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自安清、支谶译经以来,传法最盛,约有三时。一支谦、竺法护时,所译多《般若》、《方等》,其影响在为佛法开辟玄学之领域。二道安时,所译多有部经论,引起《毗昙》之研究。三罗什时代,使大乘之学义理昌明,如日中天。东晋之世,佛法遂深入中华文化,人民对之益为热烈。因道安、慧远等之努力,罗什之来华,以及僧人西游瞻礼圣迹之热望,因而使人愈重视传译与求法。于是晋末宋初,西行之运动至为活跃。南北朝时外籍僧人仍不远而至,此自对于其时释教颇有影响。而晋末北凉之传译,以及其地佛教之性质,与南北均有甚大关系。余故于叙两晋南北朝之传译求法,而特兼述凉州之佛教也。

传来之道路

佛教为异域宗教,根据自在传译。故印度中国之交通道路,其通塞改易,均与我国佛教有关系。其在南朝,与天竺交通多由海程。东汉末,天竺、大秦皆由此道遣使贡献。及吴主孙权据有江南,即注意及此。遣宣化从事朱应、中郎将康泰通焉。其所经过及传闻,则有百数十国。朱应、康泰并立传记南海、西域、天竺外国事 (详姚振宗补《三国艺文志》) ,惜其书不传 (《太平御览》引有康泰传文) 。不知其所通止于何地 (据《南史·天竺传》康泰在扶南问天竺土俗,则康或未至印度) 。南朝传经求法者,多泛海经今之锡兰、爪哇或婆罗洲诸岛。在中国之交通口岸则有四:一为广州。昙无竭 (即法勇) 西行求法归时,由此上陆。法显往天竺回国时,亦欲于此登岸。求那跋陀罗及真谛来华,均先抵广州。二为龙编 (即交趾) ,今安南之河内,而六朝交州之首都也。孙权黄武五年有大秦贾人字秦论到交趾,太守吴邈使人送诣权,权问论以方土风俗。宋时求那跋摩在爪哇,文帝使交州刺史泛舶迎之。三为梁陈之梁安郡 (今地不可考) 。真谛于此附大舶,欲西行回天竺。四为胶州一带。晋佛驮跋陀罗海行到中国,在东莱郡登岸。法显归时本欲到广州,忽遇风漂流抵长广郡。而宋元嘉中道普西行取经,在长广郡舶破伤足,遂以疾卒。东莱、长广俱近今日之胶州湾也。

锡兰、缅甸、暹罗、马来半岛、南洋群岛为小乘佛教通行之地,其经典属上座部 (或其支流) ,今日所谓巴利文佛教是也。以故关于此项之经典,应多由此传入。《善见律毗婆沙》为巴利律藏注疏,则南来僧人僧迦跋陀罗所译也 (该僧想来自锡兰) 。《解脱道论》即锡兰佛教大师觉音所著《清净道论》之异本,则系扶南僧人僧迦婆罗所译也。而宋齐梁陈之间,与南洋各地有佛教上交涉者当亦甚多 (参看《南史·外国传》) 。晋义熙初,师子国 (今之锡兰) 遣使献玉像,经十载乃至,像高四尺二寸,玉色洁润,形制殊特,见者疑非人工。梁武帝遣沙门昙宝 (“昙”《梁书》作“云”) 随扶南使返其国迎佛发 (此据《南史》) 。则均此中较著之事迹也 (《高僧传》卷一载竺法度唱言应专学小乘。查法度之父为南洋贾人,或亦因处地关系,遂持异说) 。

我国北部至印度之通路,自多经今之新疆及中亚细亚。晋之苻秦与其后之北魏均兵力及乎西域。而当魏全盛,威权及于今之新疆及中亚细亚 (月氏故地) 。故中印间之行旅商贾,多取此途。经像僧人由此来者,亦较南方海程为多。其路线之大别,在新疆则分为南北二路。一路由凉州出关至敦煌,越沙漠 (《僧传》谓之沙河,或曰流沙) ,以至鄯善。乃沿南山脉以达于阗。又西北进莎车。是为南道。由南道则经巴达克山南下,越大雪山而达罽宾 (迦湿弥罗) 。一路由敦煌之北,西北进至伊吾,经吐番、焉耆进至龟兹,而至疏勒。是为北道。再经葱岭西南行至罽宾。此二者为通常由行之路。此外或由北路之焉耆南下以至于阗,则法显所经行者。西域各国中,以罽宾、于阗、龟兹三国为交通重镇。其地佛教之性质,影响于我国者至大。而西方传教者,由陆路东来,先至凉州。因凉州为东西交通必由之路,而晋代中原大乱,士族多有避居者,故尤为文化交融之点。故此地至为重要。由凉东下至长安,进至洛阳,俱为中国佛法之中心地点。但在东晋南北朝时,东来者常由凉州南经巴蜀,东下江陵,以达江东。而南朝之西去者,亦有取此道者 (如法献) 。江陵 (荆州) 在东晋南北朝为政治军事之重地,其北出襄、樊以至关中,或洛阳 (如晋道安) 。或由巴蜀以至凉州。在南朝之地位,荆州之重要略比北方之凉州。故自晋道安以后,为佛教中心地点之一。高僧往往移锡其地 (如法汰、觉贤、法显、求那跋多罗) 。至隋唐统一以后,乃渐失其势焉。

西域、中亚虽为中国北部通印度之要途,然迂回取道南海者,亦有其人。《僧传》谓佛驮跋多罗本在北天竺,与同学游迦湿弥罗,遇中国僧人智严,约与东归,南向度小雪山,经印度,再泛舟抵青岛登岸,再之长安,见鸠摩罗什 (此据《觉贤传》,未必可信。《智严传》则不同) 。则其终止地在北,而取道在南者也。其目的地在中国南方,乃取道西域者,亦有其人。昙摩密多经敦煌入蜀至建业,其一例也。取道海上则常经广州。故广州在南朝,亦为佛法重镇也。

至于经西域传来之佛教,与由海道所达者比较,亦有不同。印度西北为大乘盛行之地,故传至北方之佛教,多《般若》《方等》。而迦湿弥罗为一切有部发祥之区,以是《发智》《毗婆沙》诸要籍均在北方传译。于阗似为《华严经》盛行之地,故慧远弟子支法领至于阗得《华严》梵本三万六千偈以归南方。故中印间交通之路线,与我国佛教有重要关系焉。

西行求法之运动

佛典之来华,一由于我国僧人之西行,一由于西域僧人之东来。西行求法者,或意在搜寻经典 (如支法领) ,或旨在从天竺高僧亲炙受学 (如于法兰、智严) ,或欲睹圣迹,作亡身之誓 (如宝云、智猛) ,或远诣异国,寻求名师来华 (如支法领。参看僧肇《与刘遗民书》) 。然其去者常为有学问之僧人,故类能吸受印土之思想,参佛典之奥秘。归国以后,实与吾国文化以多少贡献,其于我国佛教精神之发展,固有甚大关系也。西行求法者,朱士行而后,以晋末宋初为最盛。兹先列晋及宋初之知名者于下:

康法朗与四人共西行,过流沙,余四人返,朗更游诸国,研寻经论。于法兰远适西域,仅达交趾,终于象林 (上二人约在东晋初) 。

竺佛念,《高僧传》称其“少好游方,备贯风俗”。《名僧传》列入《寻法出经苦节传》之首 (其第二人为法显) 。

慧常、进行、慧辩三人,约于晋太元元年(公元376年)前,将如天竺,路经凉州 (见道安《合光赞放光随略解》。据《首楞严经·后记》慧常、进行于公元373年在凉州) 。据《祐录》十一有慧常者在长安助译《比丘尼戒本》。事在太元四年(公元379年)。如是一人,则常等或未至天竺而返也。

慧睿游历诸国,乃至南天竺界,后迁憩庐山,俄入关,从什公咨禀。支法领、法净受师慧远之命西行,得经以归。

智严、智羽、智远、法显、宝云、慧简、僧绍、僧景、慧景、道整、慧应、慧嵬、慧达,均见下。

昙学、威德等八人,均河西沙门,结志游方,远寻经典。据《贤愚经记》 (《祐录》九) ,八人曾至于阗,后经高昌返凉州。于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集所听为《贤愚经》。

僧纯、昙充、竺道曼均曾至龟兹 (见《祐录》十一) ,事下详。

智猛与昙纂、竺道嵩等十五人,于秦弘始六年(公元404年)往天竺,到中印度,后归凉州,元嘉末卒于成都。

法勇 (即昙无竭) 、僧猛、昙朗等二十五人,以宋永初元年(公元420年)往天竺。勇至中印度,由海道归,于广州登岸。

沮渠京声 (安阳侯) 乃凉王蒙逊从弟,尝渡流沙至于阗国,于瞿摩帝大寺遇禅师佛陀斯那 (即佛大先) 咨问道义,归后,因魏灭凉而奔宋。道泰,凉州僧人,至葱西得《毗婆沙》胡本,见道梴经序。

法盛年十九,在高昌遇沙门智猛从外国还,述诸神迹,因共师友二十九人诣天竺 (详《名僧传抄》) 。

僧表闻弗楼沙国有佛钵,钵今在罽宾台寺。因西去至于阗,路梗而返,后适蜀,卒于彼土。 (详《名僧传抄》) 又有法维者亦约在同时往西域也。

道普,宋初与书吏十人西行求《涅槃后分》,至长广郡,船破伤足卒。普曾游西域,遍历诸国,善能梵书,备诸国语

法显之行程

晋宋之际,游方僧人 (往西域者谓之游方。《僧传·智猛传》云:“余寻历游方沙门,记列道路,时或不同”云。又据慧皎自序云,僧宝有《游方沙门传》,此乃义净《求法高僧传》之类也) 虽多,但以法显至为有名。盖法显旅行所至之地,不但汉之张骞、甘英所不到,即西晋之朱士行、东晋之支法领足迹均仅达于阗 (支法领即至印度,亦非从海路归。参看《释教录》卷四上末) 。而在显前之慧常、进行、慧辩只闻其出,而未闻其返。康法朗未闻其至天竺。至于于法兰,则中道终逝。故海陆并遵,广游西土,留学天竺,携经而返者,恐以法显为第一人,此其求法所以重要者一也。印度史籍,向不完全,多杂神话。而于阗、龟兹诸国则久已湮灭,传记无存。西方研究此方史地学者,遂不得不转乞灵于他国人之记载。我国人游历天竺、西域之传记有十余种,其现全存者极少,西人均视为鸿宝。法显《佛国记》,载其时西域情形甚详,居其一焉。此其求法之所以重要者二也。法显既归国,先至建业,与外国禅师佛驮跋陀罗译经约百余万言,其中《摩诃僧祇律》 (亦名《大众律》) 为佛教戒律五大部之一。而其携归之《方等》《涅槃》,开后来义学之一支,此其求法之所以重要者三也。

释法显,姓龚,平阳武阳人。三岁出家,年甚幼,向道之心即甚贤贞 (详《出三藏记·法显传》,《高僧传》从之) 。二十受大戒,志行明敏,仪轨整肃 (见《出三藏记》,《高僧传》未言二十受戒) 。常在长安,慨律藏残缺,矢志寻求。盖东晋中叶,佛经译出虽多,而戒律未备。经安公之搜求,虽有所得,然律实至罗什之世始称完全。法显西行,始于晋隆安三年 (此据《祐录》。《僧传·慧嵬传》同) ,即姚秦弘始元年,岁在己亥 (《佛国记》作弘始二年,误,《佛国记》,下均简称《记》) 。其时(公元399年)道安死去已十余年,而在什公到长安前二年也。

法显寻求戒律之同志,有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四人。偕行度陇,至张掖,遇智严、慧简、僧绍、宝云、僧景 (时约弘始二年) ,复共西进至敦煌。太守李浩 (即李暠) 供给度沙河 (《记》传作沙河,《祐录》作流沙) ,法显等五人随使先行,复与智严、宝云等别。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帜耳。度流沙,经鄯善国,以至乌夷 (乌一作 ,即乌耆) 。住二月余,宝云等亦至。智严、慧简、慧嵬返向高昌求行资。而法显等 (当系等取慧景、道整、慧应、僧绍、宝云、僧景六人) 得符公孙供给,直进西南行。路中无居民,沙行艰难 (《记》作“涉行”,此依王氏本《水经注》) 。所经之苦,人理莫比。幸到于阗。慧景、道整、慧达先发向竭叉国 (慧达不知何时加入) 。次僧韶一人随胡道人向罽宾 (僧韶当即僧绍) 。法显等 (当系等取慧应、宝云、僧景三人) 进向子合国,南行入葱岭。经于麾国而至竭叉,复与慧景三人合,共度葱岭。葱岭冬夏有雪,又言有毒龙,若失其意,则吐毒风雨雪,飞沙砾石,遇此难者,万无一全,土人即名之为雪山。度岭则到北天竺 (以上依《记》) 。

始入北天竺,有小国名陀历。自此顺岭西南行,其道艰阻,崖岸险绝,石壁千仞,临之目眩。昔人凿石通路,施傍梯道,凡度七百余所。度梯已,蹑悬絙过新头河,河阔几八十步 (以上依《记》,参以《祐录》) 。九译所绝 (《记》作记,此依《水经注》) ,汉之张骞、甘英所不至也 (语见《记》。《祐录》缺此语,《僧传》则有此,当系照《记》加入) 。渡河到乌苌国,慧景、道整、慧达三人先发向那竭国。法显等 (当系等取慧应、宝云、僧景三人) 后行经宿呵多国、犍陀卫国 (《记》此下传叙竺刹尺罗国及投身喂虎处,应系述所闻,非显行迹所到) ,而至弗楼沙国。时先到那竭国之慧景病,道整住看。慧达一人还,于弗楼沙国相见,随宝云、僧景还中国。慧应复于此国之佛钵寺无常 (《记》宋本原作“慧景应在佛钵寺无常”,“景”字衍) 。法显遂独自至那竭国,与慧景、道整会。三人南度小雪山。山冬夏积雪,山北阴中遇寒风暴起,人皆噤战。慧景一人,不堪复进,口出白沫,语法显曰:“吾其死矣。卿可前去,勿得俱殒。”言绝而卒。显抚之泣曰:“本图不果,命也奈何。”复与道整前进,过岭到罗夷国,经跋那国渡新头河,至毗荼国。次经摩头罗国,经蒲那河,入中天竺境。

法显周游中天竺,巡礼佛教故迹,于巴连弗邑留住最久。盖法显本求戒律,北天竺诸国皆用口传,无本可写,是以远步至中天竺,于此邑摩诃衍僧伽蓝得《摩诃僧祇律》,谓乃祇洹精舍所传本,十八部律所从出。佛在世时大众所行也。又得《萨婆多部抄律》可七千偈,《杂阿毗昙心》可六千偈,《綖经》可二千五百偈,《方等般泥洹经》可五千偈,及《摩诃僧祇》《阿毗昙》。故法显住此三年,学梵书梵语,写律。道整西来,意本亦在戒律。今既到中国,见沙门法则,众僧威仪,触事可观。乃追叹秦土边地,僧律残缺,誓言“自今日以至得佛,永愿不生边地”。故遂停不归。法显本心欲令戒律通汉地,因是独还。遂顺恒河至海口,乘商船到师子国。

法显停住此国二年,更求得《弥沙塞律》、《长阿含》、《杂阿含》及《杂藏》,均为汉土尚未有者。乃附商舶东归,值大暴风,船破水入,漂流十三昼夜,至一岛。治舶漏处又前行。又在难危中九十日,达耶婆提国 (即Yavadhipa地应在今日苏门达拉岛上) 。后随他商舶趣广州。行程中又遇大风。舟任风随流,粮水均将尽。忽至岸,见藜藿依然,知是汉地。遇二猎人,询知为青州长广郡界,牢山南岸,时为七月十四日也。太守李嶷 (按《南齐书》李安民之祖名嶷,恐即此人) 将人迎接,归至郡治。其后显似即至彭城 (《水经注·泗水篇》谓显东还时经此,并立寺。郦道元生长于东土。而元法僧以彭城反叛,道元率兵讨之。其时距法显未过百年。《水经注》所言当可信) ,并在此度岁 (《记》谓刘法青州请法显一冬一夏。据足立喜六考证《法显传》法字乃沇字之讹,即是兗字。刘兗青州指刘道怜。按道怜原镇彭城,义熙八年九月后,乃刺兗、青州、移镇京口。如足立氏之言不误,则显系于道怜未去京口之前,受请至彭城。但义熙八年青州刺史命檀祇。〔祇似亦信佛,见《僧传·史宗传》〕道怜似不得为兗青州。《祐录·法显传》云:“刺史请留过冬,显不允,即南下。”所言亦与《记》不同) 。明年夏坐讫,虽欲西返长安 (此据《记》) ,但因南下势便 (其时彭城属晋) ,故径造建业,凡所历三十余国(《记》云“凡所游历减三十国”,想系自沙河以西算起。但据《记》自乾归国起至耶婆提止,凡三十二国。按《祐录》云,“凡所经历,三十余国。至北天竺,于未至王舍城,暮停于一寺,明旦诣耆阇窟”云云。此盖谓显之行程共经三十余国。而其在北〔疑系“中”字〕天竺,于未至王舍城时,天已暮,乃停一寺中也。《僧传》于此处改写为“凡经历三十余国,将至天竺,未至王舍城有一寺,逼暮过之”云云,甚失《祐录》原意。查《僧传·法显传》全抄《祐录》之文,而间加以改窜,但其改窜之处往往甚误。(一)改“至北天竺”为“将至天竺”如上所述。(二)《祐录》于述显在耆阇窟山迦叶事后云:“又至迦施国”,此“又”字不必含有时间在后之意,而《僧传》改为“进”字。实则据《记》,显先至迦施国,后乃至耆阇窟。(三)《祐录》据《佛国记》叙行至耶婆提事文甚明,《僧传》修改之,其文甚误。(四)《僧传》谓青州刺史留法显过冬,《祐录》并无青州二字。《僧传》加此二字,不知何所据。(五)《祐录》谓法显所见风俗“别有传记”。而《僧传》改曰:“其游履诸国,别有大传焉。”后人因据此“大传”二字,而猜度法显之游记名为《法显大传》,实则慧皎随意抄改,未必精审而字字可据也)。自其发长安,六年而到中国 (即中印度) ,停六年还,三年而达青州 (此据《记》) 。前后共十五年,应为义熙八年也(公元412年)。显归到京,当在次年秋间也 (《祐录》三《弥沙塞律记》所述颇不同,不可信) 。盖自大教东流,未有忘身求法如显之比也 (《记》尾原跋中语) 。法显叙其游历始末,成《佛国记》,述行程闻见颇详。今依此《记》 (间参以《祐录》) 仅就其西游之目的、同行之人物以及道途之艰辛,撮其要,具陈如上。

智严、宝云、法领、智猛、法勇

曾与法显一度偕行之智严,乃西凉州人,志欲博访名师,广求经典。同时凉州僧宝云亦誓欲躬睹灵迹,广寻经典。与慧简、僧绍、僧景等三人,同志西行。法显与其同行四人,约于隆安四年(公元400年)遇之于张掖 (《名僧传抄》谓宝云隆安元年西游。《祐录》、《僧传》均作隆安之初。证之以《佛国记》,恐未必然) ,偕行至敦煌。智严、宝云等留住后行,然于乌夷国仍追及显等。智严与慧简、慧嵬返向高昌,求行资。宝云与法显等前行,经于阗,度葱岭,终至弗楼沙国。于此宝云供养佛钵,未及向那竭国瞻礼佛影 (《祐录·传》谓云曾礼佛影,疑不实) ,遂与慧达、僧景还秦土 (约公元402年) 。而是时智严又已西进,终抵罽宾。其在途遇宝云否,不可知。然观其后二人同在长安,则或偕游罽宾、于阗等处。而《僧传》谓云遍学方言,或留西域甚久,其离弗楼沙国,并未即归也。智严于罽宾从佛大先比丘受禅法三年 (约在公元401至403年) ,并请佛陀跋多罗相偕东归(至长安当在元兴三年〔公元404年〕之后。按慧达《肇论疏》卷上云:“秦国沙门智严、慧睿至罽宾,要请苦至,贤愍而许之,跋涉终至长安。”据此则慧睿与智严系同时至西域者。但《僧传·睿传》则谓睿先西游,中还庐山,后乃入关,与慧达所传不同)。其时智猛于弘始六年(公元404年)与同志十余人自长安西行。又其时晋国沙门支法领已在于阗遇佛陀耶舍 (《佛祖统记》作佛陀跋多罗,误) ,并广集诸经。或于戊申之岁(公元408年)达于长安 (此据《四分律序》,但不知确否) 。支法领乃慧远弟子 (此据《僧传·慧远传》) 。先是慧远因禅律犹阙,令弟子法领、法净等 (《祐录》只有法净,此据《僧传》) 求之。领以壬辰之年(公元392年)西去 (此依《四分律序》) ,经十七年始归,其西去早于法显八年也。其到长安,当在智严、宝云及佛陀跋多罗到达后不久也。此后智严、宝云随佛陀跋多罗(公元410或411年)南下。支法领所携来之经在长安、江南均有译出。而领之弟子慧辩,能在长安助译《四分律》 (《四分律序》) ,则或亦曾随师西去也。诸师惟智严重游西竺。盖严未出家时,尝受五戒,有所亏犯。后入道受具足,常疑不得戒,每以为惧。积年禅观,而不能自了。遂更泛海重到天竺,咨诸明达。值罗汉比丘,具以事问罗汉,罗汉不敢判决。乃为严入定往兜率宫咨弥勒。弥勒答云:得戒。严大喜。于是步归至罽宾,无疾而化,时年七十八。烧身时备有瑞征。其弟子智羽、智远 (《名僧传抄》“远”作“达”,并谓二人与严同行入竺) 归报后,俱还外国。

释智猛,京兆新丰人。每闻外国道人说天竺佛迹及《方等》众经,常慨然有感,矢志遐外。以弘始六年(公元404年)甲辰之岁 (《祐录》作戊辰,误,此从《僧传》) ,招结同志十有五人,发于长安。于道同行,或死或归,至天竺者仅五人。在巴连弗邑得《大泥洹》、《僧祇律》,及余经梵本。以甲子岁还。同行三伴,又复于路无常,唯猛与昙纂俱还,行程盖占二十四年以上也。猛以元嘉十四年(公元437年)入蜀,元嘉末卒于成都。又有法勇者,胡音名昙无竭,姓李,幽州黄龙人。尝闻法显等躬践佛国,慨然有忘身之誓。以宋永初元年(公元420年)招集同志僧猛等二十五人同去。陆路至中天竺,历经危难,只余五人。勇后于南天竺泛舶达广州。于罽宾求得《观世音受记经》梵本,归后译之。

计自法显、法领至于法勇,西行者无虑数十人。度雪岭,攀悬崖,历万苦而求法,其生还者固有,而含恨以没,未申所志,事迹不彰,或至姓名失传,不知几人。先民志节之伟大,盖可以风矣。

南北朝之西行者

宋之中叶,以及齐梁,西行者较罕。有释法献者,姓徐,凉州西海郡延水人。先随舅至梁州。仍出家。宋元嘉十六年(公元439年)到建业。在其年十三已发誓西行。至元徽三年(公元475年)五月西去,经巴蜀道出河南。五年 (指元徽五年,是年七月改元昇明) 到芮芮国。进至于阗。欲度葱岭,值栈道断绝,本誓欲往取《迦叶维律》,以路断不果。在于阗得获乌缠国佛牙一枚,舍利十五粒,龟兹国金锤鍱像,并《观世音灭罪咒》及《调达品》。后复经芮芮而归。佛牙既至建业,献密自礼事十有五载,仅灵根寺律师法颖知之,余无知者。至齐永明七年(公元489年)文宣感梦,方传道俗 (按自元徽三年至永明七年,共十五年,则谓其礼佛牙十五载,殊不合) 。献与长干寺玄畅并为僧主,齐梁之世为皇帝所重云 (上节引《高僧传》本传,《祐录》三《迦叶维律记》,及《法苑珠林》十二之《佛牙感应记》。按《珠林》所载,称献为先师。僧祐乃献弟子,此记乃祐之手笔。《祐录》十二《沙婆多部记目录》第四卷,有《献律师传》。又《法苑杂录原始集目录》卷八,有《定林献正于龟兹造金锤鍱像记》。卷第九有《佛牙并文宣王造七宝台金藏记》,均记此一事。其末项之《佛牙并造藏记》,当即《珠林》所载者也) 。

按献之西游,乃因先闻智猛西游,备瞩灵异,故誓欲忘身,往观圣迹。又因五部律中土只缺《迦叶维律》,乃欲往天竺求之,其动机与法显并同。则献之西游,乃晋宋间西行运动之余波也。及梁武帝大同中,敕直省张氾等送扶南献使返国,仍请名德三藏大乘诸论杂华经等 (《续僧传·真谛传》) 。《南史·扶南传》云,大同五年武帝曾遣僧昙宝随扶南使返其国迎佛发,不知为一事否 (据《梁书》《南史》大同元年扶南亦有使至) 。但其行程只至南海。又《祐录》十二《法苑杂录原始集目录》卷十四,有梁武帝《遣诸僧诣外国寻禅经记》,但其结果如何不详。

其在北朝,游方僧人之知名者亦不多。北魏僧道荣 (荣亦作乐) 曾出葱岭至西域。其后不久,神龟元年(公元518年)十一月冬胡太后遣崇立寺比丘惠生向西域取经,有敦煌人宋云偕行,经流沙西出,至于阗,经葱岭,入天竺。于神龟二年十二月入乌场国 (《伽蓝记》谓惠生等住乌场国二年,并载其国王奉佛事甚详。此王当即《续僧传·那连提黎耶舍传》中之乌场国主) 。此后惠生、宋云在印土广礼佛迹。惠生初发洛阳之日,皇太后敕付五色百尺幡千口,锦香囊五百杖,王公卿士幡二千口,惠生自至于阗悉以施佛。至正光二年(公元521年)二月始还,取得大乘经典百七十部 (上见《伽蓝记》) 。至北齐时有宝暹、道邃往西域,至隋世始携梵本二百六十部以归 (详见《续僧传·阇那崛多传》) 。自是以后,由玄奘以至悟空,西行者接踵,比晋宋之间为尤盛也。

河西之传译

陇西为佛教自西域来华之要道,传译上有极重要关系,然其事实未详载之史书,至可惋惜。竺法护于晋初在敦煌译经,安公谓《光赞经》等浸逸凉土 (见安公《光赞放光随略解序》及《渐备经序》。竺法护晚年似在凉州。《渐备经序》中并亦言似斯经在长安译,后乃持至凉州。看上第七章竺法护段) 。而道安在襄阳时,慧常在凉州以晋咸安二年(公元372年)写《光赞》《渐备》《须赖》《首楞严》四经,展转送达襄阳付道安 (《光赞》于五月二十四,《渐备》于十月三日到,余二经于四月二十三到,详见《渐备经序》。此序决为道安所作) 。则中原经典固有来自凉土者。而安公经录中列有《凉土异经录》,有五十九部七十九卷,亦可证凉州译经之早而颇多。又《渐备经序》有曰:“昔凉州诸道士释教道、竺法彦义 (七字费解,但据下文可推知二道士之一名彦,其名当为竺法彦) 斯二道士,并皆博学。”则凉土有博学僧人见称于世也。而其时当五胡之乱,张轨据有凉州,与西域颇有交涉。癸酉岁(公元373年) (按此当为晋孝武帝宁康元年。《首楞严经后记》称为咸和三年。据《开元录》“和”字当是“安”字,其后不知何时误刊为“和”字。案简文帝崩于咸安二年,实无三年。此其故乃因凉仍用咸安年号。凉土所奉年号,常不与江南相同,见《晋书》八十六卷) ,凉州刺史张天锡请月氏优婆塞支施仑在州内正听堂湛露轩下,出《首楞严》《须赖》《金光首》《如幻三昧经》四种。译者龟兹王世子帛延。受者常侍西海赵㴋,会水令马奕,内侍来恭政。在坐沙门慧常、进行。“凉州 (当指天锡) 自属辞”。据今所知,前凉翻经,仅此一事 (《开元录》谓前凉之代,应更出经。可见智升认其所译不仅此) 。再三岁而张氏为苻坚所灭。前秦译经,虽在长安,然其传译者为竺佛念,乃凉州沙门也。而建元中有僧纯、昙充至龟兹,求律于云慕蓝寺 (《祐录》十一之十有达慕蓝,此“云”字乃“昙”字之误) 。高德沙门佛图舌弥许得(一)《比丘尼大戒》 (《祐录》十一载其序。又同卷《关中近出尼戒记》中此戒乃卷初所载。昙摩侍传,佛念执胡,慧常笔受者也。是年岁在己卯,即安公到长安之年。是年并译比丘戒本。《开元录》所记误) 。(二)《尼受大戒法》 (同记谓载在中卷。佛图卑为译,昙摩侍传之) 。(三)《二岁戒仪从受坐至属授诸杂事》 (《开元录》称为《教授比丘尼二岁坛文》。《祐录》卷十一同记谓卷下载此。乃昙摩侍出,佛图卑译,慧常笔受者) 。僧纯、昙充 (充后又去龟兹,见《祐录》同处) 或均为凉州人。而同时有凉州竺道曼者,亦谓自龟兹来 (见同处) 。方僧纯之在龟兹,已闻罗什之名。纯到长安(公元379年)后六年而什至凉州 (安公死于是年) 。什在凉州虽不闻译经,然僧肇从什公于凉州,则其时什之名已大为内地人所知也。

然约自安公晚年至什公来长安时,陇右无闻有传译者。其故当因后秦、西秦、后凉、南凉、北凉 (段氏) 、西凉及夏之互相争战 (唯西秦有圣坚出经) 。及什公至关中,沮渠蒙逊领有凉土。蒙逊信佛,凉土遂为传译中心之一矣。《广弘明集》载《净住子》第二十六章云 (按此章言及《房山石经》,今只知石经乃隋刻,《净住子》似经道宣窜改) :“敬礼沮渠国大乘十二部法藏。”而《房录》十二记“于阗东南二千余里之遮拘迦国,素重大乘密藏,有十二部经”云云。今人考谓遮拘迦即沮渠。据此则沮渠氏为魏所灭,移居于阗附近 (详见羽溪了谛《西域之佛教》第四章) ,郁为大乘有名国家。观于此,而昙无识携大乘经,不能得志于龟兹、鄯善,而在北凉则大弘其法者,其故可知矣。

北凉译人有道龚、法众、僧伽陀、昙无谶、沮渠京声、浮陀跋摩、智猛、道泰、法盛共九人。凉土僧人晋末之往西域者,有沮渠京声、道泰、宝云、法盛 (寓于高昌) 僧表 (凉州人,上均据《名僧传抄》) 等。而法显、智严、法勇、支法领等均经凉州至西域,皆在沮渠氏王北凉之时。即至宋初,尚闻有河西沙门释昙学、威 (亦作成) 德等八僧,西至于阗,当日凉州传译之盛况,亦甚可惊也。

北凉昙无谶

北凉译经之巨子为昙无谶,中印度人 (《魏书》九十九及《释老志》均称罽宾沙门) 。初学小乘,后见《涅槃经》,方自渐恨。又擅方术,为王所重。后因事得罪,惧诛,乃至罽宾,赍有《大涅槃经》前分十卷并《菩萨戒经》 (据《祐录》九《菩萨善戒》《地持》二经记,《地诗经》亦名《菩萨戒经》) 《菩萨戒本》等。后又至龟兹。彼二处多学小乘,不信《涅槃》 (参看《僧传》及《祐录》十四) 。东入鄯善 (此据《魏书》九十九,并言谶因私通王妹奔凉州) ,复进至敦煌。《祐录》卷八之《大涅槃经序》曰:“天竺沙门昙无谶者,中天竺人,婆罗门种。……先至敦煌,停止数载。大沮渠河西王者,……开定西夏,斯经与谶自远而至。”《祐录》同卷《涅槃经记》曰:“天竺沙门昙无谶,……先至敦煌。河西王……西定敦煌,会遇其人。”按蒙逊于晋义熙八年(公元412年)迁姑臧,称河西王,改元玄始。至刘宋永初元年(公元420年)灭西凉李氏,取酒泉、敦煌。顷之西凉李恂复入敦煌。明年三月蒙逊率兵复克之,屠其城。昙无谶之至姑臧,或即在是年,即北凉玄始十年也(公元421年) (《魏书》言谶自鄯善亡奔凉州,当非事实) 。

据此则谶先居敦煌,于玄始十年始至姑臧。然宋元明版《祐录》载谶译经十一部,出经年月多在玄始十年以前。兹录其全目及年月地点于下:

大般涅槃经》三十六卷 (伪河西王沮渠蒙逊玄始十年十月二十三日译。〔此系据《祐录》卷八所载道朗序〕) 。

《方等大集经》二十九卷 (玄始九年译。丽本无此五字) 。

《方等王虚空藏经》五卷

《方等大云经》四卷 (玄始六年九月出。丽本无此七字) 。

悲华经》十卷 (《别录》或云龚上〔道龚〕出,玄始八年十二月出。丽本无此八字) 。

金光明经》四卷 (玄始六年五月出。丽本无此七字) 。

海龙王经》四卷 (玄始七年正月出。丽本无此七字) 。

菩萨地持经》八卷 (玄始七年十月初一日出。丽本无此十字) 。

《菩萨戒本》一卷 (《别录》云敦煌出) 。

《优婆塞戒》七卷 (玄始六年四月十日出。丽本无此九字) 。

《菩萨戒优婆 (塞) 戒坛文》一卷 (玄始十年十二月出。丽本无此八字) 。

案上列宋元明本所注年月,除《涅槃》外,均不见于丽本。而《祐录》卷九所载之《优婆塞戒经记》,谓系于丙寅夏四月二十三日,河西王世子沮渠兴国与诸优婆塞等五百余人,请天竺法师昙摩谶译,七月二十三日讫,道养笔受。丙寅岁即玄始十五年,是则宋元明板所注“玄始六年四月十日出”九字实误。而《长房录》《开元录》均无三板所注十年以前年月,则费氏及智昇所见之《祐录》,均无此项年月可知。不知何时,经伧人羼入,宋元明本因之而误,实无根据也。

《大般涅槃经》据道朗序,于玄始十年十月二十三日出,惟未言何时译竣。而《高僧传》则言玄始三年初译,十年十月二十三日讫,慧嵩笔受。但如谶于十年三月后至姑臧,则《僧传》所言亦误也。又《僧传》谓谶于出经之前,先在凉土习语三年,亦不知是否。但据《祐录》卷二引《别录》,谓《菩萨戒本》在敦煌出,则其未至凉土前已能译经,或习华言三年之说亦妄也。又《祐录》十四谓谶携来前分十二卷,后还国于于阗得经本续译之。而《高僧传》谓谶自携来前分十卷,后又自往于阗,求得中分还译之,后又遣人到于阗求得后分译之 (按宋道普往西域重寻《涅槃》后分,未至而卒。死时叹曰“后分与宋地无缘。”则似谶译乃无后分也) 。《祐录》之《涅槃经记》则谓初十卷五品,系智猛携至高昌者,蒙逊遣使取至,令谶译之。次第六品至十三品,则原在敦煌由胡道人送来。隋灌顶《涅槃玄义》谓前五品二十卷乃谶与智猛共翻,后遣使外国,又得八品译之,为二十卷。四说各不同 (《三论游意》言智炎〔即猛〕于武威译《涅槃》四十卷。似亦因相传猛曾译大乘《涅槃》也。《游意》原文极难明。又《隋志》记此经翻译之文,亦与诸书不同。惟《隋志》认昙无谶与昙摩罗谶为二人,则系错误) 。但僧祐、慧皎均言智猛于宋元嘉元年(公元424年)发于天竺,已在谶到姑臧之后,《经记》及《玄义》所言想不确也。

谶所译经均属大乘。而《涅槃经》阐佛性说,开中国佛理之一派,至为重要。至蒙逊末年,北魏强大,太武帝闻谶有道术 (《魏书》九十九言太武闻其善男女交接之术) ,召之。逊不与,并疑谶,遂杀之 (《魏书》三十六谓李顺使凉。帝诏顺令蒙逊送谶至京邑。顺受蒙逊金,听其杀之) 。事在义和三年,即宋元嘉十年也(公元433年) (《魏书》九十九及《释老志》并《僧传》《祐录》于此所言,并有不同) 。

《涅槃经》为凉土出经之最要者。而《大毗婆沙》乃有部之巨制,其本则凉僧道泰游西方所得。在丁丑之岁 (即元嘉二年,公元425年) 四月中旬凉王沮渠茂虔请西域沙门浮陀跋摩于内苑闲豫宫寺出之,道泰笔受,慧嵩、道朗三百余僧考正文义。至己卯七月上旬方讫,凡一百卷 (上年代据《开元录》,《祐录》二同。但道挺序作乙丑,丁卯。按之下文“凉城覆没”之言,当误) 。九月而魏灭凉,经物焚散,只存六十卷 (十七年后昙学威德译经凉州,慧朗为经命名《贤愚经》。《祐录》九有经记。慧朗当即道朗) 。

凉土译有《涅槃》、《婆沙》,均义学之渊府,而慧嵩、道朗等亦义学僧人。然当时凉土,于禅法戒律亦所推重。盖昙无谶以方术知名。而沮渠京声者,蒙逊之从弟,位安阳侯,少涉流沙,到于阗。云曾遇佛陀斯那 (即佛大先) ,安阳从受《禅要》《秘密治禅病经》。于高昌得《观世音弥勒二观经》译之 (据《祐录》二) 。及返凉土,又出《禅要》。凉亡,南奔晋。又释玄高者亦于陇西习授禅法,为北朝开始最有关系之人物。至若戒律,则罗什以前传者多小乘戒。菩萨戒之独立,首见于《涅槃经》,其《长寿品》中言之最明。《优婆塞戒经》及《戒坛文》,亦属大乘,而《地持经》 (亦名《菩萨戒经》) 相当于《瑜伽》之《菩萨地》,尤为大乘戒律之重镇,诸经均昙无谶在凉所译也。此外,谶在敦煌即译《菩萨戒本》,可见其重视大乘戒也 (西域奉小乘诸国谶不能留,当亦因奉戒不同) 。《法苑珠林》九十八叙谶赍戒来,沙门道进驰往敦煌,躬自接受。凉州道朗,西土之望,感有瑞梦,亦屈年从进受戒,于是受者有三千,云云 (参看《僧传》道进感戒事) 。所传虽未必实,但《菩萨戒》实先行于凉州,其后在北朝时,禅法戒律为所特重。而《菩萨戒》诸经之研求,几专在北方。观此则凉州佛学之影响于北朝者,概可知矣。

南朝佛教,比之北朝,较重义学。昙无谶之大乘学,则盛行于南。《涅槃》出后,凉土义学僧人,本已注意此经。《祐录》卷十四,谓北凉当时慧嵩、道朗号称独步。而道朗作《涅槃经序》,并有经疏 (见吉藏大乘玄论》) 。《释老志》载智嵩为译时笔受,后以新出经论于凉土教授,辩论幽旨,著《涅槃义记》。智嵩当即慧嵩也 (《祐录》卷十《毗婆沙序》亦称曰智嵩、道朗) 。但当时高僧,虽已解新经,然不久凉土兵乱,《涅槃》之学,流至江南乃称盛也。

南朝之译经

江南译经,虽远溯至吴之支谦、康僧会,但其出经昌盛则在晋之末叶。此则庐山慧远提倡之力居多。若僧伽提婆之传授《毗昙》,佛陀跋多罗之译经授禅,均至有关系。二僧盖均先集庐阜,后到建业也。与佛陀跋多罗同来南方者,慧观等四十余人 (《祐录》本传) 。而智严、宝云亦南下 (各见《祐录》本传) 。约在同时法显亦至建业(公元413年),所住或系道场寺。觉贤与慧观于晋义熙八年(公元412年)往荆州,后随太尉刘裕还都 (当在刘裕克司马攸之之后,即义熙十一年八月〔公元415年〕,参看《慧观传》) ,亦住道场寺。智严后于晋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亦来建业 (事详《祐录》本传) 。宝云或已早在道场寺,诸师或相见于长安,或游于西域,先后同至,其乐可知。于时慧严、慧义并住东安寺,学行精整,为道俗所推。时斗场寺 (即道场) 多禅师。京师为之语曰:“斗场禅师窟,东安谈义林。” (“义”亦作“议”,上见《宋书·天竺传》)

觉贤于晋义熙十一年(公元415年)至建业,明年十一月始共法显于道场寺译《僧祇律》四十卷。次年十月一日于同处译六卷《泥洹经》,至十四年(公元418年)正月二 (或作一) 日校定尽讫。觉贤执本,宝云传译。而《僧祇律》亦于同年二月末译讫 (上见《祐录》三《婆粗富罗律记》及卷八《泥洹经后记》) 。均法显所得本也。是后法显事迹,《传记》不详,仅言其往荆州,卒于辛寺 (《祐录》云年八十二。《僧传》云年八十六) 。《祐录》二谓显译书除《大众律》外,尚有六部,译出时不详。义熙十四年三月十日,觉贤又于道场寺始译《华严经》,手执梵文,法业笔受。元熙二年六月十日出讫。又再校,宋永初二年(公元421年)十二月二十八毕,共五十卷 (《祐录》九后记) ,盖支法领于阗所得胡本也。同年宝云于道场寺译出新《无量寿经》(一说孝武帝时在六合山寺出,见《祐录》二。《祐录》《觉贤录》中亦有《新无量寿经》,亦永初二年在道场出,疑是一书)。元熙二年觉贤又出《文殊师利发愿经》 (见《祐录》二及九) 。至景平元年七月,罽宾沙门佛驮什来扬州。先是法显于天竺得《弥沙塞律》,未及译而显亡 (可知法显卒于景平元年之前) 。遂以其年冬十一月,集于龙光寺,译为三十四卷,称为《五分律》。什执梵文,于阗沙门智胜为译,龙光道生、东安慧严共执笔参正。宋待中琅琊王练为檀越。至明年四月方竟。仍于大部抄出《戒心》及《羯磨文》等,并行于世。什后不知所终。元嘉四年(公元427年)智严、宝云又共译《普耀》《四天王》《广博严净》三经 (《四天王》疑非云等译。详下第十九章) 。宝云后又于六合山寺译出《佛本行赞》。计晋末宋初译出之经甚多,兹仅择其重要者述之。

觉贤以元嘉六年(公元429年)卒于道场寺。其时法显已逝,智严当于觉贤卒后重往天竺。宝云虽卒于元嘉二十六年(公元449年),但其晚年多在六合山寺。惟元嘉中晋末以来诸大师虽已云散,而译经之风则未暂歇。盖域外僧人继来。江南元嘉初,畺良耶舍以禅门专业,远冒沙河,萃于京邑,得文帝之赏识,僧含请其出《药王药上观》及《无量寿观》诸禅经。后移锡江陵,元嘉十九年(公元442年)入蜀,后还,卒于江陵。

罽宾僧求那跋摩,累世为王,弃位入道,洞明经律,妙精禅法,号为三藏法师。泛船至师子国。又至阇婆 (爪哇) ,其王甚重之。道化之声,播于遐迩。邻国闻风,皆遣使要请 (跋摩曾至林邑,见其遗偈中) 。时京师名德沙门慧观、慧聪等 (《祐录》作慧严、慧观) ,远挹风猷,思欲餐禀。以元嘉元年九月面启文帝,求迎请跋摩。帝即敕交州刺史令泛舶延致。观等又遣沙门法长、道冲、道㑺等往彼祈请,并致书于跋摩及阇婆王婆多伽等,必希顾临宋境,流行道教。跋摩以圣化宜广,不惮游方,先已随商舶至广州。文帝知跋摩已至南海,于是复敕州郡,令资发下京,路由始兴,经停岁许后,帝重敕观等敦请,乃泛舟下都。以元嘉八年(公元431年)正月达于建业。帝引见,劳问殷勤。敕住祇洹寺,供给隆厚,王公英彦,莫不宗奉。俄而于寺开讲《法华》及《十地》。法席之日,轩盖盈衢。后祇洹慧义请出《菩萨善戒》,始得二十八品。后弟子代出二品,成三十品。或称《菩萨戒地》 (上见《僧传》,《祐录》较略) ,即《地持经》之异译 (详见《祐录》九经记,及《开元录》) 。大乘戒法,由此传于南方 (亦曾立戒坛,见《僧传》。参看道宣《戒坛经》) 。先是元嘉三年,徐州刺史王仲德于彭城请外国伊叶波罗译出《杂心》,至《择品》而缘碍遂辍。至是 (即元嘉八年,见《祐录》二) 更请跋摩译出后品,足成十三卷 (详《祐录》十《杂阿毗昙心序》) 。并先所出《四分羯磨优婆塞五戒略论》(《祐录》陆澄《目录》著录三藏法师之《优婆塞五学迹略论》上下即此。《房录》名之曰《五戒相》。此与《优婆塞二十四戒》当同为跋摩所撰,而后译出者)、《优婆塞二十四戒》等,凡二十六卷,并文义详允,梵汉弗差 (上见《祐录》及《僧传》) 。跋摩在宋京只九月余而迁化 (时元嘉八年九月二十八) ,年六十五。其所预造遗文颂偈三十六行,文帝令译出,今载《高僧传》中。

其后有天竺僧僧伽跋摩,于十一年至京,继求那跋摩之后授戒 (详《僧传》) 。又求那虽出《杂心》,未及缮写。慧观即以其年九月于长干寺请其更出,宝云译语,观自笔受,十二年九月乃讫 (按《祐录》卷二、卷十四及《僧传》所记至京、译经年月并不同。兹依《祐录》十焦镜《后出杂心序》) 。同年并出《摩得勒伽经》,乃律本也 (《祐录》十一《出经记》) 。并余所译,共五部二十七卷 (《祐录》二) 。后于十九年随舶还外国。同年罽宾僧昙摩密多亦卒于建业。密多乃禅师,译有《禅秘要》,及《五门禅经》,及余经共四部。彼系自凉州入蜀,在荆州及建业授禅,为会稽太守孟 所敬。曾请东下,居罽县。按孟 亦曾邀畺良耶舍东下,未果。而僧诠亦 所请,住余杭方显寺,禅礼无辍。 又见安阳侯译之禅经而善之。又曾为禅师慧览造禅室。则孟氏甚重禅法者也 ( 亦曾请超进至山阴。上均见《僧传》) 。又按晋末觉贤译《华严经》,孟 与褚叔度为檀越,则固亦提倡译经之人也 ( 正史无传,附见《晋书》九十六,《南史》十九) 。

元嘉中译人之最著者,为求那跋多罗,中天竺人。以大乘学,故世号“摩诃衍” (见《僧传》。孝武诏敕亦称为摩诃衍。《名僧传抄》“衍”作“乘”。《宋书·天竺传》称之为摩诃衍而不名) 。乘海舶,冒危难,以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35年)达广州。住云峰山之云峰寺 (《名僧传抄》) 。刺史车朗表闻,敕至京师。令名僧慧严、慧观迎于新亭。为帝王 (文帝、孝武帝、谯王、彭城王) 、名士 (如颜延之) 所钦仰。在京师与荆州大出经典,译经既多,范围亦广。小乘经则有《杂阿含经》五十卷 (此本带大乘意味,梵本系法显带归者) ,大乘经则有《小无量寿经》一卷,于一切有部则译《众事分阿毗昙》,于戒律、禅定均有所译,并出《楞伽经》及《相续解脱经》 (《解深密经》之后二品) 。可见其对法相典籍,特所著眼。盖是时印度承无著世亲 (约纪元后350年) 之后,法相之学渐盛,遂流入我国也。又其学大乘时,首习《大品》、《华严》,住荆州曾讲《华严经》,盖大乘专家也。又在元嘉十三年出有《胜鬘经》,宝云传译,慧严百余人考音定义。释道攸 (亦作猷) 见而叹其经旨暗与其师道生之义相合 (见《祐录》九经序) 。自是《胜鬘》为南朝义僧所研求经典之一。梁沈约《宋书》,亦称其多译新经,《胜鬘经》“尤见重内学”云。

求那跋多罗于明帝泰始四年(公元468年)卒 (年七十五) 。其译经始于元嘉,讫明帝,中经孝武帝之世。在孝武时,沮渠京声在京出禅经 (其后在荆州亦出禅经等) ,宝云出经亦在是时。此外慧简、功德直 (出禅经) 、僧琚、法颖 (均出律) 、竺法眷 (亦作卷) 亦于孝武及明帝时译经 (宋代译人,尚有翔公、道严、勇公、法海、先公、僧伽跋弥等,上均详《开元录》) 。齐梁陈三代译经不多。仅齐时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为广律之一。梁时僧伽婆罗译《解脱道论》,为巴利文《清净道论》之异本。二者均出于锡兰佛典。而自宋世以来,广州常有出经者。可见南朝佛典多来自海上,因而每与南方佛学发生因缘也 (宋世之竺法眷,齐之昙摩伽陀耶舍、摩诃乘、僧伽跋陀罗,均在广州译经) 。

广州译经之最重要人物,为梁陈世之真谛,与罗什、玄奘称为三大译家。其所传为法相唯识之学。盖自宋求那跋多罗译法相典籍以来,此学尚未为人所注意。及至真谛,始于困难之中得传斯学,竟至大行。此与北朝译《地论》诸经,同为佛学史上一大事,俟于后专述之。

北朝之译经

罗什逝世(公元413年)后二十年,而昙无谶被杀(公元433年)于凉州,再七年而魏灭凉(公元439年),沙门佛事俱东。又七年而太武下诏毁法(公元446年)。此三十余年间,南朝翻译、义学俱称极盛。而北方除凉土外,黄河流域佛事殊寂然。译经之举,当已中绝。及文成帝,复兴释教。领袖沙门为师贤,乃罽宾人。先游于凉,凉灭,徙于平城。于复法日,受命为道人统。贤卒,昙曜代之,更名沙门统(公元460年) (上均见《释老志》) 。曜亦原来自凉土,彼于作复兴事业外,并在武周石窟集诸德僧对天竺沙门译经三部。其后有吉伽夜者,亦言出经五部 (上见《开元录》。又《释老志》又谓曜与天竺沙门常那邪舍等译出新经十四部) 。

元魏孝文帝于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迁都洛阳。其后宣武帝、孝明帝及胡太后均奉佛法,洛阳译经之盛,前代所无。而永宁寺译场之壮丽,世未曾有 (详《洛阳伽蓝记》) 。当时译经之僧人,为昙摩流支、法场、菩提流支、勒那摩提、佛陀扇多、瞿昙般若流支 (乃婆罗门人) 等六人。

元魏洛阳之出经,多传法相唯识之学。其要典如《深密解脱经》,《入楞伽经》,《金刚经论》,《法华经论》,《无量寿经论》,《胜思惟经论》,乃菩提流支所译也。《摄大乘论》为佛陀扇多所译。《唯识论》《顺中论》为般若流支所译。而勒那摩提亦译有《法华经论》。而最重要者为勒那摩提与菩提流支及佛陀扇多共译之《十地经论》,此事至重要,后当另详之。

此诸经论译出之后,北魏政局日趋混乱。至永熙三年(公元534年)而孝静帝立。未几,魏遂分东西矣。孝静都于邺,佛徒随之北徙。菩提流支、佛陀扇多、般若流支亦在邺译经。又有月婆首那、毗目智仙 (外有达磨菩提,不知在何年代) 亦在邺出经。毗目智仙谓出经五部,有四部均世亲所造 (《四法经论》、《三具足经论》、《转法论经论》、《业成就论》) ,仅《回诤论》一部为龙树作品也 (月婆首那后亦往南方译经) 。

至高齐时,邺都犹有译经者。有那连提黎耶舍者,天保七年(公元556年)至邺,为文宣帝高洋所重,安置天平寺中,请为翻经三藏。殿内梵本千有余夹,敕送寺内。令昭玄大统沙门法上等二十余人监掌翻译。沙门达摩阇那 (乃瞿昙般若流支长子) 及万天懿传语。万天懿原姓拓拔,魏分十姓,因为万俟氏,后单称万氏。少曾出家师婆罗门,聪慧有志力,善梵语梵书,兼工咒术,因得召为助译,并曾自译佛经一部。

宇文周都长安,亦有出经。译经沙门为攘那跋陀罗、阇那耶舍、耶舍崛多、阇那崛多、达摩流支五人。其赞助译经者为大冢宰宇文护。阇那崛多与北齐之那连提黎耶舍后亦在隋时出经。魏周之末,翻译有出于佛典以外者,所知者如下:

《龙树菩萨和香方》一卷 (勒那摩提译,凡五十法。《开元录》等载之。《隋志》著录作二卷,无人名) 。

《五明合论》 (攘那跋陀罗译。《开元录》等著录) 。

《婆罗门天文》 (达摩流支为大冢宰宇文护译,《长房录》著录) 。

论晋代以来之传译,得可注意者三事。

(甲)我国人冒万死,旅居外国,留学观光,代均有人。参礼圣迹,于宗教之信仰增加不少,而于梵语、于佛理得实地练习。及其归国,襄助译事,自较之以前徒凭西域人之传述者,大为优胜。

(乙)我国沙门西去,自预知本国之缺失,携归经典,恒应需要。如朱士行之求《放光》,法显之求律藏,皆是也。

(丙)西域僧人如罗什得法性宗传,如真谛弘世亲之学,谈最上乘,广辟法门。我国佛教之盛衰、之分派,均依此为关键焉。

经典与翻译

西方传来之经典,或凭口授,或依原本。印度佛教初起,因写录之困难,经典多由口授。历时既久,此习不改。故为学程序,不曰读思修,而曰闻思修。《分别功德论》曰:“外国法,师徒相传,以口授相付,不听载文。”道安亦曰:“外国僧法,皆跪而口受。同师所受,若十、二十,转以授后学。”法显亦谓:“在天竺诸国皆师师相传,无本可写。”故法显求经,曾在中印度自行缮写。而西行求经者,亦不必均携梵夹俱来。如沮渠京声往西域,口诵梵本东归是也。至于西域来僧之所译,亦或先由口诵,再记录写为梵文,嗣乃传译 (《出三藏记》卷十道标《舍利弗毗昙序》,《高僧传》二《僧伽跋澄传》) 。或由一人口传,他人径行译为中文 (《高僧传》三《弗若多罗传》) 。而天竺僧人记忆之正确,亦甚著名 (《出三藏记》三《四分律记》) 。顾间有遗忘者,如昙摩难提译《毗婆沙》,因经本甚多,其人忘失,唯留四十事 (《出三藏记》卷十之十五) ;沙门某译《净律经》,口诵胡言,但忘失数品,后得原本补足 (同书卷七) ;僧伽提婆译《阿毗昙八犍度论》,忘《因缘》一品,后得他人传诵补足 (同书卷十之十四) ,均其例也。当时译业,除借口传外,亦常有梵本执之直译。即在译经之初期,口诵虽较多。然汉灵之世,天竺沙门竺朔佛赍《道行经》来洛阳,沙门昙果于迦维罗卫国得梵本,康孟祥与竺大力译为汉文 (见《高僧传》卷一) ,则初期译业亦非皆无原本也。

西方传来之经典,其所依原本,或则由求法者携归,或传教者带来,其见于史籍者,约如下列。

支法领游历西域,得《方等》新经二百余部,赍至长安。由鸠摩罗什传译 (见前) 。其中有《四分律》,由佛陀耶舍与法领弟子慧辩译出。并送在于阗所得之《华严经》至江南,后由佛陀跋多罗译出。

僧纯于龟兹得《比丘尼戒本》,昙摩侍等译之 (《出三藏记》十一《比丘尼戒本序》) 。

法显于中印度及锡兰得经多部。其中重要者《摩诃僧祇律》及《大乘泥洹经》,为佛陀跋多罗所译。《杂阿含经》为求那跋陀罗所出。《弥沙塞律》则佛驮什所译。

智猛自天竺携归《泥洹经》《僧祇律》等。于凉州自译《泥洹经》为二十卷 (参看《隋书·经籍志》。智猛译《泥洹》事不甚可信) 。

昙无竭在印度得《观音受记经》,归后译之。

道泰往葱西,获《毗婆沙》梵本及诸经论多种。其中《毗婆沙》由泰助浮陀跋摩译出,而自出《大丈夫论》等二部 (同时法盛恐亦在西域得经归,见《释教录》四下) 。

昙无谶自西域到凉州,携有《大涅槃经》前分《菩萨戒经》等,自行译出。后自返,至于阗续得《涅槃经》译之。

法献在于阗得梵本及佛牙。经后为达摩摩提译出 (《开元录》六) 。

曼陀罗自扶南到建业。大赍梵本,远来贡献。梁武帝敕与僧伽婆罗共译之。

惠生、宋云等往西域,采得经律一百七十部。此外元魏时代所来梵本亦必不少 (续《高僧传》谓菩提流志房内经论梵本可有万夹。又北齐时邺京殿内有梵本千有余夹) 。宝暹等于北齐时采经西域,得梵本二百六十部,后隋朝译经,多取资于是。

真谛赍经论至中国,并多罗树叶凡有二百四十夹。全译之可有二万余卷,而其所已出者则不过尽数夹耳。

西方传来之经典,或系梵文,或系胡语。此所谓梵文者,应专指印度之所谓雅语(Sanskrit)。然我国人亦常用以指他种印度语言。所谓胡言者,指印度以外西域各种语言。《高僧传》谓葱外各国有异言三十六种,书亦如之。其说确否,不可考。然臆测之,印度经典,除用雅语者外,巴利文经典自亦传入我国,如来自扶南师子国者是也。胡语种类,当亦甚多。近者欧西学者在新疆各处发现古文多种,具有唐朝以前之佛经残卷也。至于六朝译本原文,果何者为胡,何者为梵?则应俟比较各书之译音,或可决定也。

西方传来之经典,其在大乘,有属法性宗者,罗什所译多属之;有属法相宗者,真谛所译多属之;有关因明者,毗目智仙之《回诤论》等是也。其在小乘,有属锡兰上座部者,僧伽跋陀罗之《善见律》是也;有属一切有部者,僧伽提婆之《八犍度论》、鸠摩罗什之《十诵律》是也;有属于大众部者,求那跋陀罗之《僧祇律》是也;有属于化地部者,佛驮什之《五分律》是也;有属于法藏部者,佛陀耶舍之《四分律》是也;有属于正量部者,《三弥底部论》是也 (二秦时人译,不知名姓) ;有属于经部者,罗什之《成实论》、真谛之《俱舍论》,均可谓为其支流,而《成实》则或谓出乎多闻部,《俱舍》则依一切有部者也。

本期译经甚为进步,后世所流通奉行之经典非隋唐所出,要即晋以后译家所办。究其优胜原因,盖有三焉。

第一翻译眼光之渐正确也。三国时支谦、康僧会译经,力求文雅,专主意译,并排斥采用胡音。胡译般若波罗密为明度,须菩提为善业,甚至咒语亦不用音译。但自晋以后,译经多主直译,先求信达,再事文雅。道安述赵正之言曰:“昔来出经者,多嫌梵言方质,改适今俗,此正所不取也。何者?传梵为秦,以不闲方言,求知辞趣耳。何嫌文质?……经之巧质,有自来矣。唯传事不尽,乃译人之咎耳。” (《出三藏记》卷十) 故道安、赵正主持译事,恒务存原意。如巧削原文,使便约不烦,是即搀译者私意,安公所斥为“葡萄酒被水”、“龙蛇同渊,金鍮共肆”者也。然依安公之意,梵语文轨或有不合中文法式者,自不能胶执全依原本译之。(一)梵语倒装,译时必须顺写。(二)梵经语质而不能使中国人了解者,则宜易以文言 (《正法华经》有“天见人,人见天”之句。罗什译经至此言曰:“此语与西域义同,但在言过质。”僧睿曰:“将非谓人天交接,两得相见。”什喜曰:“实然。”道安所言,可引此事为例。见《高僧传·睿传》) 。(三)原文常反复重言,多至数次,译时须省节。(四)原文中每杂以语句之解释,均行译出,亦嫌重复,并宜删去。(五)梵经中常后段复引前段,删之实不失原旨。凡此五事,虽失本文,然无害于意。至若经中所载,因(一)时俗既殊,不能强同。(二)圣智悬隔,契合不易。(三)去古久远,证询实难。则传译之事,至为不易。此乃所谓安公“五失”“三不易”之说。后其弟子僧睿助什公译《大品》经,执笔时亦守五失三不易之训 (见经序) 。今之学者使能执印度文佛经与其译本对照细参,当深知道安之说实经历此中艰苦者之言也。

道安草创维艰,且不通梵文,极恐失原旨,故提倡直译 (梁任公谓道安痛恶以老庄意义杂入佛经,似不然。盖道安著作用老庄处极多也) 。及至罗什,因译事既兴,工具较完,对于翻译之眼光,遂不严于务得本文,而在取原意。慧远则趋折衷,兼取文质。谓“以文应质则疑者众,以质应文则悦者寡。” (《大智论抄序》) 其后僧祐因之曰:“文过则伤艳,质甚则愚野。野艳为弊,同失经体。” (《祐录》卷一) 然究其所重,俱不在文体之质雅,而在不失原旨。故僧肇谓罗什译经“务存论旨” (《百论序》) 。慧远亦意许“依实出华,务存其本” (《三法度经序》) 。僧祐亦谓译经之旨,在使“尊经妙理,湛然常照” (《祐录》卷一) 。故本期译经,务以信达为先也。

第二翻译工具之渐完备也。僧祐论早期译经曰:“义之得失,由乎译人;辞之质文,系乎执笔。或善胡义 (胡字在此处指印度、西域而言) ,而不了汉旨;或明汉文而不晓胡意;……所以旧经文意,致有阻碍,岂经碍哉?译之失耳。” (《祐录》卷一) 迨至道安以后、主持译事者,如道安、慧远,文章思想俱称巨子。译人如鸠摩罗什兼善华梵。僧睿谓其译时,“胡音失者,正之以天竺”。则其所比较原本,当不止梵文。而其助译者,则如睿,如肇,既擅文思,又极警悟。至若西僧之来,常娴梵语,而我国沙门之西去,精学原文,其于沟通阻隔,至为有力。此皆前此之所未备,宜其翻译之较完也。

第三翻译制度之渐严密也。译人之工具既渐善,且因翻译时慎重,亦渐发生译场之组织。我国初有翻译,多属私人授受,既无一定体制,随地随时,皆可译出。此则以梵胡客僧等为主译。得一二义解者笔受,受其所宣译之义,而著之于文。如经系口诵,则其中或另有人先依其所诵书,为梵字 (或胡字) 。既著为中文,录讫即成。彼此音义隔阂,无由正是。及后人材既多,能参加者较多,于是分工之制渐密。译经之时,有义证者,正其译义之真似。有总勘者,译毕后,覆校其全文。常因求精密,不厌三复。故僧睿记罗什之译《大品般若》曰:“手执梵本,口宣秦言,而译异音,交辩文旨。……与诸宿旧五百余人,详其义旨,审其文中,然后书之。……胡音失者,正之以天竺。秦言谬者,定之以字义。不可变者,即而书之。” (《出三藏记》卷八) 浮陀跋摩之译《毗婆沙》也,沮渠蒙逊“于凉城内苑闲豫宫寺,请令传译理味沙门智嵩、道朗等三百余人,考文详议,务存本旨。” (同书卷十) 故当世之译场如姚兴之逍遥园,沮渠之闲豫宫,宋时之道场寺,元魏之永宁寺,规模当均不小。故其所译亦可谓经细心推敲者矣。然译场之组织发达最完,则俟至隋唐后也。

晋以后译事,以是三因,确有进步。然主译西僧,虽知华言,仍有阻隔。译场组织亦非极精密。故大师如罗什,其弟子常批评其与华言大格 (《出三藏记》卷十一僧睿《智论序》,卷八《思益序》) 。而今日取真谛所译之法相诸论与玄奘所译相较,取《解脱道论》与巴利文之《清净道论》相较,知其所译固非极完善也。

兹依唐智昇《开元释教录》列三国以来译经数目如下 (内有数部中国著述) 。

佛典翻译之最与我国有关系者,自为胡梵译汉。然本期亦间有由汉译为外国文者。(一)北魏昙无最著《大乘义章》,外国沙门菩提流支读之,每加赞叹,译为胡书,传之西域 (《伽蓝记》) 。(二)北齐刘世清能通四夷语,为当时第一。后主命之作突厥语翻《涅槃经》,以遗突厥可汗,敕中书侍郎李德林为之序 (《北齐书·斛律羌举传》) 。此二事亦佛教翻译之佳话也。