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袄、大秦、摩尼三教之不同,既如上述,然后人每混为一谈。前清学者,如钱大昕、杭世骏、徐继畲、俞正燮、朱一新等之考大秦景教,均不免此弊。宋人姚宽之考火袄,实开其先焉。其原本由于《通典》注将三教掌故,连类而书。后之人不究其所以然,遂误混为一。今将《通典》原注备录如左,以识其误之滥觞。
《通典》卷四十:萨宝府袄正。注:袄,呼煙反(此据明本,今通行本作呼朝反)。祆者西域国天神,佛经所谓摩醯首罗也。武德四年置袄祠及官,常有群胡奉事,取火咒诅。贞观二年置波斯寺(据《景教碑》及《长安志》应作十二年)。至天宝四年七月敕(《唐会要》卷四九及《册府元龟》卷五一作九月):波斯经教,出自大秦,传习而来,久行中国,爰初建寺,因以为名,将欲示人,必修其本(修或作循),其两京波斯寺,宜改为大秦寺;天下诸州郡有者亦宜准此(《会要》作诸府郡置者亦准此)。开元二十年七月敕:末摩尼法,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宜严加禁断。以其西胡等既是乡法,当身自行,不须科罪者(《佛祖统纪》卷四十作既是西胡师法,其徒自行,不须科罚)
本叙萨宝府袄正,而注并引贞观十二年及天宝四年波斯寺大秦寺事,又引开元二十年摩尼教事。凡此皆以其为外来之教,连类志之,以便观览。岂意后之人有因此而混为一教者,始料所不及也。《通鉴》卷二四八胡三省注,亦用《通典》注之例,将大秦、摩尼、袄三教之事,连类而书,不备引。
《西溪丛语》卷上,称唐贞观五年,有传法穆护何禄将袄教诣阙奏闻。敕令长安崇化坊立袄寺,号大秦寺,又名波斯寺。武宗毁浮图,籍僧为民。会昌五年敕:大秦穆护火袄等六十余人,并放还俗。然而根株未尽。宋公言袄立庙出于胡俗,而未必究其即波斯教法也。
姚宽之说,本于赞宁《僧史略》。《僧史略》卷下有“大秦末尼”条,混火袄与大秦、末尼为一。姚宽引之,讳其所自出,而反咎宋敏求之未袄为即波斯教法。考贞观时之所谓波斯寺,天宝四年悉改为大秦寺,是波斯寺与大秦寺,原为一寺,不过前后异名。至于袄祠,则武德四年已有,与波斯寺绝对不同。宋敏求《长安志》于二者分析极明,而《僧史略》则合之为一;且《长安志》崇化坊并无祆寺,亦无波斯寺。窃意此必因贞观九年阿罗本诣阙奏波斯教,敕于京师义宁坊建波斯寺之事而误也。南宋嘉熙间宗鉴撰《释门正统》,景定间志磐撰《佛祖统纪》,均循《僧史略》之误。
《释门正统》卷四引《僧史略》排斥摩尼之论,复为之词曰:今之魔党,仍会昌配流之后,故不名火祆;仍贞明诛斩之余,故不称末尼;其教法则犹尔也。
《佛祖统记》卷三九,“正观五年”条下口:初波斯国苏鲁支立末尼火袄教,敕于京师建大秦寺。注:袄,火烟反,胡神,即外道梵志也。波斯国在西海,此云大秦。
又卷五四:末尼火袄者,初波斯国有苏鲁支,行火袄教,弟子来化中国。唐正观五年,其徒穆护何禄诣阙进袄教,敕京师建大秦寺。天宝四年,敕两京诸郡有波斯寺者,并改名大秦。
由此观之,姚宽循赞宁之误,混火袄大秦为一,尚知略去末尼。宗鉴、志磐循赞宁之误,混火袄大秦为一外,复混入末尼也。《四库提要》论景教碑事,更引《程史》“蒲姓海獠”一段,将回教牵入,是直四教混一,蔓衍支离,莫可究诘矣!
梵志系印度拜火教徒,与波斯拜火教徒又有别,《贤愚因缘经·优波鞠提缘品》,言梵志或事日月,或复事火,朝夕然之。《佛本行集经·迦叶三兄弟品》,《出曜经·广演品》,及《释迦谱第四》,均言佛感化印度拜火教徒事甚祥,以与本题无关,姑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