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与回鹘之关系,上章言之。摩尼未与回鹘生关系之前,摩尼之入中国者,尚无说教之所。吐火罗王虽尝为摩尼请置法堂,然未闻朝议许之。开元二十年敕,言“西胡自行,不须科罚”,然则非西胡行之,即须科罚,明矣。当时既未许其布教,自不许其建置法堂。摩尼之有法堂,自大历三年始。

《僧史略》卷下:大历三年(西七六八)六月敕:回纥置寺,宜赐额“大云光明之寺”。

佛祖统纪》卷四一:大历三年,敕回纥奉末尼者,建大云光明寺。(并见卷五十四)

据《僧史略》,知寺为回纥所置;据《佛祖统纪》,知回纥建寺以奉末尼,回纥实为摩尼护法也。大历三年,距拂多诞始至之年,已七十四年。至是始有摩尼寺。韦述撰《两京新记》,备载西京各坊袄祠波斯寺,而于摩尼寺独无闻。韦述卒于至德二年(西七五七),可见天宝以前,西京尚未有摩尼寺。或以《长安志》卷十有“大云经寺,本名光明寺”,大云、光明二名,偶与摩尼寺合,遂谓隋时中土已有摩尼寺;此则望文生义,一览《续高僧传》卷八《县延传》,即知其谬矣。县延著《涅槃义疏》等佛经多种,何与于摩尼?摩尼之有寺,韦述卒后十余年回纥为之请建者也。李肇《国史补》(学津本)卷下云:回鹘常与摩尼议政,故京师为之立寺。其法日晚乃食,敬水而茹荤,不饮乳酪。其大摩尼数年一易,往来中国,小者年转江岭,西市商胡橐其源,生于回鹘有功也。

回鹘于唐有功,摩尼于回鹘有功,故京师为之立寺。大摩尼即大慕阇,小摩尼即拂多诞,皆传教士也。摩尼斋食,不茹荤。曰茹荤者,非讹字,即脱字。《新唐书》卷二一七上《回鹘传》:元和初再朝献,始以摩尼至。其法日晏食,饮水茹荤,屏酪,可汗常与共国者也。摩尼至京师,岁往来西市,商贾颇与囊橐为奸。

新书》此条,明采自《国史补》,而稍易其词句。元和初“始以摩尼至”,始字殊误。《通鉴》卷二三七其误亦同。元和元年(西八O六)距拂多诞始至之年,已百十二年,即距大云光明建寺之年,亦已四十年,何所云始?《佛祖统纪》卷四一云:元和元年,回纥遣使同摩尼伪人来朝。

据此,则谓元和初再朝献,又以摩尼至,犹可。谓始以摩尼至,则谬甚矣。摩尼不茹荤,茹荤云云,亦沿《国史补》之误。曰商贾颇与囊橐为奸者,置词也。《国史补》无此句,欧《史》特厚诬之。大历间回纥恃功而骄,横行坊市,人吏不能禁,见于旧《书》《代宗纪》及《回纥传》者,史不绝书。然未闻一次涉及摩尼,摩尼之安分传教,不滋生事端可知也。回鹘虽为摩尼护法,摩尼实未尝藉回鹘之势以凌人。

今有一事,足证明回鹘为摩尼护法者。当会昌初元回鹘失败之时,与唐商议退兵事件,“安存摩尼”为重要条件之一。《会昌一品集》卷五,《赐回鹘书意》有云:将相大臣,累陈公议,以可汗逗留塞上,逼近边城,百姓不安,人心疑惑,可汗亦须深见事体,早务归还。所求种粮,及安存摩尼,寻勘退浑党项劫掠等事,并当应接处置,必遣得宜。

此为会昌元年事。计所请求者三事:一种粮,二即安存摩尼,三寻勘退浑党项劫掠。足见当时保护摩尼之责,实回鹘任之,如近世条约所谓保护教士者焉。更有一事,足资反证者。唐室对于摩尼,若有骚扰苛待等事,回鹘必不许可。观《会昌一品集》卷四,《论回鹘石诫直状》有云:石诫直是一卑微首领,岂能有所感悟?况自今夏(会昌二年)以来,两度检点摩尼回鹘,又宠待唱没斯至厚,恐诫直之徒,必怀疑怨。此去岂止于无益,实虑生。

检点摩尼,犹今日调查外国教士户口,特寻常事耳,而回鹘因此即生疑怨,其庇护之程度可您也。幸其时回鹘业已衰败,倘值强盛,唐室对于摩尼,恐直不能过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