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和的星期日,格弥尔总是强迫戴蕾斯同自己外出,到香普·哀利舍街的大道上散步。他带着她在人行道上走着,不时地带着傻子般的惊讶,停在商店门前沉思默想,少妇宁愿留在店铺的阴暗里,她挽着丈夫的胳膊,感到烦闷。可是,格弥尔硬要她一起,他喜欢炫耀自己的妻子。若遇见一个同事,尤其是一个上司的时候,他更感骄傲,仿佛和夫人一起与别人交换一个礼节似乎也是很荣幸的。此外,他只为散步而行走,差不多不说话,穿着笔挺而不自然的节日衣服,蠢相十足,俨然绅士似的拖着脚步前行。戴蕾斯十分痛苦,她认为陪这样一个男子散步简直是一种耻辱。

散步的日子,拉甘太太总是陪她的孩子们走到弄堂尽头,抱吻之后,又无穷尽地叮嘱,恳切地要求,仿佛他们要出远门旅行似的。

“尤其要当心发生意外……”她对他们说,“在这巴黎,有这样多的车辆!……你们要答应我,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

最后,在他们离开后,她还很久地让眼睛跟随着他们。等她慢慢回到店铺里,两腿已变得十分沉重,这双腿已不允许她走较长的路程了。

另外有些时候——这是极少的——他们走出巴黎,到圣都昂或亚民埃尔,在水边的一个饭店里吃油炸食物。这是美餐的日子,相距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就开始谈论它了。戴蕾斯比较乐意这样奔走,她高兴地接受了这些意见,这可以使她在露天的环境中感到自由,一直到晚上十点或十一点。圣都昂和它的绿岛,使她想起凡尔农。在这里,她体会到了当年少女的生活,使她对粗野的塞纳河的一切怀恋都觉醒了。她坐在砂石上,让手浸在河水里,感到自己是在热烈的太阳下活动,树荫的微弱气息为自己驱赶着身边的热流;她甘愿在石子地上,让土石挂烂、染脏自己的罩袍。而格弥尔却喜好清洁,他展开自己的手绢,带着千万小心的样子,蹲在戴蕾斯身边。后来,每当出游,这对夫妇几乎总带罗朗同去,罗朗以他的笑声和农民的活力,使他们的散步增加了快乐。

一个礼拜日,格弥尔、戴蕾斯和罗朗,吃过中午饭以后,于十一点钟光景动身,到圣都昂去。很久以来,他们就计划好这次游玩,也是夏季的最后一次。秋天就要到来了,冷空气已开始侵得人体发颤。

那天上午,天边还保持着晴朗的蔚蓝颜色,阳光灼热,树荫下面气流也是热的,他们决定趁这最后的阳光去散步。

三个人坐上一辆马车,告别了老杂货商的叹息和担心的吩咐,穿过巴黎,在堡垒区下了马车。然后,他们沿着公路,步行到圣都昂。时间已过中午了,散满灰尘和阳光的宽阔道路上,映出雪也似的炫目的白色。空气沉浊而暴烈地燃烧着。戴蕾斯隐在阳伞底下,靠着格弥尔的胳膊,慢慢地行走;她的丈夫则拿一块颇大的手帕,扇着面孔;罗朗跟在他们后边,阳光咬啮着他的脖颈,他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他不时地吹口哨,用脚尖踢弄石子,有时又以凶狠的目光,注视他情妇的屁股在摆动。

到了圣都昂,他们就慌忙地要寻找一个树丛,寻找一块树荫下的绿草地。于是他们走到一个岛上,并深入到一个茂密的小树林中。落叶使这里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淡红色,脚下不断发出干裂的声响。无数树干笔直地站着,简直像哥特式的小圆柱;树枝一直垂到散步者的额头上。整个地面只有垂死的枝枝叶叶构成的铜色地毯,还有柳树、橡树等白色黑色的柱子。他们置身在荒野中,在静寂凄凉而狭小的森林空隙中,在阴森的洞穴中。周围只听见塞纳河吼叫的声音。

格弥尔选择一个干燥的位置,揭起礼服的衣襟坐了下去。戴蕾斯随着裙子摩擦的窸窣声音,身子投落在地面的枯叶上,几乎消失在竖起的衣裙皱褶中,一条腿一直裸到膝盖上。罗朗趴在地上,下颌着地,贪婪地注视这条腿,并听他的朋友发着反对政府的议论:应该把塞纳河的一切小岛改造成英国式的花园,像杜伊勒里一样,摆上凳子,辟出一条条小径,种植上修剪过的树木。

他们在那里差不多过了三个小时,等着太阳减少热度,使他们能在晚餐之前游览乡野。格弥尔说到他的办公室,叙述了许多荒唐的故事,随后他累了,仰卧在地昏昏睡去了,他的帽子盖在眼睛上。而戴蕾斯,很早就低着眼皮装着打瞌睡。

罗朗于是慢慢溜到少妇脚下,伸过嘴唇,亲吻她的短靴和脚踝。这皮肤,这白袜,燃烧着他的双唇,泥土强烈的气味和戴蕾斯身上的微香混合着,透入了他的身心,烧热了他的血,刺激着他的神经。一个月以来,他处于充满愤怒的克制中。在圣都昂的公路上行走时,晒着太阳,已使他的体内燃起了火焰。现在,他在这无人知晓的偏僻所在,在这阴凉和寂静的舒适中,他不敢把这属于自己的女人紧抱在自己的怀里,唯恐那位丈夫或许醒来,看见了他,打破他的谨慎计划。这个男子始终是他的障碍。他只好伏在地上,隐在裙子后面,震颤而愤怒地,让静默的亲吻胶粘在她的短靴和白袜上。戴蕾斯像死人似的一动也不动。罗朗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他站起来,背部像断了似的,靠在一棵树上。他看见少妇睁开了发亮的大眼睛,注视着林中的空隙。她的面孔,在竖起的两臂之间显出没有光泽的苍白和冷漠的严肃。她正在沉思,固定不动的眼睛很像昏暗的深渊,里面只隐藏着黑夜。她纹丝不动,不让目光转向站在她后面的罗朗。

她的情人默默地观察着她。看她在受到抚摸后,仍是这样沉默,不动声色,他差不多害怕起来。这苍白的死了似的额头沉陷在裙子的皱褶中,给他以充满热烈的情欲和恐怖。他想俯身下去,用一个亲吻封闭上这双睁大的眼睛。但是,格弥尔差不多就睡在裙边,可怜的动物,曲着身子,展览他的瘦弱;还轻轻地打着鼾声,在一半盖着面孔的帽子底下,嘴张着,被睡眠歪曲了,露出愚蠢的丑相;淡赭色的细毛,稀疏地散在他细长的下颌上,使他的灰白皮肉粘满斑点;他的头向后仰着,使人可以看见他起皱的瘦脖子,中间凸出的喉结是淡红的,随着每一下打出的鼾声上下移动。格弥尔就这样躺在那里,简直丑得令人愤怒。

注视着他的罗朗,突然抬起脚跟,他想一下子就踢碎这颗脑袋。

戴蕾斯忍住叫喊,她的脸色苍白,闭上了眼睛,并转过了头去,仿佛是为了避免血的迸溅。

罗朗停了数秒钟,脚跟举在格弥尔睡着的脸上。接着,他慢慢缩了回去,并走开了几步。他对自己说,这是愚蠢者的谋杀。这被踢碎的头,将会使警探跟随他。他要摆脱格弥尔,唯一的目的是同戴蕾斯结婚,在犯罪之后,像老米萧讲过的故事中的杀害运货车夫的罪犯那样,能够依然平平安安地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一直走到水边,神态恍惚地注视着江水的奔流。然后,他突然回到树丛里来,终于决定了一个计划,想出了一个更便利的、对个人没有危险的杀人阴谋。

于是,他捏一根细草,刺搔睡者的鼻孔要他醒来。格弥尔打着喷嚏,随之站了起来,觉得这玩笑开得不错。他喜欢罗朗用一些滑稽的花样逗人发笑。然后,他摇摇依然闭着眼睛的妻子。当戴蕾斯站了起来,拂去起皱的衣裙上粘着的枯叶之后,三位游览者拨开面前的小树丛,离开了这片林间空地。

他们走出小岛,穿过大路,沿着满是礼拜日游人的小路散步前行。一些篱笆之间,许多服装艳丽的少女在奔跑;一队划船的人唱着歌走了过去;众多的资本家夫妇以及老年人、店员和他们的妻子,成群结队地沿着田垄漫步。每一条路都像是喧躁的街道,只有太阳还保持着它的平静,正向地平线滑下,它的无限大的淡光团,射在发红的树叶和白色的道路上。震颤的天边正降来袭人的清凉。

格弥尔不再把胳膊伸给戴蕾斯了,他与罗朗谈话,为罗朗的机敏和诙谐而发笑。罗朗跳过田沟,举起旁边的大石块。少妇在路的另一边,垂着头前行,她有时俯下身去,拔起一根青草,有时她停住脚步,留在后边,从后面远远地注视她的情人和丈夫。

“喂!你不饿吗?”格弥尔终于对她喊道。

“当然饿了。”她回答。

“那么,快走吧!”

戴蕾斯并没有饿。不过,她很疲倦而且很担心。她不知道罗朗的计划,她的两腿因挂虑而发抖。

三位散步者又到水岸来,并寻找一个饭店,坐到一种由木板搭成的平台上面。在这个弥漫着油味和酒味的饭店里,充满了喊叫声、歌声和碗碟的碰撞声音。在每一个小房间,每一个饭堂里,都有很多人在高声谈话,薄薄的板墙,给这喧闹以震动的反应。有人上来时,往往激起阶梯的颤抖。

在平台上,河面的气息渐渐驱散了残饭的臭味。戴蕾斯靠着栏杆,注视下边的码头,左边和右边,都排列着郊外的酒店和集市木棚,木棚下面,可以看见桌布的白色、大衣的黑色、女人鲜艳的彩裙;许多人进来进去地走动,有的光着头在奔跑,有的在发笑。除众人的喧闹之外,还混着巴尔巴里亚大风琴的悲惨歌曲。炸油和着灰尘的气味在平静的空气中散乱飘动。

在戴蕾斯下面一块枯萎的草地上,有一群拉丁区的姑娘,一边合唱着儿童歌曲,一边在旋舞,帽子跌在肩头,散乱着头发,她们手挽着手,做着小女孩子们的游戏。她们仿佛重新寻回了一缕娇脆的童音,一张张曾被粗暴抚摸毁坏了的苍白面孔重新泛起了鲜嫩的处女的红晕。在她们并不纯净的大眼睛里,显出了温柔的湿润。许多大学生,抽着白泥烟斗,边看她们旋转,边和她们开着下流的玩笑。

塞纳河那边低矮的岗陵上,晴朗的傍晚正降下一种淡蓝而模糊的气氛,使树木沉没在透明的烟雾里。

“伙计,这晚餐怎么还不来呢?”罗朗俯身在阶梯的栏杆上喊道。

紧接着,好像突然高兴起来似的说:

“听我说,格弥尔,在坐到桌边之前,我们到水上去玩一下,不是很好吗?……人们还需要时间烤煎我们的童子鸡呢。我们苦等一点钟,不是也很憋闷吗?”

“随你的便吧,”格弥尔心不在焉地答道,“……不过戴蕾斯已经很饿了。”

“不,不,我可以等待。”少妇急忙回答。罗朗以固定的眼神凝视着她。

他们三人再次下来。经过柜台时,他们定下一张饭桌,点好菜,说在一小时之内就回来。饭店的主人也出租游船,他们便请解下一只,罗朗选的是一只轻而又薄的小划子,它的轻快简直让格弥尔怕得发抖。

“魔鬼!”他说,“在里面简直不能动一下。我们会做绝妙的潜水游戏呢!”

事实是这位公司职员非常怕水。在凡尔农,他少年时多病的体质不允许他到塞纳河去玩耍。当他的同学们跑到河里去游泳时,他却睡在两条暖和的毛毯里。而罗朗则是个大胆的游泳者,不会疲倦的摇桨者。格弥尔保持着孩子和女人般的害怕深水的恐惧心理,伸出脚尖试探船头,似乎想看看它是否结实。

“好吧,进去吧,”罗朗笑着对他喊道,“你总是时常颤抖。”

格弥尔跨上船边,蹒跚地走去坐在后艄,等感觉到身下的木板时,他就装出自然的样子,开着玩笑,表示自己的勇敢。

戴蕾斯留在岸上,她很严肃,一动也不动,同她的情人、正拉着船缆的罗朗站在一起。他俯下身体,并以极低的声音很快说道:

“当心,我去把他丢到水里。……服从我。……一切都由我负责。”

少妇的脸色立刻变成了可怕的苍白。她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大睁着两眼,简直吓得僵硬了。

“进到船里去吧。”罗朗喃喃地说。

她没有动。一种可怕的矛盾在她内心盘旋,她拼尽全力撑起自己的意志,她真怕自己会哭出来倒在地上。

“啊!啊!”格弥尔喊道,“罗朗,你看戴蕾斯……害怕的是她!……她要进来,又不敢进来!……”

他半躺在后艄的凳子上,两肘支在船沿上,摆出勇敢的姿态在摇摆。戴蕾斯投过去一种奇怪的目光。这可怜者的嘲笑很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促使她前行。突然,她跳到船里,并站在船头上。罗朗挥动船桨,小舢板离开河岸,慢慢向岛屿前进。

薄暮降临了,庞大的暗影从树上伸下来,岸边的水是黑色的。在河水中间,有宽广的淡淡的银线条。小船很快就到了河心。码头的一切声音到此都减弱了,歌声和喊声,无力地、忧郁地、模糊而悲哀地传到这里。他们已闻不到炸油和灰尘的气味。四周弥漫着阴凉,天气有些寒意。

罗朗停止摇桨,让小船顺水下流。

对面静立着岛屿上那淡红色的树丛,灰白和暗棕色的两岸,像两条宽带子,连接在地平线上。水和天仿佛是从同一块淡白布上裁剪下来的。没有什么比秋天的薄暮更能显示凄凉和平静了。亮光在震颤的空气中衰退了,垂老的树散下它们的黄叶,被夏天热烈阳光燃烧过的乡野已呈现死的景象,送来一阵寒冷,空中弥漫着失望的呻吟气息。夜从高处下来,阴暗中似乎罩着敛尸的丧衣。

他们已不说话,坐在随水流去的小船里面,注视最后的微光离开高高的枝叶。他们已接近岛屿,淡红的大树丛变成了暗黑色,整个风景都在薄暮中淡化了,塞纳河、天、岛屿和岗岭,一切都消失在乳色烟雾里成了灰褐斑点。

格弥尔终于向下卧在后艄,头向着水面,两手浸在河里。

“哎呀!多么冷!”他喊道,“让头碰到这‘冷汤’并不怎么好玩呢!”

罗朗并不回答。一忽儿,他很担心地看看两岸,紧闭着双唇,让一双大手放在两膝上。戴蕾斯仍很严肃,头稍稍向后,一动也不动地等着。

小船驶进两岛间的狭湾中。他们听见一群划船人的和缓歌声,那群人大约在一个岛屿后面,循着塞纳河划来。远处,在河的上游,看不到一条船。

罗朗于是离开座位,从腰部抱起了格弥尔。这位公司的小职员立刻大笑起来。

“啊!不,我怕你搔痒,”他说,“不要开这样的玩笑……看,停止吧,你会使我跌到水里。”

罗朗抱得更紧了,并用力摇动了一下。格弥尔掉过头,看见朋友脸面抽搐、形象可怕,他不明白,但一种模糊的恐惧袭击着他,他想叫喊,但觉得一只粗暴的手扼紧了自己的喉咙。出于动物的自卫本能,他挣扎着跪起来,抓住了船帮,这样搏斗了几秒钟。

“戴蕾斯!戴蕾斯!”他用窒息的、从牙齿间发出的声音喊道。

少妇注视着,两手抓紧了船中的一条凳子,船在水上嘎嘎作响并摇荡着。她无法闭上眼睛,一种恐怖的痉挛使她的眼睛大睁着,盯着这搏斗的凶恶景象。她僵直地呆着,说不出一句话。

“戴蕾斯!戴蕾斯!”喘气的不幸者再次叫喊。

听到这最后的叫喊,戴蕾斯忍不住哭了。她的神经瓦解了,这种可怕的剧变,使她颤抖着倒在了船里,曲着身子晕在里边,仿佛死了似的。

罗朗还在摇晃格弥尔,用一只手紧扼他的咽喉,靠着另一只手协助,终于把他拉离了船边。他用强有力的巨掌,把格弥尔像孩子一样悬空提起。在他低头露出脖颈的瞬间,被害人恐怖得发了狂,转过身来,张开牙齿,深深啃入了这个脖颈。谋杀者忍住疼痛,突然把他掷到了水里,后者的牙齿咬去了他的一块肉。

格弥尔带着恐怖的喊声跌了下去。他有两三次重新浮出水面,发出逐渐微弱的叫喊。

罗朗没有耽误一秒,他竖起大衣的领口,掩盖住伤口,然后把昏过去的戴蕾斯抱到胳膊里,一脚就将小船踏翻了,抱着情妇跌到了塞纳河里。他把她托出水面,并以悲惨的声音呼救。

他听见岛屿一端后面那些唱歌的划船者,已急急忙忙地摇着桨赶来。人们明白,这里已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们救起戴蕾斯,让她睡在一条凳子上,罗朗则为他朋友的死亡大伤大悲,他跃入水中,在不会有格弥尔的地方寻觅着,又哭着爬上来,绞曲着两手,扯拉着自己的头发。划船的游客们也没法劝慰、平息他的悲痛。

“这是我的过失呀!”他哭喊着,“我不应该让这可怜的人跳跃,并像他所做的那样摇动。……那会儿,我们都在船的同一边,我们就倾覆了。……跌下的时候,他呼喊我抢救他的夫人……”

像这情景会时常发生似的,游客中有两三个青年愿做这意外事件的见证人。

“我们很清楚地看到了你们,”他们说,“哦!真是魔鬼跟着!一只小船,不会像地板一样牢固的……啊!可怜的女人,她醒来时该怎样难受呀!”

他们重新摇桨,拖着小船,把罗朗和戴蕾斯领回已准备好晚餐的饭店里。全圣都昂在数分钟之内,都知道了这翻船的事故,划船的游客们如亲眼看到的证人似的叙述它。怜悯的人群集合在小饭店门前。

饭店主人和主妇都是好心人,把自己的衣物借给受难者去替换。当戴蕾斯从昏晕中醒来时,她像神经病发作一样,哭得非常伤心,人们只好强迫她睡到床上去。本能帮助了这惨剧角色的扮演。

等到少妇比较平静以后,罗朗恳请饭店主人们照顾她。他愿意一个人到巴黎去,用一切可能的谨慎方式,把这可怕的消息通知拉甘太太。实际上,他是怕戴蕾斯的神经发作,所以宁可给她时间,让她考虑好并准备装假。

最后,是划船的游客们吃了格弥尔夫妇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