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桥巷的店铺关了三天。重新开门时,仿佛更阴惨、更潮湿了。染灰变黄的货物陈列也似乎在替本宅戴孝,一切都散乱在肮脏的玻璃橱里。在生锈的铁棒上挂的布帽后面,戴蕾斯的脸色也更苍白,更没有光泽。她更显出凄凉的平静,坐着不动。
弄堂里,饶舌的妇人们都怜悯她,卖假珠宝的女商人,把年轻寡妇清瘦的侧影,像说有趣和可怜的珍奇品似的,指给她的每一个顾客看。
关闭店门的三天之内,拉甘太太和戴蕾斯待在她们的床上,彼此不说话,甚至不相见。老杂货商坐在被窝里,背靠在枕头上,模糊的眼睛像傻了一样地向前直视。儿子的死给她以极大的打击,像当头挨了一棒那样,她跌倒了,安静而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连续经过了许多小时。她简直是没入失望和空虚的深渊里了,悲伤在袭击她,她痛哭、叫喊并发晕。戴蕾斯在隔壁房间,仿佛已经睡着了,面孔转向墙壁,被头拉到了眼上。她就这样僵硬无声地假睡,身上没有半点呜咽的搐动。被头盖住了她,把她奇怪的、使她僵直地躺着的思想,藏在了床笫间的阴暗中。看护这两位妇人的软弱的舒莎妮,从这床边走到那床边,慢慢地拖着脚步,有时把黄蜡似的面孔俯到这张或那张床上,既不能使突然做出不耐烦动作的戴蕾斯转过身来,也不能安慰悲伤的拉甘太太,后者一听见请她不要悲伤的声音,就泪流满面,大哭起来。
第三天,戴蕾斯患了热病似的,很快推开被盖,坐在床上,下了决心。她分开头发,用手捂住太阳穴,这样待了一会儿。两手又按住前额,眼睛凝固,仿佛又在考虑。接着,她跳到地毯上,四肢是颤抖的,显出热病的红晕,一大块一大块的青灰色印在她的皮肤上,皮肤的有些地方好像脱了肉,已起了皱褶。她已经变老了。
舒莎妮进来,见她已经下床,十分惊骇,便以温和的声音劝她再睡下去。戴蕾斯并不听她的,用急迫和战栗的手势,寻找并穿上衣服,又到镜子前照照,擦擦眼睛,双手抹过面容,似乎要拭去什么东西。随后,不说一句话,慌慌忙忙经过餐室,进入了拉甘太太的房间。
她的姑母正在发傻的沉默中。戴蕾斯进去之后,姑母掉转头来,目光跟随年轻的寡妇,看她呼吸急促、一言不发地走近。侄女带着更多的忧虑,姑母艰难地努力恢复记忆,和她互相对视了几秒钟,最后想起来了,便伸出颤抖的胳膊,一把抱住戴蕾斯的颈项,一边喊着: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格弥尔!”
她痛哭着,眼泪流到寡妇的灼热皮肤上被炙干了。后者把她无泪的眼睛藏到被头的皱褶中,就这样屈下身子留在那里,让老姑母流尽她的热泪。从杀人以后,她就害怕这第一次会面。她之所以睡在床上,为的是拖延时间,以便考虑自己所要扮演的可怕角色。
等到看见拉甘太太比较平静时,她就起来在周围走动,并劝太太起来,下到店铺里去。老杂货商几乎已跌入了孩童时期,只是侄女突然出现给她带来彻底的发作,才使她恢复了记忆,并意识到自己周围的人和物。她感谢舒莎妮的看护,说话很衰弱,但不再昏晕了。只是有时充满悲哀地喘息和抽噎,并突然看着行动的戴蕾斯,然后喊她到身边来,哭着抱吻她,几乎气绝地对她说,今后在这世上只有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晚上,她同意起来,并尝试吃饭。戴蕾斯能够看出,她的姑母受到了如何可怕的打击。可怜老妇人的两腿已更加沉重,需要一根手杖,才能在餐厅中拖着脚步走动,四周的墙壁仿佛都在身边摇动。
从第二天起,她就要人们打开店门。她怕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会变成疯子。她很沉重地让双脚在每一梯级上挪动,走下楼梯,坐到柜台后面。从这一天起,她就像被钉在那里,留在静默的痛苦中。
戴蕾斯在她旁边,默默地等待着。店铺恢复了它昏暗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