诺在洛萨琳德窗户底下谈话太大意了。他费了许多周折才脱身,但是恶狗追他追得紧,他没有来得及带上门。第二天,安杰拉·库斯多德院长听说修道院的狗跑遍了阿雷内拉所有树林子和沃梅罗一部分平原,她又急又气。就她看来,三只狗大吠大叫的时候,花园门显然是开着的。

为了维护修道院的体面,院长就说,由于年老的守卫疏忽职守,贼进了花园。所以她要辞退他们,另换一批守卫。这件事在修道院引起了一种革命状态,因为好几个女修士对这种专横的措施愤愤不平。

花园在夜晚一点不冷清;不过别人走过花园,也就知足了,并不逗留。只有一往情深的堂·杰纳利诺,才不好意思要求他的情妇许他进她的房间;可是他这样做,险些连累了修道院的全部恋爱事件。所以第二天一清早,他就设法递了她一封长信,求她许他上楼,到她的房间去。洛萨琳德起先没有答应,后来她想出一个方法减轻她良心上的反抗,他才得到了她的许可。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她像所有的王公的女儿一样,将来一定是第一等贵族女修士,所以她的修行小间有三间屋子。末一间连着一间储衣室,中间仅仅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从来没有人到这末一间去。杰纳利诺设法去掉板壁当中的一块板子,差不多有一尺见方;他穿过花园来到修道院,几乎每天夜晚,拿头伸进这类似窗口的地方,同情人谈上好半天话。

这种幸福持续了许久,杰纳利诺已经在向她请求别的恩惠了,这时有两个相当年纪的女修士也经过花园接见她们的情人,她们被年轻侯爵的漂亮面孔吸引住了,决定把他从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见习女修士那边夺过来。于是这两位小姐就和杰纳利诺攀谈起来,为了使谈话显得冠冕堂皇,她们开始责备他不该这样来到一所女修道院的花园和神圣禁地。

杰纳利诺简直没有听出她们的弦外之音。他告诉她们,他谈恋爱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取乐,所以他请求她们听其自便。

这句答话很不礼貌,今天在同样的场合,人们是不会允许这样做的。两个老女修士一听这话,气糊涂了,不管时间是否相宜——当时将近早晨两点钟光景,也不想上一想,就去喊醒院长了。

对于年轻侯爵来说,还算幸运,告发的女修士没有认出他是谁来。院长正是他的祖姨、他外祖父的小妹妹;不过,她一心想着家庭的荣耀和晋升,虽然杰纳利诺可能接受去西班牙或至少是去西西里服役,可她知道年轻国王查理三世对教规是一个又热烈又严厉的拥护者,还是会向王爷控告她的外甥326胡作非为,伤风败俗的。

两个修士费了许多周折,来到院长面前,把她喊醒;这虔诚、热心的院长,一明白这事涉及怎样可怕的罪行时,便朝听课修女的小间奔来了。

杰纳利诺没有同他的情人讲起他会到两个老女修士的事。他在连着储衣室的屋子里,安安静静和听课修女谈话,就见小房子的卧室门砰的一声开开了。

照着他们的只有黯淡的星光;院长的随从带来了八九盏雪亮的灯,他们一下子就让亮光照花了眼睛。

一个女修士或者一个见习修女,被当场发现在所谓修行小间的小房子里面接见男人,杰纳利诺知道,正如那不勒斯人人知道,她要受到什么样的重大处分。所以他不假思索,就从储衣室很高的窗口跳下花园去了。

罪名是明显的,听课修女也就不做什么申辩了。安杰拉·库斯多德院长当场讯问了她。院长是一个干瘦、苍白的四十岁的高个子姑娘,出身于王国最荣显的贵族,她只有这几种情况显示出来的全部道德品质。她有严厉执行教规所需要的一切勇气,特别是自从年轻国王发现了做专制国王的诀窍,公开宣布他要“事事都有纪律”,而且是最严格的纪律以来。尤其是,安杰拉·库斯多德院长属于卡斯特卢·比尼亚诺家庭,从圣路易的兄弟昂如公爵327做国王时起,和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家庭就结下了宿仇。

可怜的听课修女,当着这许多亮光,被人在半夜她的房间里发现和一个年轻男子谈话,只有用手蒙住了脸。这最初一刻,对她起着决定性的意义,可是她羞愧难当,没想到要注意一下可能是绝对重要的关键问题。

她说的有限几个字完全对她不利;她重复了两次:

“可是这年轻人是我丈夫!”

这句话使人想到许多无影无踪的事,两个告发的女修士听了非常高兴。还是院长拿出公道精神,向大家指出:根据地点的布置,胆敢侵犯修道院禁地的该死的荒唐鬼,至少是没有和走入歧途的见习修女待在“同一房间”。他仅仅来到一间储衣室,去掉隔开储衣室和听课修女房间的板壁的一块木板罢了;不用说,他同她谈话来的,可是他没有走进她的房间,因为就在大家冲进听课修女的小间的第二间屋子撞见他的时候,大家望见荒唐鬼待在储衣室,而且他就是从那边逃掉的。

可怜的听课修女消沉到了极点,她不做一句申辩,由人带进了牢狱。牢狱是贵族修道院的in pace328的一部分,几乎完全在地底下,是从质地相当松的岩石里开凿出来的,岩石上今天耸立着豪华的斯图迪府。凡是关进这座牢狱的,必须是判死刑或者犯严重罪行当场拿获的女修士和见习修女。这种条件刻在门上,但并不符合听课修女的情况。院长不是不清楚大家做过了火,不过大家认为国王喜欢从严处理,同时院长又念念不忘家庭的公爵头衔,也就由它去了。院长心想,她向大家指出听课修女没有答应让企图破坏贵族修道院名誉的可恶的荒唐鬼真正进入她的房间,对年轻姑娘已经相当有利了。

听课修女一个人留在岩石里凿出来的小屋子。小屋子比邻近的地面只低五六尺,是从前把质地很松的岩石凿开了一点,在岩石里面造成的。那些雪亮的灯方才照花她的眼睛,好像在责备她不知羞耻,现在她发现只她一个人了,又离开了灯,她觉得去掉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她寻思道:

“这些女修士傲气冲天,事实上,她们哪一个有权利对我做这样严厉的表示?我夜晚接见一个我心爱的,我想嫁的年轻男子,可是我从来没有在我的房间里接见他。这些小姐发愿舍身修行,可是外边议论纷纷,说有许多小姐夜晚接见客人;起先我还不相信,自从我到修道院以来,就我见到的一些事来说,我和外边人也一样想了。”

“这些小姐公然讲,特伦特神圣宗教会议要修道院成为一个斋戒和绝欲的地方,圣·佩蒂托根本不是这样一座修道院,它只是一个像样的隐居地方,让一些不幸有哥哥的贵族出身的可怜姑娘能在这里省俭过活罢了。人不要求她们斋戒、绝欲,有种种内心痛苦。她们没有财产,已经够不幸的了,加上这些内心痛苦,她们简直要没有活路了。至于我,说实话,我来到这里,本想服从我父母的,可是没有多久,杰纳利诺就爱上了我,我也爱上了他,两个人虽说很穷,可我们打算要结婚,到萨莱尔纳以南的海边,离那不勒斯二十古里的乡下小地方去过活。他母亲告诉他,她可以让人把这一小块地典给他,它每年只有五百杜卡托的进益。他是小儿子,每月的津贴是四十杜卡托;我家里不要我,把我丢在这里,我也有一笔津贴,我结了婚,他们也不好不停止继续给我津贴;官司打完了,我每月还有十个杜卡托。我们在一起计算了不知多少回了;有了这几笔小款子,我们就能活下去,用不起听差,可也不缺物质生活上必需的东西,这就很好了。全部困难就在取得心性高傲的父母的同意,让我们像平民一样生活。杰纳利诺以为,他不姓公爵父亲的姓,任何困难就都解决了。”

前想想,后想想,想来想去,可怜的听课修女倒有了勇气。可是修道院的女修士,数目将近一百五十,却认为昨天的夜袭,对修道院的荣誉十分有利。全那不勒斯以为这些小姐夜晚接见她们各自的情人;好了,现在有一个出身高贵的年轻姑娘,不懂得替自己辩护,大家可以根据教规,从严惩办了。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在诉讼进行期间,应当断绝她和家庭的任何往来。随后,等判决的日子到了,家里人再费心机,也阻止不了严厉惩罚的执行。这样一来,在那不勒斯王国,尊贵的修道院的名誉,过去即使受到一点损害,今后也好恢复了。

安杰拉·库斯托德院长召开院务会议,会议由七个女修士组成,她们是全体女修士从七十岁以上的女修士中间选出来的。听课修女照样拒绝回答;她们把她押到一间屋子里,一堵极高的墙,只开着一扇窗户。两个勤务修女远远守着她,她在里面不得不保持绝对缄默。

那不勒斯的贵族家庭,在圣·佩蒂托修道院全有一亲半戚,所以出了怪事,外边立刻就传开了。大主教叫院长送一份报告上来。院长叙述情节,把分量减轻了,免得连尊贵的修道院也卷进去。

大主教虽然能把案件发给大主教法庭审问,但是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家庭和王国各方面全有密切关系,所以大主教考虑下来,觉得还是请示一下国王比较妥当。王爷很重视秩序,听到大主教的述说,非常生气;大家说起,大主教觐见的时候,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正好在朝,听说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修士,叫堂娜·斯科拉斯蒂卡329的,品行不端,便劝年轻王爷严办。

“陛下永远记住,谁不怕上帝,谁就不怕国王!”

大主教一回府,就把这不幸的案件交给他的大主教法庭办理。一个大主教助理和两个贵族事务检察官、一个法庭秘书,来到圣·佩蒂托修道院,进行诉讼的预审和口供记录。几位先生从听课修女那边所能得到的回答,永远是:

“我的行为是清白的,我没有做坏事。我能说的永远只是这一点,我要说的也只是这一点。”

将近诉讼末期的时候,院长希望不惜任何代价,开脱她的修道院,不受外边的非议;所以在法律明文规定之下,又在她的恩许之下,讯问一再延期。最后,大主教法庭认为没有具体罪证,也就是说,根据院长的陈述,见证人没有看见听课修女和一个男子“在同一房间”,仅仅看见一个男子从隔壁一间隔开的屋子逃走,所以这个修女就被这样判决:在幽室禁闭,直到她说出在隔壁屋子和她谈话的男子的姓名,再放出去。

第二天,在院长主持之下,提出听课修女,当着众元老,宣布第一次判决。院长这时对事件似乎换了一种看法。她想,公众喜欢说三道四,把内部乱七八糟的情形摊出去,对修道院是有危害的。公众会说:“你们惩罚一件私情,无非由于当事人一时失策,可是我们知道,类似的丑闻还有好几百件。”一个年轻国王,声称英明果断,想使法律得到实施,这在本国是从来没有见到的事。我们既然是和他打交道,就不妨利用这一时风尚,做一件对修道院更为有用的事:那不勒斯大主教和他指派下来的参议教士们,组成大主教的特别法庭,对十个可怜的女修士做出庄严的判决,还不及它有用得多了。我的意思是,要惩罚就惩罚那个大胆闯进修道院的男子;宫廷里只要有一个年轻的漂亮男子在碉堡关上几年,那要比惩办百十个女修士收效大得多。再说,这也是公道,因为攻势是男人这方面发动的。听课修女没有真正在她的房间接见这个男人:但愿上帝叫修道院全体女修士都这样谨慎就好了!她要告诉我们粗心的年轻人叫什么,晓得了他是谁,我一定要到法院把他告下来。事实上,她犯的罪是很轻的,我们随便判她一种刑罚也就够了。

院长费了许多周折,要众元老同意她的见解;她们起初不同意,最后,由于她的出身远比她们高贵,特别是她同宫廷的关系远比她们密切,她们才勉强让了步。院长以为开庭的时间不会很久的。但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听课修女跪在法庭前面,遵照习惯做过祷告之后,接下去只补充了短短几句话:

“我没有把自己当一个女修士看。我进修道院以前就认识这位年轻人;我们虽说都很穷,可是计划好了要结婚的。”

这句话是违反修道院的基本信条的,是人在尊贵的圣·佩蒂托修道院所能说出口的最大的罪过了。院长以为听课修女要做赞扬婚姻的演说,连忙打断她的话,喊道:

“可是名字!这年轻人的名字!”

听课修女回答:

“您永远不会知道这名字。我永远不会拿话伤害应当作我丈夫的男子。”

事实上,任凭院长和众元老怎样追问,年轻的听课修女只是不肯说出杰纳利诺的名姓。院长甚至告诉她:“只要你肯说出一个字,我立刻就把你送回你的修行小间,什么都饶恕你。”年轻姑娘当胸画了一个十字,深深鞠了一躬,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她清楚杰纳利诺是这位可畏的院长的外甥。她想道:

“我要是说出他的名姓来,我就会得到饶恕和清静,就像这些小姐一再说起的;可是他呢,就算是最轻的处分,也要被流放到西西里去,甚至到西班牙去,那么我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年轻的听课修女说什么也不开口,院长气极了,忘掉她的全部仁慈打算,把修道院前一天夜晚询问的经过连忙报告给那不勒斯红衣大主教知道。

国王主张从严,大主教为了讨他喜欢,对这事一直很关心;可是出动了京城的全体堂长和直属大主教府的全体侦察员,仍然一无所得,大主教只好把这事禀告国王。国王迅速把案子下给他的警察部部长。部长回禀国王道:

“进入圣·佩蒂托修道院储衣室的年轻人只要是属于宫廷,或是属于那不勒斯最高贵的家庭,我觉得,陛下不让流血,是决不可能做到杀鸡给猴看的,这个可怕的例子也不会长久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国王当下同意这种看法,部长呈上一张二百四十七个人的名单给他看,其中有一个人,十之八九,有嫌疑闯进尊贵的修道院。

一星期后,杰纳利诺被捕了。根据简单的观察,半年以来,他过分省俭,几乎到了吝啬的地步,而且自从出事那夜起,他的生活方式好像完全改变了。

为了判断这种形迹有几分可信,部长事先通知院长,暂且把听课修女从她待的一半在地底下的牢狱提出来。就在院长劝她真心诚意回答讯问的时候,警察部部长走进了会客室,当着听课修女的面,向她宣称:捕获追赶企图逃跑的杰纳利诺·德·拉斯·弗洛雷斯,当场把他杀死了。

听课修女晕倒在地。

部长得意扬扬地喊道:

“我们的猜疑证实了;我用六个字知道的事,比院长花六个月的辛苦知道的事还多。”

但是高贵的院长对他这声欢呼却是极度冷淡,他不免感到惊奇了。

依照宫廷当时的惯例,部长是一个小律师出身:由于这种缘故,院长认为应当对他做出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情。杰纳利诺是她的外甥,案子直接告到国王那边,她怕妨碍她的贵族家庭。

部长知道贵族讨厌他,关于他的前程,唯一的指靠就是国王,所以尽管拉斯·弗洛雷斯公爵苦苦求情,他仍然干干脆脆,照他新近得到的形迹干下去。这件事情开始在宫廷传开了;部长平时但愿避免是非,这一回却设法扩大事态。

近卫军旗手杰纳利诺·德·拉斯·弗洛雷斯和圣·佩蒂托的见习修女、年轻的洛萨琳德·德·比西尼亚诺,现在叫作听课修女,当面对质:这是一场好戏,宫廷的贵夫人全希望列席。

修道院的内外教堂,趁这机会,富丽堂皇,铺挂起来;部长邀请贵夫人列席,旁听近卫军旗手杰纳利诺·德·拉斯·弗洛雷斯的一幕诉讼。部长放话出去,说这场官司一定案,年轻的杰纳利诺少不得要问死罪,听课修女也要落一个in pace终身监禁。不过大家明白,国王不见得敢为了这样轻微的一个原因,就处死赫赫有名的拉斯·弗洛雷斯家里的人。

圣·佩蒂托的院内教堂,平时就金碧辉煌,极尽豪华之能事。许多贵族女修士,如果不是由于先前许愿守穷的话,临到老年,便会变成全部家产的继承人,遇到这种情形,有良心的人家,一般做法就是把她们应得的财产拨出四分之一,或者六分之一送给她们用,直到她们去世为止;不过这些女修士的余年从来不会很长的。

所有这些款项全部用作修饰外面给公众用的教堂同里面女修士做祷告和做仪式用的教堂。在圣·佩蒂托,一座六十尺高的镀金栅栏隔开了公众出入的教堂和院内教堂或者女修士的唱经堂。

只有那不勒斯大主教亲自光临,这座栅栏大门才许打开,现在为了进行对质的仪式,门也打开了;有头衔的贵夫人全进来坐在唱经堂。外面的教堂规定好了安置大主教宝座的地位、没有称号的贵族妇女与男子的座位,最后靠近大门,在一根横贯教堂的链条后面,便是所有其他信徒的座位。

庞大的绿绸幔子,当中是四寸宽缝子缀成的圣母名字的第一个硕大的字母在闪耀,原来它挂在六十尺高的栅栏里面,把整个栅栏都挂满了,现在移到了唱经堂顶里,拴在穹隆上,又张挂起来。听课修女在跪凳前面说话,跪凳离穹隆上拴大幔子的地方,还要靠后一些。她的十分短暂的讲话一结束,大幔子就从穹隆落下来,把她和公众迅速隔开,于是典礼在一片威严气氛中结束,在所有人的心里留下了畏惧与忧愁,好像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就此永远同活人分开似的。

对质典礼只有一刻工夫,那不勒斯宫廷里的贵夫人们大不开心。用她们的话来说,穿上见习修女这身素朴衣服,年轻的洛萨琳德越发显得出众了。她和从前随继母比西尼亚诺夫人到宫廷参加舞会时一样美,而且她的面貌越发动人了:她瘦了、苍白了许多。

听课修女将近一年没有见到她的情人,这次又看到他,不禁沉醉在爱情与幸福中了。修道院全体人员刚刚唱完佩尔戈莱斯330的歌曲《造物主降临》,大家几乎听也没听清楚,她就表白道:

“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先生,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

部长听见这句话,又见幔子落了下来气疯了。他想给宫廷看的大场面,就这样骤然(在他看来,有些滑稽)结束了。他在离开修道院以前,不由说了几句可怕的恫吓的话。

堂·杰纳利诺回到监狱,有人就把部长的话全告诉了他。朋友们没有丢下他不管;他们器重他的不是他的爱情,因为一个和我们一样年纪的人把他的热烈的恋爱故事说给我们听,如果我们不相信他就会嫌他自负,可是如果相信的话,我们就要妒忌他了。

堂·杰纳利诺在绝望中,向朋友们解释,听课修女受人陷害,作为正人君子,他有责任救她出来。堂·杰纳利诺的朋友们听了他的论证,留下深刻的印象。

关他的监狱的狱吏,娶了一个很标致的太太,她向丈夫的靠山解说:许久以来,她丈夫就要求上面修补一下监狱的外墙。这事人人知道,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这标致女人接下去道:

“是啊,这事人人知道,大人可以从这上面帮我们捞一笔一千杜卡托的外快,我们从此就可以不愁吃穿了。年轻的堂·德·拉斯·弗洛雷斯,单只为了深夜溜进圣·佩蒂托修道院的嫌疑,就被关进了监狱,其实,您知道,那不勒斯最大的贵人们在修道院都有情妇,比溜进修道院的嫌疑大多了,我说,堂·杰纳利诺的朋友们送给我丈夫一千杜卡托,要他放堂·杰纳利诺逃走。将来我丈夫顶多关上半个月或一个月;我们求您保护的是,别开除他,过一阵子,再把位子给他。”

靠山觉得这种帮人捞一大笔外快的方式也还方便,就同意了。

这331不是年轻的囚犯从朋友方面得到的唯一援助。他们在圣·佩蒂托全有亲戚;他们格外同她们要好,打听到听课修女的情形,就一五一十,统统说给堂·杰纳利诺听。

靠了他们的协助,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将近清晨一点钟光景,就在狂风和大雨好像在争夺那不勒斯街道的统治权的一刻,杰纳利诺堂而皇之,由大门走出了监狱,狱吏亲自动手,弄坏监狱的平台,好让人相信他是从这里逃走的。

堂·杰纳利诺带着一个帮手、一个勇猛的西班牙逃兵(他久经战斗,在那不勒斯专帮年轻人干有风险的事),利用狂风酿成的一片呼啸,又有老贝波(没有因为前途危险就丢了朋友不管)相助,闯进修道院的花园。风雨的呼啸虽然可怕,可是修道院的狗还是嗅出了他,而且很快就朝他扑了过来。狗勇猛极了,如果只他一个人的话,也许就被狗拦住了;但是,因为他和西班牙逃兵背对背作战,所以他终于杀死了两条狗,打伤了第三条。

最后一条狗的嗥叫引来了一个守卫。堂·杰纳利诺送他一袋钱,和他讲理,不见效用;这人信教心诚,对地狱非常迷信,又有的是勇气。他们和他动起手来,他在自卫中受了伤,他们拿手绢堵住他的嘴,把他捆在一棵粗大的橄榄树上。

两次战斗费去许多时间,暴风雨似乎小了一些,还有最困难的事要他们做:必须闯进Vade in pace332。

每隔二十四小时,有两个勤务修女负责把修道院听课修女用的面包和水坛子给她送下地牢。可是这一夜,她们感到害怕,就给包铁皮的大门加上了几道门闩。杰纳利诺原先还以为拿小钩子或者别的钥匙就可以把门打开了。西班牙逃兵是一个爬墙好手,一看大门开不开,就帮他攀上亭子顶上。亭子底下便是圣·佩蒂托修道院用作密室的几口从阿雷纳拉岩石里凿开的深井。

两个勤务修女看见上面下来两个浑身是泥的男子,简直吓死了。他们朝她们扑过去,堵住她们的嘴,把她们绑住。

下一步就是闯进密室了:这不是一桩容易事。杰纳利诺从勤务修女身上取下一大把钥匙;可是井有好几口,上面全盖着机关门,勤务修女又不肯指出关听课修女的是哪一口井。西班牙逃兵已经拔出刺刀,准备扎她们,逼她们说话,可是堂·杰纳利诺知道听课修女心地极为善良,唯恐用了暴力她不喜欢。逃兵再三对他说:“大人,我们糟蹋时间,回头流血只有流得更多。”杰纳利诺只是不听他的劝告,一定要一口井一口井打开,一口井一口井呼喊。

经过三刻多钟没有结果的尝试,终于一声Deo gratias333的微弱的呼喊,回答了他的呼喊。堂·杰纳利诺急忙顺着一个有八十多台级的螺旋梯奔了下去。台级是质地很松的石头凿成的,踩久了,几乎成了陡斜小径,下去很困难。

逃兵带来的小灯照花了听课修女的眼睛,她已经有三十七天没有看见亮光了,就是说,自从她和杰纳利诺对质那一天起。她一点也不懂出了什么事;最后,认出一身泥和血迹斑斑的堂·杰纳利诺时,便扑在他的怀里,晕了过去。

这临时变故把年轻人给惊呆了。

西班牙人比他有经验,喊道:

“没有时间糟蹋啦!”

听课修女完全晕过去了。他们两个人抱起她来,费了许多力气,总算沿着几乎全部毁坏了的阶梯,把她弄到上头。来到勤务修女住的屋子,听课修女还没有怎样恢复知觉,逃兵出了一个好主意,用就地找到的一件灰布大斗篷把她裹住。

他们拔掉通花园的门闩。逃兵打先锋,手执宝剑,先冲出去;杰纳利诺抱着听课修女,跟在后头。可是,他们听见花园里传来一片兆头很坏的嘈杂声音:兵来了。

逃兵先前要杀死守卫,杰纳利诺感到害怕,一口拒绝了。

“不过,大人,我们侵犯禁地,已经犯了亵渎宗教的罪名,死刑是逃不脱的,因此杀不杀人根本无所谓。这人可能坏我们的事,得牺牲他。”

杰纳利诺说什么也不敢这么做。守卫是匆匆忙忙被绑起来的,他解开捆他的绳子,去喊醒别的守卫,还到托莱德街的警卫队找了些兵来。

西班牙人喊道:

——我们突围,尤其是救走小姐,不是一桩小事!我先前告诉大人,起码得有三个人,还是我对。

听见说话,两个兵士扑到他们前头。西班牙人一剑刺过去,打倒了头一个;第二个想放枪,可是,一丛小树的枝子妨碍了他。乘这一耽搁,西班牙人照样放倒了他。不过这第二个兵士并没有就死,他大声叫喊起来。

杰纳利诺抱着听课修女夺门就走;西班牙人护卫着他。杰纳利诺跑着,一些兵士冲到前头,太靠近了,西班牙人一连给了他们几剑。

幸而暴风雨似乎又开始了;倾盆大雨成全了这奇异的撤退。不过,有一个被西班牙人刺伤的兵士放起枪来,子弹轻轻擦伤了杰纳利诺的左臂。有八九个兵士,听见枪声,从花园远处跑了过来。

我们承认,这次撤退杰纳利诺表现得很勇猛,不过,证明有军事才能的,却是西班牙逃兵。

“我们有二十多个敌人;错一小步,我们就完蛋了。人家就要把小姐当作从犯,判她服毒自杀,她永远掏不出凭据,证明自己和大人没联系。我熟悉这类事:我们应该把她藏进密林子,放在地上,拿斗篷盖住她。然后我们去应战,把兵士引到花园另一个角落,想法子叫他们相信我们是跳墙逃走的,过后我们再回到这里,想法子救小姐出去。”

听课修女向杰纳利诺道:

“我不愿意离开你,我不害怕。同你一道死,我觉得太幸福了。”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她接下去讲:

“我可以走路。”

不过,离她两步远,放来一枪,打断了她的话,可是,没有伤人。杰纳利诺又把她抱起来,她又瘦又小,抱着并不吃力。一道电光闪过,他看清楚了左面有十二个或者十五个兵士。他赶快朝右面逃,他这样快打定主意对他十分有利,因为几乎就在同时,一打左右的子弹射穿了一棵小橄榄树……

……

贝波向他喊道334:

“放下修女来,要不我们两个人全完蛋啦。”

她待在一丛灌木里,晕了过去;兵士追赶堂·杰纳利诺,留下贝波一个人,他把洛萨琳德背到街头,朝她脸上泼了些水,关好花园门,径自睡觉去了。当时是清晨一点钟。三点钟的时候,寒气下降,洛萨琳德醒转过来,她往高处走,一直走到沃梅罗平原。天快亮了,她躲进一间农民的房子,向他要衣服替换。她向他道:“我要是让人再捉住的话,就死定了。”那农民听人说过密室的残酷,起了怜悯,取了几件他女人的衣服给女修士换;不过谁也料想不到,他是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庄园的佃户。

黄昏时候,东家回到庄园,佃户把事情一五一十禀告了他。因为对他说的是一个从修道院逃出的女修士,公爵来到田庄,公爵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做出最严厉的决定。当他认出是洛萨琳德时显得极度惊讶。

……

对于不幸的洛萨琳德335失踪这件事,法尔嘎斯公爵越来越挂念了。他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没有一点效果,因为他不知道她就叫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

他的寿辰到了。这一天,府门大开,他接见他所有相识的官员。这些穿大礼服的军官看见一个女人来到外接待室,个个大吃一惊,看上去她像是一个修道院的勤务修女;而且,目的显然是不要人从服装上认出她来,她被一幅长长的黑纱裹着,模样像是平民阶级什么赎完了罪的寡妇。

公爵的跟班打算撵她出去,她跪下来,从衣袋取出一串长念珠,呢呢喃喃祈祷起来。她就这样等候公爵的第一个随身听差过来揪她的胳膊;她一言不发地给他看一粒绝顶美丽的钻石,然后接下去道:

“我以圣母的名义发誓,我并不是来求大人布施什么东西的。公爵大人看见这粒钻石,就知道是谁打发我来的了。”

这种情形把公爵的好奇心激到了最高峰。他连忙应酬完三四个和他会谈的头等人物,然后显出高贵而道地的西班牙式礼貌,请求普通官员允许他接见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可怜的女修士。

勤务修女一看自己到了公爵书房,单她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就跪下来了。

“可怜的听课修女苦到不能再苦的地步。人人像是在同她作对。她要我拿这个美丽的戒指交给大人。她说,你认识那个在当年最幸福的时期送她戒指的人。依仗这人的帮助,你可以让一个您信得过的人,来看听课修女;不过,因为她如今关在in pace della morte336,必须得到大主教大人的特别许可才成。”

公爵认出了戒指,虽说上了年纪,可他还是又急又气,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说出名字来,说出关洛萨琳德的修道院的名字来!”

“圣·佩蒂托。”

“我一定照打发你来的人的吩咐去做。”

勤务修女接下去道:

“我送信这件事,上面万一起了疑心,我就毁啦。”

公爵扫视了一下他的书桌,拿起一幅钻石镶边的国王的彩色小画像:

“这幅神圣的肖像,在任何情形下,可以给你权利觐见国王。永远别离开它。这里是一袋钱,是给叫作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的人的。这里是给你的一小笔款子。请相信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会保护你。”

善良的女修士站住,在一张桌子上数袋里的金币。

“尽快回到可怜的洛萨琳德身边去吧。别数了。我想了一下,有必要把你藏起来。我的随身听差带你从我的一个花园门出去,我有一辆车把你送往和城市相反的方向。当心把自己藏好了。不管怎么样,明天正午到下午两点钟之间,想法子到我的阿雷纳拉花园来。我信得过我那边的底下人,他们全是西班牙人。”

公爵重新出现在官员面前时,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这足够说明他请他们原谅的原因了。

“诸位先生,出了一件事,我必须立刻出门。明天早晨七点钟,我才可能有荣幸向你们道谢,接见你们。”

法尔嘎斯公爵奔到王后的寝宫。她认出自己从前送给年轻的洛萨琳德的戒指,淌下了眼泪。王后带着法尔嘎斯公爵来到国王那边。公爵惊惶失措的神情感动了国王,像他这样一位伟大的王爷,自然是首先提出合理的意见:

“可怜的勤务修女,即使仰仗我的肖像做护符,能够逃出大主教的奸细的手掌的话,也应当小心在意,不让他起疑心。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两星期前大主教要住到某某地方他的茅舍去了。”

“陛下允许的话,我下令所有去某某地方的船只,一律禁止驶出。已经上船的人,全部送到鸡蛋堡子,从优款待。”

国王向他道:

“去吧。然后你再回来。这些古怪的步骤,可能成为议论的口实,塔努奇(堂·卡尔洛斯的首相)不喜欢这种做法。不过,这件事我决不走漏风声,他对大主教的愤恨已经是太深了。”

法尔嘎斯公爵吩咐了他的副官几句,回到国王面前,发现他正在照料王后,她方才晕过去了。王后是一个心性柔和的人,她在想象,如果勤务修女去公爵府的时候,被人看见,洛萨琳德这时已经让人毒死了。公爵完全消除了王后的顾虑。

“幸而大主教不在那不勒斯,现在正刮东南热风,到某某地方去,起码要两小时。大主教不在那不勒斯期间,由参议教士奇博代行职务,这是一个严厉到了残忍程度的人,不过没有奉到上司的命令,把人处死,他会受到良心谴责的。”

国王道:

“参议教士奇博的侄子,新近杀死一个农民,他上星期来见我,为他的侄子求情。我现在把他召到宫里来,一直留到黄昏。我这样一来,大主教的政令就乱了。”

国王到御书房颁发诏书去了。

王后向法尔嘎斯道:

“公爵,你有把握救洛萨琳德吗?”

“有大主教这样一个人做对头,我什么把握也没有。”

“那么,塔努奇要他去做红衣主教,把他从我们这里弄走,也就很有道理了。”

公爵道:

“是的,不过,要从我们这里把他弄走,就必须把他留在罗马教廷当大使;可是他在大使这位子上,在那边同我们捣起乱来,比在这边要坏多了。”

国王在他们的短促谈话之后回来,大家开始从长计议。法尔嘎斯公爵随即得到允许,立刻到圣·佩蒂托修道院,以王后的名义,打听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女儿、年轻的洛萨琳德(传说她有性命之忧)的消息,公爵在去修道院之前,故意先去看望看望费尔第南达夫人,好让人相信他是从她那边听到她前房女儿有危险的消息。法尔嘎斯公爵心里惴惴不安,不敢在比西尼亚诺府久留。

公爵来到圣·佩蒂托修道院,发现从看守大门口的勤务修女起,人人带着一副心事重重的奇怪神情。公爵奉的是王后之命,有权利立刻会见安杰拉·德·卡斯特卢·比尼亚诺院长。然而她却让他等了足足二十分钟。他在厅房尽头,望见一道螺旋梯的梯口,似乎往下通到很深的地方。公爵以为他再也不会看见美丽的洛萨琳德了。

院长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她终于露面了。公爵改变了要他传达的使命337:

“比西尼亚诺爵爷昨天黄昏中风,情形很坏,他希望无论如何也要在死前见到女儿洛萨琳德一面,恳求圣上颁发必需的诏书,从修道院把洛萨琳德小姐接回去。国王尊重这贵族家庭的特权,决定派我这样一个有地位的人,他的御前大臣,带诏书下来。”

院长一听这话,扑倒在法尔嘎斯公爵面前说:

“表面上我像是没有服从圣旨,这是我要到圣驾面前请罪的。现在我对你跪下来,公爵大人,这证明我非常尊敬你本人和你的职位。”

公爵喊道:

“她死啦!不过,圣约翰在上,我要见到她!”

公爵一急之下,拔出剑,打开门,喊进他的副官;副官一直待在院长的一间外客厅里。

“阿特利公爵,拔出你的剑来;叫我的两个传令兵上来;这里出了性命相关的事。国王要我营救年轻的洛萨琳德郡主。”

安杰拉院长站起来想溜开。

公爵喊道:

“别走,夫人。不许你离开我,回头你到圣·埃尔梅庄园做囚犯去。这里有人造反。”

公爵虽然心乱如麻,还在想法子制造侵犯神圣禁地的借口。公爵寻思道:“院长万一不肯给我带路,我的两个龙骑兵的出鞘宝剑万一吓不住她,这修道院像海一般大,我就算完了。”

幸而公爵时时刻刻注意院长可能采取的行动,握牢她的手腕。她只好把他带到一座大梯子跟前:梯子通到一间半掩在地下的大厅。公爵看到事情有一半得手,又看到有他的副官阿特利公爵和两个龙骑兵做助手,他听着他们的大靴子踏着梯级响,觉得不妨放肆两句,吓唬吓唬她。他终于来到我们前面说过的那间阴暗的厅房,厅房被圣坛上的四支蜡烛照得通亮。两个年纪还轻的女修士,躺在地上,像是灌了毒药,在痉挛中等死;另外三个,相距二十步远,跪在她们的忏悔教士面前。参议教士奇博坐在一张背向圣坛的扶手椅上,脸色虽然很苍白,但显出一种无动于衷的模样。两个高大的年轻人,站在他背后,微微低下头来,不想看那两个躺在圣坛底下的女修士:抽搐的动作搅乱了她们穿的深绿色长绸袍。

公爵迅速扫视了一遍这恐怖场面上的全部人物,发现洛萨琳德坐在一张麦秸椅子上,在三个忏悔教士后面六步的地方;他喜欢成什么样子,可以不言而喻。他情不自禁就走到她跟前,用亲密的称呼338问她道:

“你吃毒药啦?”

她相当冷静地向他道:

“没有,我不要吃;我不想学这些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小姐,你得救啦;我要带你见王后去。”

参议教士奇博坐在他的扶手椅上道:

“公爵大人,我斗胆希望,你不要忘记大主教大人有组织特别法庭的权利。”

公爵明白他在同谁打交道,过去跪在圣坛前面,向参议教士奇博道:

“参议教士、代理大人,按照国王和教皇所订的条约,这一类的判决,不经国王签署,是不得擅自执行的。”

参议教士奇博连忙用尖酸口吻回答道:

“公爵大人草草一看就判断,未免鲁莽:眼前这些女犯人,亵渎宗教,全有真凭实据,已经依法定罪了;可是教会并没有加给她们任何刑罚。根据你告诉我的话,和我仅仅在这时才看到的现象,这些不幸的女孩子是吃了毒药了。”

参议教士奇博说的话,法尔嘎斯公爵只听到一半,因为阿特利公爵的声音盖过他的声音。阿特利公爵跪在两个女修士旁边,她们跪在石板地上乱抽动,看来剧痛已经使她们对行动失去一切知觉。其中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很美的姑娘,精神似乎错乱了;她撕开胸脯上的袍子,喊着: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这样出身的女孩子!”

公爵站起来,摆出他在王后客厅里所具有的完美风度:

“小姐,您的健康真是一点点也没有受到损害吗?”

洛萨琳德回答:

“我一口毒药也没有吃,不过,公爵大人,我照样深深感到,我的性命是您救出来的。”

公爵答道:

“我对这事没有立下一点点功劳。国王得到忠心的臣子的报告,把我召去,告诉我,有人在这修道院搞阴谋。必须防止阴谋分子进行活动。”

他望着洛萨琳德,接下去道:

“现在,除去听你吩咐之外,我没有事了。小姐,你愿意去见王后谢恩吗?”

洛萨琳德站起来,挎着公爵的胳膊。法尔嘎斯朝梯子走去,走到门口,向阿特利公爵道:

“我命令您,把奇博先生和眼前这两位先生关起来,一人一间屋子。您同样把安杰拉院长也锁在屋子里头。您到底下牢狱去一趟,把全部女犯人送出修道院。我荣幸地把圣旨传达给你,万一有人企图反抗圣旨,就一人一间屋子,分别关起来。凡是表示愿望要觐见圣上的人,圣上要您全送到宫里去。把眼前这些人分别关到屋里去,不得延误。另外,我马上给您派些医生和一分队近卫军来。”

说过这话,他向阿特利公爵做手势,表示还有话要对他讲。来到梯子上,他向他道:

“亲爱的公爵,你明白,不许奇博和院长串通好回话。五分钟以内,你就有一分队近卫军,由你指挥。通街或者通花园的每一道门,你都派上一个站岗的。愿意出去,听便;可是任何人不许进来。你搜索一下花园;全部阴谋分子,包括园丁在内,分别隔开,关进牢狱。照料一下吃毒药的可怜女孩子。”

……

堂·杰纳利诺的嫉妒心被挑逗到了要自杀的地步。339

阿夸维瓦大主教答应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家庭教士,只要他能使费尔迪南达夫人相信堂·杰纳利诺爱着洛萨琳德,他就在他的礼拜堂给他一个参议教士位置。堂·杰纳利诺缺乏深思的头脑,大主教就用这种方法折磨他,蹂躏他。

要使文体摆脱那种愚蠢的惊人之笔,使用一些词,如:“他戴假辫子,闻鼻烟,”等等——采取一些想法:“在那不勒斯,常常遇见外形很美的眼睛,可是这种眼睛,长得就像荷马作品中朱诺的眼睛一样340,毫无表情。”要从这种文体中去掉高大的外表,去掉那种“伟大”,它远离人心,它(一字不清)具有谦逊的、自然的、富于同情心的外表,那种德国式的善良淳朴。341

王后说:

“我劝你尽早嫁了人吧,你一有了丈夫,我就封你做承御342。你成了我的亲随,那些教士就不敢暗算你了。考虑考虑吧。不然的话,种种迫害要落在你头上的。我不打算替我们的法尔嘎斯说情,用任何一种方式影响人家的婚姻;不过,请你考虑一下,你会使圣上和我高兴的。”

……

国王对法尔嘎斯把比通托联队的分队派到尊贵的圣·佩蒂托修道院门口,很生气。

“目的达到就算了,何必制造是非呢?”

“这些教士非常骄横,又归罗马教廷管辖,很有可能开门揖盗,出卖陛下的江山。所以对付他们,唯一借口就是指控圣·佩蒂托修道院发现了阴谋。我一看参议教士奇博那张严肃的面孔、那双盯着我的探索的眼睛,就认为必须不顾一切,消除企图劫走一个见习修女的疑心。比通托分队的存在使人相信这里牵涉到一个奥地利的阴谋,那不勒斯的舆论就全变过来了,甚至教士的舆论也受到了影响。”

国王道:

“可是现在,塔努奇大不开心了。哪里去找一个这样正直,这样操劳,而且拒绝过罗马教廷的百万贿赂的首相呢?你愿意代替他吗?”

“反正我是不想操劳的。”

法尔嘎斯公爵用一个假名字,把勤务修女藏在热那亚,让她过着舒服的日子。

堂·杰纳利诺忽然起了信教的痴心,如同卡波·勒·卡斯地方的美丽的博卡一样。

洛萨琳德大大方方,又回到了修道院。堂·杰纳利诺以为圣母在迫害她,觉得上天的恶咒跟定了她。洛萨琳德害怕杰纳利诺罪上加罪,拒绝在婚前依顺他;这种拒绝使他陷入了绝望。

杰纳利诺备受妒忌和猜疑的折磨,寻了短见。343这意外变故几乎使洛萨琳德失去理智,她几乎相信上天的毒眼跟定了她。一个信教的狂徒打算拿匕首刺死她。

法尔嘎斯六十九岁那年,她嫁了他,条件是每年让她到杰纳利诺自杀的修道院去住三个月。

结婚前夕,她大哭特哭,伤心极了:“万一杰纳利诺从他的天上住处望见我,该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呀?……”

[1]司汤达在一八二三年发表《拉辛与莎士比亚》小册子,受到学院派的攻击,他在一八二五年发表第二个小册子,加以反击。这时候,浪漫主义在法兰西还没有成为运动。

[2]一八二二年六月十日,与苏东·夏尔普书。

[3]一八一年十二月十日,司汤达的《日记》。

[4]梅里美在他的《回忆录》里说:“坦白是贝尔性格的特征之一。没有人比他更忠诚,做事更可靠的了。我从来没有遇到一个文人,在批评上更直率,而又勇于接受朋友的批评的。”

[5]高尔基的《谈谈我怎样学习写作》,引自《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七八年本。

[6]列宁的《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与三个组成部分》,引自《论马克思、恩格斯及马克思主义》一书的中文译本。

[7]参阅叶菲莫夫的《近代世界史教程》上册,引自人民出版社的中文译本。

[8]一八一年六月十七日,司汤达的《日记》。

[9]司汤达常常喜欢说些预言,奇怪的是,往往灵验。在政治上,他曾经预言,拿破仑的帝国要在法兰西再来一回,意大利要在一八四八年左右发生革命。最灵验的是他对于自己的文学事业的预言,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了,因为他公开写在给巴尔扎克的信中。这很可能都是正确分析事物、实际掌握辩证法的结果。

[10]参阅德莱克吕日的《六十年回忆录》,或者汝尔达的《见过司汤达的人们说起的司汤达》。

[11]巴尔扎克的《贝尔先生》,引自《巴尔扎克论文选》,新文艺出版社。

[12]一八三四年十一月一日,与友人书。

[13]德莱克吕日的《回忆录》。

[14]引自司汤达的《意大利拾遗》中的《旅客与妇女》。

[15]一八一八年四月十四日,与友人书。

[16]梅里美的匿名小册子《H.B.》。他的别的话,不再加注释的,全引自他的《回忆录》。

[17]《意大利遗事》不是他亲手编订的短篇集。由于编订者取舍不同,篇目往往因人而异。中文译本根据的是亨利·马尔蒂诺先生的勒·狄望版本(一九二九年)。《法尼娜·法尼尼》是最早的一篇,一八二九年在《巴黎杂志》发表,取材于同代生活。取材于十八世纪的有两篇遗作,一篇是《圣·方济各在里帕教堂》,一八五三年问世;另一篇是没有完成的《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这是他的绝笔,先一天他还在写它的小序,几小时后,他就倒在街头中风死了。它和世人见面迟到一九二一年。这三篇的时代背景显然不属于十六世纪,但是人物仍然继承着它的敢作敢为的传统,所以编订者就把它们收入《意大利遗事》。除去《昵之适以杀之》是一篇没有完成的遗作之外,其他全是司汤达生前发表的作品。《维托里亚·阿科朗博尼·布拉恰诺公爵夫人》在一八三七年三月发表,《秦奇一家人》在同年七月,《帕利亚诺公爵夫人》在一八三八年发表。最后也是最长的一篇是《卡司特卢的女修道院院长》,在一八三九年问世。

[18]一八三二年十二月,屠格涅夫与维阿仁斯基书,见于汝尔达的辑录。

[19]斯帕什的《回忆录》,见于汝尔达的辑录。

[20]高隆,司汤达最忠心的朋友,一八五五年全集(并不完全)的编订者,他的司汤达的《行传》是研究司汤达的主要资料之一。

[21]叶菲莫夫的《近代世界史教程》上册一四一页(人民出版社)。

[22]布奇与高隆书,见于汝尔达的辑录。

[23]一八三二年十一月十一日,与勒法法色尔书。

[24]写在司汤达收藏的写本上,见于《意大利遗事》编订者亨利·马尔蒂诺的引言。

[25]司汤达说:“自从十五世纪以来,可憎的专制政体沉沉压在意大利人民身上,仅仅给他们留下一个品德:力量。这种品质往往具有罪恶的面貌……”(《意大利拾遗》中的《英吉利人在罗马》)

[26]这有趣的故事见于梅里美的《回忆录》。

[27]一九〇一年八月二十八日《时代》记者访问托尔斯泰的谈话,见于麦里阿的《司汤达与解释他的人们》。战争场面见于司汤达的《帕尔马修道院》第二章到第五章,关于滑铁卢大战的尾声。托尔斯泰从这里学到了写《战争与和平》的战争场面。司汤达的战争场面也让巴尔扎克迟迟动笔而终于停止动笔。

[28]这篇序是编订者根据司汤达的手稿拼成的。作者在三个时期,分写在他私人收藏的三份意大利的写本上面。编订者虽说如今用序这个字把三篇残稿归在一起,放在《意大利遗事》正文之前;可作者本意,却是为介绍写本本身而写的。不过,作为序看,编订者未尝没有道理,因为它相当说明了司汤达的作品的精神和特征,对读者是有帮助的。

[29]这个断片没有写明日期,在一七九号写本的开端。——编订者注本书除原注、编订者注外,其余均系译者注。

[30]佩特拉尔克(1304-1374),意大利文艺复兴最伟大的先驱者之一,第一个人文主义者。他曾经尽他的经济能力,收购古代写本,或者誊抄一份副本。

[31]这里所谓“上流人”指封建贵族而言。某一个批评家曾经说:“英吉利贵族还是一身粗鄙的乡下气,法兰西贵族还认为能读能写算不了一个有活动能力的人的什么本事,就在这时候,意大利贵族却已经倾全力来吸收各种学问了。”

[32]执政官的字义是“公爵”,最初是世袭性质,后来贵族专政,改由议会推选,负“十人委员会”的行政责任。威尼斯当时是寡头政治的共和国,虽然行政领袖一直保持着执政官称号。

[33]一七九六年,法兰西共和国派遣拿破仑进军意大利,把奥地利的军队从意大利北部赶走,成立了一个统一的共和国,京城是米兰,拿破仑做皇帝之后,又改成王国,拿破仑帝国崩溃,它也就结束了。在这十几年里面,民族革命和祖国统一的意识开始在意大利撒下了种子。

[34]拿破仑帝国崩溃之后,路易十八回到巴黎做国王,很快就“马马虎虎”成立参议院和众议院。参议院等于贵族院;众议员的选举人和候选人都要缴纳一定的金额,所以众议院等于富人院。

[35]梯也尔(1797-1877),法兰西资产阶级的政治代表,晚年成了摧毁巴黎公社的主脑人。一八二七年,他写了一部并不正确的《法兰西大革命史》,一八三年后,混入政界,当了部长、总理。

[36]这些“合法的君主”不许人民翻阅档案,因为他们害怕人民知道他们只是篡夺、盗窃各共和国的霸主的后裔。

[37]“神明的柏拉图”这个称呼是从佩特拉尔克用起来的。一四七七年,佛罗伦萨的费齐诺译出柏拉图的全部作品。

[38]“学院”指以编撰字典为主要职责的法兰西学院(一六三四年成立)而言。司汤达一八二四年与友人书:“这著名的学院,在路易十四的手心就是一种反对新自由的武器。”孟地永(1733-1820),法兰西一个有钱的阔人,在遗嘱中指定用他遗产一部分的利息由学院办理三种奖金,其中之一是“道德奖金”。

[39]司汤达在他的《罗马、那不勒斯与佛罗伦萨》里写道:“我爱力量;在我所爱的力量里面,一只蚂蚁能像一只象表现的一样多。”

[40]米开朗琪罗不仅是尽人皆知的世界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同时也是一位真挚的抒情诗人。他曾经为追求理想感到无限的痛苦。

[41]意大利的统治者(奥地利帝国政府和罗马教皇政府)始终厌恶司汤达,把他看成“一个不信教、闹革命的人,仇视正统与任何正规政府”。意大利拒绝他在帝国政府势力范围以内做领事,法兰西政府不得不改派他到教皇治下去做一个冷清的港口的领事,教皇因为没有武力做拒绝的后盾,只得默认了,但是,“继续加以有礼貌的监视”(《教皇公安机关的报告书》)。

[42]一八〇一年,拿破仑和教皇庇护七世订约,同意在法兰西恢复天主教,但是要求全部主教由他任命,不得由教皇指派。一八〇四年,教皇来到巴黎,为他加冕做皇帝。但是,一言不合,拿破仑就占领罗马,把教皇移到法兰西囚禁起来。

[43]这第二个断片有日期地点:罗马,卡法里耶里府,一八三三年四月二十四日写在一七一号写本的上端。司汤达在这里还添了一个小注:“给少数幸福的人……”——编订者注

[44]新荷兰就是澳大利亚。

[45]富兰克林(1786-1847),英吉利的一个探险家,主要探险地区在加拿大西北一带。他写过两本关于他探险的故事的书。

[46]居维叶(1769-1832),法兰西著名生物学者,古生物学与比较解剖学的创始人。

[47]阿喀琉斯和阿伽门农,古代希腊传说中的英雄,荷马的史诗《伊利亚特》就是演唱他们远征的事迹的。拉辛(1639-1699)的悲剧没有例外地全拿外国古代英雄做主人公。司汤达对古典主义下了一个讽刺的定义:“提供给人民一种尽可能使他们的祖先得到最大快感的文学。”他赞美古代希腊悲剧家,因为他们帮同代人民得到最大的快感。但是今天模仿他们,“以为这些模仿出来的作品不会叫十九世纪的法兰西人打呵欠,就属于古典主义了”。(《拉辛与莎士比亚》)

[48]费内斯特是《费内斯特男爵奇遇记》(一六一七)里面的主人公。作者是法兰西讽刺诗人欧毕涅(1552-1630)。他在这部小说里面攻击宫廷生活和罗马教会,嘲笑一个有野心的地主,喜欢“炫耀”,几次进京求官,终无所得。

[49]维马奈(1777-1868),法兰西南部地中海边埃罗省的议员;他在一八二七年就当了议员。

[50]维尔曼(1790-1870),法兰西一个保守的“正统”批评家。德拉维涅(1793-1830),法兰西一个伪古典主义诗人和剧作家,一时曾有“国家”诗人之称。

[51]这一个断片,日期是:一八三三年五月十六日,写在一七二号写本的上端。——编订者注

[52]“组合风景”指法兰西十七世纪古典主义画家的作品:没有感情,仅仅依照理智把若干景物平衡对比地安排在画面上。十八世纪末叶,英吉利的风景画家朝前大跨一步,对大自然的美丽有了真实的感情和领会。

[53]中世纪的意大利,几乎每一个大城市都有它自己的语言,教会的语言是拉丁语。人民的语言是没有人过问的。但丁第一个注意到社交工具的表现问题。文艺复兴三位伟大的先驱者恰巧都是佛罗伦萨人,都用故乡的方言写诗写散文,但是,一直延到一八二七年,米兰人曼佐尼用佛罗伦萨方言写出他的小说杰作《未婚夫妻》,意大利语言的统一问题才在他的谦虚和实践之下得到了初步解决。这个问题在今天已经不复存在了。

[54]蒙田(1533-1592),法兰西的著名散文作家,西南部人。当时国王亨利四世也是西南部人,南方语言在诗歌上一向有成就,因而取得了优异地位。但是,另一方面,巴黎是政治中心,在诗人马莱尔柏倡导清洗法兰西语言运动之下,巴黎方言接着就占到了优势。十七世纪出来许多大作家,都用巴黎方言做表现工具,正如佛罗伦萨方言变成意大利语言,巴黎方言变成了法兰西语言。

[55]照字面译出:“你·我·将在·明天·清早见。”

[56]依照司汤达的写本,故事是:马西米侯爵续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年轻女人,他有五个儿子,除去小儿子,另外四个在他新婚的第二天清早把继母杀死,侯爵本人没有几天也气死了。依照另外一个传说,是六个儿子中间五个,不是五个中间四个。

[57]一八年,法兰西留在意大利北部的军队,在奥地利大军压境之下,坚守热那亚,最后在六月四日,签订和约。

[58]原文是空白。

[59]凶案发生在一六〇一年。原来故事是:保罗·桑塔·克洛切要求寡母把财产交他管理,没有得到允许,他就写信给长兄,诬赖母亲不守妇道,而且有孕。得到长兄回信,说是应当按照贵人的荣誉处理,他就刺死母亲,逃到外乡去了。

[60]自“热那亚之围”起,讲起的故事,都没有翻译过来,或者没有收入本书,可能是由于“没有丝毫兴趣”。

[61]卡司特卢城现今已经不存在。一五三四年,教皇保罗三世(PaulⅢ)登基,封他的私生子路易吉·法尔奈斯(1503-1547)为卡司特卢公爵,这块滨海的肥田便落在法尔奈斯一姓手中。法尔奈斯既是封建主,故事里的主教和女修道院院长在当地违犯教规,身兼红衣主教的封建主就不能坐视不问。后来的教皇总想找一个借口,把这块肥田抢到手里,可是直到一六四九年,才实现这个愿望:由于出兵反而把卡司特卢夷为平地了。

[62]险剧原本是一种音乐剧,人物上场用音乐伴奏,对话也常用音乐补充,十八世纪末盛行于帝国和复辟期间,音乐有时弃而不用,主要特征是情节紧张曲折,经常用毒药、刺刀、改装、抢劫等种种凄惨恐怖的场面来刺激观众。

[63]腊万纳,从一二六五年起,到一四四一年为止,由波伦提尼一姓统治,后并入教皇领土。法恩擦,从一三三四年起,到一五五〇年为止,由曼夫赖狄一姓统治,他们是从德意志来的贵族,后并入教皇领土。伊莫拉,在意大利统一以前,属于教皇领土。吉洛拉冒·芮阿理欧(1443-1488)利用叔父的教皇权势,做了伊莫拉的统治者,后被佛罗伦萨的美第奇一姓推翻。维罗纳,从一二七七年起,到一四〇四年为止,由斯卡拉一姓统治。卡奈是其中一个统治者的名字,自称“伟大的卡奈”,在维罗纳充当神圣罗马帝国的代理人。卡奈的称号一共用了三世。博洛尼,从一四〇一年起,断断续续到一五〇六年为止,由奔提渥里欧一姓统治。米兰,在十三世纪和十四世纪,将近两百年,由皇帝派维斯困提(Visconti)一姓统治。在美第奇一姓内,考麦(1389-1464)明明想做统治者,却表示自己愿做“共和国的第一个公民”。他的孙子罗棱索为了解除佛罗伦萨的围困,曾经亲自到敌人的宫廷求和。

[64]一五六九年,教皇封考麦一世(1519-1574)为托斯卡纳的大公爵。托斯卡纳指意大利中部一带,京城即佛罗伦萨。斯特洛奇一姓是佛罗伦萨资产阶级的另一大户,拥护共和国,是美第奇一姓的政敌。和美第奇斗争最厉害的是吉默巴提斯塔·斯特洛奇(1488-1538),娶的是美第奇一姓的女儿,和考麦一世熟识,失败后,在狱中自杀。

[65]塞维涅夫人(1626-1696),在法国十七世纪以书信见称。司汤达在他的《论爱情》里,要他的读者读她的书信,增进对十七世纪的理解。

[66]法国十七世纪的国王路易十四,自称是上帝在地球上的代表,说“谁生下来是子民,就该盲目服从”。

[67]这种向妇女献媚的精神的主要来源,在中世纪可以说有两个:一个是柏拉图哲学的复活,从但丁起,开始歌颂精神恋爱;另一个是基督教很早以来就对童贞女(由于膜拜耶稣的母亲的缘故)表示崇敬。司汤达结合这两种来源,又指出了它的社会根源。和塞维涅夫人同时的格言作者拉·罗什富科就贬斥这种精神,他说:“精神献媚就是以一种周到的姿态说出媚话。”他又说:“献媚之间最缺少的东西就是爱情。”它是封建社会上层人物的一种虚情假意的社交手段。

[68]彼特拉克(1304-1374)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的抒情诗人,他在搜集古代写本和古籍上,曾经下过很大的功夫。

[69]他们全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画家。拉斐尔(1483-1520)是罗马画派的创始人。乔尔乔涅(1477-1510)和提香(1490-1576)属于威尼斯画派。柯勒乔(1494-1534)是帕尔马画派的创始人。

[70]十六世纪的法国几乎可以说是在两个长期战争里度过的:在前半世纪,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争夺意大利;在后半世纪,天主教派和耶稣教派在本国争夺统治权,形成所谓“宗教战争”。

[71]嘎斯帕洛奈是最后一个强盗,一八二六年归顺政府。他和他的三十二个部下,被关在契维塔-韦基亚的寨堡。他逃入亚平宁山,由于缺乏饮水,被迫妥协。他是一个有才情的人,面貌相当惹人喜爱。——原作者注

[72]埃居是法国往日通用的一种银币,有值六法郎的,不过最常见的是一种值三法郎的。

[73]bravi,意大利语,勇士。

[74]艾斯太是意大利一个比较古老的封建世家,一四七一年,教皇封这一姓的一个叫做博尔叟的为费拉拉公爵。那不勒斯过去有一时期由西班牙统治,政治上最高的代表是总督。

[75]吉阿闹奈(1676-1748)曾经在一七二三年发表一部关于那不勒斯王国的历史,从罗马时代谈到一七〇〇年,暴露了许多教会非法干涉政治的事件。教皇对他做了“出教”的处分。一七三六年,他在意大利边境被捕,虽然已经收回以前的主张,仍然死在监狱里。他死时是七十二岁,不是八十二岁。

[76]保罗·焦维奥(他是考麦的主教)、阿莱廷诺以及其他成百不如他们有趣的家伙,例如罗伯逊、洛斯考,由于不能引人入胜,很少人读,臭名反而不昭著了:这些人的著作充满了谎话。古伊恰尔狄尼把自己出卖给考麦一世,考麦一世却看不起他。在我们今天,考莱塔和皮尼奥提讲真话,后者时时害怕被革职,虽然只肯死后刊行他的著作。——原作者注保罗·焦维奥(1483-1552)是意大利北部人,学医,用拉丁文写历史,得教皇赏识,晋升为闹切拉地方的主教。阿莱廷诺(1492-1556)是意大利的喜剧作家,以写小册子出名。他以辛辣的笔墨,攻击同代的政治人物(例如查理五世和弗朗索瓦一世);但是收到他们的馈赠后,立即改变口吻,大力颂扬。罗伯逊(1721-1793)是英国史家。主要著作有《苏格兰史》(一七五九)、《查理五世史》(一七六九)和《美洲史》(一七七七)。他是所谓的“正统”史家。洛斯考(1753-1831)是英国史家,主要著作有《罗棱索·美第奇生平》(一七九五)。他也写些儿童诗。古伊恰尔狄尼(1483-1540)是意大利史家。他是教廷一个高级官员。主要著作有《意大利史》(1492-1534)。晚年投奔美第奇,不见重用。考莱塔(1775-1831)是意大利史家。他曾经在拿破仑建立的那不勒斯王国供职,帝国崩溃后,奥地利把他关进监狱,他在监狱里写了一部《那不勒斯王国史》。皮尼奥提(1739-1812)是意大利作家兼教授。他死后留下一部《托斯卡纳史》(一八一三)。

[77]穆拉陶理(1672-1750)是意大利考古学家,从一七二三年起,刊行《意大利史实辑录》,共二十八巨帙。

[78]巴里奥尼是佩鲁贾的一个资产阶级大户,一三八九年,夺到当地统治权,一五〇〇年,敌党把这一姓人全部屠杀了,逃掉一个,抢回政权,但是最后仍被教皇骗到罗马杀死。马拉太斯塔这一姓,从十三世纪起,就成了里米尼的统治者,一五二八年,教皇又从这一姓手里把里米尼抢去。

[79]一五四七年,考麦一世派人到威尼斯,刺死一个有资格和他争位然而不愿和他争位的本家洛伦齐诺·德·美第奇。他还计划派人到巴黎刺死彼耶洛·斯特洛奇,但没有成功。

[80]阿耳奉扫·皮考劳米尼(1550?-1591)是孟太·马尔奇阿诺公爵,司汤达漏了一个字母,误写成孟太·马里阿诺公爵。他反对教皇收回过去抵押或者赠送给贵族的土地,被迫做强盗,受到“出教”处分。他先后投效法国和西班牙,后来由于援救夏拉,在托斯卡纳被捕,并被处死。马尔考·夏拉是意大利十六世纪有名的强盗。他曾经率领一千五百名绿林好汉,杀到罗马城外。

[81]格莱格瓦十三(CrégoireⅩⅢ),本名是布恩困帕尼(1502-1585),一五七二年当选为教皇。他做教皇以前,有一个私生子,生活并不严肃。

[82]干地亚岛,即克里特岛,在希腊之南地中海内。

[83]打击者朱庇特是罗马人的天神。作为“打击者”,一说,朱庇特帮助罗马人打击敌人;另一说,他是拉丁各部族结盟的见证,谁不守信誓,就要受到他的打击。打击者朱庇特庙相传是罗马最古的神庙。

[84]黑衣修士是天主教本笃宗的教士。

[85]九百五十多米高。

[86]提图·李维(前59-19)是罗马帝国时期的重要史家,主要著作有《罗马建城以来的历史》(简称《罗马史》)。

[87]拉丁民族的京城是公元前一一二五年建立的阿耳柏。罗马本来是它的殖民地。后来罗马强大,灭了阿耳柏,公元前六六五年,连城也给铲平了。

[88]修道院以“拜访”为名,指耶稣的母亲去看望她的亲戚以利沙伯(领洗者约翰的母亲)的传说。”

[89]圣彼得是耶稣的大弟子。耶稣死后,他在各地传教,最后在罗马死难,罗马教皇的职位由他开始。

[90]卡拉法是那不勒斯一个有名的教皇封建世家。

[91]就在今天,罗马郊野的人民还把这种怪异的现象看作圣洁的一个可靠的标志。一八二六年前后,阿耳巴诺有一个修士,被人看见好几次凭借神力,悬空而立。许多奇迹都被说成和他有关;八九十公里以外的地方,都有人跑来请他祝福。有些妇女,属于上流社会的,曾经看见他在他的修行小间,离地三尺,悬空而立,转眼之间,就不见了。——原作者注圣保罗是耶稣的另一个门徒。

[92]法尔奈斯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有名的封建世家。教皇保罗三世是这一姓权势最大的人物。除去他在罗马的法尔奈斯府之外,另外还有一所别墅,也收藏了许多大师的名画。

[93]维吉尔(前70-前19)是罗马著名史诗《埃涅阿斯纪》的作者。阿里奥斯托(1474-1533)和但丁(1265-1321)都是意大利的知名诗人。

[94]司汤达曾经在他的《论爱情》里,把男女之爱分成四种:第一种即“激情之爱”。另外三种是“趣味之爱”、“肉体之爱”和“虚荣之爱”。

[95]帕拉聚奥拉修道院在湖的东岸。

[96]考劳纳是罗马有名的教会封建世家,十五世纪初叶,出过一位教皇,后来陆续出了几代绿林首领,一时投效法国,一时投效西班牙,一时反对教皇,一时帮助教皇,变动无常,说明当时政治形势的混乱。

[97]塞干是意大利一种通用金币,十三世纪在威尼斯开始铸造,十九世纪初叶停止铸造。

[98]风帽修士是天主教方济各宗的一个支派。他们戴一顶又尖又大的风帽,所以被这样称呼着。

[99]意大利字,应作“zanzanes”。

[100]意大利语为giacco。

[101]孔道提耶利是意大利人对佣兵头目的称呼(这里是多数)。欧洲的佣兵制是在意大利发展起来的。最初是各城市的僭主向外国招募,从十六世纪起,佣兵中间出现了有野心的统领,僭主必须通过统领,才能控制佣兵。这些统领往往是贵族,又通过队长,率领他们的职业兵。他们一方面反抗统治者,一方面又为其他统治者效劳,流动性很大,所以虞耳的父亲就在好几位统领底下待过。

[102]都柏隆是西班牙通用的一种金币,有大有小,币值不等。

[103]“敬礼马利亚”是天主教关于耶稣的母亲的祷告文的开端。祷告的时间分早、中、晚。

[104]拉丁文原文为Superis aliter visium。

[105]奥尔西尼是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罗马一个封建世家,出过五个教皇,三十多个红衣主教,还不算若干出名的佣军统领。

[106]悔罪会是一种兄弟会组织,十三世纪在意大利出现,延存至今。悔罪者蒙着一块风帽似的布袋,盖住头和肩膀,颜色依照派别,各有不同。他们平时参加送殡、唱赞美诗等事务。

[107]意大利语,即下文:“混蛋,我认识你!”

[108]意大利语:“你是自己找死!”——原作者注

[109]普路托是希腊神话中的冥王,朱庇特的兄弟。

[110]指教皇。

[111]“圣彼得节那天”是六月二十九日。

[112]“安皆路斯”,是教会关于耶稣降生的祷告文,意思是“天使”,这是祷告文的头一个字。全文共分三节,每节之后加一“敬礼马利亚”,成一整体。

[113]“可怕的罪过”,指自杀。但丁在《神曲》第十三节咏自杀者在地狱受到惩罚,变成不结果实的毒树。

[114]在意大利,用“涂”(tu),用“渥”(wo)或者用“莱伊”(1ei)的方式同对方谈话,分别表示亲密的程度。“涂”是拉丁文留下来的东西,不如我们用起来那样分量重。——原作者注

[115]福朗德,中世纪后一个地理名称,包括荷兰与比利时两个现代国家,当时属西班牙统治。小说的历史时代正是西班牙菲力普二世的统治时期(1556-1598)。那不勒斯王国也在他统治之下。他是一个极端天主教徒,对福朗德(北部信奉耶稣教)采取高压与重税政策,激起民变,衍变成全民性的革命战争。一五七二年起,福朗德新兴的资产阶级对封建统治者西班牙开始进行战斗,北部七省在一五八一年宣布独立。

[116]拿“田地当姓用”,表示一个人有了地主身份,基本上取得了贵族资格。

[117]皮阿斯特,西班牙流行的一种通货,后文说六十万皮阿斯特合三百二十一万法郎,一个皮阿斯特当时等于五法郎三十五生丁(分)。

[118]意大利强盗永远不离的有两样东西:他的枪,为了保护他的生命;圣母的肖像,为了拯救他的灵魂。有了这两样东西,他一生打家劫舍,也就心安了。没有比这种残暴和迷信的混合更可怕的东西。

[119]阿布鲁日,意大利半岛的山地,包括四省,中部沿东海一带都是。

[120]巴塞罗那,西班牙临地中海的重要港口。

[121]欧纳,法兰西古尺,约合一点二公尺。

[122]墨西哥从十六世纪初叶起,变成了西班牙的殖民地,和那不勒斯王国一样,由总督统治。但是墨西哥人民是不甘屈辱的,从西班牙的血腥统治开始,就在不断起义中对暴政进行斗争,终于在十九世纪初叶脱离了西班牙的羁绊。

[123]炼狱是基督教的一种迷信,认为正人君子可不必下到地狱去,但因为他们在人世有些小小的罪孽,所以进天国之前,先要在炼狱把罪孽消除干净。

[124]“戴白头巾”就是女修士。海兰一直是以住读生的名义住在修道院的。

[125]申请进修道院做修士,须经一年考验,在这期间,她被称为祈人,依照本笃的指示,共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两个月,第二个阶段六个月,第三个阶段四个月。海兰认为自己有资格争取缩短考验期限为半年。做女修士要发三个愿:一,贫穷;二,贞节;三,服从。

[126]阿尔卑斯山,横亘意大利北境的山脉,所以“阿尔卑斯山以北”,意思是指法兰西和其他以北的国家,特别是法兰西。

[127]忏悔间,是天主教信徒对忏悔教士做生活报告的地方,通常是隔成三小间,每小间仅可容纳一人,教士坐在当中一间,听两边跪着的信徒忏悔。除非女人生病,否则教士不许在另外的地点听女人忏悔。某些教徒,像司汤达在这里指出的,日常无恶不作,只要到忏悔间一忏悔,就算清白了、“结束”了,然后,再胡作非为。

[128]乌迪内,在威尼斯的东北。

[129]狂欢节,基督教的热闹节日,从三王瞻礼那一天(一月六日)起,一直到“斋祭”(carême)四十天的第一个星期三“圣灰节”为止。因为“复活节”(从三月二十二日到四月二十五日,其中任何一个星期天有做“复活节”的可能)的流动性很大,所以“斋祭”四十天也就因年而异。总之,海兰和齐塔狄尼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在十一月,如今隔了三个月,应当是在第二年初春。

[130]红衣主教法尔奈斯(1520-1589),教皇保罗三世的侄子,红衣主教的领班,大权在握,一直准备自己当选教皇,但是,由于佛罗伦萨方面暗中反对,始终未能当选。

[131]日兰提(Zelanti),意大利文,意思是“热心的”。十六世纪初叶出现了若干教宗,站在天主教立场,对外反对宗教改革,对内主张严守教规,例如耶稣会教士、基耶提教士等等。当时,格莱格瓦十三左右的重要人物就是这些教宗的教士。野心勃勃的红衣主教法尔奈斯迎合时尚,自然要“给自己造出”可怕的性格。

[132]波代司塔,意大利北部和中部城市的行政首长。

[133]隆齐里奥奈是法尔奈斯的采邑,和卡司特卢一样。

[134]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作为西班牙国王,称号是查理一世。在政治上,他和教皇是矛盾的,但是在对付异教徒上,都同样严厉。他的儿子菲力普二世即位之后,大力支持宗教裁判所,被他烧死的异教徒有好几千人。

[135]格莱格瓦十三死在一五八五年四月十三日。海兰一五七三年关进监狱,当时是三十岁,死时应当是四十二岁。

[136]巴姚克(bajoc,应作巴伊奥克baioque),意大利一个埃居的百分之一。苏是法兰西的通货,一个法郎的二十分之一。

[137]维托里亚·阿科朗博尼·席克斯特五世的外甥媳妇、奥尔西尼爵爷的女人,后来被人暗杀了,暗杀的人对她说:“我的刺刀碰到你的心了没有?”维托里亚在一五八五年十二月被杀。路多维科在一五八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用一条深红丝绳在帕多瓦被绞死了。——原作者注。远在司汤达之前,和莎士比亚同代而造诣仅次于莎士比亚的英吉利剧作家韦布斯特就用这同一故事,写成他的悲剧杰作《白妖》(一六一二年成书问世)。可能在一六〇八年,这出悲剧就上演了,离意大利这大血案的发生不过二十五年左右。封建统治阶级把维托里亚·科朗博纳(剧作者这样拼她的姓)叫作“白妖”,剧作者并不同意,她临死的时候,他使她说:“有人从未见过宫廷,除去偶尔听说,同大人物也从无往来;噢,快乐的是他们!”故事绝大部分并不符合事实。剧作者所根据的,可能只是传闻。

[138]美第奇一姓篡夺了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政权,人民直到一五二七年五月才从这一姓手里把佛罗伦萨夺回来。共和国恢复了,但是,兼罗马教皇的克莱芒七世,为了夺回佛罗伦萨和维持他的权位,把全意大利的自由出卖给日耳曼帝国的统治者查理五世。从一五二九年十月起,直到一五三〇年七月,在查理五世的大军围攻中,英勇的佛罗伦萨足足抵抗了十个月,最后,由于有了内奸,战争失利,被迫投降。在这次不顾强弱之势的英勇抵抗中,艺术家米开朗琪罗贡献了他全部的力量。城破的时候,他隐避了。依照条约,克莱芒七世不得采取报复。但是,暴君是没有信义的,他杀了为数一千的佛罗伦萨居民。他不杀米开朗琪罗,因为他“尊重”天才,要他为美第奇修建墓碑。墓碑没有完成:“日”、“夜”、“黄昏”和“黎明”四座雕像是大艺术家郁怒与绝望之作。谈到他的“夜”,他在诗里道:“啊!当暴政和耻辱在近旁猖狂,受不到惩罚,我多喜欢睡到石头里去;看不见、听不见倒是幸运!所以,别喊醒我!轻些!耳语吧!”最后他还是逃到罗马去了。米开朗琪罗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末一个天才。十六世纪后半叶只出了一些廉价的模仿之作,文艺复兴已经接近寿终正寝了。

[139]席克斯特五世(1521-1590),原来的名姓是费利克斯·佩雷蒂。出身很穷,有一个叔父做修士,照料他读书,他在十二岁上进了方济各宗做修士。生活刻苦,拥护宗教裁判,主张严守教规,他得到天主教有力者的提携,一五七〇年做了红衣主教。蒙泰尔托是他的故乡,做了红衣主教,他就改用故乡做称呼:红衣主教蒙泰尔托。一五八五年,他当选为教皇。

[140]弄臣:十字军远征之后,欧洲的王公从东方带回一种风气,特别是在十五世纪盛行,就是身边豢养一个丑样的人物。有的很矮,属于“侏儒”型;有的很丑;有的很笨,供王公取笑;有的很聪明,专说俏皮话,甚至可以放肆,只要能达到娱乐的目的,属于优孟型。莎士比亚的历史戏写了很多这样的“弄臣”。他们通常穿着主人规定的制服,挂了一身小铃铛,头上一顶长耳朵尖帽,手中拿着一根人头短杖。

[141]乔治·桑(1803-1876),法兰西女小说家。司汤达所认识于她的,属于她的早期作品。

[142]阿古比奥即古比奥。

[143]尽我们所能想得起来的,在米兰的昂布洛席图书馆,大家看得见维托里亚·阿科朗博尼的作品:若干充满韵味与感情的十四行诗和其他诗篇。关于她的奇怪的命运,当时有相当好的十四行诗咏叹。似乎她的才情和风韵及美丽是一样丰盈的。——原作者注

[144]这是以公安为职责的武装机构,一五八〇年的宪兵和警察。一个叫巴尔皆洛的队长统帅他们,他本人负责执行罗马总督(警察总监)大人的命令。——原作者注

[145]红衣主教亚历山大·斯福尔扎,在格莱格瓦十三时代,掌握教会兵权,奉命剿除教皇领土内蜂起的匪徒。

[146]是以马尔塞尔·阿科朗博尼的名义写的信,还是他亲手写的呢?这是重要的。信也许是马尔塞尔写的,那么他就是同谋了。意大利不幸的隐晦的语言写成了“名义”,没有写成“亲手”。一八三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原作者注

[147]兴趣在这故事里一来就移动。这里,好奇的兴趣,的确转向红衣主教。——原作者注

[148]作者的罗马感情。——原作者注“罗马感情”指古代罗马人而言:他们性格上的特征是严谨、刚毅、勇敢而爱国。

[149]时间的规则破坏了。他们是在四五天后再开会议的。——原作者注

[150]意大利语:“说实话,这家伙是一个了不起的修士!”暗示假冒为善。恶意的人们以为修士经常假冒为善。席克斯特五世当过行乞僧,在本宗受过迫害。参看他的传记,格雷高里奥·莱蒂(一个有趣的历史学家,不比别的历史学家更爱撒谎)写的。费利克斯·佩雷蒂在一五八〇年被暗杀;他的舅父在一五八五年当选为教皇。——原作者注莱蒂(1630-1701),信奉耶稣教,米兰人,死在荷兰。有一部《席克斯特五世传》,写于一六六九年。费利克斯·佩雷蒂在一五八一年被暗杀,不是像这里所说:在一五八〇年。

[151]帕奥洛·吉奥尔达诺·奥尔西尼(约1537-1585),在一五六〇年,做了布拉恰诺公爵。他胖得不得了,很难找到一匹马驮得动他,教皇免除他觐见时下跪。因为他腿上长着一种癌症,叫作“母狼”的怪病。女人爱他,为了他的财富,不是为他本人,这是必然的。

[152]兴趣移动。转向奥尔西尼爵爷。——原作者注

[153]意大利语,意为“可不,真的,这家伙是一个了不起的修士!”

[154]这种风格有着和于连的缺点相反的缺点。有些本身就是明显的琐细情形,他折磨自己,往过分里说。——原作者注于连是司汤达长篇小说《红与黑》的男主人公。

[155]宪警不敢进爵爷府捕人。——原作者注

[156]奥尔西尼爵爷的前妻给他生过一个儿子,叫维尔吉尼奥。她是托斯卡纳大公弗朗索瓦一世的妹妹、红衣主教费尔第南德·德·美第奇的姐姐。他得到她兄弟的同意,害死了她,因为她有奸情。这就是西班牙人带到意大利的荣誉的法则。女人不正当的爱情冒犯丈夫,也冒犯兄弟。——原作者注。他的前妻的名字是伊萨白拉(1542-1574),一五五八年嫁给他,感情很坏,据说她和她的本家特洛伊罗·奥尔西尼有私情,他拿这做借口,亲手拿绳子把她绞死。其实,他是为娶维托里亚铺平道路(杀害他的太太和维托里亚的丈夫)罢了。红衣主教费尔第南德(1549-1609),在一五八七年继弗朗索瓦一世之后做了托斯卡纳大公。

[157]暗示互斗时用一把宝剑和一把刺刀。——原作者注

[158]圣路易有两个,一个节日是八月二十五日,一个是八月十九日。下文说这一天是红农主教蒙泰尔托的生日,但是,他的生日是十二月十八日,所以都不相符。

[159]一八五五年版的原文:“天主教驻西班牙的大使。”——编订者注

[160]席克斯特五世,一五八五年做教皇,六十八岁统治了五年又四个月:他有些地方很像拿破仑。——原作者注

[161]配得上拿破仑。人们在软弱无能的格莱格瓦十三之下犯的罪行,如果真处分的话,就没完没了。——原作者注

[162]在万科里圣彼得教堂的更衣室,挂着这位大人物的真实画像。他有阿尔塞斯特(《愤世嫉俗》)的容易发怒的神情。到格雷高里奥·莱蒂的席克斯特五世的传记里面研究这个特征。——原作者注《愤世嫉俗》是莫里哀的喜剧,阿尔塞斯特是喜剧的主人公。

[163]如果他对教皇失礼,我看他不是死就是长期监禁。监禁她丈夫,维托里亚难过,可是她的性命就保全下来了。——原作者注

[164]温泉的名字是阿巴诺,不是阿耳巴诺。

[165]一八三七年约合两百万法郎。——原作者注

[166]差不多像菲力普三世一样死得愚蠢,仅仅品级不同罢了。菲力普死是因为司管移开炭盆的侍臣恰巧不在。菲力普三世(1578-1621),西班牙国王。关于他死于“炭盆”的传说,见于法兰西驻西班牙大使巴松皮耶(1579-1646)的《回忆录》。

[167]路易·奥尔西尼即本书一〇五页注①司汤达说起的路多维科。

[168]科尔富岛,靠近希腊西海岸,从十四世纪末叶起,到十八世纪末叶止,有很长时期是威尼斯共和国的殖民地,现在并入希腊。

[169]意大利语,意为“咬牙切齿”。

[170]“圣·马可”指共和国。

[171]康第即克里特岛,现归希腊。

[172]慎重在当时是必需的,政府没有我们的政府强。它有的只是武力,一点同意也得不到。——原作者注

[173]十二月二十六日。

[174]十二月二十七日。

[175]报复的法则似乎在人心是天生的。一八三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原作者注

[176]这里最有趣味的是史家关于道德习惯的描绘。一八三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原作者注

[177]国王指路易十四。莫里哀上演他的五幕散文体喜剧《唐璜》,路易十四当时二十七岁。

[178]一七八九年十月二十九日,莫扎特在布拉格上演他的歌剧《唐璜》(两幕·九场)。莫里哀用唐璜传说,讽刺当代贵族生活,人物自然就有法国上流社会成分。

[179]欧毕涅(1552-1630),法国作家,信奉新教,攻击天主教甚力。他所创造的费内斯特男爵,见于他的小说《费内斯特男爵奇遇记》(1617-1620),全书共四卷,大部分用对话体,主人公有两个,一个是费内斯特,字义为“外表”,一个是艾耐,字义为“人生”,前者是一个好吹牛、唬人的富人,后者是一个善良的普通人。

[180]一八一六年秋,拜伦来到米兰,司汤达当时正在米兰,经友人介绍相识。一八二二年,拜伦有一封长信给司汤达,回忆他们的友谊。拜伦这句话的意思是“眼下这种扯谎的年月”。

[181]一八五五年版,在“法官”二字前,增加“资产阶级的”字样。法国从很早起,国王就把法院的职位全部卖给资产阶级世袭。

[182]提拜里屋斯(14-37)是罗马帝国的第二个皇帝,晚年住在那不勒斯湾的卡普里小岛,过着极其荒淫的豪华生活。

[183]《埃涅阿斯纪》是罗马帝国早期大诗人维吉尔(前70-前19)的史诗,歌咏罗马建国的传统。特别能说明它比荷马的史诗《伊利亚特》温柔的,是迦太基女王由于失恋而自杀的故事。

[184]参看孟德斯鸠的《罗马人的宗教政策》。(司汤达)

[185]萨鲁太指圣母马利亚·拉·萨鲁太教堂,兴建于十七世纪中叶。萨鲁太的字义是“赐福”。本篇故事末尾就有这么一个例子,拜纳尔·秦奇给教堂捐了四十五法郎。

[186]圣·利奥即利奥一世,于四四〇年当选为罗马教会的教皇,四六一年死。在他领导罗马教会期间,匈奴可汗阿提拉(406-453)远征罗马,他亲自到郊外谈判条件,送了许多礼物,阿提拉遵守信约撤退,他便谎称,由于彼得和保罗在他身边显灵,才把阿提拉吓走了。

[187]诗歌,特别是中世纪在法兰西流行的演义诗,歌颂为国王出生入死的英雄事迹,美化了残暴的专制政权;或者教化诗,叙述社交礼貌,美化了封建堡主的强暴行为,正如传说美化了宗教一样。

[188]波里布,公元前二世纪希腊的历史家,著有《通史》。奥古斯都(前63-14),恺撒的义子,罗马帝国第一个皇帝。

[189]路德(1483-1546),德意志宗教改革运动的领袖,反对教皇卖赎罪券,严厉攻击天主教的腐败。在欧洲各国建立耶稣教的后期,天主教为了保持自身权势,在内部积极进行改革运动。

[190]利奥十世(1475-1521),一五一三年当选为教皇。为了完成圣彼得教堂的修建,他发行赎罪券,引起路德的坚决反对;一五二一年,他驱逐路德出教,宗教改革成为对立的运动。利奥是美第奇一姓的子弟,爱好文艺,把美第奇一姓在佛罗伦萨的作风带到罗马。一五〇六年的教廷是虞耳二世做教皇的时期(1503-1513)。他爱好文艺(为了点缀他的统治)不下于他的后继者。一五〇六年,他为圣彼得教堂奠基。

[191]这场戏是第三幕第二场:唐璜在这里嘲笑祷告。全戏演了十五场,营业很好,复活节后禁演,下文司汤达说:“这或许是上演次数最多的社会喜剧。”其中并不包括莫里哀的唐璜,因为再度被允许公演,要在将近二百年(一八四七年)之后了。

[192]参阅圣·西蒙与布朗实院长的回忆录。(司汤达)圣·西蒙(1675-1755),法兰西贵族,留下一部庞杂的《回忆录》,对当时有详尽的记载。布朗实(1635-1714),反对耶稣会教士,被关在监狱,有《回忆录》传世。杨塞尼屋斯(1585-1638),法兰西天主教的主教,对某些宗教理论有特殊见解,他死后才有信徒。他们受到天主教正统派的激烈反对,但是得到最高法院多数的支持。路易十四不许他们活动。但是,他不但没有被镇压下去,反而从一七〇五年起,逐渐转为政治运动,成为在野的反对党。

[193]加布里耶尔·泰莱日,一个僧人,有才学的人的笔名。他属慈悲宗。他给我们留下几出戏,其中如《宫里胆小的人》,有些戏的场面显出他的天才。泰莱日写了三百出喜剧,现存的还有六十或八十出。他死的时候,将近一六一〇年。(司汤达)

[194]唐璜传说的发祥地是西班牙。根据《塞维耳史乘》的记录:唐璜·泰诺利奥,一个年轻贵人,夜晚劫奸一位小姐,杀死她的父亲屋脑阿武士。家人把武士埋在济各宗的教堂,立有石像。僧侣用女人做饵,把唐璜引到教堂武士的私殿弄死,然后散布流言,说唐璜到教堂侮辱石像,石像显灵,把他打进地狱去了。提尔叟·德·莫里纳(1571-1648),本名泰莱日,是西班牙一个有名的喜剧作家,在一六二五年左右,第一次使用唐璜传说,写在一出分成三“日”的喜剧,题作《塞维耳的骗子和石头客人》。传说很快到了意大利,前后有了两个演出本子,滑稽成分加多了。一六五七年左右,意大利职业喜剧团到巴黎上演《唐璜》,轰动一时。法兰西立刻也有了两种模拟本子。一六六四年五月十二日,莫里哀的杰作《达尔杜夫》,仅仅上演一场就被禁演,他被迫想到改编《唐璜》。十七世纪末叶,又出现了一些改编本子;其中有一个西班牙本子(萨莫拉改编的),成了意大利歌剧本的根据。此后关于唐璜的艺术作品越发多了,一八三〇年,普希金用这个传说写成题为《石客》的诗剧。

[195]公证人,性质近乎律师,为人作中,订立契约,有法律效力。

[196]拜伦的《唐璜》(1819-1824),共十六章,未完,是一首讽刺叙事诗。故事和传说完全不同。唐璜在十六岁上离开西班牙,开始流浪生涯,在土耳其做奴隶,逃到俄罗斯,做女沙皇的宠臣,到英吉利做使臣……一切为了给诗人提供描绘和讽刺的机会。布拉斯是路外·德·辜无赖伊(1760-1797)的同名小说的主人公。他和三个性格不同的妇女谈情说爱,最后选了一个比较纯洁的女孩子结婚。这里是十八世纪大革命前的风俗描绘。

[197]参阅道米尼可·帕里耶塔。(司汤达)

[198]圣·庇护五世·吉斯里艾利,皮埃蒙特人,在圣·马利亚·马焦尔教堂席克斯特五世的坟旁,看得见他的消瘦、严厉的形象。他是宗教裁判所的大法官,一五六六年登圣彼得的宝座。他统治教会六年又二十四天。参看他的书信。德·波特先生发表了这些书信。德·波特先生是我们中间唯一知道这段历史的人。他的作品、事实的巨矿,是他在佛罗伦萨、威尼斯和罗马的图书馆十四年细心研究的结果。(司汤达)庇护五世(1504-1572),本名米歇尔·吉斯里艾利,一五六六年当选为教皇。他热爱内部改革,订了许多苛细规则,例如,医生没有得到病人重新忏悔的证明书,不得诊视该病人超过三天以上;在安息日不安息者,处罚;诽谤神圣者,处罚;穷人初次犯过,手绑背后,在教堂门前罚站一天;二次犯过,游行鞭打;三次犯过,舌头穿洞,罚海外划船;等等。

[199]一八五五年的版本:“我们说起的乖僻的罗马人耸了耸肩膀。”

[200]波旁(1490-1527),是法兰西元帅,一五二三年,投降日耳曼大帝查理五世。他占领米兰,招募德意志游民,答应他们抢掠意大利,率领他们攻打罗马。进攻中,他受伤死掉。但是信奉路德的同乡仍在罗马抢掠了足足两个月。

[201]据我看来,这家伙是一个荒唐鬼,因为家私很大,在朝坏蛋过渡。一个萨德。老秦奇活了七十岁。(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的边沿。)萨德(1740-1814),法兰西封建社会末期一个贵族小说家。他一生坐牢十一次,罪名都和讽刺社会风化攸关。他在成为小说家之前,由于对贵族生活不满,走上反动的荒淫虐待妇女犯的道路,因之被称为“萨德主义”。

[202]莱波雷洛,莫扎特的《唐璜》里一个人物,唐璜的跟班。在第一幕第二场,唐璜无意中在街上遇见他的太太埃尔维尔;她责备他另爱别人;唐璜留下莱波雷洛替他解释。莱波雷洛掏出一张名单,一个一个念给她听:上面是一百零一个唐璜追逐的妇女的姓名。

[203]“福尔纳丽娜”是一个绰号,真名是玛尔加丽塔,因为她是罗马一个面包商的女儿,所以有了这个绰号(字义是“面包师的女儿”。拉斐尔的“福尔纳丽娜”经后人修复过,当代有三幅临本,保存在罗马)。佛罗伦萨的屋飞奇画廊传说也有一幅“福尔纳丽娜”,题为《蒙纱女郎》,可能是皮翁包的作品。莫尔根(1758-1833),那不勒斯人,有名的版画家;一七八二年,来到佛罗伦萨,翻刻屋飞奇画廊的杰作,并创设学校。

[204]吉德(1575-1642),波伦亚人。这里这幅画像是否是吉德画的,是否即是白阿特丽丝·秦奇的画像,根据《弗朗索瓦·秦奇和他的家庭》一书的作者白尔陶劳提与《文艺复兴》一书的作者西蒙司,很成问题。吉德到罗马来,是一六〇八年,在她死后九年。巴尔贝里尼画廊的目录,在一六〇四年和一六二三年编的,都没有提到这幅画像。

[205]意大利文,意思即:“提布河女郎”。

[206]中间色调,介乎明暗之间的部分。

[207]这种高傲,不是从社会的品级得来的,像万·代克画的那些画像。(司汤达)万·代克(1599-1641),弗兰德斯画派大师,晚年住在伦敦,画像很有名,对象多是伦敦上等社会人物。

[208]巴尔巴里苟,从一四八五年到一五〇一年为止,被推为威尼斯的执政官之一。

[209]蒙蒂(1754-1828),意大利新古典派领袖。《加莱奥托·曼夫雷蒂》是他写的悲剧(一七八七年)。加莱奥托·曼夫雷蒂是法恩萨的霸主,一四八八年,被他女人弗朗切斯卡·奔提渥里奥杀死。

[210]我喜欢这篇记载,是因为它尽可能和故事同时代。可怜的女孩子在一五九九年九月十一日被杀,记载在九月十五日写完。昨天我到巴尔贝里尼府研究、瞻仰她的形象来的。一八三四年三月。(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11]克莱芒八世(1536-1605),一五九二年当选为教皇,本名是伊波里投·阿尔多布朗第尼。

[212]一般人对教皇官吏的称呼。他们不在教,而在教廷做官,具有特殊的中间身份。

[213]将近一五八〇年的时候,一年利息合五十五万法郎。折成一八三三年的币值,这笔款应当乘多少才行?我相信应当乘四倍。秦奇在今天一年利息可以收二百二十万法郎。大家晓得,为了打消索(索多米)的官司,他花了十一万法郎(或者四十四万法郎)。我们今天的大人掏不出这样大的罚款的。一八三三年五月十五日。(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14]意大利语,意为“一新耳目的变动”。

[215]意大利语,意为“并不怎么贵”。

[216]罗马的坟墓在教堂底下。(司汤达)

[217]三个儿子对教皇的巧妙的请求。(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18]劳尔奇诺Norcino:劳尔奇阿Norcia的居民,引申成了猪肉贩子。(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19]见九十九页注。

[220]叙述人仅仅为了邪说,就忽然生起气来。(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21]大部分大人不受圣教约束,可以结婚。(司汤达)曼泰莱塔:教士的披肩。

[222]长兄、家长,封建和西班牙观念。(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贾科莫即雅克的原名,司汤达没有统一人物的名字。

[223]这位堡主并不蔑视亲手报仇。(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佩特雷拉的全名应当是洛喀·狄·佩特雷拉,即“佩特雷拉城堡”。原属考劳纳一姓所有,参阅《卡司特卢的女修道院院长》。秦奇一姓属二等贵族。头等贵族为王公或教皇亲属受封爵者。

[224]人对付上帝,就像对付一位霸主,必须照顾一下他的虚荣心。其实,他仅仅间接为不道德行为发怒罢了。(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25]讼案证实这些细节。(司汤达)

[226]应当烧掉被单子,或者至少藏到地板的夹层,那就好了。(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27]“京城”指那不勒斯。向那不勒斯王国的京城告密的人是马尔齐奥·考洛纳,当地的封建主。

[228]白阿特丽丝借口旅行,有时间逃往佛罗伦萨或者法兰西,契维塔-韦基亚的一条船就济事了。(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29]理论和实行有多快!这是博尔贾(昨天我在包尔皆斯画廊看见他的画像,在米兰B.伯爵家里也见过)的世纪。(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博尔贾是西班牙一个封建世家,主要人物是亚历山大六世(1431-1503),一切似乎结束了,这年轻女孩子,那样美,那样勇敢,引起了人们对她的极大的兴趣,罗马谁都相信她不久就会恢复自由的。然而不幸的是,法庭捉住了在泰尔尼弄死奥林皮奥的强盗,这人解到罗马后,一五一十招认了。

[230]一个坚强的灵魂的效果。(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31]可见执行拷问,也要有某种可能性才行。(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32]参阅当代法学家、著名的法里纳奇的论文《刑罚论》有些可怖的细节,即使读一遍,我们十九世纪的敏感仍然忍受不了,然而一个十六岁、被爱人所丢弃的年轻的罗马姑娘,却坚强地忍受下来。(司汤达)法里纳奇(1554-1618),最初是律师,后来担任教廷的最高检察官。一六二〇年,家人刊行他的遗著。

[233]法里纳奇的著述有好几段讲到白阿特丽丝的口供;我觉得她的口供有一种动人的简朴。(司汤达)

[234]很好。教皇假定罪名成立了。成问题的正是这一点。(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35]关于这两件大逆不道的暗杀案件,参看《序》的注释。桑塔·克洛切是白阿特丽丝母亲的娘家,这引起教皇从严处理的决心。

[236]为了这奇特事件,他后来做了红衣主教。

[237]在一八三三年,一个有这种灵魂力量的年轻女孩子,会万分尊严,想着模仿玛利亚·斯图尔特的。想找到自然,必须去意大利,而且要在一五九九年。(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玛利亚·斯图尔特(1542-1587),苏格兰女王,被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囚禁了十八年,然后处死。

[238]一八三三年五月十二日,我在圣坛附近石地寻找碑文,没有找到。修士们告诉我,可怜的白阿特丽丝的尸首确实就在圣坛附近,但是不清楚准确地点。(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39]根据基督教的传说:一二二四年,方济各恍惚望见上空有一个天使钉在十字架上,天使把伤痕印在他身上,从此他的两手、两脚和右胸就有了疮痕(斯蒂克马特)。方济各的信徒创立了一个疮痕宗或者斯蒂克马特宗。意大利文是斯蒂马太Stimate。

[240]马纳雅应当很像法兰西的死刑器具。(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塞普是中世纪一种刑具,可以强制手、脚和头不动。

[241]参看《卡司特卢的女修道院院长》第三节有关悔罪者的注。

[242]大家看得出来,一个被现时感受支配的民族,怜悯受难的犯人。(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43]拉丁文,意思是:“我膜拜您,基督!”

[244]在意大利语里指顺从的表示,不是指摘的表示。顺从的stringimento比起我们来,更慢,更显明。(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Stringimento,意大利文,意思是“强制”。“顺从的强制”:勉强的顺从表示。

[245]意大利写本记录白阿特丽丝的话还要长。司汤达只给了一个大概。在写本的边沿,他写着:“情绪。这一切会在一八三三年严格避免的。”——编订者注

[246]当代一位作家讲:克莱芒八世很为白阿特丽丝的灵魂的幸福担心;因为他知道他的判决是不公道的,他怕她有急躁情绪。在她拿头放到马纳雅上面的时候,圣·安吉炮台(人在这里可以清清楚楚望见马纳雅)放了一响炮。教皇在蒙泰·卡法洛做祷告,等着这信号,马上就把教皇的最高赦免,in articulo mortio给了年轻女孩子。史家说起的残忍时间的延迟,就是这缘故。(司汤达)in articulo mortio:拉丁文,意思是“临死时”。

[247]为什么尸体停放在“佛罗伦萨的领事馆”?

[248]这是罗马殡葬王公的时间。资产阶级在太阳下去的时候举行;小贵族在夜晚一点钟被送到教堂;红衣主教和王公在夜晚两点半钟,在九月十一日,相当于九点三刻钟。(司汤达)

[249]六二八年,波斯王把十四年前从耶路撒冷俘虏去的基督徒送还,其中有耶稣死难的十字架。六二九年,在耶稣原来受难的地方又立起了十字架。九月十四日是纪念这件事的节日。

[250]“三位一体”应当是教堂的名称,虽然原文第一个字母是小写trinité。教堂在台伯河席克斯特桥的东首,隔一条街,就是司帕达府。

[251]这最后三行,是一个抄写人添上去的,很靠后了。(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52]拉丁文,大意是:“人全判处死刑,只有白尔纳尔,被罚划船,财产充公,别人死的时候,还要他在场观看。”

[253]关于秦奇故事,如今知道的有几个主要来源:一个,就是本篇;另一个,是英吉利诗人雪莱译出来的意大利写本,故事大致相仿,互相补充,小有出入。例如,白阿特丽丝是二十岁,白尔纳尔是二十六岁,不是她的兄弟,而是她的兄长。雪莱根据他的写本,写成他的悲剧杰作,在一八一九年发表。另一个来源是意大利人白尔陶劳提对这案件的研究,他推翻了白阿特丽丝的动人传说,例如,白阿特丽丝并不美、有私生子,律师故意夸张她父亲的罪恶,希望官方减轻处分,等等,这里不详细引述了。

[254]巴勒莫,西西里的首邑,司汤达并未去过西西里。

[255]西西里从公元前八世纪起,成了希腊的殖民地。土地肥沃,气候温和,出产以麦子最为有名,希腊神话的地母之家就在这里。古代希腊作家常常说起西西里。最后,在腓尼基和罗马对希腊竞争之下,它失去了统治的地位。

[256]黎希留公爵(1696-1788),法兰西红衣主教,路易十三的首相的侄孙,是路易十四摄政时期与路易十五的风头人物。

[257]法兰西古里,约合四公里。

[258]一七〇〇年,西班牙王国绝嗣,由法兰西的昂如公爵继位,即菲力普五世。他一辈子就是想回法兰西做国王,始终未能如愿以偿。他有严重的忧郁症,不大过问朝政,王后把欧洲最著名的女音歌手(割去阳具的男子)法利奈里(1705-1782)请到马德里来给他唱歌。法利奈里每夜唱六个歌给他听,永远不变,十年如一日。菲力普五世的儿子卡尔洛斯(1712-1759),即费尔第南德六世,也是一个忧郁病人,法利奈里给菲力普五世唱了十二年歌,又为他儿子唱了十三年歌,一共唱了二十五年,并非单为他一个人唱了“整整二十四年”。“法尔奈斯家里一个小姐”是伊丽莎白·法尔奈斯(1692-1766),一七一四年嫁给菲力普五世做续弦。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即卡尔洛斯,在做西班牙国王之前,得母亲助力,先做那不勒斯国王。

[259]卡纳莱托(1697-1768),威尼斯风景画家,以建筑物出名。萨尔瓦托·罗扎(1615-1673),那不勒斯风景画家,以战场出名。

[260]安娜·拉德克里夫(1764-1823),英吉利女小说家,一七九七年印行《黑衣悔罪者的忏悔间》,通行的书名是意大利人,写的是宗教裁判所的恐怖和罪恶,故事地点在那不勒斯,时间在一七六四年。作者从来没有到过意大利。

[261]司汤达生在法兰西东南部,邻近意大利,而且并不年轻。

[262]保罗四世(1476-1559),在他没有做教皇以前,他是主张严厉推行天主教内部改革的首要人物之一。一五〇五年被任命为基耶提主教;一五一八年被任命为布朗狄西大主教;一五三六年被任命为红衣主教兼那不勒斯大主教;当选为教皇后,他恢复宗教裁判所,发表禁书名单,但是,他更大的仇恨却在西班牙国王方面。为了消灭西班牙统治者在意大利的势力,他放弃中间路线,和西班牙世仇法兰西缔结友好条约,不惜放弃宗教立场,联络耶稣教,甚至伊斯兰教!最后,西班牙兵临城下,孤立无援,他被迫改换政策,倒向西班牙怀抱。军事上、政治上失败之后,他全力转向天主教内部的改革。即位初期,他逮捕和西班牙接近的廷臣和红衣主教;逃亡的,他就没收财产。做红衣主教的时候,他反对教皇重用亲人,等他做教皇以后,他的三个侄子全成了当朝重要人物,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仇视西班牙,特别是他的第二个侄子,和西班牙有私仇。但是,军事上、政治上失败以后,共同仇敌不复存在了,教皇对侄子们的态度立刻就冷淡了。考劳纳一姓接近西班牙,所以他夺去考劳纳的封邑帕利亚诺和蒙泰贝洛,分别送给他的两个侄子。

[263]马尔特骑士是武装的天主教徒,最早在耶路撒冷和伊斯兰教徒进行斗争,一五三〇年退到地中海的马尔特岛,得到查理五世的支援,勉强站住了脚。卡尔洛斯在马尔特享有相当地位,被任命为某修道院院长,由于查理五世从中作梗,他始终未能接事。

[264]宗教会议是天主教徒为本身改革问题预备举行的会议,但是发展下来成了西班牙和教皇之间的斗争工具。皇帝派查理五世统治之下的主教,企图利用会议限制教皇的权益。所以尽管各方面要求教皇召开宗教会议,从一五五二年起,教皇(保罗三世)表面不敢拒绝,暗地却尽量寻找借口拖延。保罗四世认为他已经在积极整顿天主教,所以没有必要召开,也没有时间召开会议。这种拖延情形直到庇护四世才停止,他决定在一五六二年召开会议。

[265]教皇不照顾家族,当时认为是不智之举。一四八九年左右,洛伦佐·德·美第奇写信给他的亲家,教皇伊诺桑八世,就这样指摘他。重用亲人风气一开,这些皇亲国戚希望自己能真正做到封建诸侯,新型封建阶级就在教会形成了。但是保罗四世的侄子们给了后来者一个教训,皇亲国戚改变了活动方式。

[266]“贞洁的吕克赖丝的祖国”,指罗马。公元前五一〇年,罗马一个美妇人吕克赖丝被暴君的儿子强奸,便自杀了。罗马人民激于公愤,推翻专制统治,建立了共和国。

[267]意大利文,意为“窠的座次”:近乎贵族世家谱系一类事物。

[268]《佩科罗纳》是一部故事集,作者是桑·吉奥瓦尼,佛罗伦萨人,写于一三七八年左右,是模仿《十日谈》的作品。

[269]吉斯公爵(1519-1563),法兰西的将领,一五五七年率领法兰西军队支援教皇,进攻那不勒斯,但是战事没有展开,就被调回国内,解巴黎之围去了。教皇没有得到法兰西援助,被迫向西班牙求和。

[270]盾手是最末一级的贵族身份,在中世纪为骑士持盾,到了十五六世纪近乎仆从了。

[271]西班牙的荣誉观点在罗马舆论中间发生作用。(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72]庇护四世(1499-1565),律师出身,日常作风和修士出身的保罗四世完全相反。保罗四世曾当众申斥过他。

[273]上文是“费朗德”,这里是“费朗特”。皆因“德”d与“特”t之别。

[274]古尺约合一米多一点点。

[275]是谁使她有孕的?(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76]意大利语,意为“照议会的办吧”。

[277]卡拉法错了:开头他太相信朋友,末了太相信他的仇敌。(司汤达:写在意大利写本上。)

[278]悔罪诗篇共七首,指《旧约·诗篇》第六首、第三十一首、第三十七首、第五十首、第一百零一首、第一百二十九首与第一百四十二首而言。第七首即《诗篇》的第一百四十二首,大意是:敌人陷害我,请上帝引我的灵魂脱离囚居。

[279]这是一座小教堂,在罗马的河西区,建于一二三一年。“教堂”两个字是译者添上去的。

[280]白努瓦十三(1649-1730),本来的名姓是奥尔西尼,一七二四年当选为教皇。

[281]圣·艾尼安公爵(1684-1776),本来的名姓是包维里耶,是路易十五的一个外交家。

[282]“骑士”是介乎男爵与最低级的“盾士”之间的贵族称谓。在中世纪,“骑士”是一种光荣称号,渐渐不骑马比武作战的,也可以享有这种身份了,最后,可以买卖了。

[283]菲力普·奥尔良公爵(1674-1723),路易十四死时(一七一五),路易十五不到六岁,王室推他做摄政王。他过着最荒淫的生活,情妇多到不可胜计。

[284]节日是三月三十一日。

[285]巴斯维尔(1753-1793),热心大革命,一七九二年,奉命在那不勒斯公使馆工作;一七九三年来到罗马,在街头宣传革命,暴徒当场把他杀害了。

[286]邦韦努托·切里尼(1500-1571),意大利的雕刻家。

[287]荒唐人物,卡尼拉克侯爵是其中一个,除寻欢作乐之外,不知其他。

[288]考尔索,意思是“大街”,在罗马有两条叫考尔索的大街,如果单称考尔索,就指从人民广场开始的考尔索·翁拜尔托而言。

[289]京城红衣主教,代教皇专管罗马教区的红衣主教。

[290]查理五世晚年退居修道院,死前曾为自己举丧。

[291]喇叭枪的枪口像喇叭,可以同时放出几颗子弹。

[292]西拉(前136-前78),罗马共和国的独裁者,在他得势的末年(公元前七九)忽然宣布退位。退位的理由成了一个隐谜。本文所举的退位理由只是一种推测。

[293]洛马涅,古时意大利北部一个省区。

[294]即拿破仑一世。

[295]缪拉(1767-1815),拿破仑的妹夫,在那不勒斯当国王,烧炭党就是为了反对他的统治而开始组织的。

[296]原注:“这是佩塔尔克在一三五〇年讲的话……”

[297]《昵之适以杀之》人物:大公兼红衣主教;布翁·德尔蒙泰伯爵;维尔吉丽亚院长;费丽泽,罗德里克的情妇;罗德琳德,朗斯洛的情妇、费丽泽的朋友;法比耶娜,十七岁,活泼,欠思虑,某某的情妇;赛丽亚娜,某某的阴沉的情妇,法比耶娜的朋友;玛尔托娜,维尔吉丽亚院长的心腹;罗德里克;洛伦佐·R.法比耶娜的情人,法比耶娜疯狂地爱着他,为了他的缘故,她新近和马尔特骑士堂·恺撒决裂了;彼埃尔·安东·D.赛丽亚娜的情人,赛丽亚娜同他相好,仅仅为了肉体的欢乐;丽维亚,罗德琳德的贵族使女。(司汤达)洛伦佐在小说正文是赛丽亚娜的情人,但是有时候,司汤达又把他说成法比耶娜的情人,这表示司汤达还没有再最后校订一遍:事实上,这是一篇未完成稿,另外还有几个小地方,前后也没有统一起来。

[298]应作十六世纪。

[299]比安卡·卡佩洛(1543-1587),是威尼斯一个著名贵族的女儿,十七岁时私下里嫁给一个佛罗伦萨的平常人,一同逃到佛罗伦萨。在她二十岁时,弗朗索瓦大公偶然见到她,后来她丈夫死了,大公的夫人也死了,他便娶她做大公夫人:她这时候已经三十五岁了。他们相爱到死,她仅仅比他迟了十一小时死。费尔第南德,弗朗索瓦的兄弟,生平最恨比安卡·卡佩洛,所以她死后,不以礼葬,叫人随便把尸首扔了。

[300]意大利文,意思是“大路”。

[301]不合事实,费尔第南德做大公必须辞去红衣主教,事实上,他在登基的第一年就正式要求法兰西王室和他缔结婚约了。小说这里所说的一五八九年正是他娶法兰西公主的一年。

[302]原稿有一个断篇,和故事不大连贯得起来,甚至于有若干点互相矛盾,所以,我们只作为注解放在这里。——编订者注费丽泽难过极了。虽然这世纪太邻近真正的危险,不以过分良心不安出名,她不能哄骗自己,说这事不是她一手包办出来的。站在保藏橘子树的房子用作房顶的望台上面,她听不清楚彼埃尔·安东说些什么。再说,她看见门完全打开:罗德里克天生心粗,她怕极了他乱冲进来,妄想得到一次幽会,因为自从她不再爱他以来,尽管天生轻浮,他倒变成了一个热烈的爱人。院长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充满了恐怖;她拒绝费丽泽的恳求到下面花园去。但是,最后,疚心差不多要把费丽泽逼疯了,她搂住院长的腰,差不多是强迫她走下了保藏橘子树的房子的平台通花园的七八级台阶。费丽泽路上遇到别的女修士,连忙就把院长交给她们照顾。她朝门跑去,直怕在这里遇见罗德里克。她在这里仅仅看到哨兵的愚蠢的面孔。嘈杂的响声终于把他从酩酊中惊醒,站在那里,端着枪,望着花园里面动来动去的黑影子。费丽泽本来想去把门关住,但是,她看见兵士盯着她望。她向自己道:“他什么也看不见,正在纳闷出了什么事,我要是一关门,他一气就或许记住了我的脸,把我牵连上。”她这样一想,心里亮起来了。她溜到花园暗的地方,东张西望,看罗德琳德在什么地方;她最后找到了她,罗德琳德脸色苍白,半死的模样,靠在一棵橄榄树上;她抓住她的手,两个人急急忙忙回房间去了。

[303]一八三九年四月十五日,司汤达忽然放弃了这个故事,在边下注了一句,说他以后再根据意大利写本结束它。不过原稿有几行也部分地告诉了我们,他原来收尾的意图。下边是主要的计划。布翁·德尔蒙泰伯爵想救走费丽泽,但是她不愿意把罗德琳德留在困境中自己一个人逃命。伯爵因而越发敬重她了。但是罗德琳德害肺病死了,费丽泽逃了。伯爵把她安顿在波伦亚,他后半辈子就在经常从托斯卡纳到波伦亚的旅行上消磨掉了。至于其他女修士,大家要是关心她们的命运的话,我最好还是极简单地叙述一下一八二九年在巴黎印行的《帕里阿诺修道院·十六世纪遗事》吧。司汤达从这里摘取了一大部分故事,用在《昵之适以杀之》上。为了行文清楚起见,我不用书里女修士的名字,改用司汤达给她们取的名字:那不勒斯大主教的代理人秘密地、严厉地审讯女修士案件。赛丽亚娜和法比耶娜判决服毒,其他女修士判决徒刑,介乎十年和终身监禁之间。读过判决书,响起了一片凄楚的哭声,有一个女修士从窗户跳到下面花园,另一个拿刺刀把自己扎死。赛丽亚娜保持着一种蔑视的冷静。她一口喝光毒芹汁子,劝法比耶娜不要再呻吟了。法比耶娜也把毒药咽掉。毒性很快就发作了。两个年轻女孩子痛苦地抽搐着,在地上打着滚,露出她们身体隐藏的美丽的地方。赛丽亚娜的稠密的黑头发在她肩膀和胸脯上滚动着,由于动作紊乱,肩膀和胸脯统统露在外头。看的人再也看不下去了,走进隔壁一间屋子。大主教的代理人说:“没有比这形体更美的了,在这美丽的形体里面,或许从来就没有一颗比这更刚强的灵魂。多可惜!这眼睛,这头发!”最后,嫌死来得不够快,赛丽亚娜用尽最后的力量自己爬起来,发现桌子上证物之中有一把短剑,她抓过来一剑刺进自己的心里。——编订者注

[304]按照下文,应当是一七四五年。

[305]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Suora scolastica),意大利文,意思是“听课修女”。初到修道院的见习修女,需要进修,随班上课,和一般修女不同。它在这里成了女主人公的别称,甚至代替了她的名姓,因而使她受到一连串迫害。

[306]参议教士是有权参加主教主持的最高会议的教士,由主教指派,并可代理主教进行工作。

[307]老王指西·西西里国王菲尔第南德一世(1751-1825),是本篇一再说起的国王堂·卡尔洛斯的第三个儿子。一八二〇年七月,这胆怯无能而又反复无常的国王的暴政激起军队的叛变,他被迫任命革命领袖派将军做总司令,同时指定太子做国政的代理人,希图缓和空气,等待奥地利(他娶的是奥地利公主)的外援来到。外援一到,他的反动面貌立刻就暴露出来了。一八一四年原配奥地利公主去世,不久他就秘密(因为女方地位不称他的身份)和帕尔塔纳爵爷的寡妇卢西亚·米里阿齐奥结婚,封她为弗洛里迪亚公爵夫人,司汤达则把她当作弗洛里达(Florida)夫人。

[308]拉查洛尼(1azzaroni多数)是那不勒斯过去特有的一种游民,司汤达在日记里记载:“他们住在街上和海岸。他们尤其常在市场附近出现,在这里干社会上最低贱的事。他们的财产只有一件衬衫和一条布裤子。没有房子、没有床的时候,他们就睡在沿街的凳子底下。……他们什么也没有,也不在乎。……他们有一个团体,有一个选出的首领,政府一直拨给他们津贴。他们很爱国王菲尔第南德。他说自己的语言:这种语言充满明快、滑稽和淫荡的表情。”(一八一一年十月十一日)他们是国王的死党。一七九九年一月二十三日,法兰西总裁政府派遣军队南征,击溃他们的顽强抵抗,在那不勒斯成立共和政府。当时的统帅是尚皮奥纳将军(1762-1800)。六月二十日,菲尔第南德一世凭借外援,利用这些游民的忠心,回到那不勒斯,大肆报复,进步的贵族和资产阶级人士被杀害的有好几百人。

[309]法尔奈斯是意大利一个阀阅世家,世代是巴马公爵。西班牙国王菲力普五世续娶法尔奈斯一姓的伊丽莎白,生下来的儿子就是堂·卡尔洛斯,所以这里才说:“法尔奈斯家族的大鼻子就是他带到我们王室来的。”

[310]科莱塔(1775-1831)是那不勒斯人,当过军官,写过一部《一七三四年到一八二五年那不勒斯王国史》。

[311]指拉辛、沃班、布瓦洛等人而言。

[312]曼特侬夫人是路易十四的续弦夫人,笃信天主教,对路易十四起了很坏的影响。

[313]路易十四的次孙昂如公爵继承西班牙王位,奥地利和英吉利反对,爆发了争夺西班牙王位的战争(1701-1713)。马尔博鲁公爵是当时英吉利方面的统帅,夫人是女王的内府总管,深得宠信,后于一七一〇年失宠;据说,她曾经当着女王,故意失手把一杯水泼在女王的新宠、她的堂妹的袍子上,一说,泼在女王的袍子上,总之,不是像这里说的,倒在自己身上。马尔博鲁公爵同时被解除了统帅的职位。路易十四在他手上一直吃败仗,所以他的去职和法国最后在德南一役的胜利(一七一二),结束了这无意义的战争。

[314]圣西门公爵(1675-1715)的《见闻录》,记载十七、十八世纪之交的宫廷生活。

[315]木头国王,参阅拉封丹《寓言集》三之四:一群蛙嫌民主政体不好,要了一个国王;这是一根木头,它们嫌它老实,又找了一只鹤来做国王,鹤把它们吃光了。

[316]塔努奇(1698-1783),最初在大学任教,后来到那不勒斯王国做首相,大力削弱教会特权;一七五九年,堂·卡尔洛斯到西班牙去做国王,留他在那不勒斯做监国,他大权在握,直到一七七六年,菲尔第南德四世(作为那不勒斯国王,他是四世,从一八一六年起,他统一西西里王国和那不勒斯王国,总称为西·西西里王国,他就改换称号为菲尔第南德一世)的王后才将他免职。

[317]阿夸维瓦是那不勒斯有名的宗教世家,十七世纪初叶,耶稣会将军克楼德·阿夸维瓦是一个代表人物。

[318]司汤达在日记里分析道:“那不勒斯人对政府百依百顺,可是他们愿意谈论一切,决定一切,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就吵得天也要塌下来。……这些人特别爱好吵闹,他们为一点点小事动怒,同样为一点点小事,也就安静下来。老百姓缺乏任何种类的教育。他们是自然人。”(一八一一年十月十一日)

[319]意大利语,意思是“折中办法”。

[320]下文是司汤达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三月二十二日口授的。——编订者注

[321]《多情的水星》是一份消闲周报,一六七二年创办,报道社会名流的活动,发表一些爱情诗歌;一七一四年起,改名为《法兰西水星》,苟延残喘到一八二五年停刊。水星是希腊古代众神的使者。

[322]应当是一七四五年。

[323]从现在起,我们根据的是一种比上文写本更早的写本。洛萨琳德在这里叫作阿梅丽。——编订者注

[324]意大利语,意为“酒店”。

[325]法国丈量地亩的古尺“阿尔庞”,长短随地而异,约为四十一至五十二are,每are有一百平方米。

[326]如果按上文院长是杰纳利诺的祖姨,这里他应当比“外甥”还要小一个辈分。

[327]圣路易即路易九世(1215-1270),法兰西国王,一二六五年支持他的兄弟昂如(1226-1285)公爵做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国王。

[328]拉丁文,意思是“平安”,实际是“密室”,修道院幽禁违犯教规的男女修士的地方,多半是地下室。

[329]堂娜·斯科拉斯蒂卡,即“听课小姐”。

[330]佩尔戈莱斯(1710-1736)是那不勒斯人,歌剧和教堂音乐的作曲家,造诣很深,不幸在海滨游泳淹死。

[331]我们现在根据的是一八四二年三月十五日的写本。——编订者注

[332]拉丁文,意思是“一路平安”,实际是“监狱”。

[333]拉丁文,意思是“感谢上帝”,祈祷中常用,表示对当前情况满意。

[334]这是根据一个纲要的片断修补的。——编订者注

[335]从现在起,我们发表的是一个简单的纲要,一八四二年三月十九日口授。——编订者注

[336]意大利语,意思是“死牢”。

[337]我相信这样惹人反感的场面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把这些场面看成叙述者的恶作剧。(司汤达)

[338]法文第二人称有两种代名词,一种是“Vous”,是一般的、有距离的,也是表示尊敬的称呼;一种是“tu”,是关系密切、感情亲密的称呼,同时也是上级对下属的称呼。公爵原对洛萨琳德怀着深情,这时又急又高兴,不禁脱口而出,问她:“你吃毒药啦?”这句话后,就又改成一般口吻,称“Vous”了。

[339]一八四二年三月二十一日口授。——编订者注

[340]朱诺是罗马的天后,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拉;荷马在史诗中形容她的眼睛,有时候用“牛的眼睛”。

[341]这一段是作者在风格上提醒自己的话。他打算在修改这篇“遗事”的时候,采用这种未免俗气的“风格”,因为他很不喜欢流行的浪漫主义作品的夸张词句。

[342]承御(dame de palais),随侍王后的贵夫人,并非宫女。

[343]最后,我把杰纳利诺写得可笑一点,否则他一死,洛萨琳德跟着也该自杀了。(司汤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